莫言走回到吊床边的树下,慢慢的滑坐下去。
她年纪小,刚才的谈话听的似懂非懂。但她听清了“绑架”、“亲妈妈”和“搭上一条命”等词,也知道都是和文昊有关的。
文昊的泪深深的灼烧着她,让她对自己手腕上的痛一无所觉。就这样安静的靠在那里,思绪像一支没有脚的鸟,飘来飘去,无处落脚。直到夜色吞没了世间的一切,她安静的靠在树边睡去。
下午的拜寿仪式后,莫家在全城最奢华的酒店举行晚宴,款待宾客。一些位高权重的宾客纷纷上台致辞,或表达自己对莫毅峰的敬仰,或歌颂莫毅峰的生平事迹。一时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盛况自不必说。
但莫文昊一直挂着莫言,知道她在玻璃房里一整天了,肯定没吃东西。他和父亲说肚子痛,要先回家。莫崇高忙于应酬,且中午就听他说肚子不舒服,就不勉强他,叫司机送他回莫宅。
莫文昊坐在车上,冷眼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和热闹喧嚣的街道。他想起前些天临字的时候,临到李煜的《望江南》,里面有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和眼前的景致很贴切。可是那千万盏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也没有一个是为他而忙的。这五光十色、甚嚣尘上的大千世界,对他来讲是无色也无声的,他有的只是深深的寂寞。
车子在车河里飞快的前进,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左转,再行几百米,就要到莫宅了。可远远的,莫文昊就看到在前面转角处有一面霓虹招牌,什么文字都没有,招牌上只有一个硕大的粉红色的樱桃,发出柔和的光线。这应该是新挂上去的,前几天还没有。车子拐弯,莫文昊才发现招牌下是一间蛋糕店,应该是新开张的,窗明几净,灯光柔和温馨。他马上叫司机停车,他刚刚从酒店出来的急,没打包吃的东西,看到这间蛋糕店,忍不住想给莫言带点吃的。下了车,店门前有位漂亮的女生给他打开门,并脆生生的说着:“欢迎光临樱桃蛋糕店”。店里的空间并不大,可是小巧整洁,柜台里摆放的蛋糕个个晶莹剔透,引人遐思。他走到柜台面前,终于明白外面的招牌为什么挂着一个那么大的樱桃,因为这里的所有蛋糕全是樱桃蛋糕。黑森林樱桃蛋糕、红酒樱桃蛋糕、绿茶樱桃蛋糕、巧克力樱桃蛋糕等等,他并不知道莫言的口味,按照自己的口味选了黑森林的,付了钱,回到车上。
回到莫宅,他打发了司机,也没回房换衣服,直奔玻璃房而去。可穿过假山的石门时,小花园里黑漆漆的,玻璃房里那盏昏黄的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暖的亮着。
“她不在?”莫文昊有些失望的摸黑走进玻璃房,抬手熟练的摸到灯的开关,“啪”的一声,屋顶那盏灯颤颤微微的亮了。由于是节能灯泡,刚打开时灯光很昏暗,要好一会才能恢复正常的亮度。
莫文昊提着蛋糕,慢慢向里面走去,看到钢琴前面空无一人。他转身,回头看自己的那张吊床,床上也空无一物。
可是在床边的树下,有个小姑娘正睁着睡眼惺忪的眼望着他。他的心一瞬间柔软的近乎酸涩,有一种不知名的液体正在腐蚀着他的心脏,又酸又麻,还带着点痛,但却让他欲罢不能。
莫言被突来的灯光惊醒,眼睛还没适应,那个带着一点寒气罩着一圈光晕的身影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她的眼光被莫文昊手中漂亮的蛋糕盒子吸引了。
莫文昊看见她盯着蛋糕盒子的眼光,心中不禁莞尔。她肯定饿了。于是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盒子放到她怀里说:“给你的,吃吧”
她捧着盒子,分外珍惜的看着,“真漂亮,是蛋糕吧。”
莫文昊不说话,又抢过盒子,几下打开包装,露出里面的蛋糕。黑色的蛋糕上点缀着殷红的樱桃,香气四溢,引的莫言眼光闪动,莫文昊觉得都快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了。
他快速的拿起刀子分出四分之一装进纸碟子,又拿过一支叉子放在蛋糕上,然后塞在她手里,说:“黑森林樱桃蛋糕,快吃”
莫言捧着蛋糕,看着剩下的蛋糕遗憾的小声叫着:“哎呀,你怎么就这样把它给切了,让我欣赏一下啊”
莫文昊瞥了她一眼,不屑的说:“你不饿啊?光欣赏你能饱啊?”
莫言闻言一笑,拿起叉子,叉了一大块入口,满意的眯起眼睛。蛋糕入口即化,黑森林的苦味里夹杂着樱桃的甜,极大的满足了莫言的味蕾,也极大的满足了她的心。
莫言像是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蛋糕,也向莫文昊的样子切了四分之一的蛋糕塞进莫文昊的手里,笑着说:“一起吃”,然后拿起自己的继续吃。
莫文昊看着一心一意吃蛋糕的莫言,知道她饿坏了,自己也突然有了食欲,拿起蛋糕品尝起来。嗯,cherry的味道不错,cherish的味道真好。
莫文昊知道,樱桃的英文是cherry,而念起来很象cherish,cherish的意思就是珍惜。所以在国外,如果有人把樱桃送人就代表珍惜对方。莫文昊还小,但他已经感觉到莫言是自己所要珍惜的人,虽然他也不知道莫言究竟算自己的什么人。
莫文昊看莫言吃的差不多,便放下手中的蛋糕,蜷起双腿,用手臂搂着,把下巴放到膝盖上。这个动作是莫言最喜欢做的,可这些日子莫文昊也学会了。
“我的亲妈妈死了”莫文昊静静的说。
莫言拿着纸碟的手一下子凝住了,同时凝住的还有玻璃房里的空气,沉重的让人无法呼气。莫文昊终于说到正题了,今晚他让自己等在这就是要说这些吧。莫言眼前浮起下午时他痛哭的情景,说出来吧,说出来他才会好过一些。
于是莫言仍开碟子,也抱住自己的膝,将脸放在上面,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莫文昊很感激莫言没有露出惊讶、悲伤或是同情的神态,也没有试图安慰他,他需要的就是她默默的倾听与陪伴。
“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她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拿到多少优异的成绩,我永远得不到她一个笑脸。我曾经很困惑、很伤心,我找不到答案,只能不断的以优异的成绩吸引她的注意。”莫文昊低沉的嗓音静静的回荡在玻璃房里。莫言听着,心开始一阵一阵的痛,这和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相像。
“九岁那年,我在窗外偷听妈妈和一个女人的谈话,才知道那个卑微、下贱,蹲在地上捡我妈妈扔给她的支票的那个女人才是我的亲妈妈。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我是她的老公在外面生的私生子,是我爷爷要她把我领回来养,她迫不得已才养我的。”莫文昊眼光迷离,思绪整个陷入了那些不堪的回忆中。
“后来我想,没关系,不是我的亲妈不喜欢我是应该的。那我就找我的亲妈去吧,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那么爱钱。如果她真的爱钱,那我就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她好了。”说道这,莫文昊冷笑了一下,双目变的通红。
“没等我找到她,她却先找到了我。有一天放学,我被绑架了。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狗笼子里。他们打我,不给吃饭,连大小便都在笼子里……”莫文昊的声音开始颤抖,到后来,整个身躯也开始不停的颤抖,牙齿碰撞,仿佛一个冰天雪地里冻的濒死的人。
莫言觉得一阵痛楚袭击了自己,她本能的拥抱莫文昊,笨拙的,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能抱紧他的姿势。她将两臂从后面在莫文昊的腰间合拢,上身和脸紧紧的贴在莫文昊的后背,紧的莫言自己都感动疼痛。
莫文昊一无所觉,坚持着继续说下去:“有一次我醒来,我看到了我的亲生妈妈。他竟然和那个绑架犯商量着如何拿到钱……”他的声音呜咽,再说不下去,将头深深的埋在膝间。
莫言抱的越来越紧,终于,莫文昊感觉到莫言柔弱的胳膊勒的自己发疼,肉体的疼痛将他从不堪的记忆中拉回。
他抓紧莫言环扣在腰上的手,微使力想掰开,竟没掰动。
“你嘞痛我了”声音还带有哭泣后特有的鼻音。
好半天,莫言才如梦清醒的松开了手。
莫文昊回过身,看着眼圈红红的莫言,勉强笑了一下说:“我说我的事,你激动什么,没看出来你劲还挺大的。”
莫言看着莫文昊,思绪还没走出来,愣愣的。
莫文昊把她从后面拉到自己的身边,继续说:“后来我看见亲妈妈满脸是血扑在笼子边好像是想放我出去,但那时我又晕了过去”
莫文昊顿了顿,向莫言的方向靠了一下:“后来我被救出来,我问家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没每人告诉我。只说绑架我的人有两个主犯逃跑了,还有一个死了,剩下的都抓住了。我一直不敢问,那个死了的是不是我亲生妈妈。两年了,我夜夜不敢睡,一睡就看到亲生妈妈那张带血的脸。”
莫文昊的脸苍白的像张白纸,一点血色都没有。他逼着自己说下去,再不说出来他会疯掉,:“今天下午的谈话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想,她是真的死了。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哽咽着:“每次我走过莫宅的大门,都幻想着就像我9岁那年的某个午后,她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希望她告诉我,她没有为了钱绑架我,她是想救我……”
莫言深深的凝视着他,突然插口说:“你看到的、听到的未必是真正的情况,我觉得你妈妈是为了救你而去找那些绑架犯的。今天下午那个老太太不是也说你妈妈是去救你的吗?”
莫文昊冷静一下自己说:“你倒是挺聪明,这么快就明白了下午谈话的内容。”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妈妈究竟是为了救我而死,还是像宋应雪说的那样贪财而死其实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追究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倒是你,千万不要让宋应雪知道你知道我的事,她会对你不利。”
莫言闻言沉思了一下,犹疑的说:“好像那个老太太知道些什么事情,奶奶不想让人知道。”
莫文昊的眼光研判的看了莫言一眼,发现她的心思缜密,冰雪聪明,对下午的谈话一下就掌握到了重点。
他冷笑频频:“宋应雪恨我入骨。那次绑架犯将信送到我家她竟整整压了一天半没告诉家里人,我爷爷后来差点赶她出门。”
莫言吃惊的看着莫文昊,莫文昊轻推了她一下说:“快把嘴合上吧。千万别让她知道你总和我接触,要不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莫言听他这样说倒是无所谓的摇摇头:“日子好不好都是这样的,我不在乎”
莫文昊心中一暖,不再说话。他的伤终于找到了倾听的人,说出来后,仿佛放下千钧大石,整个人分外的轻松,连以往总有些桀骜的神情都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他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比自己只小三岁,但看上去却分外的柔弱。但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外柔而内刚。看她在莫家的行事就知道了。她永远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不让自己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深知,在莫宅这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但是,莫文昊的眼上还是泛起一层隐忧,她太委屈自己了,一点点要求都不敢提,甚至连本来是自己的钢琴也不敢提起。
仿佛是心有灵犀的,靠着他的莫言突然抬起头说:“是你故意激欣晴学钢琴的吧?为了帮我?”
莫文昊斜瞥了莫言一眼说:“不知道是你笨还是欣晴笨,你以后有什么要求,和欣晴提提就行,何必委屈自己”
莫言无比酸涩的说:“我还不如你。至少你有爷爷疼爱你,也有爸爸和哥哥。可是我除了妈妈,什么都没有。”
莫文昊蹙起眉头,她那个妈妈有比没有更令她痛苦吧。
“我不是莫家的孩子,我不能给妈妈添麻烦。再说,我迟早要离开莫家的”莫言的声音轻的向鹅毛浮在水面上。
莫文昊心中一动,对这个8岁的小姑娘有了更深的了解。自己都对未来充满迷茫呢,而她已经想到要离开莫家了。
莫文昊不禁问她:“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莫言不禁茫然,她从不敢奢求过什么,她想了想说:“长大吧!快点长大”
莫文昊喃喃的说:“是啊,快点长大吧!”
半响,他突然说:“把英语学好”
莫言有些不解的问:“学校有学啊”
莫文昊欲言又止,说:“叫你学好,你就学好。过了节,会有个英国老师住到我院子里,到时你来和我一起学”
莫言对莫文昊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好的,点着头答应着,心想以后要好好学英语了。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相互依偎陪伴着,直到夜深。
第十章
莫毅峰八十大寿结束后,学校就要放寒假了。进入2月中旬,就是农历春节。陪莫老爷子度过春节后,莫崇高夫妇和莫文耿夫妇将搬至香港常住,莫欣晴留在国内念完小学一年,待9月份再去香港就读贵族小学。莫文昊今年小学毕业,将赴英国入读伊顿公学。而莫言,留在大宅。名义上是陪伴莫老爷子,实际上是将她一个人仍在大宅自生自灭。
莫言和莫欣晴的关系倒是十分的友好融洽。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莫欣晴对莫言是无话不谈的,莫言总是微笑着听着,并不多言。
这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莫言一直坚持着铃声响了才交卷,她仔细的检查了二遍。倒不是她把成绩看的很重,而是目前的所有事情当中自己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学习成绩。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当她走出教室时,看见莫欣晴正唧唧喳喳的说着话,而方之谦懒洋洋靠墙而立,心不在焉的听着。这个方之谦,考了50分钟就交卷出来了,他一向是答完就交卷,从不费心检查。
“方之谦,明天你那些弟弟们要去你家玩是吗?”莫欣晴兴奋的问。
“嗯”方之谦哼哼着。
“我也要去”莫欣晴大叫。
“不行”方之谦还是从鼻子中哼出声音。
莫欣晴这时看见莫言,走过来抱怨的说:“怎么才出来啊?今天还要去学钢琴,小叔叔在外面等急了准又给我们脸色看。”
莫言这才想起今天有钢琴课,她要陪莫欣晴上课,莫文昊在外面等着呢。于是她朝着方之谦点了点头,拉着莫欣晴就走。方之谦也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后面。莫欣晴边走边说:“方之谦,为什么不让我也去你家看看?”
方之谦不耐烦的说:“都是男孩,就你一个女孩。”
莫欣晴一拉莫言的胳膊:“姐姐陪我去不就行了,那样就有两个女孩了”说完,莫欣晴的眼睛完成月牙状,讨好的看着方之谦,却丝毫也没想到征得莫言的同意。
莫言直觉就想说不去,可看莫欣晴那样子,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
方之谦用眼睛看了莫言一下,见她没说话反对,就说:“行,明天你们和你班同学一起来吧”
莫言用眼睛瞄了方之谦一眼,自从那次他说要和莫言做朋友后,他就不再排斥莫欣晴,莫欣晴成了方之谦名副其实的小跟班。而方之谦也不再事事找莫言麻烦。莫言想想,觉着多个朋友没什么不好,也就偶尔和方之谦说说话,研究一下数学题目什么的。
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走出了校门,方之谦拿嘴向前方努努,说:“接你们的人来了,再见”,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莫欣晴拉着莫言向莫文昊那辆黑色的volvo坐车跑去,莫文昊已经站在车边等候。脸上的表情平静、温和,没有莫欣晴想象中的那种冰冷和不耐烦。
莫欣晴脆生生的叫了声:“小叔叔”
莫文昊好笑的看着她说:“今天可事先讲好,到了文老师那你可老实点。别像上次一样碰坏了老师的东西。”
莫欣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上回到文先生家中上课,她趁文先生在指导莫文昊弹琴,而莫言专心致志观看的时候跑出了琴房。跑到客厅的陈列架处好奇的东摸西看,结果就打碎了件青花瓷器。文老师看到时脸都青了,那可是康熙中期“郎窑出品的青花瓷,虽不算精品,但也不是赝品,有钱也买不到啊。可她是莫毅峰的曾孙女,也不好发作。
今天又去上课,莫文昊自然要嘱咐莫欣晴。
文先生住在音乐学院里面的教室住宅区,上下两层的复式格局。一楼是待客区和琴房,另辟专区摆放文先生的古董藏品。莫文昊带着莫言和莫欣晴走进文先生家时,文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莫欣晴不好意思的看着文先生说:“文老师,上次的事情实在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文先生看着这个调皮的女孩说:“我看你对钢琴一点兴趣也没有,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学”,要不是莫家的面子,他才不会教这么顽劣的弟子。
莫文昊此时捧上了一个锦盒递给文先生,说:“文先生,祖父听说欣晴打碎你的心爱之物后感到十分抱歉,特意让我将这件东西送给你以表达他的歉疚之情。”
文先生想推却,莫文昊却笑着说:“文先生还是先看看吧”
文先生小心的打开锦盒,仔细的看了好一会,不禁张大了嘴巴,伸出手去轻轻碰触说:“天啊,是明代的永宣官窑青花瓷”。
明代永宣官窑青花瓷大多藏于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流落在外的极少,此件瓷器比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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