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问题,自然是众人皆关心的。一时,文箐被一屋子女着所关注。
“这,我也不太明白,现下讲起来也觉得稀里糊涂。店家就让我说说,那砚有甚么异于寻常的,后来我讲得几句,他便硬是说我与那砚有缘,非送到我客栈里。我推却不过,只好带回来了。”文箐简单说了两句前因后果。
魏氏听了,眉间仍是不展,道:“无功不受禄。这无缘无故的,怎么能受了他的赠送。”
文箐低头认错,道,“伯祖母说的甚是。我也觉得受之有愧,无以为赠。一时夸口,说要作一联送与他家。当时那位送我归家的大哥便也托口道,日后找一翰林给他写一联。”
雷氏听到这里,笑道:“有你伯祖父在家,还用得着去求他人吗?”
文箐欣喜地看向大伯母,小心在问道:“可以么?侄女先时并未想到这些。”
魏氏听了,却皱了一下眉,问道:“总不是你先时说过认识甚么翰林进士,人家才送你的砚吧?若是如此,这砚收不得……”
文箐一愣,忙抬头辩解道:“没有,没有。伯祖母,这个轻重我晓得,那样的话便成了咱们收贿勒诈人家了。我连咱们家住哪里都不曾告诉于他,我……”
魏氏点了一下头,道:“好了,好了,我自是信你。你且细细讲这事说来,到底如何便得了这砚?那日遇见裘讼师后,不是说他要送你归家吗?怎的又换了人?”
文箐见她问得极其慎重,也不敢轻忽这个问题,忙将遇到小黑子的始末说与她们听。方才讲到小黑子受了那些苦,众人皆感叹,打断了文箐继续讲下去。
周魏氏感慨尤其深,说说说着,便漫不经心地扫一眼李氏,道:“想昔年,打水洗衣,这些事,早年我哪一件不是亲力亲为。如今,且瞧瞧,个个都要人侍候,家里下人一大堆,哪里来那多活计?一个两个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后嫁人,莫说纺纱织布,便是侍奉家姑洗漱,只怕屡屡犯错。”
她这话说得一人女人都低着头,文笒亦是不敢撒娇,垂了手在旁躬身聆听状。周魏氏叹口气,道:“咱们宅子里,养着一干子下人吃闲话不说,这在外头看来,我们周宅可是奢糜不堪……幸好不是在京城,否则御史早就参上一本了……”
李氏头低垂得厉害,这时小声道:“伯母教训得是。待过了春节,我再打发些走……”心里却寻思着,到时过了正月,长房已经去到北京了。
她打的这算盘,周魏氏却是心知肚明,故而并没放过她,道:“你赓哥二嫂持家最是节俭,不是我自夸。这点你是万万不如她的。本来你既然同我们分家了,我自是管不得,说得多了,也讨人嫌。奈何这家中血脉同支,昔年二弟与老爷被先帝称为‘二苏’再世。故而,你们若是在行为上有失检点,居家奢糜,到得朝上,那便成了老爷的不是了。”
李氏与邓氏还有姨女娘只一个劲儿点头。
魏氏这才让文箐继续讲下去,听到小黑子卖药膏时,便道:“这般说来,今送给大家的礼,倒是你自个儿挣来的?”
和盘托出,是她的一个策略。当下点点头,道:“有些是,也有些是三舅姆买的。”
魏氏叮嘱道:“你已过得七岁,如今渐年长,可莫要再抛头露面。否则日后蜚短流长,人言可畏。”
文箐只道:“谨记伯祖母教导。”
“你明白伯祖母心意便是好的。只是,一路护送你的那位小郎,是哪里人士?你既归家了,咱们也得去拜访一下致谢。总不能失了礼数。箐儿不懂,你们两个作婶子的也该帮着操持才是。”最后这句,魏氏是说与李氏与邓氏听的。
文箐一听,急忙解释道:“都怨侄孙女,还未来得及与两位婶婶说此事呢。想着这是年节,要去到南京,也得过了年才是。”见魏氏盯着自己,便道,“当日,在富阳,我才晓得他是应城伯府的人,只娘舅家如今倒是在杭州。”
魏氏听得,愕道:“应城伯?”然后看向大儿媳雷氏,“是那个应城伯?这……”
雷氏也是十分诧异,侄女竟然同应城伯家的人处到一块了。文笒惊道:“应城伯?就是去岁被皇上革了爵位的那个?”
正文164应城伯可不是好人
二房的人离京有好些年了,如今提起应城伯来,只是觉得门第过高,早年在京时,从来没有与之打过交道,而文箐竟然认识应城伯家的人,并且由之照顾护送一事,二房李氏与邓氏以及太姨娘们自是吃惊。
可应城伯被削爵入狱的事,满朝皆知,北京城甚至是南直隶都是传得沸沸扬扬,李氏与邓氏她们在后院亦有所耳闻。只是周家去岁变故甚多,无人去管这些罢了。
而长房除了周赓一家在苏州外,其他诸人身在北京,却是好多年前就与应城伯打过交道,耳闻不少应城伯府家的一些人与事。
故而,听得文箐提及孙杰大名时,各人神情却是诸多变化,但大多数人都一潜台词是:怎么会是孙家的人?
甚至连默不作声的文筼亦是惊讶失态,道:“怎的竟是他?”一语出,忙捂了嘴,脸红低头。
魏氏得了雷氏肯定后,面上神情十分不屑,之后一反先时的感激状,质疑道:“箐儿未听错?果真是应城伯家的人?不会是别家孙姓人氏?”
文箐文箐心想这应城伯是个具体爵名,世袭的,总不会有两家都叫应城伯吧?她如实道:“他彼时记不得先前的事,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了。只是到得富阳,巧遇他娘舅家的表兄,方才知晓自个儿身份。我听得他道,是凤阳的应城伯。还说及去年有些官司缠身,其他侄孙女便是不晓得。”
魏氏表情十分嫌弃,嘴角更是往下拉,道:“何止是些官司,那可是数罪并罚,去岁此时,都已下狱了,本来当斩,皇上仁厚,顾念其先祖功勋,饶了他性命,只关押在锦衣卫狱里,爵位都被革了。箐儿,你还小,不懂这高门贵第里的一些人,看似富贵无边,不过是享着先祖的恩荫,只是这等武人,却是没有半点学识,行事更是无视律法规矩……尤其是这孙家,那更是张狂不已,代代如此,打他先祖孙岩始,只不过仗着当年随太祖建功立业,得了爵位,那可不是个好讲道理的,武夫之家哪里懂得礼教……日后,莫要再与之往来。”
魏氏这话,就是直白地说:应城伯不是一个好人,那一家也没个好人。
文箐听得惊讶,魏氏这般全盘否定孙家,言辞激烈,实难想象。自家祖父与伯祖父都是温润谦恭守礼之人,而孙家是武将之家,粗人性情,于礼法上定然难以约束,这样的两家,正是文武将才相互看不对眼?“多谢伯祖母提醒。侄孙女打从晓得他是伯候家中人,亦有疏远之意。”
她说完这知,忙将从富阳到杭州由着郑家照顾的事也说了出来,并一再强调自己连舅姆家亦未曾告诉郑家人,就是因为思及人家门第高,自己有些不敢高攀。
魏氏赞许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倒是精乖,懂得不高攀。”
可是,小黑子孙豪却是晓得自己家与三舅姆家的,要是他专程来访,如何?她有些头痛,想了一想,还是想试探一下伯祖母的反应。“伯祖母,只是我瞧着孙豪此人未及弱冠,行事虽有些鲁直,可为人甚是急公好义,一路对我姐弟二人照顾有加,极尽一个兄长之能,与之相处颇有些‘兄弟之谊’。这日后,他若寻上门来……”
彭氏见侄女仍在为孙豪说好话,便提醒道:“箐儿,彼时你为男童装扮,眼下你为女子,怎可与外男相往来?还是不见得好……”
这话一出,文箐哑然。
文笒在一旁揭露真相一般道:“四姐妹,你可莫要被骗了。你不晓得,这个孙豪,实是可恶得紧……”
她还未举出例子来,便被她姐文筼暗示所制止了,连着雷氏亦微瞪了她一言。雷氏语重心长地道:“箐儿,这孙家是非多,你伯祖母说得没错,昔年第一代应城伯,在成祖帝时,便因为私怨,竟然椎杀了千户。这可是杀人犯法的事,可孙家却是做得出来。按律当斩,成祖顾念情分,只削了其爵,没让他偿命,便让他去了交趾,后来随了英国公立了些战功,竟又复了爵……孙家人死性不改,屡屡犯事,只去年,你瞧,便再次丢了爵位锒铛入狱……”
文箐没想到孙家这个爵位竟然曾早就有过一次革免,又起复,如今再革职查办,还能再起复吗?没个战事,就没功业,怎么复爵?想想孙豪还说要去立功给自家姨娘到皇帝面前申冤澄清清白,看来他一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是要没落了……
她这边沉思着,魏氏以为她无法接受,便道:“箐儿,伯祖母一则是了为你名声计,二则提醒你,这交友往来,也需得分清善恶。那个甚么来着,性……”
雷氏小声提醒“性相近宜结交”。
“嗯,性相近且结交。咱们是书香门第,可不要同那粗鄙武人常相往来。也不是人人都如你二姑父一般,明理懂是非。孙家子弟,向来纨绔,名声在外。昔年,那个方被革职的应诚伯年少张狂,便是于行在(南京),亦时常纵马横行街头,为害于民,相扰颇不安宁。其他诸多事宜,也不一一出你说道。总之,此孙家万不可往来。”
她说的二姑父是文箐父亲的同胞大姑姑周珍,在女子排行中,比长房周玫小一些。
文箐听其话是全盘否定了孙家没一个好人,个个好似恶贯满盈,骄y奢躁得很。有心想说一声:孙家人口众多,想来也是有好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兴许孙豪便是个好的呢?不过她再傻,也晓得,在这当口下,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将出来的。
她现在犯愁的是,方才她听了李氏谈人情往来的话,还想着是不是将孙豪送自己的那大笔钱财说将出来。正犹豫不决,哪里想到伯祖母这边先是感激护送自己的小黑子,想要结交,可一待听得是孙家人,立时便有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若她此时再将孙豪的大礼说出来,又会如何?
魏氏坐得久了,有些累,需要去出恭,便打发孙女们先回屋,让文箐随了孙女去玩乐。文筠还想着要听故事,便邀众姐妹到自个屋里去聊。
文箐担心弟弟文简同文筹他们在外头可否玩疯了,莫要出甚么事。文筼小声安慰道:“四妹莫要担心,有我大哥看着呢,定是无事的。”这话一出来,文箐有心打发小西去瞧一眼的心思也只好打消了。
文筠与其父母所居为西厢,与他们紧邻住着的小叔周正,只因周正夫妻已返京,故而没人住。文筠的卧房也是一明一暗两间隔开来,只一进门,立时就能晓得这是闺房,倒不是说甚么雅致精巧,反倒是十分简朴,粗粗扫一圈,实无过多装饰。桌椅床铺也无花哨,只是应付日常起居。屋里十分洁净,一张半新不旧的桌子擦得锃亮,想来是后又用柚油新漆过,上面放了一个小高瓶,插了一枝梅。这所以说是闺房,便是桌边最明显的莫过于屋里外间正摆着一张绣架,架上的绣件明显还没完工。屋角还放着一个类似于圆米字形的木架子,上面缠了麻绳,木头看起来,年头有些远了,刷过的柚油早就没了光泽,反显出年深日久的木头黑色出来。
文箐当时不知那是甚么,也没好多问。倒是文筠瞧了一眼,便苦着脸道:“二姐,你近日又用纺车了?”
文箐听了,脸红,汗颜不已。这才明白那就是纺车,心想自己也只听过,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一个图,却完全没什么印象了,现在见得实物,总算是见了这个“新”事物了。真正是稀奇,原来就是这么个木架与绳架的结合,竟也能纺纱,比起后世的机器化纺纱车间来,实是太简陋了,故而觉得古人也真是神奇,自己也是有所认识了:小小物件生活必不可缺了。
文笒道了句:“嗯,前些日子,发觉我那帐子一侧好似坏了,麻纱又不够,只好将麻取了些纺成纱,昨日方忙完。这物事也一时没归置,便摆在屋里了。”
文箐装作不经意地扫一下绣架上的图样,是“八仙祝寿”,绣得甚是不错,人物一眼便能辩认分明,很是传神,绣色亦是多彩,绣艺来说文箐不知她这般年纪在苏州是不是出彩的,只是自己却十分羞愧——针脚比自己强了不知到哪里去了,真正是没法同她比高低,对比太悬殊了。
她对这个的认识,主要来源于阿静,却是学得半懂不懂,要说欣赏的话,还真没到那个艺术欣赏水平。赞道:“二姐,这是给伯祖母备的寿礼么?很是好看啊,绣得真好,这八真正是各个都仙骨风态,栩栩如生。”
文箮谦虚地道:“四妹真是会说话,有大姐在,我更是不敢自居一个‘好’字。待会儿,你且去瞧瞧大姐绣的那松下仙鹤嬉乐,便可知了。”
文笒见二姐根本没提自己,噘了嘴道:“二姐,那个我也绣了,你怎只说大姐?”
大姐文筼小小地打了她一下,道:“你二姐谦逊,也只有你倒是唯恐别人不知自己那点微末本事,这要在外人面前,岂不是露了丑,幸好是咱们姐们在一起话家常。”
文笒小小地辩解道:“这不是四妹么?都是自家人……”
文箐惊奇地道:“啊,三姐不是同我差不多大嘛,竟也是有一手好绣艺?那,改日我请几位姐姐多多指点了。”
文筜在一旁,好似受了冷落,便道:“四姐,那针线功夫,你以前不曾学过?”
文箐小小地脸红了一下,道:“学是想学,我手拙,要说绣活,那连一点皮毛都谈不上,便是缝衣都缝得极不好。”
文筜终于发出了四姐的短处了,心里也不知为何,一下子似是轻松了些,用一种无可奈何口气叹道:“那你可有得学了……”
文箐不解地看向她,不会这个,便很重要么?
正文165周孙家或有嫌隙
可文筜没留意到四姐的满脸疑问,因为她的注意力已转到炉子上了,抱怨道:“唉呀,二姐,这都落雪了,你屋里跟冰窖似的,同外面一般冷,怎么就不生个火来。二伯母怎的也舍得你手冻肿了。”
文箮淡淡一笑,道:“你穿得亦不少啊,怎么这般怕冷。这白天我们不是在厅里,便是到大姐屋里。我这屋里若是没人亦烧着火,岂不太费炭了?不过,你既说冷,我可不能冻着你了,要不然,社母又该训我了。我现下就让下人来生上一盆火,倒也快。”
文筜道身边便有雨涵和小西可做这些事。
文箐在一旁听得,却觉得她此举甚是不妥。这加炭加火一事,定是要告知二伯母,然后伯租母那边定也会晓得……自己是二房那边的,今日到得长房这边,且要随了这边规矩才是,亦会忙示意她勿要自作主张。
文筼看在眼里,立时吩咐了身边的丫环快去夹些烧好的炭火来。
文筠却由这炉子的事,想到了一个话题,好奇地问了句:“二姐,二伯母与伯祖母真的要让咱们去学如何生火吗?我只担心我没学会,倒时烧了房……”
文箮点了点头,还没说话,便有性急的五妹文筜认为六妹这话太傻,瞟她一眼,道:“这还要问二姐,我都晓得,肯定要学的。你别想偷懒。今日伯祖母都说了:咱们个个要学了如何持家。”
文笒发愁地道:“我也怕生火,在北京时便偷懒没学。祖母如今要立规矩,又有四妹在这,我瞧着这次只怕是躲不过了。”
文箐暗自庆幸火自己是会生的,唉,周夫人定然没料到自己归家会同伯祖母处在一起,想先时她可反对去自己去烧火,尤其是陈妈他们,更是认为官家小姐需得体面些。可周夫人为官家内室,那魏氏却在京城为官,显饶外派官员是要比亦官更加体面些。
文筜说冷,她是极认同的,这屋子确实冷,觉得方才在厅里就觉得有些冷,比不得在自己那边院子暖和,当时还瞧了眼,果然是炭火盆子没那么多。如今到了文筠屋里,只觉得比厅里还冷,想着桌子下有一炭盆,可并不见上面的水壶热气。
文筜叹口气,道:“我就闹不明白,这生火是下人的事,咱们何必硬要学。雇个生火婆子便是了。”
文筼听完她的话,眉毛一挑,却也没说甚么,低头继续看着文箮的绣件。
只有文箮提出异议:“那是现下家中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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