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撞了他,先是看了他一眼接着便比出一根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尚谦别做声,径直向前跑去,躲进一个稻草垛子里。尚谦一时好奇,不知这小姑娘究竟在躲些什么,便也跟着她钻进那垛子里。
黑暗之中,他看不清那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却感觉到她直视到他脸上的火辣辣的眼神。让尚谦一时觉得,自己还真是太过好奇,况自己出来原是打算做正事的,便是想悄悄去像那些庄户打听些事。但他也知道估计没什么人相信他,因此在那踱来踱去,想想出一个好方法,却被这瘦黑的小女孩给撞了一下。
尚谦刚进垛子不一会儿,便听到外边有人声传来:“这黑妞带着阿花又跑哪去了。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娘,您也别怪黑妞,黑妞养了阿花这些年,每年我们再难过,也舍不得把阿花杀了吃。这回那什么尚三爷来,便要杀了给他吃,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祥子,黑妞不懂事,你这做哥哥的怎的也跟着不懂事。我们庄户人家种着人家的地,每年给人家交着租子,人家让杀鸡能不杀么?”
“他是大名府来的,便让他到大名府买去,何必天天要杀我们的鸡,还说什么用这鸡来抵租子。况这尚家太过苛刻,年年要八二分成,收的越多,给的越多。我们何苦偏要种他家的田,李二伯他们不都不种了么。”那少年说起话来不无叛逆,接着便被其母教训了好一番。
那母亲又说道:“祥子,你还小,不是你想种谁家的田就能种的,我们没别的路子,若连这田也不种,那便真是揭不开锅了。”
尚谦心中暗叹了口气,看来这里又有许多枝节。
而垛子外那女子和少年又“黑妞黑妞”的叫唤不已。漆黑中,虽看不清脸,但尚谦却也能听到黑妞啜泣的声音。他便再也忍不住,抓住黑妞的手,拨开稻草,走了出来。
叫祥子的少年见了黑妞,便喊道:“娘,娘,黑妞和阿花。”
已转到别的方向的女子忙跑回来,也顾不上管尚谦是谁,只搂住黑妞道:“黑妞,你真是担心死娘了。这夜这般黑,你一个人要是跑丢了可让娘哪有脸去见你爹啊。”
“娘,我没事。你别杀阿花。”黑妞稚声稚气地说道,接着又瞪了尚谦一眼,显然是怪他把她“抓”了出来。
这时那二人这才注意到黑妞身边还有一人,身材笔挺,面容清俊,衣着华贵。黑妞娘最先反映过来,迟疑道:“您……是……尚……尚三爷?”
这话一出,黑妞便将手里的母鸡阿花抱得更紧,祥子更是张开手臂,护在黑妞身前,对他怒目而视。
尚谦不由苦笑道:“诸位放心诸位放心,本人绝不吃阿花,我也没说过拿鸡来抵租子的事。这你们庄户种的是农田,交的租子应是稻谷,哪有拿自家饲养的鸡鸭来抵挡之理。尚某绝不做这般事。”
黑妞微微松了口气,祥子仍是长着手臂。那黑妞娘方将信将疑地问道:“三爷此话当真?可这是……丁管家下的令,而且这也并非第一次了,之前也时常拿别的来抵租子。”
尚谦看看了四周,道:“这位大婶,我这次来便是来查这些事的,若你信得过我,可否与我长谈一番?”
黑妞娘见他说的诚挚,又因他是“主人”,自是不敢违抗,况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规矩,便干脆请他去她家中,她此举原想看看这尚三爷是否是诚心来过问的,若还同以前那般那这三爷是万不可能愿意去他们这种穷酸小户的人家的。只她没料到,尚谦是笑容满面地答应了。
原来这黑妞娘是个寡妇,人称张二嫂,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她素来是个能干的,因此苦苦支撑着这个小家庭,抚养一子一女。但因没有活路,便做起了尚家这个庄子的庄户,但因租费太高,现在也已渐渐支撑不下去。
尚谦去了那,才知这便是所谓的家徒四壁,而且显然,是因他来了方点起了一支蜡烛,平日里恐怕是天一黑便都歇下了。但显然这张二嫂也是个精干的,家具虽然简陋,但装水的碗却很是干净,并不似有些人家那般连碗上都污迹斑斑。
尚谦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水,见黑妞和祥子还是一副大难临头大敌将至的神情,便笑道:“张二嫂你可真生了两个好孩子。”
张二嫂见他笑容柔和,并无骄狂之色,一颗心便约略放下了一些。
“张二嫂,我方才在垛子里听你说这一年租子你们是二八分成?”尚谦见张二嫂眼里略有些迟疑神色,又道:“张二嫂,你直管讲,我知我素来是个不大依靠得上的,但我此番是真心想整整庄子。”
“是哩。三爷,您也看出来了,眼下我们都实是交不起租子了,这收成二八分成,这余下的二成不过刚够买些来年开春的种子和我们一家三口的口粮,但却时常连锅也揭不开。我们年年盼有好气候好收成,可有了好收成又怎样,年年还是有八分交了上去。”张二嫂见他那般说,心想自己本也不大想继续种下去了,也无须怕得罪这三爷,她向来是个耿直的,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尚谦听她这般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来时沿路问过,别家庄子均是四六分成,而那丁管家的账簿上分明写的也是四六分成,而且显然,丁管家并没有在庄户中进行过所谓“舆论监控”,也不暗中动手脚,而是明目张胆,可见这丁管家压根就没想过他尚三爷会来细问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今天总算搬完宿舍了~搬了二十几趟,真是吐血内牛~~结果新宿舍宽带一时装不上,现在只能跑回空空如也的旧宿舍上网。嗷。入v后每章更新分量都会比较足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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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姚家金娘
吾读shubao2提醒书友注意休息眼睛哟至于原先的尚公子究竟知不知道此事,那就不得而知了。自从尚谦和韶槿在书房里看了那些夹页的字条以后,他便觉得这尚公子也不是个蠢笨的,只是在掩饰,兴许他是在害怕什么,有时他甚至怀疑会不会原先的尚公子的选择才是对的,而自己现在这般反而可能变成众矢之的,而失去其他更珍贵的东西。但又想到若一味的软弱,很可能会被人更加欺凌,他便想还是要自己收回这庄子的“主权”。
他正思量间,那张二嫂便又说了话,道:“三爷,三爷?”对于最多一年只远远望过一次面的尚三爷,张二嫂心中是又惊又惧的,不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此前只听过城里的传言说这三爷很有些嚣张跋扈,以前三爷来此也是吃喝一番就走,素不管事,但现在在她眼前的年轻人却给她一种谦恭有礼的感觉,便把心里所想都说了,但现在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张二嫂又有些后怕起来。
尚谦被她拉回神来,忙笑道:“多谢张二嫂子实言相告,只是这件事我还需回去细心处理。劳烦您这几日先别把你我今夜的谈话给说出去。”
张二嫂忙摆摆手,道:“自然自然,我怎敢乱嚼三爷的舌根。”又吩咐祥子和黑妞也莫乱说话。
尚谦见黑妞虽生得黑,但圆头圆脑,很是可爱,便道:“她和我家姑娘倒也差不多大,现下正好她缺一个玩伴,过几日她来了你陪她玩一玩、说说话好不好?”
张二嫂知道尚谦这是有心想给他们家多一条活路了,这去尚家便算是当个粗仆,也要疏通关系,如今能做小姐的贴身丫鬟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忙是高兴道:“要得要得,只是三爷我家黑妞粗手粗脚,又生得这般模样,若站在小姐身边怕让人笑话了,且她也没学过规矩,打小就是个野丫头,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便可以。”
但祥子便不服气道:“娘,黑妞才七岁,便能做饭洗衣劈柴,你怎能这样说她呢?”
只那黑妞还是懵懂,摇摇头道:“娘,你不要我了么?”
这话却把张二嫂的眼泪险些给带了出来,道:“黑妞你个傻的,你跟三爷走,虽说不能同小姐一样穿上绫罗绸缎,怎么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在我们这受苦。”
尚谦突地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只道:“张二嫂,我是打算在农庄常住的,况我也只想让黑妞和宁宁作个玩伴,并没有要买走黑妞的意思,您……”
张二嫂却扑的一声跪了下来,道:“三爷,您把黑妞带走,若果能把祥子带走也行。他们实在都是聪明的孩子,可眼下在我们家,除了阿花,便再无余粮,也舍不得杀了这一直以来与我们相依为命的阿花。不论死契、活契,只求您带走我家黑妞,她很能干,一定会好好服侍少小姐的。”
尚谦知道自己的想法仍是有些出格的,若不按这里的规矩办事,一番好意恐怕还会遭人误解,便道:“张二嫂,那过几日等我内子来了,便让黑妞签个活契,我们常住在这,黑妞还是能经常回来看您的。另外,至于这庄子的事,我定会好好处理的。”
“还不快谢谢三爷。”张二嫂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便又要下跪。
尚谦算是怕了,忙是乱摆手连称不要不要,险些便要夺路而逃。可张二嫂又说道:“三爷,还有一事……”但却又迟疑一下,道:“算了,那人也不是个好的。”
尚谦不知她在嘀咕些什么,方想问,便听张二嫂道:“三爷,这庄子里什么人都有,有好的也有赖的,您可要担心哪。”
尚谦见她眼里流露出的诚意,内心也觉得暖暖的,便抱拳相谢,告辞而去。至于张二嫂之前提到的那个人,他便也不在意了。此刻他满脑子想的便都是丁管家和庄子的事。他原想严惩那丁管家,后来又觉得太过直接明白,怕侯府那边又传得沸沸扬扬,且韶槿和宁宁还在府中,但便这般让他胡作非为下去,他心中又有些不忿。此刻他巴不得赶忙把庄子收拾出来,把韶槿和宁宁接到身边。
可第二日,便陡生风波。前日夜里他辗转难眠,天刚刚亮才睡下,上午还在睡时,便听院子里闹开了。一个女子声音凄厉,只喊道:“三爷,三爷,让我见见三爷。”
他忙披衣出门,刚想问是怎生回事,却见尚冬如木头柱子般立在门前阻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丁管家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袖手站在一旁。
“这是怎么回事?”尚谦喝问道。
尚冬把脑袋得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而丁管家面色尴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那女子便抬起头:“三爷,您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姚家金娘啊。”
尚谦见她虽是披头散发,衣着简朴,但却端的生得姿容冶丽,眉眼含情,年纪看过去虽只十六七岁模样,却是身材丰腴,胸口鼓鼓的。她毫无避忌地直视着尚谦,让尚谦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心中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不会这又是原先的尚谦在哪欠下的风流债。
接下来的对话便印证了他的想法,一个中年妇女直拉着那小女子,道:“金娘,金娘,我们回去。我们做女儿家的便是命苦。”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那唤作金娘的女子也跟着流泪,但却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尚谦,道:“三爷,三爷,您不记得我了么?当年您说过,要拿花轿将我抬进门的。”
丁管家忙叱道:“你这丫头莫在此胡说八道,我家三爷是何等人,是定远侯府的嫡子,怎会娶你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便是做姨太太,你都不够格。况你一个姑娘,怎能在此说这些不要脸面的话。”
尚谦斜瞥了丁管家一眼,心思一转,便想凭她们两个妇道人家,若无人里应外合,怎能生生闯进他的院子里来,便冷冷道:“丁管家,这二人是如何进来的?”
“三爷,三爷,这……这……”丁管家逡视了在场的人几眼,便轻声在尚谦耳边说道:“三爷,您不记得了么,您两年前来这里时确实颇为喜欢这姚金娘,还曾跟我说,干脆找个时机把她抬回去算了。只是那是三爷您酒过三巡后说的话,第二日您便回了侯府。这次来,这这这金娘子非要来见您,小的小的也不敢阻拦啊。”
“我可曾……可曾……”尚谦面露难色,想了半天应如何措词,方说道:“可曾和这金娘子有过露水姻缘?”
丁管家讷讷道:“这,这小的也不大清楚了,只当时三爷带了好几个……姨奶奶,院子里奴仆不够,小的见这金娘子生得好模样,又是个手脚利落的,便让她来这里给姨奶奶们端茶倒水,不过三五天的时间……”
三五天,便说……要纳了人家,这尚三爷可真是个害人精,最关键的是害了他啊!尚谦心中闷闷地想,但面上也只得到:“这位姑娘,我几月前在侯府大病了一场,前事都记不起来了……”
那金娘子却好生厉害,道:“三爷,我苦苦等了您两年,我一个女儿家从十四岁等到了十六岁,一直未嫁,您却推说前事都记不起来了……”
尚谦听她自称女儿家,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想这古代最重名节,这姑娘怕也算是毁了,不免又对她有些同情。那金娘子的娘此刻也在那呼天抢地,痛哭道:“三爷啊,我家金娘子当日便因得你一言,只说此生便只嫁你一人,我们庄户人家自然是配不上三爷,不过就是想让三爷收个房,可这两年三爷您一步未来过此地,今日还说出记不起来这样的话啦,您让我们娘俩还怎么活啊。她一心一意等着您来……”
“三爷,今日我来便是问您一句话的,您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金娘子?这是您当日送我的金簪子,今日我便已它来了结了我自己。”那金娘子从发梢拔出一根金簪,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那姚妈妈惨叫一声,尚谦却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手抓住了那根金簪,托住了摇摇欲坠的金娘子。
金娘子嘴角边便浮出一个妖冶却诡秘的微笑:“三爷,我知道您还是喜欢我的,只要能跟在三爷身边,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尚谦只觉得自己此刻是百口莫辩的,忙夺过金钗,松开手道:“姑娘,有话好好说,何须如此。”尚谦见那金娘子不过穿着粗布裳裙,浑身上下无一首饰,独那金钗格外耀眼,一看便也知是那清秋里的寻常款式,当日王掌柜还曾拿出来给他看过的式样,是那尚三爷曾经大手笔大批量买来“批发送人”的。他知这金娘子说的是真话,也对她颇为同情,但自己是万不能娶她的,便说道:“姑娘,你可以去大名府打听一番,我那一病醒来以后便再无纳妾心思了,便是以前的妾室、通房我也都让她们散了,现在我府上只有正房奶奶一个,我是万不能娶你的。”
金娘子眼露不甘,只道:“三爷,三爷,你以前说过我和她们不同的。”
尚谦苦笑,这话只要是男人都知道,那是胡说的。只是眼前这金娘子有了执念,但“他”确实有错在先,让他眼下好生难办,只得说:“姑娘,我绝不会娶你的。只是你若有何难处,我还是会帮你的。”说罢便让尚冬取来几个银锭子,又道:“这些姑娘你先收着,我知道不能弥补姑娘伤心之处,但也只能盼姑娘能以此重新开始生活。”
金娘子哈哈长笑一声,将那银锭子尽数扔在地下,眼露阴厉之色,道:“好,好……你好狠的心……”
姚妈妈却忙将那些滚着的银子捡起来,收进怀里,一边道:“金娘子,既然三爷说不能娶你,我们赶紧回去。你一个姑娘家,在此说这些话,声张出去可怎生是好?”
金娘子见尚谦面上并无动摇之色,又被母亲强拉着,只得踉踉跄跄地离开院子。
尚谦忍不住抚额长叹,这尚公子,还真是过一段就给他扔出一个新问题。
却说金娘子和姚妈妈离了院子,那金娘子便一跺脚道:“你莫拉我!”
姚妈妈抱着银子眉开眼笑,啐道:“你可莫再去寻那三爷麻烦,我们平白得了这些银子,可比好几年挣得还多。”
金娘子却呸的一口道:“你个见识短浅的,我若能让三爷收了我,便是个通房,还不是能天天给你送银子。”一想到当日自己给那些貌不如己的女子端茶倒水,低眉做小,金娘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当日自己费心费力勾引尚三爷,好容易惹得他说一句我会收了你的话,谁料他又一去不回。
姚妈妈用手点了点她的额,道:“你尽做那人家要收你做姨太太的美梦,也不看看人家容不容得下你。他不过一句酒后戏言,就让你整日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日还拖上你娘我去大闹,幸好还得了这许多银子。我看不如我们拿着这银子去做些小本买卖,找个普通点的人家嫁了算了。”
“娘。”金娘子又柔声道,“您看我生得好看么?您也说过不想让我和你一样的,嫁个农夫,就这样在田地里过一辈子。不就是您也想让我过那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所以才从小舍不得我下田里做活么?”
姚妈妈看着金娘子那白白嫩嫩的小手,又看看自己那粗黑壮实生满茧子的手,不禁叹道:“是啊,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我们在镇上寻个殷实人家就行了,何必要去攀那高枝呢?”
金娘子却又挺起胸脯,道:“镇里的那大户算什么,您不知道,我当日在尚家院子里做活时,那些姨奶奶的排场,况她们也没一个出生高贵的,凭什么三爷能纳了她们,今日却不愿纳我?”
“唉。”姚妈妈叹了口气,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男人么,不都是那般的么。”金娘子,颇有自信地说道。既然这回三爷来了,便保管不让他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我是雨荷。。。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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