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身上的气质与老太君几乎一脉相承。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尊贵断然不是含蓄内敛的,却也并非凌厉逼人。她并不柔情似水,也说不上娴雅静美,甚至很鲜活生动,却依旧给人一种很古典的端庄感。
邵敏身上虚弱,说不出话来,便只静静的望着她。
她微笑着自报家门:“师姐,我是邵敏,跟你调包的那个。”
邵敏点了点头。
她笑道:“这次我回来,一是接三位师姐回去,二是救我全家。”
邵敏没有做声。
“本想先卖元清个人情,等找到你们再慢慢接近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师姐受了不少苦吧?”
邵敏摇了摇头,静静的垂下睫毛。
——她很清楚,真正受苦的是元清。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不敢见元清,因为愧疚。历史上元清的被俘,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在。但这一次,却几乎只是因为她。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支撑和陪伴时候,她死在了他的面前。
她此时并不知道是元浚背叛了元清,但是光想象当日元清抱着她来到希提时,心里承受着怎样的折磨,那七天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便觉得,也许元清会恨她,会再也不想见她。
可是她依旧想留在他的身边,用一生去抚慰。
偏偏来接她的人,才是这个身份的正主儿。
邵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忙上前制止,无奈笑道:“其他的,等你恢复了再说,先别激动——你休眠时,元清给你喂了不少东西。你知道的……”
邵敏终于注意到自己闹腾的胃,霎时间死去活来。
元清冲进屋,没抱到邵敏,先被襦裙姑娘戳着额头泄愤一般狠折腾了一番。
邵敏吐得天昏地暗,听她言辞间颇有些“她要是死了都是你害的”意思在,却没办法开口安抚元清,几乎跟着元清被她精神折磨了一次。
——看来未来的满门抄斩,已经让现在正牌邵敏恨透了元清。
幸而南采苹听了屋里吵闹,及时进来转移了她的仇恨目标。
所有闲杂人等终于都离开之后,元清伸手碰了碰邵敏的脸,她皮肤上的温热传到他指尖的时候,他才终于相信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很长时间没有动。
邵敏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手指,垂眸亲吻他的指尖。
元清手上一颤,猛的缩了回去,后退了一步。
邵敏不解的望着他。
元清说:“朕只有一句话对敏敏说。”
邵敏点了点头,静静的等着。
“再给朕一……一个月的时间。”
邵敏明明不解他的话,却已经胡乱猜测起来,心中渐渐不安。
“朕知道,她就是来接你的人。朕只活这么久,所以,敏敏就再为朕停留片刻……”
邵敏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努力的清着嗓子,沙哑的吐出声音来,“一天也不行。不敢许我一辈子,你现在就给我滚。”
元清略觉得有些眩晕,在邵敏枕头丢过来的同时,他已经上前把她揽在怀里。他身上抖得厉害,却仍是牢牢的把她扣在怀里,不断的亲吻着她的额头。
邵敏身上发虚,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愤恨的想要咬他。
“敏敏当初只肯许给朕两个月,如今却要朕许敏敏一辈子。”元清安抚着她,语气里已经带了笑意,“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邵敏力气耗尽,眼泪再克制不住。
“敏敏已经抛弃过朕一次了。如果这次还是骗朕……”
“再不骗你了。”邵敏道,“我保证。”
正牌邵敏在邵敏醒后第七天离开了吉木萨。
“中枢预测的最佳穿越区间大概在半年后。”临走前她对邵敏说,“既然还有时间,师姐不妨再考虑考虑。那边很多人都特地嘱咐,要我一定带你回去。特别是阿姨。还有好几个帅师兄。皇帝都是渣,赶紧甩了吧。”
邵敏笑着摇摇头,又道:“我倒是有心把他带回去。”
“那不可能。带上他我们铁定回不去。”毕竟元清几乎是这段历史最核心的人物。他牵扯到历史的主线,不能轻易在他身上动手脚。
邵敏点了点头,笑道:“所以为了你们能回去,我最好还是留下。”
正牌邵敏无奈的揉了揉耳垂,“总之我先去找另两个师姐。”
邵敏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元浚……”
她笑道:“阿姨说你小学时暗恋一个男生,现在他怎么样了?”
邵敏嘴角抽了抽,“读博时他分到我隔壁,比小学时还帅,我没来得及下手就穿到这里来了。真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笑得喷茶,“不用遗憾了。他现在比你读博时还帅,特地嘱咐我带你回去。”
邵敏笑道:“可惜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她也笑道:“我对元浚倒是还有些印象。”
九月二十日,希提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来得比往年略早了些,牲畜过冬的草料尚未准备好,整片整片的草场便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大雪埋掉不少村落,先后有四个部落断了与乌尔坚的联络。每日都有求助报灾的信使从茫茫雪原中奔来。
吉木萨在女神山南,寒风吹不到,又有水源流过,历来都是草原上最肥美的牧场,倒是不愁过冬的屯粮。几乎家家丰实,羊群肥美马匹膘壮。
但对来求助的信使,帖木儿却吝啬得近乎冷血。而乌尔坚那边,更是任由受灾的部族自生自灭。
入了冬至月,草原的冬天越发酷烈起来。冬季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吉木萨的大雪也没过了膝盖,牧场里不时有牛羊冻死。
就在最消沉的时候,帖木儿来找元清入山猎狼。
据说这是希提冬季里最盛大的竞技。
邵敏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元清没什么心事。他虽并没有在希提定居的打算,但是男人就抵御不了纵马与狩猎的诱惑。
邵敏明白他早惦记着,也只叮嘱他不要逞强,便放他去了。
吉木萨虽是帖木儿的封地,但他的王帐却不在这里。
元清以为希提艰苦到连左相都要跟牧民混居的程度,邵敏却知道他们的奢靡——毕竟这里盛产玉石与皮毛,在中原都是抢手货。边境繁荣的走私业几乎都有希提王室暗中支持。希提虽然穷得掉毛,但希提王室却富得流油。
邵敏还记得希提王室宴饮时所用的大酒海,光黄金就用了足足两百斤,上面镶嵌了四颗龙眼大的星光蓝宝石,每一颗在现代的拍卖价都超过了十位数。
在历史上帖木儿并不是个好享受的主儿,但他的父亲把持希提朝政二十余年,从四面的部族抢掠了大量的财富。帖木儿继承了他的财富,如果古代也有富豪榜,他绝对是排名前十的。
他在乌尔坚明明有豪宅,却要住在吉木萨,邵敏隐约觉得,是因为南采苹。
猎狼地点在女神山。虽然名为女神山,实质上却禁止女人靠近。
因此狩猎一开始,吉木萨便成了女人村。
南采苹在希提女人里口碑糟糕透顶,若不是帖木儿撑腰,只怕个个都会向她丢石头。她实在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便卷了铺盖去找邵敏。
邵敏正笨拙的给元清缝过冬的皮衣,南采苹便麻利的烧水煮饭,然后拿了针线坐到她的旁边。
邵敏打眼扫到她的手,虽然早知道她来希提后过得不如意,却没想到她会受那么多罪,不由就有些吃惊。
南采苹从她手上接了毛皮,道:“娘娘一看就是没做过这种事的人。”
针钝得厉害,邵敏捅不透皮子,手指上都是红色凹痕。
在古代过日子,不动脑子肯定要多花功夫。邵敏有心理准备,等彩珠红玉她们俩回去了,她自然会做些改变。便笑而不答。
南采苹套了顶针,一面帮她缝着,一面问道,“娘娘想什么时候回中原?”
邵敏道:“看元清怎么打算。他的身份,只怕轻易也回不去。”
南采苹笑道:“陛下的身份,只要他愿意,自然是随时能回去的。”
邵敏笑道:“你也说要他愿意。”
南采苹见她说得滴水不漏,便转而问:“娘娘自己就没有想法吗?”
邵敏笑着摇了摇头。元清总归是要回去的,无需别人替他打算。
帖木儿打得什么算盘,她虽不明细节,却也大体猜得到。只怕南采苹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因此邵敏只随口敷衍着。
南采苹是个聪明人,见她这般态度,便笑了笑,不再多问。
猎狼并不像元清想得那般好看。甚至不比他正月里去中牟打猎更刺激些。
反而像是一场冷血的碾压。
希提人把猎场当做战场,驱兽、合围,一直到最后的射杀,每一个细节都冷血而高效。
参加围猎的是希提各部最勇猛的战士,头领们反而不会亲自动手。
他们只负责在帐子里喝酒,商议后半个冬天该怎么熬下去。
他们每个人下了一千头羊的赌注,最后会送给这次狩猎的获胜者。
元清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他跟在帖木儿的身边,冷眼旁观。
围猎在第三天结束。夜里的时候,勇士们围着篝火狂欢。元清受不了那些人的狂妄和粗鲁,便早早的回了帐子。
他躺下不久,帖木儿便拎了羊腿和酒囊来找他。
元清接了他丢过来的酒,问道:“结果怎么样?”
帖木儿笑道:“自然是我赢了。”
元清顿了顿,道:“吉木萨应该是受灾最轻的地方吧。”
帖木儿坐到他的毯子上,盘着腿,灌了一大口酒,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把羊群让出去?”他伸手摇了摇,道,“劫贫济富由来都是草原的传统。草原是最严苛的地方,这里一粒多余的粮食都没有,必须优先让强者活下去。”
元清没有做声。
帖木儿垂下头来,道:“我们生来便被这么教导……父亲说,这很残酷,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部族延续下去。但事实上,这都是骗人的。草原上没有人能活下来。弱者饿死,强者战死。”
元清道:“其实可以都活下去。”
帖木儿笑着侧头望他:“我就喜欢你这一点。说来听听。”
元清笑道:“你哪里需要我来提醒。”
帖木儿抱了后脑勺躺倒在毯子上,“草原上最富的,其实是驼队。吉木萨是个小地方,再肥美也养活不了多少人,父亲之所以要它,只是为了打劫来往的驼队——戈壁那边的马贼,大半都会给我供奉。”他笑道,“可是采萍要我剿灭马贼。她说那不是正途,我应该保护来往的商队,向他们收税……结果,你猜怎么着?”
元清道:“收税赚的钱,比马贼的供奉还要多。”
帖木儿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元清道:“中原跟南洋也有贸易,有多少利润,我大概知道。程卿跟我说过,若要动刀兵,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但若通贸易,百里之外,其利两倍,千里之外,其利十倍。”
帖木儿目光晶亮,笑道:“你家程卿居然跟我家采苹一样聪明。”
元清瞅了他一眼,“你不要侮辱程卿。”
帖木儿笑道:“那么我家采苹,跟你家元纯皇后一般聪明。”
元清略觉得别扭,便不跟他争辩。
帖木儿认真的跟他对视着,道:“我一定会登上汗位的,你也回去把皇位抢回来。咱们结为兄弟之国,互开关市,我用良马换你的粮食。永不犯你边关,可好?”
元清笑道:“你劝我回去夺位,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帖木儿爽朗笑道,“当日我说借兵帮你打回去,那才是不安好心。今日再提起来,虽然也有私心,却并不是害你。”
元清笑而不语。
帖木儿便又道:“你可知当初,我和元浚的交易是什么?”
他望向元清的眼睛,笑道:“他给了我从庆州到汴京的布防图,帮我伪造了番兵调动的文书。还许诺我,若能破城,可以随意抢掠三日。”
他清楚的望见了元清眼中的震动和怒火。
但元清终究还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不会让你攻破汴京。”
“嗯。我一听便知道,他是要让我去送死。”帖木儿笑道,“也就‘疯狗’巴合会上这种当。但是……这一次他提出的交易,连我也动心了。”
元清静静的望着他。
“他用丰州滩,向我换一个人。”
元清瞳孔猛的一缩,笑容森寒:“四哥真是,大手笔。”他转向帖木儿,“稳赚的买卖,你为何不答应?”
“信不过他。”帖木儿笑道,“何况,就算我拿得到也守不住。反而另起战端。他这么当皇帝,你真的放心他折腾?”
元清攥了攥手掌,目光闪烁,“程卿不会让他胡来。”
帖木儿再次笑了起来,“你家程卿早被他罢了官,如今内阁首辅,是当初扶植他即位的邵博——说起来,邵博似乎还是皇后娘娘的祖父。这个给人当祖父的,连自家孙女儿也认不出,元浚说她死了,他还真给热热闹闹办了场葬礼。”
元清的目光终于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小黑
草原的冬天漫长而死寂。
雪最厚的时候,一度堆到窗台。推开门便是卷着雪花的寒风。
牧民们大都蜷缩在屋里,只有炊烟升起来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自狩猎回来,元清心情便一直不好。邵敏估计是帖木儿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正在挣扎要不要回中原。
这件事邵敏反而不好开解他,便装作不知,给他时间考虑。
大雪封山已经有些时日,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
邵敏给元清缝的第一件皮衣也基本完工。她第一次做衣服,怕把握不好大小,特地往宽长里做,谁知元清试的时候,肩膀还是有些紧。
邵敏每日里守着他并不觉得,此刻再比比身高,不由就有些郁卒了。
——已经远远被他甩开了。
虽然邵敏自己的身体也还没长到她当初的个子,虽然她当初也没高到打眼望去全是头顶的程度……但是被元清超过去,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总觉得你最近没那么可爱了。”邵敏拆改袖子的时候,调笑道。
元清脸色霎时就变得有些微妙,假装毫不在意的从后面圈住邵敏的肩膀,试探道:“敏敏比较喜欢可爱的?”
邵敏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一面纫针,一面随口道:“嗯,矮矮的圆圆的软软的,糯米团子那种,可以抱在怀里揉搓……”她一面憧憬着,一面拿针在皮子上用力的钻钻钻,钻着钻着就有些陶醉,“好想养一只……”
元清略有些黑线,却还是努力引导着,“……可是总有养大的一天。大了虽然不可爱,但是会很可靠。”他往前贴了贴,抽走她手里的针线,轻轻啄着她的耳朵,声音低哑诱惑,“可以做很多团子不能做的事……”
邵敏尚未意识到气氛有变,一面笑道:“别闹,我还没缝好。”一面转而接话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团子……改天问问采苹,毕竟是在草原上,应该不难弄到……”
元清额角跳了跳,俯身揽了她的腿,将她抱到炕上按住,挑了眉毛,问道:“嗯,弄到了打算怎么样?”
邵敏对上他的眼睛,迟钝的察觉到危险,脸上霎时就红透了。
那双黑瞳温润的纯良的大眼睛,不知何时成了勾人的凤眼。漆黑的睫毛映在其中,黑瞳子幽深宛若繁星暗夜。他俯□的时候,耳后有头发一缕缕滑下来。
暧昧的昏暗中,他的皮肤玉石般白皙莹润。
他蹭了蹭邵敏的唇,低声道:“说来听听。”
“……”
他没给邵敏回答的机会。
虽然被压倒吃掉过,但元清没有说明白,邵敏心里依旧惦记着团子。第二天便去找了南采苹。
元清听她说去找南采苹,便知道她还没死心。却也没有阻拦,只暗暗的把帐记在心里,然后便挑了皮子、钉子出门封窗户——白日宣滛确实有不方便的地方,昨天有不懂眼色的在外面敲了半天门,元清很怀疑下次办事时会被直接撬了窗子。
晚上回来的时候,邵敏抱了只油亮的黑团子回来。
小东西眯着眼睛,耳朵耷拉着。虎头虎脑的模样,比起可爱来,倒更该用蠢笨形容。但看到它窝在邵敏怀里的模样,元清心里竟真的有些柔软。
——原来邵敏说的团子,是这个小东西。
吃饭的时候,邵敏搅了奶羹,尝着冷暖,用勺子一口口喂。
喂两口,吐一口,一顿饭拖了足足半个时辰。
元清见她腾不出手,便调笑着喂她,邵敏胡乱接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元清心里不由就酸溜溜的。
他虽是个醋缸,却不会乱飞醋。邵敏喂食,他便找了个木盒,垫足了棉花和皮毛,给它收拾了个小窝。而后用手捂暖了,才拿给邵敏。
邵敏把狗放进去,抬头笑道:“小黑不怕冷的。”
元清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又道:“你不是想要只白团子吗?”
邵敏道:“养过一只白的了。黑的也不错,你看它多可爱……可惜稍稍大了一号,半个月大的狗宝宝,应该更小些。”
元清不知道她说的是小白,下意识就联想道自己身上,脸霎时就有些黑。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想到在邵敏心里,他曾经有过一段和狗宝宝划等号的日子,心里就总有些忿忿的。但总觉得比起当时来,如今的自己,确实是……
失宠了。
忿忿的感觉瞬间?br/gt;
皇后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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