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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52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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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52部分阅读

等!

“你把钱给我,我就走。”

秦煜想,用几个拉箱子的力夫,请走这尊瘟神,值!

于是谢源非常痛快地埋伏在小半山上,像一只蜘蛛一样,铺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来个狙击。

那个契机来得十分之快,鉴于西凉城的财政几乎处于一团乱麻的状态(以及穷得精光),龙夜吟很快就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他付不起这个月的军饷。

军饷素来有两种支付方式。一种是米粮,一种是钱币。众所周知米粮全给了老百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钱了。如果龙夜吟的存粮在应对过春荒之后,可以用一穷二白来形容,那么就完全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他的金库。活得糊里糊涂的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穷,以及那么穷……究竟是为什么。

你不能要求一个会打仗的也会处理后方事物。这种人非常少,少到足可以做皇帝。龙夜吟显然不是那一茬的。他如果能做皇帝,那谢源简直都会爱上他了。这句话的意思是,除非谢源爱上了他,那么他大概没有机会做傀儡皇帝。

现下,他做君侯都做得焦头烂额,何况是皇帝。他纪律严明、如臂指手的军队,不知为何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龙夜吟就像一个优异的工程师,单凭这点声音就明白,他的武装机器大概是出了点问题。他经验丰富,但是理论缺失,于是又跑到了他的内廷那里,寻求一点深层次的指导。

经验和理论强有力地结合了三次,达到了灵魂出窍的境界,于是软绵绵地卧倒在他身下回答:给他们钱。

龙夜吟想了一会儿:“我没有钱。我看你当初印过一种纸……”

谢源心下大叫,你居然开窍了,嘴上却说:“不不不,这个还是算了。西凉不适合这种情况。西凉不行。”

龙夜吟言听计从,只一味抚摸着他,像是在摩擦阿拉丁神灯。神灯总会有主意的,谢源也一样。你要等待的就是他们平复下来,然后抚摸。

谢源果然在不久以后有了灵感:“重新铸币。”

龙夜吟对听到新事物见怪不怪,赤裸地跳起来,没有一点羞耻地房里走来走去,寻找能用的纸笔。谢源就露着一方脊背,给予最直接的建议:“你可以发给他们新筑的钱币,里面少掺点黄金。”

龙夜吟思考了一两秒钟,觉得这个主意简单易行,显然在最根本处解决了问题,于是又奖赏了他一打龙子龙孙。他一边抱着谢源百般温存,一边情意绵绵地叹气:“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源承受着不太合心的奖赏,突然对龙骑军有了非常强烈的同意——如果他辛苦干事还得到了……诸如龙子龙孙这样的报酬,他也绝对会想造反。

何况他们还吃不饱。

在床上勾结的这一码子事,恰到好处地绕过了国相,直接交给了司空。司空的意思是司工,换句话说,他是个正宗的工程师,一般人称将作,俗语曰铁匠。西凉人不多,按照概率,人才就不多,有时候得凑合凑合用。这个司空对于黄金里头该掺多少其他金属,显然也很凑合,以至于城中驻扎着的龙骑军当月领到的月俸,塞进嘴里嘎嘣一咬,都软绵绵的。

他们都没有想到,和他们一道在西域的风沙下熬过头的龙头头,答应要带领着他们打到世界尽头的龙头头,曾经和他们一同在数九寒天啃牛肉干的龙头头,会用假币来打发他们。显然他没有出现的这几个月里,有什么改变了他,也让他们变得心灰意冷,以及狐疑。

而对于新兵蛋子来说,连这份熬过风沙的情意都没有,所有的只是愤怒而已。很可惜的,新兵营并没有独立,他们像沙子一样漏进了龙骑军的营盘,比例是完美的二比一,于是悲伤在愤怒的传染下,稀释了。百夫长四处奔马,想要弹压这种没规没矩的愤怒,但更可惜,他发现他的同事大多没有这个热情——他们刚从西府军调过来,从他们身上往往可以看到楼琛的影子。比如说,对龙骑军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疏远,敌意,以及,幸灾乐祸。

于是龙夜吟上班去的时候,被声势浩大的围堵所震惊,就在白峰码头的广场上。他以一个将军特有的狡诈脱身,一路往回跑,在山脚下遇到了谢源。谢源满脸惶急,正在扇守卫的耳光:“你再不放我去,就晚了!君侯怎么办?”看到他,则立马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两个人简直可以称得上鹊桥相会。如果氛围再好一些,地点适宜,也许还能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什么的。

“你刚走,秦煜就过来说出事了……”

龙夜吟捂住了他的嘴,在这一刻,他觉得出事也没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一走了之。倒是谢源在担心自己,这个认知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于是狠狠地箍紧了他。他认为在这一刻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军人的理想永远是在赢的那一刻死去,这样的辉煌在情场上也如出一辙。

当谢源听闻他私奔的打算时,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你不能一走了之!”他攥着拳头,“我不容许那帮末人踩在你的头顶!污蔑你!那些泥腿子,不体面的人!我有办法……我在钱庄里还有一些钱,是你当初让我掌管市舶司的时候,替你积下来的,现在正好用得上。我已经让秦煜去取了。你先去白峰码头上等着,我随后就来。”

龙夜吟简直要飘起来了。

“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可算是对谢源说尽了一世的软话。

谢源搂着他的脖子,含蓄内敛地一笑,非常贤惠。

待到龙夜吟被内廷充足了气,在几个亲兵的陪同下杀回去时,秦煜终于呼哧呼哧地从小半山上下来,身后跟着一辆大马车。“这钱,窝,泥……”

“我懂你的意思,这种时候君侯为大。”谢源笼着袖子,长发松松地用一枚古环扣着,垂在右肩上。看起来柔弱且坚定。“我们走吧。”

秦煜扶着车架觉得十分危险。他的钱今天早上运到,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当然很想用来充公。谢源居然在他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就表示了赞同,让他觉得这事儿太好了一点,好得有点像阴谋。他只能理解为,谢源对西凉的感情远甚于君侯,否则他会发疯的。

他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处于濒临发疯状态,看他们亲热,千方百计劝诱谢源出走,提点君侯小心,再没有人比他的立场更混乱。秦煜不止一次希望自己高壮,武功高强,这样可以直接把龙夜吟按倒,囚禁,省得挂心。但是自己豆芽菜似的身板,除了发疯无能为力。

一九五、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妃(下)

当谢源和秦煜到达白峰码头的时候,龙夜吟正站在一辆战车的车辕上,还戴着诸侯的冠冕,让谢源腹诽了好一阵。亲兵勉强维持着秩序,但显然不太中用。龙头头看着广场上愤怒无序的兵马,也觉得很愤怒,他虽然闷,脾气却不算太好,当即就大骂起来,觉得底下的人忘恩负义。很明显,对方跟他有着相同的见解,于是在推搡中,龙头头的车架被推翻了。

秦煜哎呀一声,像个瘦皮老鼠似的扎进人堆里,往龙夜吟的方向钻。谢源站在人群外头,四处一望,叹了口气爬上了车架。

“都别吵。”他说。

没有人听他。自从他做了禁脔,一身神功就很不愿意与他为伍,再也没有发动的意思,自然不能达到火烧全场的效果。他清了清嗓,又喊了好几句,没有结果。于是他直接打开了车厢,往外头撒钱。

这一点,陆家人做起来得心应手,大概是得了楼琛真传。

喧哗的龙骑军突然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了,当他正打算把靴子砸出去的时候。他不禁咂舌龙头头的准头和反应,不愧是上峰。但随后他就发觉,那是黄金,整块整块、不那么柔软的黄金!

紧绷到极点的气氛瞬刹松弛下来,如果有什么可以比喻,就是打仗打到一半,大家决定一起过个好年什么的。龙头头站起来,看着对面车辕上神情漠然却骄傲的谢源,连拍灰都来不及拍,自然感觉不到替他拍灰的国相。他只觉得谢源美丽又强大,一颗心柔软成了蜜糖之类,大可以甜腻死整个龙骑军。

然后,美丽又强大的谢源从袖管里抽出精致的卷轴,哗啦一声响,拉开,清了清嗓,“把龙夜吟捉起来。”

这个过程伴随着他一字一句念着的《讨龙夜吟檄》,日后经常在龙头头的梦里出现,让他搞不清到底是醒是梦。混乱的白峰码头,意志坚定的讨罪诏,四处殴打的亲兵与新兵,穿越不过的人群。他搞不清,这些还有之后十几年的四处征战构成了现实,还是春花秋月里那一杆象牙白的烟枪,那个笑容如雾、却温软如春日的人。

他分不清。

在龙夜吟遭受了人生中最巨大的背叛之时,新任武林盟主正在西凉公干。西凉这里没有什么有名的武林门派,不过丐帮在这里生存得挺顽强。丐帮总在混乱的地方活得好,据说是因为没有城管。

新任武林盟主年方二十——武林中盛传这是虚报,他可能才十八岁——长得很温和,脾气倒不怎么样,看起来总像在跟你生闷气。有些人很吃这一套,总想摸摸他的头,但这是极少数,其他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不太愿意与他打交道。其实他挺好打交道,家里养过动物的人都能够对付他。

他的武功的确很好,但这不是他成为武林盟主的理由。他会得此殊荣只是因为,他最强劲的对手,也是他的师兄,被查出来与魔教千绝宫有千丝万缕的勾结。否则无法解释人家为什么给他送钱,送得还挺隐晦。这个隐晦恰恰压了红线,在别人能够查出来的范围之内,于是这个鹤七眉的小弟子发觉,他只要等着别人打上来,然后把他打输就够了。这方面他简直出类拔萃。而且他不知为何,发觉自己的招式与段数都比记忆里的牛掰许多,还换了武器。总之等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被拉去加冕了一下——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于是他就稀里糊涂做了武林盟主,满地图到处跑,主持正义什么的。他今年才十八岁,你期望他明白什么正义呢?骡子都知道这世界上不止有黑白,可咱们的武林盟主还停留在好人、坏人的区分上,不可自拔。

比如说他看到白峰码头上的混乱,就摇了摇头,轻叱一声活该。武林的意愿永远是大多数人的意愿,只要大多数人有了意见,那么遭致讨伐的必然是个坏人。这么想准没错。人多嘛,总不会查到你头上来。如果陆铭不是在公干,他保准凑上去,横插一脚,狠狠的。

但鉴于他身旁有个老乞丐,他不得不跟着他拐了个巷子,走进丐帮的总基地。丐帮的基地总是贫穷,脏乱,臭气熏天的,总基地势必要在这几项上登峰造极,把它们都比下去。下水道溢出,黑水浓稠到静止,散发出让人终生难忘的气息,除此之外,就是一个个热情却病弱的丐帮弟子,看起来不怀好意极了,还有传染病。陆铭只能自掏腰包,资助了他们一番,免得他们扑上来,把某些不太健康的生物释放到他身上。他还顺道把丐帮长老的偷袭挡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武林盟主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谁在十年的任期内干掉他,谁就可以提前召开武林大会,再搞一次。而武林盟主除了被干掉,就是原谅他们。

陆铭已经很习惯了。他捡了处比较干净的石阶坐下,淋着露天的洗脚水,有口无心地询问了丐帮近期的发展状况,试图在丐帮与巫山派之间达成某种调停。武林盟主一边说着大话,一边在脑袋里搞出一连串的问号,比如说:“丐帮为什么会和巫山派有瓜葛?差了三千里地不是么?丐帮在巫山派的地盘上讨饭,还是巫山派在丐帮的地盘上讨饭?巫山派不是邪教么?他们从来都不交会费!说起来丐帮也不交!所以为什么要调停巫山派和丐帮?这一路能报销么?我已经淋了三盆洗脚水了,能不能跟长老提个醒,换个位置?……”之类的。处久了,你会发觉武林盟主挺实际,天真又充满童趣,总在等着什么人把他领回家,好好养大。

丐帮长老咳嗽了两声,装出老于世故的模样,提醒他:“陆大侠心不在焉?”

陆大侠恨不能转移个话题,而且他被丐帮长老精于世故的模样震慑,觉得很能与这个长辈讨论一些个人问题。“我记性不太好。”他谦虚地说,“所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丐帮长老表现出很有门道的模样:“这很正常。对我这个年纪。你总也记不清你的地盘在哪儿。还有你的袋子……”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刚才说过我的袋子了么?”

“也不是……”陆铭对于过滤别人的话很拿手。他眨眨眼睛,仔细诉说了他的困境。

比如说他每天上床之前总要削个苹果,但削完了,自己又不吃。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很浪费,但是理智很难让他不去考虑,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床上是不是少了个什么人?

他总得检查个半个时辰才确定,那里的确是空的,并且用“少了一半”这种很居家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情况,而不是,耶,没有遭到偷袭。

再比如说,他总是自言自语。他很难像其他人解释这种情况,而且看起来,其他人都觉得这挺正常,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但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在自言自语,他是在跟什么人说话,语气时而轻佻,时而邪恶,时而猥琐,时而下流,总之不太像是他自己,他自己对生理学并没有这么高深的造诣,他确定自己是个未经世事的雏,只跟右手打交道。

以他的武功他是明白那里没什么人的。

另外,他对他的未婚妻有很严重的挑剔,到了变态的地步。比如说,他总觉得她不能往脸上擦粉。姑娘曾经以为他关注自然美,但不久以后就发觉,这并不是因为他担心化妆品的质量。

“你本来就应该很白。”陆铭眯着左眼,偏着脑袋,看上去像个品花鉴玉的登徒子,“你……你本来就应该很白。”

姑娘含蓄说,她可能一出生就是这种颜色,但是她很愿意为了武林盟主擦粉。

武林盟主摇摇头,还是坚持这不太对:“你应该很白,不是擦白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内心深处气愤极了,好像被骗了一样。此外,他还觉得她胸太大,天知道她因为一马平川已经错过了嫁人的好时机。对于她年纪大这一点,陆铭倒显示出了很相悖的欢心。但这点欢心,因为她喜欢吃西红柿而不是香蕉,立马湮灭在他熊熊的挑剔之中。

“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好像觉得这挺正常。”陆铭说。

老乞丐道:“这听起来像某种怪癖。”

陆铭愁苦道,“所有的直觉都告诉我,好像有哪里不对,我丢了什么东西。但是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要努力克制。你有没有觉得这像是个阴谋?”

老乞丐思考了一会儿。作为一个乞丐,他离阴谋这个词很远。如果他能跟那玩意儿打交道的话,他大概就不会只是个丐帮长老?背着八个破袋子,唔……他有拿自己的袋子么?

当老年人不能回答年轻人的问题时,他们常常感到被冒犯,所以处心积虑把年轻人赶走。但是陆铭的怪癖又犯了,他赖着不肯走。

“我……”他张了张嘴,无法告诉别人,他一想到要走,简直要哭出来了。

一九六、没有我,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乞丐觉得这年轻人莫不是要改弦易辙,加入他们丐帮了吧?这可真是……不太好。他这副相貌,一出去讨饭,大概就会被哪个富贵人家拉去做护院,顺道把女儿也交给他。

“这里有点乱……”老长老朝着巷子外头望去,刚好望到白衣飘飘的车架被人抬去新建的王宫中,于是找到了个很好的由头,提醒他,“要变天了。”

陆铭却神情讶异地望着出口,停下了倒靴子的动作:“他……他是谁?”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冲出去,绕着那个陌生人的脚边打几个圈,追着自己的短尾巴咬。他甚至还没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来着。

不过鉴于他知道自己有点不正常,所以很能容忍自己的不正常,眼见它们被克制,然后溜走。

“唔……那个是……那个以前是君侯的禁脔,男宠那一类的……现在可说不准了。”老乞丐看到车马后拖着的君侯,适时地加上一句。

“哦!”陆铭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有灵台清明之感,“那他岂不是……死断袖!”

他一路念叨着死断袖,死断袖,十分满足地骑着马出了城,觉得他终于明白他丢了个什么人。他从此以后继续削苹果,自言自语,挑剔女朋友,并在最后加上一个甜蜜的后缀:死断袖!死断袖!死断袖!一念叨,就觉得无比之充实满意,直想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兜圈。但是这份快乐维持了不到半个月,就宣告终结。这预示着,陆铭那略显修长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

“死断袖……那他妈是谁?”

而在这半个月里,死断袖的本体做了许多事情。

第一桩,他办了龙夜吟。

这个办说起来,并不那么清晰,因为知情的人不多,而且他们的嘴都跟上了锁的箱子一样严。龙夜吟自己是不会说的,他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自然不会妄加评论,更何况他的嘴巴本来就很严。而谢源,他并不认为那是办。

那天谢源终于反败为胜,把枷锁上在了龙夜吟的身上,抽了好几袋菸果才驱散那股狂烈的躁动。现在终于轮到他思考怎么办才好了。他轻车熟架地来到了崭新的王宫中,王宫里等着楼琛。两个人一见面,都各自摸出烟杆,吞云吐雾一番,权当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源还穿着惯常的睡袍,一看就是刚从床上滚下来,没来得及为他的新身份准备一套体面的行头。楼琛自然是不会对这个狐朋狗友有所指摘的。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清减了。”

“你也是啊。”

问候完毕,楼琛轻飘飘地添上一句,“因为缺粮。”

谢源点点头,望着不知名的方向,“这个不是问题。”他抽了口菸,浮起一丝微笑。“这都不是问题。”

“你打算拿龙将军怎么办?”楼琛将大氅脱下来递给他,顾自走到栏杆边上,动作带着一贯的熟实。宫殿造得很快,自然也很粗疏,红栏杆上的油漆都还没有干透,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是扑面而来的风,已经带上了一种未卜先知的紧张。

这是大殿的阁楼,它们都还没有名字。总之原本就该很气派,很高贵的地方,俯览一切。

“他是个军人。”谢源裹了他的大氅,席地而坐。地上还有未扫尽的脚印,但是与他看来,这些东西都相当难能可贵,且可怜可爱。他过去的几个月里过得足够精致雍容,是时候体会一下普通的生活。

“他是个军人。”谢源再次喃喃,长指夹着一管烟,“他应该死在战场上,不是床上。”

楼琛拿捏不准。他拿捏不准那话里透出的是恶毒的报复,还是真诚的体谅。谢源对上他探究的眼神,挑了一下眉毛——在他抽菸抽到舒坦的时候,他的五官总是生动跳脱。“你说,我该把龙骑军的兵权交给你么?”

楼琛考虑了一会儿,“我大概没有什么用。我不能为你征战沙场。西府军是……”

谢源抬手,像个乐队指挥一样,捏住了话音的尾巴,宣告他应该就此闭嘴:“可以,可以。我等会儿再跟你谈这件事。我等会儿再跟你谈。龙夜吟在哪儿?”

“在底下。”楼琛好意地提醒,“我们刚从底下上来。他还在那边跪着。”

谢源哦了一声。他刚刚还能听到他大喊大叫。龙夜吟跟大喊大叫这个词隔得很远,十七八代那么远。他还想象不到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个素来冷静的将军失控。他后来想起来,他前段日子一直都挺失控的,特别是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于是默然起了一股致命的惆怅。这种惆怅告诉他,他已经决定,以后都不可能会跟龙夜吟再有什么瓜葛。这个决定甚至不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对他人生最荒诞的经历挥手告别,顺便把那个人也埋葬起来。

谢源打定主意的时候是可以很狠的。他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他披着大氅从楼梯上走下来,神情冷漠,无视龙夜吟痛楚又炽烈的眼神。他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无动于衷,就像他生来没有腺体。

“你不适合这身打扮。”他对着龙夜吟抬了下下巴,然后觉得神经紧张,便猛抽了一口菸。那绯色的眼示意押着他的、也不知道是四个什么人——看上去很像农夫,正应了他那句不体面的末人——把他腰上的玉印和虎符全都解下来。整个过程中气氛都很凝滞,龙夜吟因为方才的大喊大叫已经哑得不能出声,他只是眼睁睁看着,不能动弹。旁人以为他是在尽力克制,只有那四个人按着他的肩胛骨,感觉到了隔上一层衣料的震颤。那种震颤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通常发生在火山爆发之前的酝酿。

而面对抱着胸抽菸的谢源,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敢弄出些许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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