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希望小鹿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被你这么一说,似乎我和叔夜很不堪一样……”
谢源能怎么说,也只是试探性地问问,结果小荷闪烁着眼睛,别过头去看着舷窗外。谢源内里泪流满面:谈恋爱谈到何等份上才够得上不堪!这还是亲妹子呢!
你忘记了么,刻骨铭心不解,你都不能爱上别人。小鹿知道了,一定可伤心了。
小荷大概是看他脸色不太好,有些讪讪地拉起他的手搭在唇上,偷偷摸摸地说。
万一真的没有解,你们怎么办啊……
谢源叹了口气,摸了摸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对陆铭,他自然……
自然,想得少极。
他很少把陆铭考虑进感情的事中。在他心目中,真正需要解的心结,是姬叔夜和谢左使的过去。过去,过去,这个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因是他最大的威胁,也是未来的根基。而陆铭在这个未来里有多重要?
谢源没有想过。
完完全全没有。
他觉得他和陆铭也就是八字不合凑一块闹腾上了,他承认,他们的确是,即使他再想回避这件事。
陆铭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得逞了,硬生生地挤进了他的生活,他的房,他的床。
但这些都无所谓,说到底也都是些小打小闹。也许日后陆铭年纪渐长,会懂事,会娶妻,会生子。
他也会。
而现在陆铭的追逐反而让他惶恐不安。
从起先的无所谓,到惶恐不安。
他说爱,他说要一起死,他不给他喘息与说话的机会,狠狠得予求予取。
拥抱得再紧,都无法填满的爱欲,他不知道陆铭是否会从中醒来。
但他只明白,他自己醒着。
一个做梦的人和一个站在外头俯视着他的梦的人。他已经不清楚陆铭会把他带向何方,走到多远。
谢源爱的是习惯,只有习惯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对陆铭,说到底也是因为习惯,习惯有那么一个人,面冷心暖,站在身后一直看着他。如果哪一天陆铭不在,谢源会伤心,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更久。但是没有陆铭,将成为新的习惯。
但是陆铭不喜欢他的规则。
他对他百般得好。
为了换一个可能。
如果他离开,谢源便永生永世,都不得安生。
对于太过颠簸的未知,谢源从来都深深深深地厌恶。无疑在他和陆铭的关系中,他拥有绝对的权力,他可以让陆铭哭,让他笑,让他飘飘欲仙或者生不如死,陆铭是他手里的一张琴。但是他和这张温顺的琴,眺望着不同的方向……
“谢谢你提醒我,我……我其实并不擅长这种事。”谢源自嘲地一笑,“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在这方面很糟糕,非常糟糕,我都知道……我不太适合谈感情,我太胆怯,又太自我,很多人说过我只爱自己……我和陆铭的事,我们自己会商量。”
“喂,要跟我商量什么?”陆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船舱外,年轻英俊的脸映着阳光,有那么些少年游侠的味道。那种因为有所期许而正在成长,在努力学着担当,连周身都闪闪发光的少年。
他拿着一块手帕在摆弄一把匕首,努力朝谢源笑得坦荡一些,可就是掩不去的羞涩:“你醒了也不叫我,我以为你还在睡。快出来吃饭。”说完,快步奔出了船舱。空气里满满的烤鱼香。
其实他们昨晚上也没怎么样。
但是谢源肯留他夜宿就已经是大事了。陆铭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如果强势一点的话,他肯定守不住,必将打开城门受之。只是两人身体都还没好全,陆铭舍不得。
谢源没太多劲头,吃着喷香的烤鱼也心不在焉的模样,陆铭凑过去把他的长发勾到耳后,“要跟我商量些什么?”
谢源格掉了他的手,“等我想好了再与你说。”
小荷痴痴笑着看两人,却被陆铭怨恨地瞪了一眼,不知所措地赶紧低头吃鱼。
陆铭心说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对我夫人说了什么事啊他好不容易才大开城门啊!
“他们回来了没有?
陆铭摇摇头,“拣着呢。”
“啧,好了伤疤忘了疼,昨天还信誓旦旦以后再也不碰黄金了。不靠谱。”谢源看日头渐高,只让陆铭爬到桅杆上看看几个家伙是否平安,又头疼脑热地回房去睡。一觉睡到太阳下山,起来的时候几个家伙正在外头狼吞虎咽。
“拣个够本哦。”谢源斜眼看看甲板上零零碎碎的黄金,什么骨头都有,还有几个头骨,无端看得人发毛。“这么点儿东西,还真准备带回去啊?”
阿昭安慰他:“这个重新熔铸一下就是金块,谁都分不出是什么做的嘛,就是黄金嘛!而且我听说朔北人可喜欢用战俘的头颅做酒杯,我们可以卖给他们!”
盗曳一拍大腿,一双三角眼简直亮得看哪儿烧哪儿:“我们明天晚上接着去!”
“一整天就拣了这么些,还上瘾了!我提醒你们啊,吃的东西不多了。”
“陆师傅在,有肉吃!”
盗曳却生气地踱了几步,走到船尾:“这么点儿?这么点儿?”说着把黄金棺一踹,“看,全是!”
谢源看着一整棺的黄金都傻了:“喂!喂!你们没东西兜也别把人家的屋子搬回来啊!人呢!”
盗曳拍拍胸:“了解!我们不做那么曝尸这种缺德的事!”说着,伸手去黄金堆里头刨人……
“你们本事大的!本事大足了!”
不一会儿女人就从黄金中显露了出来,陆铭凑到谢源身边:“她怎么不像活的,动都不动一下……”说着一推盗曳,“你们别是把她闷死了!”
阿昭蹲在盗曳身边,比了个嘘:“给你们看个东西。”伸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女人的面纱。
“她……好美!”谢源低叹。陆铭不高兴地附和一声。
阿昭盗曳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两位大哥,你们走到这儿来看看,来看看。”
谢源狐疑地抬步,走到夕阳正对着的那一边。
“我的天……”
谢源一派纠结,陆铭则兴高采烈:美啊,美啊,美死你个死断袖……
“她到底活的死的?”
阿昭熟练地替她围好面纱:“唉……看看她什么时候醒过来,我们问问她呗。”
“去,一看你就没经验,女人最喜欢漂亮,肯定讨厌别人戳她的痛处!你是她,你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半张脸都没皮,跟个鬼似的?!”
陆铭搂着谢源笑得那叫一个和善:“其实我们可以跟她做个交换,比如说她老实交代,就给她打一张黄金面具……”
“准。”姬如若撑起身子,“用晚膳了么?”
……
“我有时候真想把他们都毒哑你知道么,”嘤嘤摸摸小荷的脑袋,小荷驯顺地望着她,让嘤嘤觉得她实在逗一只小小的长毛狗儿。“真不知道一群大男人为什么动不动就尖叫……”
七十二、爷爷的爷爷的女朋友
姬如若伸手,将金钵递给陆铭,上头有一条细细的裂缝:“原金这些年来积攒的命数,大部分已经用来修复我的身体,最后从你们身上吸取的寿数也被你们的术士毁掉了,现在的原金里头什么都没有。我大概不可能再长回另半张脸。我用原金换你的面具和回去的船票,何如?”
陆铭看看谢源,谢源看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是管事的。”谢源在后面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姬如若擎着手,左眼沉静如水。
陆铭红着脸捧过金钵:“嗯……好的。”
盗曳给阿昭使了个眼色,把黄金钵从陆铭手中一抽,肆意摆弄着:“这就是原金啊……好像也看不出多少区别啊。”
说罢,回身把黄金钵塞到了谢源手里:“嘿嘿,你拿主意,你拿主意!”
谢源眯了眯眼睛,看看姬如若,又看看黄金钵:“嗯……”
盗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我们要不要给嘤嘤去看看?”
“嗯……好像不用设术,原金自己就能……”阿昭定定看着金钵,越说越轻声,然后突然抬起头,哎呀一声,“我什么都没说啊,我可没想要它,你们的东西嘛……”
盗曳嗤笑,一拐胳膊搭上谢源的肩膀:“我跟你说啊老大,我们又不要那什么劳什子夺命术,又不会要人命。你想想啊,扔点什么鸡骨头牛骨头进去,出来就是黄金啊!一辈子就有着落了!”说罢横了横背后的陆铭,“人大侠可不好养,要吃要穿要宝马要兵刃,还都要好的,嗯,养不起……”
盗曳看他沉默不语,只用修长的食指摆弄着那玩意儿,不由得狠狠一拍他:“怎么样,还有睡不完的美人!”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劈来一阵剑风,盗曳勉强一闪,就看到谢源手里的黄金钵“咔”碎成两半。
陆铭气呼呼地站在一丈之遥的船舱边,剑已入鞘。
“……这有什么可想的!”说完,大踏步地走了。
盗曳看着谢源一手一半的碎片,气得一跳三尺高。阿昭亦是可惜地摇摇头。
谢源转身对姬如若笑了笑:“不小心弄坏了,不介意吧?”
姬如若淡淡一抿唇。
谢源将碎片远远掷了出去。那晶亮的金片在阳往阴来的天色中划出一道夺目的光,然后咚一声沉进蔚蓝的销金河中。
没有溅起多少水花,那一座城池,那一场梦,便消失不见。
“此处简陋,还请殿下海涵,我们此行远去枫山,殿下想好要同去么?”
姬如若一颔首。
“尽请自便,这里没什么是殿下不能碰的。”
从此,船艏上的吉祥物便换了一个。姬如若话不多,总是喜欢站在那里吹风。她的身材窈窕,蝴蝶般的肩胛抽紧,站直的时候便像一挽弓,却比一挽弓更悠然容与。
陆铭趴在看不到她的船沿,撅着屁股,听到谢源的脚步声便猛地站直:“你讨厌我么?”
谢源把外衣披在他身上,“夜里这么冷,你又不是她,在外头冻着干什么?”
“你是不是怪我?”陆铭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是不是?”
“她把金钵给你了,那是你的事。”谢源避开目光,伸手去捉他的,却被他打开了。
“好吧……的确有点可惜。”谢源索性也趴上船沿,“要知道钙和金中间隔了三十九号元素,那钵造成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化学变化,完全是不可思议的核聚变……你却把它毁掉了。”
陆铭垂下眼睛,很是难过:“对不起……但是……会害人的东西就是会害人的,不论有什么道理,它都是坏东西。”
“你是对的。”谢源摸到了他的手,“你没有错,你比我们都勇敢。”
说着,他抚开他额头上的碎发,吻了吻他干净的眼睛,“我想你不要变。”
陆铭傻乎乎地摸了摸眼睛,既不湿润,连灼热的温度都没有。
似乎他只是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呼吸,煽动了什么细微的东西……
刚才的事情是真的么?
谢源吻他……
陆铭跑到桅杆底下朝嘤嘤大喊:“刚才你看到了么!”
嘤嘤哼一声随手扔了颗石子下来。
这么说,是真的!
要说有什么可以来比喻自己的心情,那就是拉上刑台的最后一瞬间被告知皇帝大赦了还纳他进后宫……
盗曳则郁闷地抱着胸,看谢源提着风灯弯腰走进船舱。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抢着关上舱门,只是忧郁而哀怨地说:“我就知道你靠不住……”
“这种法子赚钱太傻了,现在已经有那么一大堆……”谢源踢掉脚边的黄金手骨,脱下外套铺在床上,“你们今天还要去?”
“本大爷要装到这船装不下!”
谢源翻翻白眼:“随你随你。来,说吧,那女人跟咱们千绝宫有什么渊源。”
盗曳抱胸,斜睨。
“我告诉你你别学我家小孩啊,”谢源把被子往后堆一堆,腾出一块儿地来,“我是想让我抽呢,还是想让我抽?”
盗曳叹了句命苦啊,一一招来:“听说咱们千绝宫的那个第一代宫主,跟她有一腿。”
谢源蹭地从床板上跳起来:“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就是从几个烧饭大妈那儿听来的,不好说。”盗曳偷偷摸摸看了他几眼,“可是你想啊,她不是说,你是谢源她是姬如若所以要救你么?别是你长得像她老情人啊……啧啧,很有可能啊,你想啊,她老情人……不就是你老祖宗么!”
“老祖宗叫什么?”
“谢千绝啊!”盗曳一脸你傻啊的表情,“你跟清风派的搞一块儿了就祖宗都忘了?!”
谢源扶额,当真不该问的,这苦逼名字……
“啊……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奇女鬼啊。”盗曳坐下翘起二郎腿,抖发抖发地感叹,“这么多年还记着旧情人,旧情人的孙子的孙子来了,还分点儿糖……”
“那刻骨铭心呢?”
盗曳收敛了满脸感叹,眯起三角眼:“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啊?”
下一句:“我还想问你呢!我老早想问你了!你那什么玩意儿啊?”
谢源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不禁狠狠瞪他一眼,“姬叔夜给我吃那毒药还会跟我解释一下?!”
“他给你吃的?”盗曳一脸神奇,“我怎么听说那是你给他吃的?”
谢源心说不好,篓子越捅越大,赶紧挥挥手让他拣骨头去。盗曳不依了,“我早想问你了!兄弟我成日为你两肋插刀的,你还遮遮掩掩,太不够意思了,是吧?!说说说说……我还会笑话你不成!我坚定地站在你一边!”
“然后把我干了什么都统统给姬叔夜打报告,哦?”
盗曳梗着脖子:“你不成气候我也怨啊!兄弟我含恨埋名,在你家大太太的压榨下辛苦度日,你都不为我美言几句!”
“滚。”
两人方要再吵,陆铭跟小荷进来了。看到盗曳坐在谢源床上,陆铭老大不乐意地甩着眼刀子,把床铺拆得噼啪作响,盗曳不禁偷声道:“齐人之福不好响啊,大太太二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走不走了啊大伯!”嘤嘤在船舱外头大喊,盗曳一股奴才样,“来了来了……”套上靴子,跟阿昭他们挖黄金去了。
“嘤嘤最近很古怪啊,你们知道为什么么?”谢源敲敲船板。
陆铭在那厢整理被褥:“她要拜那个女人为师。”
“为什么?”
“她是武德年间最强秘道家啊!嘤嘤不就是干那个的么,她喜欢呗。”
谢源莫名有点感伤,女儿大了,泼出去了……
“你有没有特别想干的事情?”谢源靠着床板,小荷吹熄了等,船在水上轻轻地漾。
陆铭静了很久,含糊道以前有。
“……现在呢?”谢源犹豫了很久,还是忐忐忑忑地问出了口,既怕知道,又有些凌迟的快感。
陆铭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跑过来钻他被子里头。
“以后我再也不自己拿主意了。”陆铭在他脸上蹭啊蹭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做坏事,我也跟你走。”
“嗯?”
“嗯什么嗯?!别想我说第二遍!”
为了掩饰自己的红脸,把人家也弄成大红脸,可是他的拿手好事……
待到木兰长船吃水到极限的时候,盗曳终于肯扬帆回程。陆铭再也不用在狭窄的底舱里干苦力,他只要每天在热锅前头,把骨头丢进去炼成金块就可以了。盗曳阿昭看到零零碎碎的骨头变成金砖,整整齐齐地砌在底舱,划起来那个卖力,简直像磕了药一样。所以即使是逆水行舟,居然速度也很可观。
姬如若从船艏挪到了船尾,眺望着西边。她的黄金面具贴合又生动,陆铭锻得相当完美。但是她本身却比面具呆板得多。
谢源背靠着船沿指指她面上悬停的蓝蝴蝶:“是一百多年前帝都的花式?”
“是黄金城里的。”
她拢着袖,眼不曾一瞬。
谢源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一片茫茫的荒漠。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们离那个干燥的高地已经很远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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