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得跳漏一拍,陆铭跑上前去把他的上身抱起来,一搭脉:“他真气逆行了!”
嘤嘤背着手一跳:“好端端怎么会逆行?!这是走火入魔了么?”
陆铭果断摇摇头,把人抱上了马:“他本来看上去就像走火入魔的,不会更火了。”
其时,不会更火的谢源人虽然动不了,眼前直发昏,但是听还是听得清的,只在心里大骂自己多事:这运真气还跟蹬三轮一样不能倒着来,谁知道啊!没有人告诉我啊混蛋!我真是傻二缺了,才会想着倒着推它转试试……
匆匆赶回坛中,早上竖着出去的人被横着抬了回来,把整个大院搞得鸡飞狗跳。那大夫一点办法派不上,眼见着人要瘫在榻上了:“这事儿不能找小的,找小的没用!小的若是知道……那小的早混江湖去了……对对对得找个大侠才行,得找大侠!”
所有人眼睛刷一下盯着陆铭。
二十九、杀父仇人和救命恩人
陆铭又气又急:“我跟他差太多,就算救也没有把握,说不定把我们俩的经脉都震断了。老……宋先生有没有办法通知你们的高手?”
老宋也慌了神,这么多年还没向总坛求过救,满屋子找令牌,找着了赶紧让人骑着马带回去,大家伙问他要多久,他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不想半夜就翩然一骑到了坛外,老宋迎出来,心里当即“咯噔”一下:不好,来得怎么是这个人?!
金克颐一脸疲色,裹着麂皮的斗篷:“好端端的出了什么事?”火气相当大,从马上跳下来还踢到了人。老宋知道这人向来跟云右使不对付,对他颇没有好感,这时候倒也不敢得罪了,只唯唯诺诺:“谢左使今天去外头遛了一圈,回来就真气逆行……”
金克颐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斗篷上全是夜露:“有什么人见过他?”
老宋答不出来:“只带了两个孩子出去,都是坛里头的人……”
此时已经进了房里,金克颐长眉一挑,就看见床边陪着的陆铭和嘤嘤,当即面色更冷:“陆少侠?”
老宋忙叫不好:陆铭当初就是因为报杀父之仇没报成,被金克颐带来囚在他这儿,谁想后来这位爷忘得一干二净,才被谢源放了出来。现在死对头见面,别在这里打起来才好!当即就使眼色让嘤嘤制着陆铭。
陆铭面如寒霜,尽是恨意,金克颐亦是“哼”了一声。他脱了斗篷震了震袖子,搭上谢源的手腕,不多时便吩咐道:“烧一桶热水抬进来,倒三坛寒香酒……”又细细嘱咐了其他药材,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陆少侠且慢。”
陆铭抱着臂站在谢源床边,眼中剑光三尺:“我没想跑。”
“听宋坛主说,谢左使真气逆行的时候只有陆少侠陪在他身边?”
陆铭淡淡道:“我想杀的是你,犯不着害他。其余的事,就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金克颐沉吟,“当时有什么生人近过他的身?”
“不可能。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老宋扒着门偷看,突然门往里一开,陆铭神色淡漠地走出来。老宋赶紧扯过他:“你小子!谢左使平日里待你可不薄,现在可等着金老救命,你再是有什么仇也得憋到谢左使醒全了!”
陆铭狠狠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回来,在房前的台阶上拣了块地坐下等,拔了剑狠狠插在石阶缝里。
等了两天两夜,里头就没过动静,陆铭也就木头似得没动过。老宋被吓得心惊肉跳:“这是老金一出来,就打算给一刀痛快么?”
嘤嘤拖着食盘走过去,满脸漫不经心:“顺便守节。”
老宋一抖:他早想不通,为什么谢左使对陆少侠特别好,原来真是这茬!那可就完了完了,金克颐若要跟陆铭计较,他都不知道该帮谁!一个是上头的大老爷,一个是上头另一个大老爷的男人……老宋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而且以后教主若是追究起来,这教主夫人是在他这儿丢的,他还不给拖出去咔嚓啦?!
谢源一直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感觉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很疼,腹中还有一把旺火在烧。后来却是被冻醒的:人坐在沐浴用的大木桶里,满嘴都是血腥味。他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被人按住了肩膀:“不要动,先试试运气。”
谢源听这人的声音成熟稳当,却全然想不起来是谁,被吓醒了一大半。那人的手就放在他肩上,看他没有反应轻轻捏了他一把,“运气。”
他别无他法,努力沉下心,按着当日的经验缓缓引动着脐下的真气,慢慢运转着周天,几近雪白的唇微微有了人色。
那人从背后站起来,迈出木桶,窸窸窣窣穿上衣服,“怎么会突然真气逆行?你最近碰过什么?”
谢源转过头,疲惫的男人已敞着袍子坐在床沿上,呷了口茶。他的脸色相当差。
谢源吞了口唾沫,记起来这是当日在魔教总坛帮过他的帅大叔:“不知道,突然就……”
“突然?”金克颐拿着杯盏想了一会,“不是那个孩子的缘故?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不是。”谢源摇摇头,虽然不确定他说的是陆铭还是嘤嘤,但他自己清楚得很,就是因为他犯傻二缺。
金克颐满是疑惑的看着谢源。
谢源看他眼下都是青肿,整个人都跟水鬼一样,知道他肯定出了大力,颇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什么日子了?”
“十八。”金克颐拧了拧眉心,“这次运气不错,我连夜赶过来。”
谢源想想这都三天了,睡三天都累得散架,也不跟他再客气,给他拣了个枕头让人好好睡一觉。金克颐温文地一笑,阖上被子休息了。谢源肚子饿,想搞点东西吃。
一打开门正是黑天,外头杵了个人影,唬了他一大跳。那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迷迷糊糊的。
谢源吃了一惊:“你杵这干什么?”
陆铭揉揉眼睛站起来:“你醒了,身体还好么?饿不饿?”说着就往灶间走去。他刚被从柴房里放出来的时候,烧饭做菜都是他的事,谢源吃得特别有滋味,说小鹿手艺好,果然中原人做饭合口味。后来他手断了,什么事又都交还给了嘤嘤,有了月娘之后更不用说,谢源成天旁敲侧击邀他下厨。
这个时候谢源倒很不舍,月光敞亮,小少年身影都被照得薄了一糟,忙把孩子扯住:“快去睡。”说完自己去灶间下面条。
水刚烧开,熊孩子就从门口梦游一样摸进来:“我也好饿……”
谢源举着水瓢让他洗把脸:“你大半夜杵我房外头干什么?”
他问完心里忽然一凉,想到陆铭被锁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又想起那把卡在石缝里的剑。
深更半夜,只有灶火熊熊地燃着,谢源背对着月光,陆铭看不到他刹那间呆滞的神色,倒觉得自己的脸和那柴火一样烧起来。他咳了两声,用尽量冰冷的声音说:“你别傻乎乎的,看谁都是好人。金克颐这个人,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武林盟主下绝杀令,从中原流窜到魔……千绝宫来。”
谢源不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鹿看水滚了,麻利地把嘤嘤剩着的面条倒进里头,拿筷子拨弄拨弄,一边偷偷看谢源。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真气逆行的厉害,这三日等在外头,一想到这个人恐怕要出事,就心慌得很。
不过有时候想起短短几十天中的事情,又觉得很安心,好像那些趴在床前念书的时光永远都不会结束,一如茫茫戈壁刮过的野风,昏黄天际永远不息的枭鸟。在他无数遍的回想里,那些时光也当真变得老长老长,原来不介意的人与事变得清晰如画,连偶尔飘在风里的叶子落在案几上那簌簌的响声,也都一一活了过来。谢源在窗边悬着一管狼毫,改他的训诂,发上还跳动着温暖的阳光。
“好端端的人,突然真气逆行,还就这么死掉了,这也太傻乎乎了点吧?”每当这时候,陆铭就会忍不住这么想,也不那么心慌了。
偶尔他也会计划谢源一出来去杀那人,不过脑子乱糟糟的,不一会儿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果真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谢源把面条从水里抄起来,给了熊孩子一碗:“今晚上借地方让我睡。”
陆铭刚喝了口汤,噗一声吐他脸上:“你想做什么?”
谢源冷冷地抹脸,慢慢地甩掉,瞥一眼少侠又惊又喜的诡异表情:“睡觉。”
少侠低头吃汤,筷子滑了好几次,回房脱衣服,扣子也滑了好几次。
“你怎么手老抽?”谢源扬了扬下巴,慢条斯理地把衣服剥了个精光。
“你来……真的?”陆铭看着他光裸的上半身眼都发直。
“什么真的假的?”谢源掀了毯子倒头就睡。
陆少侠看着床中央那一坨玉体横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思来想去坐到他身边摇摇:“喂,喂……你干嘛脱衣服?”
谢源呼吸早就匀了,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朝里:“天热。”
小鹿又羞又怒,骂了句我呸,把他拼命往里头撵,死尸一样重重躺下。
谢源困得厉害,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一摸旁边空的,一下子吓醒了,一边套裤衩一边往外头跑去。看到熊孩子黑着脸,又门神一样挡在自己屋门口,不由得舒了口气,回屋拿了矜衣松松垮垮系着袍腰:“你好端端不睡觉,又跑出来干嘛?”
一旁的月娘扫地的手一僵,老宋喷出一口茶水,只有房顶上的嘤嘤漫不经心地嘤嘤嘤唱着歌看天。
陆铭眼袋青青,狠狠剜了他一眼,谢源看自己房里头没有动静,心说这样子下去不是个办法。现在是小鹿要人家性命,不论怎么着得先保金克颐。这杀父之仇,劝也劝不好——谢源一想如果谁杀了他爹,他也肯定握了菜刀去拼命啊。但是他对金克颐有私心,人家刚把他小命救回来,虚弱得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鹿把人家给砍了。
他挨着陆铭坐下,手搭上他的肩膀:“小鹿,我有事要去中原一趟,顺便把你带回青暮山。”
陆铭把他的手打开,僵着脸:“我自己会回去。”
顿了半天又闷闷吐出一句:“我不会连累你,他出了这里我再杀他。”
谢源“哦”了一声,抬手一个手刀劈在他脖子。
他一点技巧不讲,非但没有把人劈晕,陆铭反而“啊”地一声短叫,猛地跳了起来。
三十、偶尔也要家法伺候
陆铭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出手,脸上的表情分明很受伤,谢源慌张:“这个……老宋嘤嘤,抓住他!”
嘤嘤歪了下头,从屋顶上哗地飞下来,随意抄起院子里给牲口叉草料的钢叉就挡在门口,懒洋洋地比划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回是先生要我们动真,来一场?”
陆铭从小就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现下,几个伙伴都说翻脸就翻脸,不禁心底悲凉。他虽然成天心底里死断袖死断袖地骂,其实对谢源很有感情,结果呢?谢源出手就击他的脖颈,那是必杀的手势,如果以谢源的武力,弄不好头就掉了。他一下子就像被大猫丢掉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他倒不怕打不过,死就是个死,但是他很害怕被所有人丢掉的感觉,无所凭依,好像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人。
谢源看他眼睛乱瞟着矮墙,慌乱中把绯瑞云扔了出去,绯瑞云在陆铭的腿间盘绕着让他挪不开步。小鹿没办法,定在原地与嘤嘤缠斗,一时竟也不落下风。谢源第一次好好看两个孩子打架,只被招招不留情的凌厉剑风吓得满手冷汗。
突然嘤嘤往后一跳,钢叉在手里旋转了几下,猛地反背身后,低下身段。陆铭真气都在下盘,不敢大意地跟着低下身,就听到耳边“咣当”一声,眼前一黑,昏昏沉沉地往前倒去。
老宋从他背后冒出头来,手里拎着灶间个头最大的铁锅。
谢源赶忙推开老宋,跑过来扯起熊孩子的脑袋,就见一脸血:“怎么回事!下这么重的手!把大夫叫来,快!”
老宋冤屈地去找那大夫。大夫成天往青莲坛跑,东西带得齐备,见这次青天白日院子里家暴了,吓得直哆嗦。诊了诊脉没大碍,谢源一边看小鹿缠头一边叹气:“罢了罢了……老宋,拣条结实的绳子。”
大夫一抖索,果然这魔教中人都是下得了狠手的。
谢源和老宋七手八脚把陆铭捆结实了,老宋掸掸手:“左使大人,现在怎么办?带走?”口气都横了起来。谢源没干过杀人越货的事,定定看着熊孩子。陆铭像个蛹似的蜷地上,一脸血渍和汗渍,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随便一裹看上去反倒说不出的年轻健康。谢源矛盾,怕孩子起不来,又怕他一睁眼活蹦乱跳。
他也累出了一身汗,手揪着领口扇了扇:“这样,封丘这么多客栈,老宋你去开间上房,把人带过去——嘤嘤,你跟老宋一块儿去,有什么事情让老宋叫我。”
“上房很贵!”老宋差点跳起来,被谢源瞪了一眼忙改口,“绳子一直捆着?”
嘤嘤从背后掏出一串丁零当啷的锁链:“绳子哪里捆得住他。”吊儿郎当哼着歌,一脚踹在陆铭身上,让他掀了个身,把两只手锁结实了。熊孩子晕乎着还皱了皱眉头。
谢源手拢着额头遮阳:“你这是跟他有仇?他轻薄你?”
嘤嘤嘿嘿笑着,和老宋两个人把熊孩子从地上架起来。
“等等,”谢源突然叫住走到门口的人,看着被拖走的小少年想说什么,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嗯……”
嘤嘤不高兴地一抹汗:“热死了——”
“记着别伤着他,到了之后绳子就解开吧,他若是要骂你们别还嘴,要打的话……链子锁床头,锁一只手,其他等我去了再说。”
嘤嘤翻了个白眼,汗水流花了一脸:“知道,啰嗦……”小鹿就被两个人嘿哟嘿哟拖走了。
谢源心头有点乱,不禁苦笑,熊孩子以后大概都不会正眼看他了。
整了整心思推门进了房里。里头没有开窗,昏暗不明,金克颐已经盘腿坐了起来,貌似在调息,床头的案几上放着没动过的饭菜。谢源吩咐月娘重新做一份进来,顺便给那三人打包一份,打了热水把毛巾脸盆搁在金克颐身边。
金克颐的五官长得很秀气,但是跑江湖的显风霜,眼角唇边都有了细密的皱纹,鬓边新长出来的发都是簇灰。谢源感觉他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老,大概是内力损耗太大,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这时候金克颐放在膝上的两手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来,谢源发现他的眼睛形状相当漂亮,这么一来简直像是在近距离看着一朵花开,一下子有点懵。这样盯着人家未免太不合适,谢源哈哈一笑,对帅大叔道了歉:“先生年轻时候大概很风流吧。”
帅大叔温和地笑,“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谢源赶忙让人洗脸吃饭,把窗户一打开,满室都是敞亮的光和带着稀土腥味的风。两个人的亵衣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相视一笑。
“这次真是辛苦先生了。”
金克颐不答话,径自拉过他的手按脉,许久示意他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
“最近身体没有异样吧。”帅大叔认真道。
谢源摇摇头。
“那怎么突然就真气逆行呢……”帅大叔一脸疑惑。
谢源大窘,不知道他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唉,习武之人,一辈子总有这么几次真气逆行……”
帅大叔听着皱了皱眉,说得却是:“左使大人真是闲云野鹤,意态放旷。”
谢源觉得这个人话中颇有些讨巧的意味,又想不出为什么,只按照晚辈的礼节小心侍奉。两个人吃饭吃了一半,帅大叔突然问:“你最近见过云右使?”
谢源吓了一大跳,当即摇摇头。
帅大叔玩味地看着他苦笑:“你瞒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说你。别让长老会的人知道就好。”
谢源心说你不就是长老会的人么?脑子里的弦绷紧了。
“他给你明煌?喝了没有?”
谢源大骇,筷子都差点摔下去——他是被人安了监控么?
这帅老头让他不要透露给长老会,等于说肯定不是长老会的人告诉他;也不会是云中流那边告诉他……难道这帅老头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他什么来头?跟“谢左使”到底什么关系?
谢源躺在床上的时候,以为来的人会是姬叔夜,云中流,怎么都没有想到是他。毕竟电视上演得多,用内力治人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初段皇爷治个小婴孩还藏着捏着,更不要说真气逆行,人家欧阳锋一逆行,直接变蛤蟆了,帅大叔这次救他可见是很厚道的。
谢源回过神,对上帅大叔浅色的眸子,不自然地笑笑:“明煌血气太重。”
“嗯,”帅大叔点点头,“你根本没病,不必食用他的血。人血虽是正气之物,但总不好说有邪门歪道的用法,南疆多有人用血下蛊。”
谢源听得心惊肉跳:“我……我可有中毒的迹象?”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锋芒,帅大叔眯眼看了他半晌,缓缓摇头: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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