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虚大师看见沈时的时候也略微感到一阵惊心,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
沈时走过去,在佛前的蒲团跪下,定虚大师没有说话,把手中的念珠递到他眼前,却迟迟没有接下。
定虚大师也迟疑:“乱成这样?”
沈时低着头,静默半晌,终是没有说话。
这是他和定虚大师的约定,若是心里乱,就来半山寺,在佛前转念珠静一静心。半山寺,还有寺后那座山,是沈时常去的地方。
结果今天,这两个地方对他来说都不好用。
“世人求佛,大多因为求己不成,但求佛时却发现终了是要求诸己身,你现在是既不想求佛,也不愿求己。”
他不接念珠,眉宇间尽是挣扎,定虚大师便了然,对沈时来说,再大的压力他都能克服,如今这般不情愿,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静。
“我……做不到……”
“你每一次来,都是为了做到,你也都做到了。”
求佛并非真的求佛,而是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那一刻,方知最想许的那个愿,说到底,佛是让人反观自身的。
“她救过我一命……”
事物都是死的,再如何难以应对,以动制静,也容易掌控。
但如果是人,彼此控制,又彼此放逐,想碰不敢碰,想问不敢问,不想止步于远观,却又心知不能再进一步,这又让人如何甘愿?
定虚大师收回念珠:“救命报恩,无需多想,连佛也不用求。”
沈时抿唇不语。
定虚大师慈祥一笑:“是不想仅此而已,又不知何以为继?”
沈时被看穿,浑身无力。
定虚大师笑开:“世间情缘,最无道理,佛不讲情爱,因为情爱的体验过于私人,佛祖参透世间一切贪嗔妄念,唯独不碰情爱二字。情爱之事,佛语不可解,即使你翻遍佛经,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问一句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愿意还是不愿意。”
“您如何断定事关情爱?”
“你眼里写着。”
“可这情爱从何而起?”
“缘法心生。”
沈时恍然,这事他欺瞒得了那个天真的姑娘,却瞒不了自己。他抬头,看向大殿之上静坐的佛像,心里的欲念与痴缠如佛座下的莲花,一瓣一瓣展开。
他对她生了欲念,无休无止,连佛也斩不断。
想带她去只有自己踏足过的地方,却不敢问她愿不愿意;想知道她疼不疼又疼了多久,却不知这是否冒犯;想问她一句过往一切她喜不喜欢,又生怕听见一句不喜欢;想问她想不想和他一起,却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开口。
原来也曾杀人不眨眼,也曾漠然到踏尸而行无忧无惧,可到头来,在那个眸似满月的姑娘面前,竟也有许多不敢。
他半晌开口,声音沙哑颓唐:“若佛祖知道我心里的爱和欲,恐怕要叫我下地狱,再不得入人间。”更不能碰那姑娘半根指头。
沈时难得有诸多困惑,定虚大师也极少这样开解他,然这一次,二人竟一直坐到月上中天。
天色太晚,定虚大师留他在寺中睡下,入睡前,看见窗外新月,陡然想起,他好像也极少见她毫无挂碍地笑过。
第二日,沈时又在寺中逗留半晌,一夜开解过后,心里虽然还有诸多纠缠,但也清明许多,吃饭的时候会想她,睡觉的时候会想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便由着自己想她,妥帖地在心里将她安顿好。
定虚大师见他又在佛前站定,上前问他:“可有所解?”
“一点。”
大师点点头:“一点也好。”
临走前,定虚大师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开口,道:“沈时,你本非出家人,贪、嗔、痴、爱、别、离,自是要尝遍,才知人世的艰辛与欢喜,爱与被爱都是欲望,也是需求,求佛先观己,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不能自欺欺人当它不存在,佛能不能懂你倒是其次,要紧的是你能不能明白自己,她又是否明白你。”
从半山寺回来,沈时直接去了实验室,心定三分,自然多了许多精力。
詹姆斯见了他差点打翻手里的实验瓶:“沈,你已经超过三天没有来实验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