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认识她,我倒忘了。”沈斯晔莞尔,拍了拍嘉音的头。“这是我妹妹。”
嘉音配合的做招财猫状,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傻笑。
“……原来是承华公主。”俞颖眼睛睁大,看看嘉音又看看沈斯晔,惊讶的笑着,“真抱歉,竟然没认出来。我印象里公主还是个小孩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嘉音眯眼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时光如飞刀么。俞小姐是不是在史密斯学院读书?”
俞颖谨慎地点点头。嘉音笑吟吟说:“那我们的经历很像呢,我在威尔斯利哦。”
俞颖惊喜道:“真的?”嘉音含笑点头。沈斯晔一直没有插嘴,微笑着听她们你来我往的寒暄。幸好这时候他点的菜端了上来,也好有个不咸不淡的话题。侍者为沈斯晔打开酒瓶,他斟了半杯,举杯对俞颖一笑:“俞小姐请。”
俞颖连忙举杯示意。沈斯晔拿起乌木嵌银的筷子:“我不知道你的口味,点的都是清淡的菜,应该没有什么忌口,请随意。”
俞颖含羞带怯的点点头:“好。”
沈斯晔也就没再多话,只偶尔评论一下菜色。他喝了几口红酒,脸上泛起淡淡潮红,眼睛却依旧清亮,自有一段倜傥风流气度。俞颖文雅的小口吃着菜,时不时悄悄看他一眼,又赶忙红着脸低下头。嘉音不动声色打量着俞颖,心里暗暗叹气,悄悄给哥哥发条短信:“她看上你了。”
沈斯晔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这顿饭吃的寡然无味。俞颖话很少,只有沈斯晔问她时才轻声回答几句。沈斯晔自己没心情也不想找话题,只有嘉音不断努力地试图让冷场时间不会太长。他无奈的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俞颖,很想把自己灌死,从此长醉不复醒一了百了。如果以后少不了这种经历,那他真是宁可在国外不回来……
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廊上亮起了大红纱灯,透过窗纱影影绰绰的映进来,在地上留下小片的淡淡阴影,花影扶疏,很有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韵致,只是沈斯晔却毫无浪漫心情。这顿饭吃到尾声,他只觉得胃口全无。就在他忍到极限,正准备叫侍者结账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没好气的低头一看,瞬间竟不知所措的一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锦书来电
像是金色阳光冲破了一整天的层层雾霭,他刷的站起来,碰的椅子砰一声响。俞颖惊吓的抬起头,沈斯晔顾不得说别的,握着还在震动的手机,匆匆道歉出门。俞颖的目光一直跟着他到了门口,才怅然的收回来,只对嘉音勉强笑了笑。
嘉音报以心知肚明的一哂。
电话接通了,信号清晰到每一丝声线都若在咫尺。沈斯晔听到那个清澈柔软的声音,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何小姐?”这是事隔几乎两个月后,他们第一次直接通话。锦书点点头才意识到他看不见,“是我。谢谢你的新年礼物,我很喜欢。”
沈斯晔反倒怔住了:“什么礼物?”
锦书立刻听出不对来:“双面绣团扇,寄到波士顿我的公寓,不是你送的?”
沈斯晔尴尬的轻咳,觉得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唔了一声。何锦书在那边静默一瞬,笑了:“我的室友说,寄送地址是燕京紫宸路一号,发件人填的是你的英文名字,我想,也许是嘉音送的吧。”
嘉音这孩子最近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沈斯晔倚在柱子上无奈地扶着额头,还得赶紧说:“其实这个扇子呢它也有我的一份心意,俗话说千里送鹅毛——”
“那么也请代我谢谢嘉音。对了,还没向你表示祝贺呢。”她的声音染上轻快笑意。“皇储殿下?”
再如何逃避,心照不宣的事实还是迎面而来。“……对不起。”他紧紧握住雕花栏杆,心跳瞬间变得清晰而沉重。“我并不是故意……”
“我知道。”打断了他的话,何锦书语气里有些轻软的无奈:“我知道,不过还是要祝贺你啊,直播我也看过,殿下。”
“你不用叫我殿下!”他脱口而出,然后才觉得自己冒昧了。昔日的巧舌如簧也罢、从容诡辩也罢,竟都没了用武之地。“……这会让我觉得离大家很远,但我并不喜欢这样。”
何锦书在电话那头莞尔:“那我怎么称呼您?”
沈斯晔于是期待的说:“叫我的名字就好。”
“……斯晔?”何锦书于是试探着说,随即笑了,“啊,真不习惯。”
沈斯晔正为自己名字为那样清雅的嗓音叫出来而飘飘然,连忙说:“习惯就好,大家都是平等的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实在没有必要在称呼上人为地划分阶级。”
锦书笑了:“你这么想?那也不用叫我‘何小姐’——”
沈斯晔抢先说:“锦书,劳拉这个名字是给外国人叫的,我们之间就没这个必要了。”
锦书一时无言。
“锦书,”心情变得很好,他忍不住挥霍刚得到的特权。“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大后天。对了,还谢谢你的短信,这个总不会是嘉音代发的吧。”
沈斯晔尴尬的笑:“你一直没回我还以为没发成功。”
锦书一笑:“我的手机欠费了,今天才充了值。”
沈斯晔握着手机,只觉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锦书也沉默了一小会,浅浅笑着:“那,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好。”沈斯晔顿觉怅然,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再见,锦书。”
“再见,”何锦书在那边似乎是无可奈何的说,“……斯晔。”
沈斯晔直到挂了电话,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否极泰来,果然他一直都是运气好的那一个!他满脸□飘回房间的时候,嘉音和俞颖都安静的坐着没有动筷。沈斯晔心情极好,笑容也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抱歉失陪了,刚才有点事情。”
俞颖有些含嗔带怨的看了他一眼,眼波盈盈,似乎马上就要化为水滴。“我没事。”看看神采飞扬的沈斯晔,脸颊又是一红,心软了,“……没关系。”
“你怎么回家?”
沈斯晔看了一眼腕表,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那么慕尼黑该是下午两点,隔着四分之一个地球,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那样柔和的嗓音却仿佛就在比邻。
俞颖期待的看着他,希望他能提出送她回家,等了一会发现沈斯晔心思并不在此,只得轻声回答:“会有司机来接我。”
“那我们陪你等司机过来?”嘉音建议道,同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哥哥。
俞颖羞怯的看看沈斯晔,点点头。
22乘风乘梦
等到一月初假期结束开学回来,嘉音回到学校,再去锦书那里蹭饭的时候,才得知她此前曾经短暂的回国,顿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好看。
“……你怎么不去找我呢?”嘉音为自己哥哥惋惜的想哭,“我对燕京比较熟悉,也能给你当导游啊!”
锦书翻着书淡淡说:“只是转机停留了几个小时,所以就没去打扰你。还有,谢谢你送的扇子,我很喜欢。”
嘉音尴尬的咳嗽一声,想装傻,又觉得装傻的行为本身就是欲盖弥彰,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的溜回去看书。
可惜原以为的好兆头如今又模糊了。
第一次约会之后,尽管沈斯晔明白的对太后表示了“不合适”,太后不置可否,俞颖仍三番两次的向嘉音表达善意,不断邀请她出去逛街吃饭。嘉音以忙于上课为由婉拒,俞颖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看的嘉音十分气闷。直到她忍无可忍关掉了对外公布号码的那部手机,世界才终于消停下来。
她还在想着将来怎么把锦书瞒过去,锦书却抢先一步感冒了。经粉嫩师兄检测,这次是严重的流感,建议她自我隔离。于是锦书就愉快的把自己隔离在公寓里。作为病号,享受了非常好的待遇。玛丽每天都给她做一款点心蛋糕。嘉音则给她抱来一大堆唱片和汉语书籍,杰瑞身无所长,就来蹭饭顺便讲笑话。
锦书难得的有这样空闲的时光,每天都足不出户,只看嘉音带来的书,趁此机会补一下中国传统文化。这期间沈斯晔知道了,还打电话过来问。锦书只好客气的说自己没事,不劳挂齿。
这天玛丽出门买东西,锦书盖着毛毯窝在沙发上看书,杰瑞在旁边炫耀说:“看我新买的防水键盘!以后再把可乐撒上也不怕了哦耶!”
“那能不能水洗?”锦书看着书问。
杰瑞委屈道:“劳拉你真是个坏人……”
锦书往毛毯里又缩了一点,目不斜视的说:“我本来就不是人,我只是一堆物质。”
杰瑞没话说了,过了一会抱怨道:“玛丽怎么还不回来,我好饿。”
锦书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关心的问:“饿?”
杰瑞一脸菜色的点头。锦书纯良的建议说:“我这有一杯感冒药水,你喝不喝?”
杰瑞只好泪奔而去。
“怎么了这是?”玛丽从超市回来,带着法棍若干淡奶油若干,在门口踢掉鞋子。她把食材丢进厨房,出来看着蹲在墙角揪蘑菇的杰瑞,不客气的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一脚,“去帮我打奶油!”
杰瑞意识到有蛋糕可吃,转悲为喜的走了。
玛丽扑通坐倒在沙发上,吐着气抱怨:“外边真冷,连我的车窗子上都结了冰花啊上帝……”她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包葡萄干,撕开包装:“你好点了没有?”
“早就没问题了,不过没到观察期。”锦书抓了一小把葡萄干放在手心里,慢慢吃着,让甘甜压住嘴里的淡而无味。她看见了购物袋里的泳衣。“怎么……暑假你也不回国?”
“不回去。”玛丽微微苦笑,伸手一掠腮边金发。“没有机票钱,而且我还得在这打工。明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没法再享受学生优惠价格,不如就留在这里,还能多攒点钱。”
锦书微怔。她侧过头看着金发的室友,半晌才轻声说:“……我们明年就要毕业了。”
“是啊,不比你,今年我就得开始找工作。”玛丽耸耸肩。“再过几年,大家就都散了。几十年后,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几年。”
锦书黯然。因为父亲不断调职,她从小就习惯了转学,总是刚刚熟悉某一个环境就要离去。她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离别,其实并没有。
“我们一起住了四年……”玛丽望着天花板,手指绕着耳边一缕金发,蔚蓝的眼里难得的有些感伤,“劳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锦书吸吸鼻子,眼里有点发涩。
她从小习惯了不断地更换生活环境,总是刚刚熟悉就又要离去。那些曾经要好的朋友,大家说好一直都会保持联系的伙伴们,如今早无音讯,也不知他们身在何方。经历过多次离别之后,她逐渐不太敢对必然分离的人付出太多感情,为的是分别时不用那么难过。有人说她淡漠无情,却不知道这都是她保护自己的硬壳。
多情自古伤离别。十年里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所有。她像松鼠一样用尾巴把自己裹住,不愿面对离别越来越近的现实。然而此事古难全。她的不多的不安全感,大抵是来源于此。
“中国有句谚语,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锦书沉默半晌。“像罗马皇帝们那样通宵达旦的喝酒作乐,最后也不免曲终人散。可是,玛丽,我不会忘记你。”
玛丽扭过头看着她。
“我们的人生有四年是互相平行的,再过几年、几十年,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不论将来是毕业、工作还是结婚生子,不管我将来走到哪里,都会记得这几年。”
玛丽继续看着她。
锦书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没洗干净?”
玛丽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在想,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你失态的?劳拉,你在感情上永远都是这么克制,什么事情都想自己处理。但我们并非生活在修道院里。”
“你其实很需要一个能让你大哭大笑的人。可你完全没这种意识。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过下去?”
“你不像我,你该去找个男朋友的。”
锦书开始还认真地听,听到这一句,本来有点伤感的情绪瞬间崩坏:“……玛丽,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最后一句对吧?!”玛丽大笑,刚想再表达一下把锦书推销出去的意思,门忽然被敲响了。玛丽起身去开门:“咦,你没考试?”
嘉音裹着寒气进门来,笑嘻嘻的说:“考完了啊,来找你们玩。何姐姐身体好些了么?”
锦书微笑:“谢谢,已经好了。”
玛丽去厨房倒了杯热咖啡出来,顺便勉励了一下还在与淡奶油奋战的杰瑞,出来把咖啡递给嘉音:“对了,安妮有没有男朋友?”
嘉音真的认真想了想:“男性朋友有几个,可是能称为‘男朋友’的……”她摇摇头:“还没有呢。为什么要问这个?”
玛丽舒舒服服的坐下,打开茶几上的点心盒,拿了块曲奇塞进嘴:“没什么,就是我刚才在劝劳拉去找个男朋友嘛。”
锦书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嘉音眼睛一亮,眨巴着眼睛连连赞同说:“是啊是啊我也觉得!”
“——也好有个人近距离照顾她,别再跟这次一样。”
嘉音眼里的光芒暗下去了。不知道隔着北大西洋,算不算近距离。
不过嘉音倒由此发现了玛丽和自己的共同属性,嘉音自封恋爱人生指导大师,倒是和玛丽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两个人相识恨晚,聊的不亦乐乎。锦书在一边真是无可奈何,只好埋头看书。
过了一会杰瑞报告说奶油打好了。玛丽便放下这个话题,到厨房去烤每日蛋糕。嘉音有些无聊的四顾,忽然想起这次来的目的,连忙从包里拎出自己的小提琴。锦书从书本上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这把琴,惊喜道:“你的?”
“是啊,我想把以前学的小提琴重新练好。”嘉音把琴往肩上一夹,左手抹弦右手持弓,熟练地拉了一段变奏曲,“所以,你会弹钢琴,能不能陪我一起练?”
“……伴奏倒没问题,可是难道就在公寓里练?会打扰到别人的。”
嘉音把琴竖在膝盖上,也有点犯难。
过了一会她忽然有办法了。“我家在威尔斯利镇有一套房子,平常也没人住,要不我们周末就去那里合练?我记得那里有一台钢琴。”嘉音眨着眼睛殷切的说,“开车只要半小时!如果晚了我们还可以住在那里!”
“那好。”锦书答应了,“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练琴?”
“……我想报名参加学校的乐团。”嘉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让别人知道,我不是为了一张文凭才来读书。”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即使没有这个公主头衔,一样能耀眼而优秀。
嘉音临回美国之前,才得知父亲的私生女、名叫“宝如”的同父异母的女孩子,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她此前从未明确的见过这个人,却在父亲办公室的桌上看到过他们的合影。那一瞬间她觉得面熟,迟疑了一会儿,才豁然忆起在音乐课上总是能见到的那张面孔。
“她比你大半岁。”看着面无表情的妹妹,沈斯晔不由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我告诉你这个,只是让你不至于见到她而毫无准备,不是为了让你去做什么。”
宝如,爱如珍宝,珍如拱璧。皇帝有私生女的事实,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姚氏母女一直没有得到皇室的承认,但她们才是皇帝心里真正的的妻子女儿。
嘉音剧烈的咳嗽起来,沈斯晔连忙帮她拍背:“小心点,吃过退烧药了没有?”
她从小就经常生病,身体一直不好,每到换季气候变化时都痛不欲生,而这些全拜那对母女所赐。假如不是谢皇后怀孕八个月时受到了抱着孩子的姚夫人的刺激,就不会早产,也就不会在此后好几年都缠绵病榻。
虽然没有正式的见过面,但嘉音早就知道有这个人。谢皇后从未对儿女提起那时候的痛苦,但嘉音只要想想当时的情形——这边临产的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急救,那边姚夫人抱着女儿对父亲婉转承欢——就觉得全身发抖。此后父母分居,她和哥哥不得不两头奔波,在长安宫住四天,在霖泉宫住三天。那时候嘉音年纪小,侍女们说悄悄话不会避着只有四五岁的小公主,却想不到她全都明白。
她全都听得懂。
知道父母的结合完全是政治婚姻,知道哥哥出生当年,作为筹码,长兄立即被册立为皇储,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出生完全是有计划的。他们需要另一个孩子来挽救这桩摇摇欲坠的婚事,但她的出生,仍然改变不了一岁那年父母的分居。
她哥哥比她内心强大的多。沈斯晔并不在乎这个人甚至这件事本身,但嘉音做不到。她做不到心平气和的看着姚宝如比她好。她也不能接受在别人眼里,她除了一个承华公主的头衔,一无是处。她必须要比别人更优秀,不光是为了打败她讨厌的人。她想证明,即使放弃了一切皇室能给予的尊荣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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