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长春道:“便也就是没有了,那又如何,这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到了城里,岂不是更有用处?”
文氏道:“便说的是了,可如今岂不是真的自己断了退路?若一二年间便回,你大嫂还能痛快地把田还回来不成?”
齐长春笑道:“你不是要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么。”
文氏叹道:“心里总还有些不舍。”
齐敏儿这时与齐宝儿牵着手进来,齐宝儿道:“刚才谁来了?”
文氏把儿子搂了过来:“是城里的张家叔叔,说给咱们在城里找到了好处住,咱家要搬去城里呢。”
齐敏儿眨了眨眼,心想终于要告别乡下的生活了么?
其实她倒是挺喜欢这乡间的生活的,平日里也是悠闲。不过她也知道,现在她还小,等长大后就没这么悠闲了。
家里只有五亩地,却有六口人,是无论如何谈不上宽裕的。
所以去城里,支持父亲考个举人回来,或者在城里找些活计,自然才是正理——不然的话,说不定真的要把小小年纪的她给嫁出去了。
上次有关于苏睿的话题是虚惊一场,但不代表再过个几年就不会把齐敏儿嫁出去。
文氏待齐敏儿自是极好的——毕竟是自己奶过的孩子——但是比起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来,那就难说了。
虽说古代十五及笄,但是十来岁就嫁人的也不是没有,按齐长春家里的这些个家底,再耗个五六年不成问题,但这样入不敷出,毕竟不是个事。与其到时陷入窘境,不如现在去城里算了。
按文氏的说法,如今朝庭对于商税征得极少,齐长春又有秀才的身份,如果去城里,说不定能有别的什么活能做的。若是能盘下一家小店小铺什么的,也算是有个活计。
关于这秀才的功名,他的一个特权就是除了自己以外,还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徭役”。而平时普通人家在政府没有劳役指派时,往往都是改换为出某笔代役钱来应役——当然,即便有徭役指派,你也同样可以出钱代役。
更为关键的事,文氏听到齐长春说如今朝廷出的考题,早已经不是八股,就算是四书五经,也考得越来越少——当今皇帝更看重策论和政论,而这些却是齐长春的强项。所以文氏才敢搏一下,全力供齐长春去读书考学。
所以齐敏儿倒是可以理解文氏的想法,而且在心里也是同样支持的——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自己同样提前嫁人罢了,和在乡下也没什么区别。以文氏的为人来看,最多是把自己卖了去当丫环,怎么也不会把自己卖去青楼的。
而更有可能的是,自己也和魏灵梓一样,去齐永春家里帮忙——毕竟也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真要到了那一步,也没什么抹不开脸的。
只是齐宝儿可就没想这么多了,开口就是:“怎么没留他吃饭?”
文氏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小馋鬼!净想着吃饭!前些日子的重阳节,不是还去你大伯家吃了一顿好的?”
齐长春却也笑着说:“我还当张永宁有什么事,却原来是去邻村找俞秀才——马上就要年考了,他是代教谕大人来向他收代笔钱的。”
有很多秀才因为年老或生病等原因,不能参加年考,或者是考不出好的成绩,就会出钱贿赂教谕,再由教谕搭线去贿赂提学。
虽然要一笔不小的钱,但实际上分摊到各人头上,也不是不能承受。而对于各县里来说,本县秀才的人数,也是让县令脸上增光的一个资本。所以县令也会帮着周旋,并不会来克扣或增加这一笔钱。
文氏道:“张永宁和城里的教谕熟么?”
齐长春道:“略有些交情,那教谕和他祖父乃是同榜的举人,如今他祖父还健在,所以也还能说得上话。”
文氏道:“他祖父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吧?”
齐长春道:“已经八十三了,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上次去他家时,已经躺在床上起不得了。”
文氏掩嘴道:“岂不是今年要过八十四岁的坎儿么?”
齐长春道:“莫胡说,我这两日便去与里长说一声。”
文氏道:“便是如此,你与那县学里的教谕和训导已见过了没有?”
齐长春道:“还没呢,等到了城里,买些礼物,与张永宁一起去拜见。”
文氏笑道:“你这个朋友交得可好,有他给你引见,很多事都方便了许多。”
齐长春道:“当年我幼时去县里私学时,与他便最要好,近两年走得少了些,但交情还在。”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文氏去准备午饭,齐长春便去大哥家里说话。
结果到了晚间齐长春才回来,文氏也没等他,便与两个孩子先吃了午饭。
齐长春是在大哥家里吃了饭,然后便与大哥一起又去了里长的家里,由里长做中人,把五亩地暂时租给了大哥齐永春。
第二天苏睿一大早就过来了,敲开门见是齐长春,就问道:“敏儿在么?”
齐长春还当他是来找齐宝儿玩的,就道:“宝儿已经起了,正在他妹妹房里。”
苏睿怔了一下,然后问道:“齐二叔,你们要搬去县里么?”
齐长春笑道:“是啊,我要去县里的县学嘛!”
苏睿一脸的沮丧,然后道:“那敏儿也去么?”
这时齐长春才听清他问的是齐敏儿而不是齐宝儿,心里也有点意外,便问道:“你找她有事么?我们这几日且不走呢,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的。”
苏睿嘟着嘴:“也没甚么事,敏儿还未起么?”
这时齐宝儿和齐敏儿已经起来了,出门后看到苏睿,两人也是一怔,齐敏儿便道:“咦,这么早,你来作甚么?”
苏睿道:“我听说你们要搬到城里去了,来问问是不是真的。”
齐敏儿笑道:“是呀,我们都要去的。”
苏睿垂下了眼睛:“一定要去么?”
齐宝儿插嘴道:“那是自然,难不成让咱爹一个人去不在。”
齐长春拍了儿子的后脖梗一下:“胡说些什么,快去洗脸漱口去!”
齐宝儿最怕父亲,闻言忙转身去了。齐长春便对苏睿道:“官哥儿还有什么事么?可吃了早饭了?在我家一起吃吧?”
苏睿倒真是一早就往这边跑了,只因昨晚听到父亲在饭桌上说起齐长春要去城里的事,故此连早饭也没吃,从后门就跑出来了。看后门的人也是没注意,刚开了门,一把没拉住,又不敢不看门径去追他,只好当作没看见——反正村里的大小道路苏睿也熟得很,他天天在村里跑,应该也不会出事的。
苏睿现在听到齐长春让自己一起吃饭,便道:“好啊,我还没吃呢。”
齐长春笑笑,领着苏睿先进去了,里面文氏正在给两个婴儿喂奶,齐长春让苏睿先做好,然后去厨下盛了粥和小菜上来,那边齐敏儿和齐宝儿洗漱完毕,端了几个馒头上来。
齐长春对苏睿笑道:“官哥儿平日里大概没有吃过这些吧,我们穷人家的饭,你要吃不惯呢!”
苏睿道:“我在家也常吃的,只是咸菜与你家的有些不同。”
文氏笑道:“我们家只是随便做的,哪比得上你们家。”
苏睿毕竟年纪小,也不知该怎么谦让,便道:“我能跟着你们一起去么?”
齐长春道:“那怎么行,你父母岂不担心。”
苏睿本来也对自己跟着去念书的事不怎么抱希望,所以也就叹了口气:“是啊,父母在,不远游。”
齐长春见他忽然掉书袋,一个小小的人儿,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心中也是好笑,便道:“官哥还小,等再过几年,你爹娘也就放心你了。”
这话说的不错,即便是“游有方”,苏睿的年纪也太小了,不能跟着齐长春家一起去。
吃完了早饭,齐长春送苏睿回去,齐敏儿和齐宝儿送到门口,苏睿对齐敏儿道:“我要参加下一次的县试,到时也去县学里念书,那就能来找你了。”
下一次的正科,还有一年多,苏睿到时也十岁了,若真是中了试,也算是神童了。
齐敏儿便笑着道:“那好啊,等着你的喜讯啊!”
苏睿笑笑,便一边跟着齐长春走了,一边还不断地回头向齐敏儿挥手致意。
齐宝儿道:“哪这么容易中试,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齐敏儿瞪了他一眼:“我看他中试的可能要比你大。”
齐宝儿撇了撇嘴:“那便试试,看看我们两个谁先考中!”
齐敏儿耸耸肩,也不来理他,便径回身去帮着母亲洗碗筷。
又过了一段日子,眼见得已是十二月里,张永宁来了白河村,让齐长春赶紧去城里——“快走快走,他要把那宅子典掉,便在今日。”
果然是年关难过,那败家子也是急着要现钱,张永宁一直憋着,终于等到了他典让房子,也不压他价,还是十六两,只是年数从十年变成了十五年。
这倒不是完全占对方的便宜,以他现在的财力,不要说十五年,只怕二十年也未必还得起这十六两,让他多筹几年银子,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
于是齐长春便拿了银子,随了张永宁一起去了县城。这一去便去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才回,却是雇了一套车,把家里的细软都收拾了,然后连夜便进城去。
齐长春趁着妻子收拾细软的工夫,去了隔壁大哥的家里,把齐福也带了过来,准备一起去。但是没想到的是,高氏让齐福把魏灵梓也带着了——她也是做母亲的担心儿子,故此把一个丫环给派在了齐福的身边。
本来高氏是要派丰玉的,因为丰玉毕竟年龄大些,也有个照应。但是齐福说与魏灵梓在一起也待惯了,还是和她一起去县里觉得自在。
其实齐福是知道自己母亲待人刻薄,只恐魏灵梓年纪小,留在这里当不得母亲的使唤——这魏灵梓不但自己年纪小,更是村里陈寡妇的女儿,出了什么事,脸上太不好看。
丰玉毕竟年纪大些,又服侍高氏时间长了,知道高氏的性子,看得出高氏的脸色变化,所以齐福是故意要带着魏灵梓走的。
齐永春也是知道儿子的心思,也是知道自己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在一旁顺水推舟,高氏被二人说的耳根子软了,便也就应了——虽然魏灵梓年纪小,但毕竟心思也少。丰玉年纪大些,心眼儿也多,儿子齐福又是个忠厚的,再加上齐长春夫妇也不是心眼儿多的人,高氏也怕儿子受了丰玉的欺瞒,但也就同意了带魏灵梓去城里。
魏灵梓过了年就七岁了,一些端茶递水、洗衣铺被的活儿也能做了,由文氏调教,应该也是个能干的。
说实话,高氏自己心里何尝不知,这考秀才的事,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做事也要为将来打算些。
齐宝儿见要带魏灵梓去,倒是很意外,嘟嚷道:“怎么还带着丫环,像个少爷一样。”
齐敏儿倒是很高兴——在村里一直没有同龄的女生陪她,她也觉得挺闷的。
虽然她的心理年龄是个成年人,但前一世只是个九零后的大学生,刚刚大一,因为上学早,实际上连十八周岁都不到,还是个未成年,算不上是一个经过社会洗礼的成熟的成年人。说得难听点,她还算是个心理上不够成熟的大龄女孩儿,所以跟小孩子玩,也不是说完全就玩不到一起去。
但是就算如此,至少也得来个女孩子陪她说说话什么的吧,别像现在一样,整天就跟一帮不知所谓的男孩子在一起——虽然只有苏睿和齐宝儿、齐福这三个男孩儿的出境率比较高。
四十六章游逛花灯
之前的陆佳星,成天只知道跟在苏睿的屁股后面,唯一相处的一晚,又是齐敏儿困倦得只想睡觉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其实甚短,至今想来,齐敏儿还是觉得很遗憾。
现在有魏灵梓陪伴,齐敏儿觉得说不定还能玩一把调教养成。就算灌输她一些超时代的思想是不行的,但好歹能让自己过一把人民灵魂教师的瘾!
在临走前,齐福还陪着魏灵梓去了一趟陈寡妇的家里。陈寡妇其实也还是心疼孩子的,但是见到女儿过得不错,虽然齐家签了她的卖身契,但毕竟是乡亲,不像丰玉,是从人伢子手上买来的,所以齐福也还是关照她的,而陈寡妇也就放了心——虽然平日里也知高氏泼辣的名声,轻易无人敢惹,这次去了城里,由齐长春和文氏照顾,这二人又是与人和善的,她也就更安了心。
反正签的也不是死契,到时赎了身出来,寻个人嫁了也好——若是齐福中了秀才举人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带掣一下她们孤儿寡女的。
于是陈寡妇一番嘱咐之后,便与高氏、齐永春一起,把齐长春等人送到了村口。而一辆大型的马车,也就这样把齐长春一家人,以及齐福和魏灵梓主仆俩送到了城里。
在城里齐长春买下的宅子里,张永宁早已经把家具什么的也安置好了,大扫除也做完了,正摆下了一桌酒席,等着齐长春。
这一桌酒席,倒是张永宁替齐长春请的客人,不但请了马福奎和这县学里的教谕、训导等人,连刘举人的侄子也请来了,陪座的,还有隔壁宋家的人——只是请不到宋家的老爷,来的是他的大儿子宋缙。
席上众人也是各自堆着笑脸,齐长春没想到张永宁一下子请了这么多人来,倒是意外得很。不过这些人往后也一样要打交道,张永宁也算是想得周到了。
齐敏儿觉得张永宁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也不知道他和齐长春到底是什么交情,怎么就对齐长春这么好。
等把众人都送走了,张永宁对齐长春拱了拱手道:“来年正科,齐兄定然要参加的吧,我若中了秀才,便与齐兄一起去参加秋闱。”
齐长春道:“张兄如此厚意,小弟怎敢推却。”
所谓的秋闱,就是指乡试,因为一直在八月间举行,故此有名为秋闱。而童子试一般在是二月到四月间举行,中了秀才后,可以在当年立即参加乡试考举人。但是考了举人,却不能立即考进士。因为会试是在第二年的二月,从会试出来的人,叫作贡士,意思是各地进贡给皇帝的人才。取得贡士资格的人,还要参加殿试,前入三甲的人才是进士。
因为开科举士要三年一次,所以如果一次不行,就得再等上三年——齐长春这批人都是好运气,遇上了恩科,而且还是与正科连在一起的恩科,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而且上次的恩科,建文帝为了尽快地选拔一批人才,还才特意调整了几次考试的时间。
如果齐长春那一次秋天的恩科乡试中了举人,是可以在十一月参加恩科会试的,不必等到来年的二月,如果又中了贡士,则可以在来年的正月底,也就是今年的正月底参加恩科殿试——这样的话不耽误考官,在这一年的二月仍然可以举行正科的出题和阅卷。
只可惜齐长春没有考中举人,也只有在今年的七八月间再次向乡试发起冲锋了,所以张永宁才有这样的话。
张永宁见齐长春答应与自己同往,面上露出喜色,道:“此番若中了秀才,则当与兄共勉也!”
齐敏儿在一边看了二人的形状,心中不免抖了一下——这个张永宁不会有龙阳之好吧?所以才对齐长春这样热情!
但是看齐长春的样子,却没什么在意的,连文氏也只是对张永宁再三称谢罢了。等到张永宁走了,齐敏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张家叔叔怎么我我们这么好啊?”
齐长春听了,笑而不语,文氏却对齐敏儿道:“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好朋友啊!敏儿日后也要有这样的好朋友才是!”
齐敏儿见打听不出什么,也就罢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八卦的人。
当晚将几间房间又整理了一下——这间大屋是齐长春一家住,而齐福和魏灵梓睡在旁边的小屋里。那小屋原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只是有个隔间,正好大的一边让齐福睡,小的一边让魏灵梓睡。
而楼上是三间,一间大的由齐长春夫妇和两个小婴儿住,两间小的是齐敏儿和齐宝儿分睡——按文氏的想法,那两间屋子其实也不小,等到齐芸和齐升大了,便分别跟着姐姐哥哥一起住就行了。
在两处宅子之间,有一片空地,偏西北角上有一口井,虽然小了些,水也不是很多,但也足够这几口之有用了,算得是很不错,不必去街上公用的水井里汲水。
第二天,齐长春又回了白河村一趟,把家里的事再处理了一下,回来后告诉文氏,说是村里的里长和老人,都说齐长春的宅子风水好,要他把主屋给村子里当私塾学堂,由村子里自己再请教书先生授课。
文氏笑道:“怎么你这带携旁人的名气越来越响了,我原先还以为便只张永宁这样想呢。”
齐长春道:“你不知,张永宁的父亲与城北的李举人曾是同年,二人交好。李举人的二儿子,便是里长的女婿呢!”
原来苏灵的公公是个举人,怪不得身上穿戴很是华丽。
文氏道:“你向来不与我说这些的,我如何得知。原来还是张永宁说出去的,但是这种事怎么好信的,你们读书的,不是向来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怎么连张永宁的祖父都信那相面的话?”
原来齐长春曾有一次去张永宁的家里,正逢着一个相信高明的方士,说齐长春面有富贵之相,又有荫福他人的命,所以张永宁便在祖父的刻意授意下,更与齐长春结交了起来。
齐长春听文氏这样说,不由苦笑道:“你不知,现在考功名的人,一个比一个信鬼神,我这次还看见背着祖宗的牌位进考场的呢!”
文氏和他笑了一回,便问道:“那你应了里长他们了?”
齐长春道:“应了,里长还说一年给我们二两银子呢。我想着那屋子空着也不好,有人住,多些人气也好。”
文氏笑道:“你总是不肯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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