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下心来,撇开眼神不去看他,冲沈敖摆了摆手。沈敖领命便要将他拖下去,看他们走到门口,我却心头一软,忍不住出声道:“慢着!还是把他先关起来吧!”
沈敖愣了愣,随即应着是,带着那人走了。那人不再说话,只死死盯住我,直到拐过回廊再也看不见。
我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让沈敖杀了金风,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跟我也算旧识,还是先把他关起来吧。
一天的心绪都被打乱了,云铎的目的和用意彻底把我搞糊涂了,如果说他真的对我们曾经的一段情念念不忘的话,那是否说明他当年是对我动过真心?那么,当年我看到的他和吕翩翩那一幕就值得怀疑了。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真不真心的还重要吗?我已经确定了自己心的归属,从前的旧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寒凉的冬夜里,我突然对上午刚离开的高衍生出一种无比的想念,锦衾上还留有他的气息,而他此刻在哪里呢?我轻叹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过去。
一片迷雾当中,有一道影子靠近,影影绰绰,及至近处,才看清这人身着雪白的衣袍,玉白腰带上系着的碧色玉佩随他走动轻轻摇晃。而那人的脸始终笼罩在那团迷雾中,看不清模样。
我努力伸手想拨开那片雾气,胳膊却麻木得一点都举不起来,甚至连腿都动不了。
“素华,跟我去看荞麦花可好?”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声音。
这一声遥远陌生的话语撞击着耳膜,我顿时怔在原地。而他的脸也渐渐清晰。面如冠玉,狭长的眼眸目光温润,鼻梁挺直,整个人如一块内敛光芒的暖玉,淡淡笑颜如暖暖晨曦。
他边笑着向我走来边将手递来:“回来吧!容国才是你的家,你忘了吗?你是容国郡主云素华。”
我惊恐地看着他越来越近,脚下却动弹不得,只能摇头:“别,你别过来!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我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惊觉只是一个梦。中衣后背已经湿透,额头上也是汗水涔涔。
安安闻声赶来,我朝窗外看去,天色已经微亮,也睡不着了。这一身汗黏糊得难受,干脆让安安准备热水,起来沐浴更衣。
安安察觉到我一早起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吃过早饭后,便跟我提起随州城的茶花园里有早茶开了,旁敲侧击地问我要不要去赏花。
窝在府里也怪烦闷的,正好出去看看花散散心,备好马车,我们一行人就往茶花园行去。
这个茶园从前是李太守家的产业,种了不少稀有品种。时令还早,开放的茶花并不多,都是些莹白胜雪,层层叠瓣的。放眼望去,整个茶园虽然笼罩在雾中,却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养花人还别具匠心地将几株高大的茶花搭成一条花廊,雪白的花和碧绿的叶交错盘绕,还有缕缕幽香飘来。
我看了看这条幽静的花廊,回头吩咐众人不必跟来,便独自提步往前走去。这种茶花枝条柔软,低低地垂下来,将前路都遮去大半,需要用手拂开才能前行。
我一路飘飘渺渺地想着些事,也不知走到了花廊的哪个位置,只觉得枝叶繁茂,光线越来越暗。正低头走着,随手拂开前面的枝叶,居然迎面撞上了一人结实的胸膛。
我赫然一惊,刚要喊人,便被一双臂膀揽进怀中:“嘘!别出声,让他们听见了,又打扰我们两人的游园会了。”
我抬眼对上高衍一双带笑的眸子,蹙眉狠狠捶了他两下:“你干嘛不声不响地出现,吓死我了!”
高衍似笑非笑地说道:“不是我突然出现,是你想问题想得太专注,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我本来就是迎着你从花廊对面走来的。想什么呢?嗯?”
我有些心不在焉:“人除了睡觉,其他大多数时候应该都在思考吧,没必要把每时每刻想的东西都搞清楚。”
高衍扬眉看我:“这么不专心,万一刚才出现的是别人,比如说敌方的j细,你可怎么办?”
我赖皮一笑:“那不还有你吗?你能过来,就肯定是得到消息我来了茶花园,”有你在,我还怕什么。这么一早赶过来,是来陪我看茶花吗?你的正事处理完没有?”
高衍一手拂开面前的枝叶,一手揽着我往前走,低头冲我一笑:“我们今天不提这些,一起好好游园赏花。”
茶园里雾气缭绕,恍若仙境,这座茶园依山而建,我们沿着山坡上的小路一层层往上走着,每走一层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最高一层居然看不清底下的情景,因为我们已经身处浓雾的最深处。
我伸出手去拂动四周的雾气,追逐着那些看不见的白雾:“好美啊!好像成仙了一样!”
高衍笑着看我,随手摘下一朵晶莹的茶花递给我:“神仙也没多好,世人皆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推了他一把:“你这人真没趣!”
他一笑,拉我面朝东方坐下来,二人并肩坐在山顶,等着看红日从浓雾中喷薄而出的情景,一身玄黑衣服的高衍显出一种威严的气势,剑眉飞挑,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仿佛也有氤氲雾气。我靠着他,突然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高衍低头看来:“昨晚没睡好么?”
我调笑道:“当然没睡好,孤枕难眠哪!”
他淡淡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昨晚后院水牢的逃犯把你惊醒了。”
我一怔:“什么逃犯?后院水牢......”
高衍眸中闪烁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精光:“昨天下午你审的那个犯人跑了。”
我登时呆住,从高衍肩头猛然将头直起,不信地看他:“什么!跑了!什么时候的事?”心头转圜过千万个可能,最后只感觉到透心的凉意,金风跑了,他一定会回去告诉云铎,可我并不想跟云铎再有什么交集,如果真又惹出什么麻烦......
高衍将我重新搂回怀里,语气犹自轻松:“脸都吓白了,那么害怕吗?别担心,他已经死了。”
“死了?”我心里一惊又像是松了口气。
高衍淡淡道:“他逃跑没有成功,被侍卫当场刺死。”
我死死盯着高衍的眸子,突然冷笑了一声:“不是没有逃跑成功,是你让人把他杀了吧?你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事情,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为何不当面问我?”
高衍蹙眉看我:“你可曾想过,他既然能成探子,必有些过人的本事。他之前乐得被抓,只不过是为了证实某事,而你居然放过他!你难道不知探子的使命是只要有一口气在,必定要千方百计逃脱,回去向主人复命!”
我挣脱高衍的怀抱站起来,难过道:“可那也是一条命啊!”
“这就是你不杀他的理由?”高衍似笑非笑地抬头看我,随即站起身,大掌抚上我的面颊,结茧的掌心轻轻摩挲而过,“我真的很想知道,放他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从来没有想过高衍这么磊落不羁的一个人也会吃醋,但他没来由地怀疑却让我怒从心生,遂好笑道:“不杀一个探子能代表什么?代表我还对云铎心存余情?呵呵......这就是你想努力证明的东西吗?高衍,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自负的男人,没有想过,你居然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你不自信能抓牢我的心,不自信我们能一直走下去......”
高衍突然牢牢捧住我的脸,对上我的眼睛:“我只是一个凡人,我做不到不嫉妒。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才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他不过三两句话就想唤起你的旧情,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他值得你为他辗转反侧,一宿难眠?”
我震惊不已地看着他,心底一阵难抑的苦涩,他不知道我昨晚有多想念他吗?他居然说我是在想云铎,还派人监视我?我努力掰开他的手,未果,遂愤然道:“不是他的东西,他永远也夺不走!是,我做不到你那样的杀伐决断,我下不了手杀一个曾经认识的人,你杀人如麻,自然动手利索!我早该知道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所以可以准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唯独不准我们女子有过往!你的顾梦瑗呢?你敢说你心里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高衍听我说完,面色渐渐冷下,捧住我脸的手松开,退后半步静静看我,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我呆立在山顶,突然觉得透身都是寒意,忍不住想蹲下去抱头痛哭一场。我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做好了迎接这个时空一切挑战的准备,勇敢地投入他怀抱,他却还梗梗于怀于那些陈年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吃醋这码子事,男人女人皆会有之~
☆、冷战,和好
夜深了,我侧朝里躺着,听到有人在外间洗漱,随后轻轻推门进来,将一卷铺盖从旁边的椅子上搬到地上铺好,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就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已经好几天了,每天晚上,他还是回房睡觉,只不过是睡在榻旁的地铺上。在外人看来,他和我依旧是一对恩爱夫妻,除了在外值夜的安安,没有人知道我们根本没睡在一张床上,已经冷战好几天了。
谁也不肯向谁先低头,这么耗着不知到什么时候。唉,想不到他这么强势的人也有小心眼的时候。难道说不论男人和女人对于感情都是自私的?
我有些心疼他一身伤还要睡在寒凉的地上,但一想到他那天的态度又一时说服不了自己,迟迟开不了口。干脆每天晚上都早点躺到床上,避免和他正面相对。
他似乎很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我回头看他,黑暗之中只模糊看得见他的侧脸轮廓,心底幽幽叹了一声,这个冬天还真是冷。
冬天白日变短了,这么一晃眼就到了晚上,又是一个纠结的夜晚。我依旧早早爬上床。然而,直到三更,他都没有回来,我不禁自嘲一声,你难道还在等他?虽说负气,心底始终还是忍不住挂念。
天亮的时候,着人打听才知,昨夜高衍带人突袭了郭军营地,大胜,抢回了不少粮草。原来是去夜袭了,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些来。
难得今日天晴,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于青黛天幕之中挥洒一抹鲜艳的绚烂。安安急匆匆地跑进来:“王妃!王妃!王爷......王爷回来了!”
我正坐在桌前练字,听她这么一说,手下一颤,笔尖一滴墨迹滴透纸背,一张好好的宣纸就废了。我顺手将笔往笔架上一搁,有些气恼地将纸掀开:“回来就回来了,别大惊小怪的!”
安安蹙眉为难地看来:“可是,听说,听说王爷受伤了!”
心头突地一跳,我猛然站起来:“受伤了......严不严重?”
安安摇头:“不知道,据说伤得不轻。”
我三两步绕过桌子,边急匆匆往外走,边焦急问身后紧随而来的安安:“他现在在哪里?”
“听说回来就去了书房。”
我的脚步骤然顿住,安安冷不防我停下来,差点没有撞上。她不解道:“王妃,怎么了?”
我将手拢回衣袖,轻笑一声,回过头看安安:“能一回府就去书房,而不是回卧房躺床上休养,这证明他还没有伤到那种严重的地步。”我说着便折身往屋里走,心里一片凉意。高衍,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回来就直奔书房,既然如此,那你前几日还夜夜回来跟我装什么恩爱夫妻?
烛火摇曳,火盆烘烤着的屋内暖融融的,我却觉得有一种透心的凉意,人和人本来就不可能完全避免猜忌,可如果这人是你的爱人,那就不一样了。这种猜忌带来不的不仅是隔阂,更是伤害。
呆坐着桌前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蜡烛燃尽。安安要换一根,被我拒绝了,思考的时候也许黑暗更有氛围。安安大概在外间已经熟睡了,我悄悄站起来往屋外走去。伸手触及冰凉的门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木门缓缓打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蹙了蹙眉跨出去,站在回廊上仰望夜空。微泛紫红的夜空只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寒风萧瑟,我紧了紧衣领,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风刮过,便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顿时将寒冷隔绝。
“冬夜寒冷,为何跑出来吹风?”高衍低沉的嗓音徒然传入耳畔,我嗅到浓浓的酒气,回首蹙眉看他,黑暗中他一双深邃的眸子熠熠地看着我。
顺着他的手看去,他居然握着一只酒瓶。我劈手夺过,便将酒瓶往旁边地上掷去,清脆的碎裂声在夜晚尤其响亮。
“你不要命了!受伤了,大冬天的还喝什么酒!”我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怒火。
他一笑,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身体的伤病不算什么,若是心病了,才是堪忧。”他说着一双有力臂膀已将我抱起,我一惊,随即感觉已坐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上。
他坐在回廊上,而我则侧坐在他腿上。他身量较高,这般坐着我们二人的头正好离得极近,很多天没有这么亲近,这种感觉熟悉又暧昧。
惊闻碎裂声赶出来的安安正好看见这一幕,急忙知趣地退回屋里。我挣了挣想要跳下去,高衍却紧紧搂住我,将头埋在我肩窝:“别走!就一会儿!”呼吸间浓浓酒气,“你不肯先向我低头,我便来寻你。”他含含糊糊地说着。
我心里一软,搂住他的头,将脸轻轻挨上,叹了一口气。
良久,他低低说道:“他们说我薄嗣,不该专宠你,我偏只要你!”他说的话,三分醉意,七分清醒。
我身子一僵,不知如何作答。记得他说过,他从来不会醉,今夜是例外吗?
他直起头来,灼灼的目光看向我。我叹了口气,心底募地一疼:“你身上有伤,为什么还要喝酒呢?”
“没事,一点小伤。我归心似箭地回来,只想见见你。可我又怕回来了,你会以为我故意受伤让你心疼我......我还是回书房吧!”他迷迷糊糊地说着就想站起来,可复又坐下,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要睡过去,头重重地耷在了我肩上。
他的话让我心如刀割,鼻端一阵酸涩,见他不再动作,沉沉的身躯直压得我快要喘不过起来。我感觉有些异常,急忙摇他:“高衍!高衍!”他还是没有反应,我急了,连忙喊人。
忙活了大半宿,先是喊人把他抬回床上去,然后又找大夫。着人把煎药的炉子搬到了我们住的地方后,我就亲自守着炉子给他煎药。
他其实伤的不轻,后背有一道不浅的刀伤,触目惊心。再加上受了风寒的缘故,一整夜,他都额头滚烫,烧得满脸通红,浑身烫得像块烙铁。大夫猜测有可能是昨晚夜袭时受寒,我心底有些惴惴,其实,也有可能是他前几天在地上睡的缘故。
和他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没有见他病得如此严重,不对,准确说是根本没见他生过什么大病,倒是他受伤是常事。似乎在我心里,他永远不会倒下,永远是我最坚强的依靠。
我让安安将脸盆里倒满酒,然后让旁人都退下,自己用浸透酒的毛巾帮他一遍一遍地擦拭身体。又一次细细擦拭过他身上缭绕的伤口,内心的疼痛像是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暴露。
他本是天潢贵胄,可一朝宫变,乾坤逆转,背负祖辈父辈众望的他,只能凭借一身热血创下不世功勋,夺回皇位。
思绪回到数年前,那一年,乌月离被灭。在草原上,有一个烛火摇曳的相似夜晚,坐在营帐中的他也是这么任由我给他擦洗伤口,只不过那道伤口是我亲手刺上的。如今那里还留有一道浅褐色的伤痕,我轻轻抚上,手不禁微微发颤。我那刀失了准头,其实是刺向了肩窝,如果再偏一点点,也许他就......他当时就不怕我刺准了?难道说爱得愈深恨得愈烈,身体的痛哪怕能掩盖心痛的一分,也是好事。
这么想着,泪水顿时悄然落下。爱恨纠结得够了,如今在一起还要相互折磨,这是何苦呢?
他身体终于不那么滚烫了,我给他盖上被子,然后用毛巾浸酒水搭在他额头。后半夜的时候,他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一直睡得很不安稳,像是梦中也在担心着什么。
剑眉一直紧蹙,我伸手想将他的眉头抚平,只是徒劳。听他呓语道:“粮草......”我哭笑不得,摇头低叹了一声,将他额上的毛巾取下放进盆里濯洗,又听得他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什么。
将毛巾重新放回他额上,他摇了摇头,毛巾滑落到枕上。我扶住他的头,明知他听不到,还是板起脸来吓唬道:“不许乱动!不听话要打屁股
陌上芳菲尽第41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