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来说,我虽然不放心身边的几个宫人,也不让如缀帮忙打听,但总这般自己打探毕竟不是办法,必须得寻到个可信可靠之人尽快探问才行。这么一面想着一面急急往山下跑去,匍钻出山脚树丛,却差点又同一人撞上。
“哎哟!”那人被树丛中钻出的我猛然一吓,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原来是个内侍。
“对不住,对不住!”我口里道着歉,急忙错身闪开,却没有缓下步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惹事。
“站住!哪个宫的?这么冒冒失失!”他却不放过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急忙加快脚步,想尽快摆脱他,谁知那内侍腿脚利索,三两步追上来,一甩拂尘将我拦住。
我只得停住,腆着脸道:“公公是在叫我吗?奴婢听力不大好。”
只见那褚衣内侍一甩拂尘,颇为轻蔑地将我望住。
“公公,奴婢有急事,方才不是有意,请公公见谅!”我急忙哈腰道歉,心里只想让他赶快放我走,一会儿太子赶追来便麻烦了。
那内侍却悠然踱步至我面前,眯眼上下打量我,问道:“你是哪个宫的?面生的很!”
“我......哦......奴婢......春选方才入宫。”我将头垂得更低,小声答道。
“洒家问你哪个宫的?”那内侍不依不饶道。
我被逼的无奈,遂抬头道:“奴婢是......”说到这里便即刻顿住,目光越过那个内侍肩头直直望向其后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惊得不能言语。
那人广袖华服,黑色绣金蟠龙长袍,墨玉王冠高束,冷峻眉目不怒自威,此刻他似漫不经心般立于道旁,深邃冰冷的目光却似利剑一般射来。
睿王高衍!我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并未化“妆”,脸上没有红点和眼部阴影的我,此刻和半月多前在宁湖边上是一模一样的容颜!我只觉一阵心悸。
那内侍感觉到我的目光不对,不悦问道:“你哑巴了?”随后扭头看去,只一眼便急急下跪请安。
睿王没有理会这内侍,只是冷冷审视我。既已被撞见,我便索性不再闪躲,抬头同他对视。心底骤生一计,绕过内侍,大胆上前福身行礼柔声道:“王爷来得正好,太子特遣了奴婢特来指引王爷前去赏花。太子殿下已恭候多时,王爷请吧!”
睿王冷冷的目光里突然迸出一丝惊讶,随即似笑非笑地直直盯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说实话这招不知结果会如何,如果他当场揭穿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半晌,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窘态,扬眉笑道:“好,引路!”
跪在地上的内侍身子一颤,没有料到我是太子身边侍女。我得意瞪那内侍一眼,这个细微表情却一丝不落落到睿王眼里,他眼里的玩味更重。
“请问姑娘欲将本王引至何处?”身后的睿王突然发问。
我带着睿王在御花园左拐右绕,其间一言不发,也不回头看他,心里希望他要是跟丢了才好呢。这睿王不愧是行军打仗惯了,腿脚还真是很利索。
我转头谄笑道:“王爷,奴婢入宫未几,对御花园还不是很熟,要不您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寻到路便即刻回来引王爷前去。”
“噢?你还真知道本王要去往何处?”睿王大步踏前立于我面前。
“王爷不是要去见太子吗?那......那便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入宫未几,愚笨得很,王爷恕罪!”我挠头装傻道,明知这招很傻,却不得不掩饰。
“入宫未几?为何本王看你眼熟的很。”睿王戏谑地看着我,声音仍旧冰冷。
“王爷乃大景之肱骨,英武非常,仰慕女子自然多不胜数,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看着难免有相似的。”我讪笑道。
“是么?本王倒觉你长得颇像一位故人。”睿王漫不经心言道。
我陪笑道:“王爷抬举奴婢了,奴婢怎会有幸识得王爷这样的贵人?奴婢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这便去寻路!”说完便转身欲走。
“慢着!”睿王上前一步挡住我,我一个收势不及直直撞上他坚实胸膛,鼻梁一酸,二人对视一眼后即刻弹开,各自立于三步开外。
我面上开始发热,遂抬首支吾道:“奴婢,这便去寻路,王爷稍候。”
“你到底是谁?”睿王突然伸手将我拦住,往前一步将我前路挡住,隐去戏谑,他的眼神除却冰冷,充满了怀疑。
我一顿,莞尔一笑:“奴婢是太芓宫里的。”这句话模棱两可,良娣是太芓宫里的,宫女也是太芓宫里的。
炫目的阳光下,睿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如一潭晃动着幽光的深泉,让人有种眩晕的错觉,突然他微微眯眸一笑,仿佛看到了一件万分有趣的东西,但还包含着几分凌厉的警告。下一刻他已转身,负手大步而去。
他居然未再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还有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看戏还是警告?我有些莫名,不过难道我还等着他将我揪到太子面前?今日,他未揭穿我,已是万幸。这个睿王绝对不简单,我的把柄已捏在他手上,唉!日后又多了一个要小心的人。
“你说那是谁啊?那么好命!”
“就是啊,有好事还不愿出来认呢!真是怪了。”
“听说有两个出来冒认那支玉簪的宫女,被太子罚到御盥司了。”
这几日,宫里四处议论,那日太子与一侍婢在御花园巧遇,太子一见倾心,那位佳人却匆匆隐去,遗落一支水色玉簪。这几日,太子便在后宫寻起了这簪子的主人。
我摇着轻纱罗扇,忍不住轻声苦笑,哪里是什么偶遇,分明是我中了魔风去给他的画添了两笔,可这太子也真是,宫里能诗会画的女子多了,为何单同那个画红梅之人过不去。
许是与太子相撞的那一刹那,将我头上的玉簪撞落,但我急于匆匆离去并未察觉,这便成为太子寻人的凭证。
“韵玦啊,你这巧心思把我这老骨头哄得天天开心,倒是说说要些什么赏赐啊?”太后尝了一口雪白糯软的云片糕,赞不绝口,遂笑盈盈问我。
“太后喜欢便好,臣妾不敢要什么奖赏。”我福身乖巧答道。
“唉,怎么学得跟那些个妃子似的,尽跟本宫说这些客套。”太后佯怒蹙眉,“说吧,想要什么,说出来。”话语已是转含笑意。
我心头思绪转圜,抬眼看太后仍是和煦慈祥,便大胆探道:“回禀太后,托太后的福,吃穿用度这宫里众人也颇为照看臣妾,臣妾不缺什么。只是臣妾愚笨,许多事情还需有人从旁提点指教,所缺的,所缺只是身边知事可亲之人。”
太后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说来,片刻静默随后一口轻叹,浅笑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思,这宫中之事我如何不懂。吴嬷嬷在宫中多年,知礼知矩,你有什么不懂的,便多向她问问,有什么事,也可遣她前来。”
我心下狂喜,太后这番言语已是暗示吴嬷嬷是她的人,皇后的刻意刁难和设计陷害,已让我对身边的那几个宫人内侍的忠心不禁有几分担忧,如若我身边真有皇后安插之人,那无异于怀抱着一条毒蛇入眠,恐怕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下一个怡贵人。当务之急得想办法甄别落霞阁的几个宫人,如今太后告诉了我个可信赖之人,怎能不让人欣喜。
“太子殿下驾到!”内侍一声尖细唱喏将我思绪打断。
我急忙起身至门侧迎驾,太子并未多看我,只随意让我免礼,大步上前同太后请了安。
太后笑着说道:“弘儿啊,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太子抬首答道:“劳皇祖母费心,孙儿最近读了些诗书文选,并无建树。”
太后兀自笑了片刻,遂转而问道:“我近日倒是听说你在寻一位姑娘,有一支玉簪为证,可有此事?”
太子略微尴尬,随即常色道:“是,皇祖母。只是孙儿并非为那位女子容色所吸引,而是欣赏她的风骨才情。”
“瞧你说的,让哀家倒是有几分想见那个女子了。”太后好奇说道,瞟见我立于一旁顿觉有些不妥,遂补充道:“韵玦也是一个标志模样,可不比你那位姑娘差,我看你若是寻不到那姑娘也不必懊恼,莫冷落了眼前人。”
太子抬眼看我覆着面纱的怪模样,眼底有些掩不住的厌烦,但还是恭敬答应太后:“是,谨遵皇祖母教训。只是孙儿奇怪,明明簪子在手里,为何竟是不见了那位姑娘。莫不是孙儿那日眼花,遇见下凡的天仙了?”
太后一笑:“倒是拿你那天仙簪子来我看看。”
太子小心衣袖中取出一只晶莹的水色玉簪,盈盈一水明若玉,似有波光闪动。那日我扮作宫女,素衣宫鬟,为不引人注意仅在头上簪了一支简单玉簪,正是此刻太子手中这支。
太后惊诧万分,伸手将那簪子取来,轻轻摩挲光滑的簪身,遂抬头疑惑看我:“这,这簪子你可认识?韵玦!”
我一惊,摇头否认。这簪子确是将军夫人送我那盒子首饰中的一支,莫不是还有段故事?
太后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太子,又回过头看我:“这是当年哀家赠予你娘亲的玉簪,这还是先帝送给哀家的,哀家不可能记错。”
我一惊,不料将军夫人给我的那一堆首饰里随便一样都是如此贵重,遂抢先嚷道:“哎呀,太后,韵玦想起来了!这簪子确是母亲所赠,不过前些日子我到御花园闲逛,回宫后便发现将簪子弄丢了!还折回去找了半日,天黑也未寻着!没想到......没想到......”我看了眼太子遂低头不语。
太子惊疑看我:“这簪子是你的?”
我点头:“殿下方才也听太后验证了。”
袅袅香气静静缭绕,偌大一个寝宫顿时安静得怕人。
“好了,这簪子定是韵玦落下,碰巧被哪个宫人拾到了,这么说来,弘儿你那仙女啊十有□便是拾到簪子这人。找到便好,韵玦啊,这簪子你以后可仔细收好了。”太后有些不悦地叮嘱,说着将簪子交到我手里。
太子目中流露些许不舍,张口欲言却终是将话咽下,转而蹙眉凝视我,恨不得将我面纱穿透般望着我,眼中渐浮怀疑之色。
我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将玉簪紧紧握在手心。
“韵玦啊,过几日,汤池离宫,你也同去吧!汤池沐浴可是能治百病,端端个好模样硬是被这病给耽搁了。”太后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我一怔,急忙应道:“是,谨遵太后圣谕。”
太子有些无奈地望了一眼太后,太后这头摆明了是对他至今冷落我有些意见,但要说“端端个好模样”,在太子看来可未必,新婚之夜那场景估计已成他午夜永远的梦靥了。
☆、猎场惊魂
六月十五,晴空云淡,初夏风清。
今日起,皇族将在此处的汤池离宫休养十日,此处山明水秀,温泉氤氲,是修养身心的极佳场所,本来我以病躯为由,不愿同往,想留在宫中再探虚实,但关于汤池离宫有些了解后,我便欣然前去了,如果消息可靠,这次许会有所收获,可能会探到一些关于琼莲的线索。
上午,皇上摆驾离宫附近的皇家猎苑。之所以到此,是因为此次离宫之行还有一项重要活动——驯服睿王从巴贝尔地界上带回的烈马数匹。巴贝尔族已经归顺,虽说巴贝尔族首领已经战亡,但余下他的幼子继位,如今被皇帝封了个王,在京中一座大宅里住着。此次的烈马正是从原巴贝尔王猎苑缴获的马匹。
猎苑北倚青山,树木葱郁。场上旌旗招展,银甲银盔的御林军持雪亮长枪整齐列队。场边,王公贵族尊卑列席,皇后率后宫嫔妃、公主坐于西面席位。
景国与胡地疆土相接,胡汉风气早已相融,习武骑马在景国贵族男子中蔚成风尚。尤其这马场上一试身手,赢得一片叫好和女子侧目也是面上添光的事。
只是这些烈马性子暴躁非常,有几个纨绔子弟竟是生生被甩下马背,但皇帝喜好看人驯服烈马,面上已微露不悦。巴贝尔人已被景国征服,怎能反而被其烈马震慑。
幸而,接下来上场的几位王孙公子骑术都还不错,其中那个样貌清秀的白袍青年据说便是郭皇后内侄郭郁律,眉目间颇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傲然。还有平日不喜诗书只喜欢骑马游猎的三皇子高杞也表现不错。皇帝表情这才缓下几分。
我却不以为然,他们这些功夫虽然厉害,但我更想见识一下让宇文韵玦以死明志之人——睿王高衍的马上英姿。可惜睿王今日一直稳坐下首,似乎没有要上场的意思。我琢磨着是不想抢了皇子们的风头,另外也不会显得太过张狂。
一个多时辰下来,惊险刺激,众嫔妃冷汗频频,还有一个担心的妃子吓得已是昏过去,匆忙被抬下场去。
最后出场的一匹巴贝尔宝马通体墨黑,高大健壮,腿脚修长,毛色油亮得似一条墨色锦缎,长鬃整齐。
睿王介绍道:“此乃巴贝尔草原野马之王,生于巴贝尔烈焰山,其蹄能抵烈焰寒冰,冰冻三尺之地也能飞奔如插翼,脚踏‘炙沙’而日能奔袭数百里,一跃十尺,能抵深涧彼岸。乃名副其实之宝驹。”
众人皆惊叹打量着这匹野马,然而这马却似乎精神状况不佳,微微耷拉着脑袋,被牵上之时也甚为温顺。
“此马四蹄较大,身量极高,睹之便异于常马,不愧是烈焰山宝马。诸位爱卿,谁愿前去驯服?”皇帝微微点头道。
皇后浅笑道:“这半日,已让坐中诸位见识了我大景男儿雄姿,殊不知座下还有一位女中豪杰。”
“哦?皇后所指何人?”皇帝来了兴趣。
皇后笑道:“皇上莫不是忘了,宇文良娣自小跟随宇文将军,骑术了得。不如借此机会,同我们展示一番!”
我一听,顿时傻了眼,这皇后是摆明了整不死我不罢休啊,我哪里会骑马?
还未及我拒绝,便有一人言道:“皇后所言极是,微臣驻守北境多年,也曾听说宇文良娣骑术高超,甚至不输其父宇文将军。不知可否借今日一饱眼福。”
我诧异得无以复加,说这话之人居然是睿王!好一个睿王,果真是如晴妃所说般绝情!但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不必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抛却我曾对他的一番痴情,我与其也不过三面之缘,除去在御花园逼不得已对他撒了次谎,似乎没有什么过节,他为何要帮皇后推我一把?这么着急讨好未来的丈母娘?
我愤愤盯着他,他却似没感觉般,我旁边的太子妃等人却已摆好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宇文良娣,你意下如何?”皇帝似乎有些动心。
“启禀皇上,方才诸位王爷和公子的高超骑术已让臣媳大开眼见,臣媳自叹不如,又岂敢班门弄斧?”我委婉拒绝道。
晴妃也微微慌了神色,不无担忧道:“皇上,这马匹毕竟是野马之王,宇文良娣一介女流如何驯服?”
“妹妹不必担心,只是驯马又不是要宇文良娣如何,何况马旁自有人护卫。妹妹这一说,倒好像哀家要谋害宇文良娣一般。”皇后淡淡言道,言语间已是不满。
“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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