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正在换牙,说话不是一点半点地漏风,只听他道:“大锅,花庭来了。”
文箐先是一愣,文简却立马奔过来牵姐姐的手道:“姐,三舅姆家全来了,揖儿小表弟也来了,快走,快走,表姐在找你呢。”
文箐这才晓得方才沈州说的意思,原来是沈吴氏带着一家人返苏州给于氏拜寿来了。她瞧到自己鞋上也沾了泥,只赶紧低头回屋去换衣,哪里再顾得上沈颛,也庆幸弟弟出现得及时。小玉十分机敏地上前来,扶了她道:“三舅奶奶家的表小姐,方才晓得四小姐在花房,差点儿就赶过来。大表小姐拉住她了,现下正陪着太夫人聊天呢。”
文箐点了个头,轻声道:“大表姐以为文简陪着表哥在花房,才带了我进去。回周家,可莫……”
她话未完,小玉已接口道:“小姐,我不是那长舌妇,这些分寸,大小姐在家时都与我说得的。”
文箐心里叹一口气。要是小月或者嘉禾在自己身边多好啊。虽然小玉说了她自己嘴严,可真怕大姐文筼要是让她一五一十地交待,不是就也不妥啊?
她这边还没发愁了,华嫣已从于氏屋里出来了,由华婧陪着,急不可待地在院子侧门口堵着她了,瞧到后面低头的沈颛,似乎有些了然,拉了文箐的另一只胳膊,甩开了小玉,方才一脸诡笑地低声道:“嘿嘿,箐妹,你好自在啊。”
文箐提着裙子,露出鞋上的泥,作势要踏到她脚上去,威吓道:“要不,也让你享享这份自在?”
华嫣松手,闪开了去,嘴里求饶道:“箐妹,踩不得,我可是鞋没多带一双,弄脏不得。箐妹,我这是欢喜呢。”然后又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脚伤这么快就痊愈了?我还担心得紧,让杨婆子寻了药膏于你。”
文箐收回了脚,十分诚意弟谢了她,免不得就问及她那脚崴伤恢复得如何了,又与她提及了杨婆子。
华婧见她俩姐妹相处,比自己与文箐相处时可要是亲密得多,一时好似自己在一旁,倒是多了个人一般,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了。
华嫣陪她回屋,小声道:“唉,这个杨婆子,差点儿也要来苏州了,我是好一阵劝阻啊。”
文箐一边换鞋,一边讶异地道:“她来苏州作甚?”
“说是要来看你啦。她替咱们卖药膏,可是没少赚,自然得感激你这个恩人呢。”华嫣望着表妹新换的那双鞋,好似就是自己上一次让李诚带回去的那双,十分高兴,道:“这鞋可适脚?”
文箐点点头,站起来走了几步给她瞧:“太合适了。不大不小,十分跟脚舒适。”见华嫣满脸喜色,便道:“表姐,莫非又有喜事?还是说,这春节你又赚了不少?”
正文第216章惆怅
今年春节,药膏生意兴隆。华嫣与文箐细细交代了赚取数额,并又带来了几千贯钞与文箐。文箐替她高兴,如此一来,三舅姆一家每年的生活费基本上靠药膏就可以解决了。
说着说着,也说起了烦心事,华嫣免不得就吐起苦水来。李诚去杭州,文箐当日特意让他提醒三舅姆:小刘掌柜好赌,春节曾与邓知弦他们聚众赌博,似乎外面有欠债,希望表姐与三舅姆多提防。
于是,沈吴氏便心生烦恼。她也明白文箐让李诚待话的目的,不过是需得小心刘进取贪没柜上的钱财,可偏偏她对这些外务一窍不通。又不是立马遣了刘进取,总是得寻个借口;再说最烦心的还是得重新物色掌柜。
华嫣说到这里,直叹气,免不得就抱怨祖母当日遣了原来的掌柜,结果人家自己开了个小杂货店了,偏偏自己店里如今连带着伙计都好多是新人。
这事儿,文箐也听李诚说过,曾特意让他去寻过原掌柜的。那人倒是十分通情里,也没多抱怨,一口保证步对外人提及那铺子是周夫人名下的。
华嫣发愁地道:“表妹,你说,就是有个借口要遣刘进取,只怕亦不合适。到时他到你们家,将铺子的缘由抖露出来,不是又让大姑姆的名声受损吗?”
刘进取想谋夺现下这间铺子到他自己名下,要是沈家赶走他,确实担心他会怀恨在心,进而报复。将铺子说出来,好不容易才为周夫人正了名声……
文箐安慰华嫣道:“这事也急不得,且放一放吧,只是你大可以让吴家大郎在店里多长个心眼,那日我归家时,曾与他说起过,只现下不知铺子理情形到底如何?”
华嫣叹道:“现下铺子里可冷清了。织互急要钱,春节我将手头上的余钱又希数交由刘进取还债去了。如今瞧着那些欠人的外债,就如同一座大山,搬得一年,才只得个小坑洞,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完那些债。可怜我弟弟……”她说着说着便流起眼泪来。
文箐哄道:“车道山前必有陆。咱们现在都平平安安的,便是福气。”她在心理算计了一下文简的财产,全部折现,或许也将将能还了沈氏的大部份债,可是,她虽有心想拿文简名下的家产去还债,但周家是断然不容许的,当然,三舅姆沈吴氏也铁定不会同意她这般做。
华嫣听到她这想法,立刻急道:“箐妹,你可莫这般。若是让你们周家那边晓得,届时……”她越想越害怕文箐这么拿定主意,便道:“你若是变卖简弟名下的产业来替我家还债,这让我家以何颜面容于世,万莫如此。”
文箐点了个头,见她仍然不信,便恨不得赌咒发誓向她表明自己肯定不会挪用周家的产业的。关键是,虽在文简名下,可现在所有的一分一厘皆由三叔家掌控着。自己哪里能动得了?
文箐姐妹谈性甚浓,不知不觉中忘了时间,等到华婧找来时却是告知今日踏青取敲了。她见两个姐妹谈得十分投机,便也在一旁听着,却是半点儿也听不明白。这让华婧有一种被隔离在外的感觉,于是,没话寻话,问起了沈肇,到底怎么一回事。
沈肇自从被文箐救醒后,慢慢恢复,如今从外表来说,除了头上有道疤,外人也看不到以外,只是比原来更沉默了。此次,他也跟来了,显然,在其奶妈赵氏与沈老太太的拉锯战中,赵氏获胜了。
华婧一问,华嫣则是作轻描淡写状,道:“祖母说那是父亲落在外面的骨血,终归是要认回的、说完,低下头去。
铃铛抱了小楫儿过来,文箐去逗他,问道:“文简喜欢小表弟,怎么没跟在你身边了?”
铃铛道;”大爷在教撰少爷如何装裱,表少爷便也去听了。”沈贞吉善装裱,文箐也是才知道。
华婧听完堂妹说及沈肇的始末,她又确认一句,道:“那个虞氏真的没了?如此,倒是少了麻烦?”
她作为一个待嫁的女子,不像沈老太太关心的是钱财,而是在意外室是否还健在。
同样的话,从姜氏嘴里吐出来,她对堂弟妹沈吴氏道:“要依我瞧,现下你也只能想宽些,毕竟虞氏没了,省了好些事儿。”
沈吴氏悲悲戚戚,二堂嫂齐氏小声对姜氏道了句:“我瞧,这事儿,要说源头,就是在经商一事上。若是三堂弟与咱们一般,又哪里会出得这些事来……”
姜氏很认同弟妹这话,不过在沈吴氏面前,却是半点儿也没表现出来,听到沈吴氏说给华庭找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秀才为师,便道:“且过些日子,等讨债的风声没那么紧了,便让华庭到我们家来吧。有他大伯在,也无需再请先生了。”
沈吴氏连声道谢,听到姜氏在一旁道:莫让华庭再经商了。沈吴是抹着眼泪,抬头瞧向两位嫂子,惆怅道:“那家中那些债又何时能清偿得了?”
这话一说出,姜氏与齐氏也没办法。姜氏叹口气道:“家翁虽为族长,只是这一年多来,为着这些债务,也没少被族人说三道四。”
沈澄为族长,原来沈家的义庄产出如今全用来还债,于是,族中费用,便分到各家各户,以前是被养得习惯了,突然这般,免不得有所抱怨,然后开始指责沈澄,挑剔其办事中的瑕疵。
就算沈澄这么帮衬,可地里那点产出,真正是杯水车薪,如今沈贞吉两兄弟连自家的大部分田地都卖了,给堂弟还债,不得不说是十分重情义的了,也算是回了当年沈博吉对长房这边的照顾之情。
说到这些钱财的事,沈吴氏免不得就提到文箐帮了大忙,道是这个春节,一个来月,便赚了两万贯钞的事。她说这事,不过是想在大嫂子面前夸赞文箐能干,可是一说得兴奋,浑然忘了大嫂二嫂是不喜商人的。沈贞吉沈恒吉两兄弟生活过得超然,对这些钱财之物看得极为淡然,故而没有半点儿经营意识,联带着家里姜氏与齐氏也不太看得起商人,以其为贪利之徒。
姜氏十分喜文箐,尤其是文箐在自己面前十分乖巧,常常问自己一些世俗人情上的事,让她过足了教导的瘾。而且文箐越是依赖她,便越发有成就感,很是欣然。
文箐归家途中卖药膏,她认为那是为了路费,不得不如此,所以也没多想。可是归家了,仍做这些生意,便觉得有些膈应。当然,那时候她也顾不上多想这些,听得沈吴氏夸赞文箐,她还是十分高兴的。再一次说自己挑媳的眼光不错。
小楫儿尿湿了裤子,华嫣忙着回屋,同铃铛回屋给他换裤子。华婧便与文箐二人边走边聊。沈家一棵老梅树,枝大花盛,如今虽过了季,只是华婧仍赞不绝口,热情地邀请表妹去瞧瞧。
到得廊下,却无意中瞥见沈肇,一个人,孤伶伶地蹲在墙跟下,双手抱膝,闭着眼,流着泪,初春的阳光那点子热度还敌不过风中的冰凉,光线落在他小小的脸上,脚下的影子缩城一小黑团。
华婧有些懊恼的道:“你说,这孩子不是存心给人找难受吗?好好地,不呆在屋里,却偏跑这处来,让人见着了,真个是……”她回头瞧着表妹似乎在发呆,便叹口气道:“咱家是不可能立妾的,没想到三叔竟在外面……唉……”她没说下去,毕竟三叔是长辈,而且已故去,说不得。
文箐也不知为何,见不得沈肇这模样,只觉得心中很是沉重。
她对华婧道:“表姐,我去瞧一眼,大舅姆那儿,你先去,过会儿我找了文简便马上过去。”
华婧劝道:“你管他做甚?冻病了?也是活该!”
文箐轻轻一笑,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便是路边野猫野狗,我弟弟也经常想捡了归家,偏家中没法养,于是常扔些吃食于它们。”
华婧便陪她走了过去。沈肇听到了脚步声,很警醒地抬起头,见得她们,立时便起身,只是蹲久了,脚麻,于是反倒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又一骨碌爬起来。
华婧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你奶妈呢?”
沈老太太在屋里训斥赵氏,原因不过是沈肇小声与赵氏提及,自己想吃西北的蜂窝包子。赵氏想讨好沈家人,便说晚上可以去厨房帮厨。偏沈老太太说她丢人现眼,把沈肇赶了出来,训斥赵氏走路不端不正,不像正经人家的娘子……
沈肇新到一个地方,没处可去,于是寻了这个角落呆着,没想到,竟被文箐逮到。
他不认识华婧,不知该称呼她什么。不过就算晓得,他也不会叫。他见着了文箐,倒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略有些感激,低下头去,华婧问他话,他也不吭声。华婧便没好气地道:“好没规矩,难道是个哑巴不成?”
这话一说出来后,沈肇头虽没抬,只是那双眼睛立时如刀一般,偷偷地刺在华婧的裙子下端。
文箐瞧着他比当日见面时,明显瘦多了,原来是个圆呼呼的小脸,如今一病下巴也有些尖了,小嘴唇抿得死紧,方才跌倒,袍子下面便沾了些尘,她瞧了一眼旁边的小玉。
小玉立时就上前,准备帮沈肇拍灰尘,只是她这边才抬手,那边沈肇却是往旁边一闪,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他自己满脸通红,只是嘴抿得更紧了,小手握紧了于背后,满眼防备状。
文箐柔声道:“不是打你,只是你袍子下端脏了,小玉只是帮你拍干净而已。”
沈肇听到这话,才略微放松些。可是,他退后几步,却是突然一跪,然后很快地给文箐瞌了三个头,起身也不拍袍子,就跑了。
他这动作十分突然,文箐都没来得及去拉住他。
华婧纳闷地道:“他这是作甚?给咱们磕头,不是折咱们的寿妈?”她自然是不晓得当初在杭州发生的事。她只认为三叔这个私生子实在是很怪异,从此没有一点好感,到了姜氏面前,只是说得更离奇。
正文第217章孩子心性
文简兴高彩烈地回来,一个劲儿向姐姐夸耀自己今日随着大舅所学到的,比如甚么画片,手卷,又是甚么砑光等等,他现学现卖,说得手舞足蹈,文箐是根本没听明白。只是弟弟这般高兴,也给她驱走了心中的惆怅。
文简说沈撰很笨,大舅都生气了,他还没学会,需要自己在一旁提点。然后提到了沈颛,也只词组带过。说大表哥只顾自己在那儿洗画,都不招呼自己,活该他也挨训了。
文箐听着弟弟有头无脑地说一些话,也约略了解沈贞吉不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副样子,可以说是一个严父。他外表看上去似乎十分随和,内里却是严谨认真的人,在他作画、装裱等活计时,那是半点儿不马虎的,要求十分的严苛。沈撰年幼,不过是见着父亲与哥哥在做这项活计便也动了心思,想玩一玩,哪里想到,他一说要学,沈贞吉便立时严格要求,可沈撰不是个坐得住的人,顽皮好动,装裱可是讲求细心。于是,沈贞吉一教再教,屡教,可沈撰仍是不时犯些意想不到的错,差点儿将一幅画毁了。于是,沈贞吉发怒,将小儿子赶出了书房。
沈贞吉喜大儿子,觉得他那般,便是听话、孝顺,但凡大人说的什么话,在沈颛那边都是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半句疑问的。可沈撰却大不一样,时不时地闯些小祸,害得家中上下都训斥他几句。两兄弟对比鲜明。
事实上,在小一辈中,沈颛以懂事听话出名,不过他平时更喜调弄兰花,或者一个心思钻到棋盘中;而堂弟沈周更喜字画一些,似乎是受两个长辈沈贞吉与沈恒吉的爱好遗全了。只是家中,沈颛即是嫡长孙,打小受到的关注也多,故而很是得沈老太夫人于氏的喜爱。沈颛言词不多,太夫人极喜这个性,道是这个曾孙十分沉稳内敛。
文箐带着文简去给于氏请安,在门口碰到了一个女子,后来才晓得,按辈份来说,文箐该称她表姐,不过是沈家族人罢了。可这人,行路风风火火,一反沈家人的小脚,一双天足迈出门坎,文箐还好奇呢,却听得这人快嘴快舌地笑道:“啊呀,这就是令颛弟念念不忘的表妹啊,差点儿没认出来。”
她身后跟着的是华婧,忙替文箐介绍道:“这是族中的姗姐。”文箐那时还没听明白是”三”还是”珊”呢,只忙着行礼,道:“表姐好。”见她发型,是个妇人的低髻,插着一只木钗,衣着倒是十分整洁。想来是二月份回娘家,恰逢太夫人生日,于是过来拜贺。
华姗上上下下打量着文箐,对华婧笑道:“几年不见,如今文箐倒是出落成一个真正美人儿。颛弟长得俊秀,你们二人若是站到一处,可不正是天造地设一双。华婧,你这弟妹,可是把你我都比得没法见人了。”
华婧其实长得也十分漂亮,只是她向来习惯低头垂首,于是有了一枝曲梅的婉约气质,却少了一股玉立之态。
华婧很高兴别人夸文箐,尤其还夸了弟弟,稍微矜持一下,笑道:“我这表妹,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你可莫要眼红……”
华姗佯怒,假”哼”了一声,道:“你如今倒是得意了。当日,文箐那句话,谁个晓得是对小牛说的,还是对你弟说的,又或者是对我那小堂弟说的呢。”
小牛儿,是沈周的小名。说及此陈年旧事,便是六年多前,文箐被周夫人带回沈家探亲,结果那时的本尊活泼好动异常,见沈家有人娶亲,几个孩子包括沈颛、沈周、还有华姗的弟弟等人再一块玩着,小”文箐”那时便说自己要做新娘子,”要嫁于你”,只这句话却不知是对谁讲的。姜氏听了,动了心思,虽然文箐是妾室所生不是周夫人亲生,却已养在她名下,旁人也说不得。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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