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嫣看完,手亦有些发抖,道:“章三,这事,你未同我们讲起过啊?箐妹,章三的孩子的命,自己不好,怨不得人,你莫要想太多了……”
文箐脸上一笔泪从两颊流到下巴上,道:“章三他哥为了救我姨娘,死了;我姨娘欠他们章家一条命;只是他们卖了我姨娘,让我姨娘的清白无从洗清,我恨……我想澄清这事而已。我当日要逮他,真正是没想到要害他的命,结果他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若是晓得这般,我当日定然不会悬赏捉他的……我后悔啊,表姐……”
华嫣抓住她的手,发现表妹死死地抓紧自己。“这是他们的命,怨不得你的。表妹,你莫要揽自个儿头上,要怪便怪她家祖母做了恶,便是行一两件善事也补不了的……”
文简醒来,在里屋叫“姐姐”。文箐醒过来神来,抹了泪,又用架子上的凉毛巾擦了一把脸,方才进到里屋去。
华嫣呆在外间,心里亦是不安,唯愿那孩子命长,莫要真这么没了……自己是不是也会同表妹一样,日后夜夜做恶梦,尖叫不已?越想,越是惶恐,后悔昨日未曾听表妹好好说那孩子的事……恨不得时间往回倒,弟弟一回来,自己便捉了他过来,同他讲莫要去找那孩子的麻烦……
阿惠捧出一个盒子来,问沈老太太道:“太太,这个,送于表小姐,她晓得贵重吗?”
老太太接了过去,摩娑了一阵,道:“没想到,竟然是送给了她。唉……送吧送吧,如今她这尊神不请自来,我却不得不厚礼相送。她爹虽没了,只是她那一大家子,毕竟现在有人在朝中为官,我们沈家日后还得仰仗。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日后,她若进沈家门,华庭要是想靠着苏州沈家那边,我们自然要同她相处好一些……”
阿惠一愣,感慨道:“要说表小姐,出身在周家也是好福气,日后又能得了大爷家的长媳之位,到时咱们大少爷要是依这边来说,还得唤她一声‘大嫂呢’。”
沈老太太将盒子递回给阿惠,“先放柜子里吧。莫要打坏了。”
阿惠锁好柜门,转过身来道:“适才,表小姐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那孩子的热退了一些,没有起初那般隔得老远就能感到火烫,居然也喂进了几勺米汤水。也亏得表小姐能想得出这些点子来……”
沈老太太鼻子哼了一声,道:“她倒是会卖乖。医生都来看过了,她再来捡这个便宜,让我们一家子殾以为是她的功劳。要我瞧,她不来还好,一来,我们家里没个安宁,事儿不断。你瞧,她不来前,我们这里住了小一年,哪里有这么多事?她来才几天,家里哪里有没出事的?”
于是从文箐半夜恶梦连累华嫣脚受作,到屠户持刀上门闹事,厨房着火,再到赵氏带了儿子来认亲,最后说到华庭打伤人……
阿惠听得,想了一下,道:“太太,你是说,表小姐这命相就生来不安宁的?”
沈老太太盯着神龛道:“怕是前世造的孽……你瞧她家先是你姑爷爹丢官,然后姐弟被拐姑爷病死,祖父突然去世,你姑奶奶好端端的亦没了,再有族伯被杀,姨娘自尽……哪一桩说来不晦气。若不是他们姐弟的命,又能怨谁?才来我们家几天,亦是闹得乌烟幛气的……快走,快走,这瘟神我们可是惹不起……”
说得阿惠浑身有些发冷,只觉哪处似乎被鬼神盯上似的。抖索道:“这,咱们家,厨房起火,不还是她灭的吗?”
沈老太太瞟阿惠一眼,面色不豫,道:“她灭的?我们俱在院里,她怎么不喊将一声?却把自个弄伤,我们欠她人情……我瞧着,这人太有心计,同她姆妈当年一个模样,当年啦……”沈老太太心结难解,听得门外似乎有动静,便收了声。
来的人,正是文箐同文简,是向沈老太太辞行的。
沈老太太面上带些笑,道:“箐儿这是来辞行的?你才来这么些日子,外祖母可真舍不得你们啦。只是,你们毕竟是周家的人,你四叔既然来了,我们于情于理都不好再强留。日后可是要多来看望外祖母同你舅姆……”
文箐行完礼,应一声“是”。
聊得几句,老太太吩咐阿素取礼物来。阿素立时将先前的那件雕工极好的盒子取了出来,双手奉于文箐面前:“表小姐,这是我们家太太素来最喜欢一枝钗子呢。”
文箐忙站起来道:“这个……我在外祖母这里,多有打扰。哪里还好意思收外祖母这厚礼……我瞧着,表姐过几年就及笄了,留于她好了。”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眼眼瞧着那盒子,道:“你莫管她。只如今家里这般光景,实是拿不出甚么象样的来。这还是当日我一直收在身边的,才有幸留到现在。”
沈吴氏在一旁见得沈老太太居然能拿出这般物事来,心里也是一震。老太太对文箐不满意归不满意,可是在人情打点上却没有半点疏忽。此时,亦笑道:“你外祖母心疼你,你且收下吧。这钗,也只有官家身份才能戴,先年是你外祖父送给你外祖母的聘礼呢。”
文箐点了个头,对于那段历史,她不想打听。只是听说这钗既是这般身份的象征,只怕是镶嵌宝石类的?“既是外祖母厚赐,我也不推却了,先替外祖母保管好,改日舅姆家若得官身,我再完璧归赵。多谢外祖母。”
沈老太太又以长者身份,提点了几句。文箐听得只应“是”。细看一眼老太太,发现她精神大不如前几日初见时的模样,老态越发凸显。
沈老太太那边亦是没有多少话题,道了句:“时辰不早了,你且在家里吃些,垫了肚子,再走吧。你四叔那儿,就由你舅姆去安排。”
周同却没心情再在沈家吃饭,只道趁落雪前好行路,先赶到码头。
临行前,华庭仍在罚跪,这时得了沈吴氏发话暂且送了客再继续。他现下觉得很丢脸,不好意思见人,此时苦着一张脸,对表妹道:“你那些故事,我还没听完呢……”
文箐道:“那些也不重要,不过是无奈下的举动。重要的是表哥来日光耀门楣,定是有更多出彩的事儿。我亦等着听呢。”
沈吴氏对他道:“你还在这磨蹭作甚,快去厅里陪四叔去”
华嫣倒是哭得稀里哗啦,她是真把表妹当自己亲姐妹还过如,甚么事都信得过文箐。
沈吴氏在一旁亦抹着泪,道:“你们姐妹日后还会常见的,莫要这般戚戚的……”
华嫣亦抹净泪,道:“你说过的,苏杭不过一日之遥,得空了可是要来看我的。我给你多做几件衣衫与鞋,你到时莫要忘了来取。还有杨婆子那药膏,钱还没收回来呢……”
文箐破涕为笑,道:“表姐,我不缺那些零花钱。莫若你积攒起来,做为来日嫁妆?算是小妹的一点心意?你若是嫌多,那咱们各分一半,如何?你若大方,我倒是挺贪财的。”
华嫣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只作势要捶打她。
文简被沈吴氏拉在怀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道:“姐姐,我还没去同小表弟告辞呢。”
文箐哄道:“小表弟在困觉呢。你吵醒他,不放你走了,可如何是好?你若带他去苏州,那舅姆也该放心不下了。咱们以后等小表弟了能走动了,再来看他,如何?让他多陪你玩儿……”
文简有些失望,沈吴氏忙让铃铛去抱楫儿过来。文简一瞧,果然睡得很酣,戳了一下小脸蛋,方道:“唉,我舍不得你,你还是这般爱困觉啊。我走了……”
这话说得既无奈,又让人觉得可笑。文箐只拉住他道:“四叔在厅上该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吴婶一家子似乎恋恋不舍的样子,文箐只冲吴大伟作了一个手势,大伟点了点头。她看向这一家子,唉,可惜没甚么脑子,忠心倒是好的。
沈吴氏让华庭送到码头,周同劝阻道:“外面眼看还要落雪,还请留步。”
一出门,才发现文箐的行李居然塞了半车多,呆了一下。上得车来,方道:“简儿,你舅姆对你倒也真是十分看重,日后可要记得这份情义。”
文简点了下头,文箐也不多解释,舅姆一家对自己确实不错,尤其是表姐,没想到此来,收获到的姐妹手足情,这般纯粹。
正文139周同携侄逛夜市
周同这人,让文箐感觉他不按牌理出牌。先时他同沈家明明说着怕落雪要赶船,结果车一出发,便问侄女儿:“可惜这个时辰,杭州夜市还未到热闹情境。箐儿到得杭州,还没逛过杭州夜市吧?”
文箐一愣,摇了一下头,道:“才来得舅姆家不过几日,一直没出过门……来之前,倒是听说了武林门夜市极是有名。四叔,咱们是要经过那夜市方才能登船么?”
文简却睁大眼,道:“四叔,夜市是做甚么的?”
周同笑道:“不做甚的,只不过是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文简听得,离开沈家的闷闷不乐的情绪立时没了,关于吃的兴致起来了,却也十分晓得察颜观色,不说话,只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周同。
周同再看向文箐,文箐亦不语,其实她心里亦想见识一下古代的夜色到底甚么模样。来到明代,都快两年了,虽走过千里路,可是繁华的市井,却是真正少见。这回子,说心里不想,那是假话。
周同想了想,道:“让郭良找脚夫把行李搬上船去,我且带你们去逛一逛。今次既来了,谁晓得下回又是哪日呢?”说完,又看文箐一眼,道:“忘了,箐儿有脚伤了。”
文箐忙道:“不过是足尖有点小伤,倒也不打紧,还能走得了路。”
周同也爽快地道:“既如此,咱也不多逛了。我瞧文简爱吃面点,且找一家做得好的酒楼,坐上三刻,叫上些小吃,让文简打打牙祭。”只觉文箐全然不同于幼时胖滚滚的样儿,便道,“是不是这一年多来,尽吃素了?今日咱们在外头,也没人晓得,且点些荤食,如何?”
文简自然叫好,文箐却想着这四叔哪里象那个极守礼教的祖父教出来的儿子?见他这一身富态,难不成便是个贪嘴的。“侄女甚么都不懂,一切托赖四叔安排照应。”
冬日天黑得早,更何况这落雪天。只是没想到,这夜市的人已开始张罗起生意来,吆喝声此起彼伏,年节下的,气氛越加浓烈。
文箐听得周同慢慢说着,若是夜晚,这灯市又是如何一番景致,不由得问道:“四叔对杭州甚是熟悉?”
周同愣了一下,熟悉?如今算是熟悉了,可是当年的情结都已经埋葬了。“当年未及弱冠,随了你爹来过……”他似乎又想到了当年,那是他第一次见得她,心中便念念不忘,如失了魂一般。于是留连此地,暗中打听,却未曾想到无缘的人再是如何努力,亦终究是无缘。“后来,亦来过一两次。只每次来,都不忘到夜市吃一顿。如今再看这里,街还是这条街,铺子三五家换过招幌,昔日在某家摊前吃过,如今早已找不着那吆喝的人……”
文箐听得他说得这般伤感,不过一个词“物是人非”,不知他到底是感叹年华呢,还是怀念故人。走马观花神思已慢慢地飘忽,好似自己在此亦只是做了一场梦。
旁边文简问得一句甚么,周同又笑了起来,道:“别的,或许你四叔不成,唯有这个‘吃’,那是没有你四叔不精通的。好,这便给你们去找几样别地见不到的。”
文简对杭州面点情有独钟,便是一个油炸桧,听得周同在旁边说了其典故,便狠狠地咬道:“我咬死这个卖国j贼”
文箐倒是觉得那猪油花糕极是绵软香甜,看来杭州人,不仅仅是赏花,更是运用到了吃花上。古人亦是精明啊。
文箐从来认为周夫人在钱财上不计较,花钱很是大方。可是见得周同,才晓得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周同仅是从夜市过一圈,便大包小包地拎上了不少点心糕点类的,又买得好些小物事,花起钱来那是半点儿眼都不眨的。最后居然还很是遗憾地道:今次没有看中甚么物事。
只把个文箐看得目瞪口呆:这要是真看中精品物事了,那钱财得花掉多少?
跟着四叔周同过来的下人叫郭良,有几分瘦弱,只是说起话来,文气十足,真不象个下人。同来的妇人是他家女人,看起来倒是比她男人长得坚实,据说有一手好厨艺,尤其是打从夜市走过,她见着感兴趣的,瞧几眼,就能琢磨出如何做来。周成在一旁说到这一点时,很是自得,好似他便是伯乐。
这令文箐也不得不在意这对陌生的夫妻来。
郭家娘子见得四爷同侄儿侄女方才在酒楼里说得很是高兴,带了些嬉笑意味。同自家男人坐在装行李的车上,嘀咕道:“唉,咱们四爷,这么关切侄儿侄女,我见他对筹少爷,也没怎么抱过,对着简少爷,倒是亲厚得很……若是四奶奶晓得,定然又伤心了……”
郭良嫌自家婆子多嘴,道:“你懂甚么,莫要回到苏州同人乱嚼舌根。四奶奶那边,你不说,她又如何晓得?”
“这要回到宅里,四奶奶自是会看在眼里,还需我说?”郭娘子没好气地瞪自家男人一眼。
郭良生怕她多嘴,试着说服她:“四爷同二房的人亲近,有何不好?你莫要只顾眼前,谁个晓得日后如何?”
他婆娘担忧地道:“你说咱们四爷同箐小姐亲近,可我也没看出这般对四奶奶这边有个甚么好来。他们如今两个小儿,又能做甚么?一个小女囡,能有多了不得?都是大家传来传去的,我今日见着她,也没甚么三头六臂的,不过是一张嘴两个鼻孔两只眼……又哪处了得?归家了,还不得指望着咱们四爷周济?”
郭良见自家女人仍是一根筋,生怕她表现在二房两个小的面前,忙道:“你不也听到了嘛,这二房的四小姐打小做出来的事,哪样是筹少爷笈少爷敢为的?四爷亦说了,若是放在他身上都是没法说的。你且说说,你敢拿刀子去捅强盗?你能千里一贯钞也没有竟然能寻到家?还能上公堂告状?这哪一样你我能做到?”
郭娘子无言应对。郭良却在一旁道:“既然如此,四小姐这般了得,假以时日,我看只怕又是同二夫人一般。简少爷虽小,可你看他那机灵劲儿,比笈少爷可是强多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终究是筹少爷兄弟,四爷能不多加照拂?我们做下人的,在周家讨口饭吃,又何必非得去得罪人?若不是你先前得罪了大管事,我那差使又怎么会丢?”
郭娘子被自家男人再揪了旧事,这会子也恼了,道:“你那事,莫要怪到我头上。这一大家子的人,踩低捧高,哪个不是这般?你只说这般那般的,我且问你,日后在宅里,同一个大门进出,一干子下人在,四爷若是同如今日这般关切照顾侄儿侄女,怎么不会传到四奶奶耳朵里去?四奶奶心里那根刺,哪个不晓得?我不去说,四奶奶也定然会问及,我既在四奶奶手下讨口饭吃,便要忠于四房,自是不会隐瞒。”
郭良恼道:“你这嘴,给我闭严了。难道你想让四爷与四奶奶每日里都大吵一架不成?让三奶奶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郭家娘子听到此,不再言语了。
见文箐要下车,郭家娘子忙上前非得背了文箐上船,生怕她再次受伤。
这份小意与讨好,文箐倒是心领了,寻思着临行前,特意让吴婶拿钞出去换的铜钱,应该是可以应付于打赏了吧?
文简被周同拿新买来的玩意儿逗到隔壁舱里去睡,文箐一人在舱里躺下来,心中却忐忑不安,一时想的是沈肇的性命之忧,一时又想到自己到得周宅之后又会如何?只觉心乱如麻,提不起神来。
郭家娘子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她,小心问道:“四小姐,瞧还有哪里不妥,需要我做甚么,只管说将出来,我这厢定然再仔细些……”
文箐不想因为自己有心事给她留一个印象冷面孤傲的小姐脾气,这是四叔带来的人,还是需得好好应付。故而亦微笑道:“甚好。娘子这般体贴,我这很是感激。只是,还不知如何称呼你呢。适才四叔有说,我却未曾听清,还请见谅。”
郭家娘子已忙完,在离文箐身边三尺远的地方亦铺开了褥子,听得问话,忙停了手头上动作,恭谨地道:“我娘家姓董夫家姓郭,四小姐叫我郭家娘子,或者郭董氏都成。”
文箐看她年纪好似也才三十来岁,便道:“这个,我平素叫惯了陈妈。郭管事既是曾服侍祖父的,若不然,我还依例称呼你为郭妈,可好?”
郭董氏拍了拍褥子,停下来,客气地道:“四小姐,莫要这般客气。你这般称呼,只怕我要折寿了。陈妈,那是小姐的奶妈呢。那般称呼,自然是应当的。我可是比不得……”
文箐软语道:“这有甚么比不得的。都是管事家的娘子。”
郭董氏满脸通红,道:“使不得,四小姐,我男人可不是管事的了……先时承蒙二老太爷看得起,我家男人当了个小管事。只是去北京那趟差事没办好,老太爷一去,我们……后来还是四爷心善,赏我们一口饭吃。”
文箐想“二老太爷”怕是说得是自个儿祖父周复,那看来郭良就是当日随了?br/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8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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