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作者:未知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82部分阅读
“你送给祖母的糕点,好好儿在那柜子里放着呢?我告诉你,那是杭州铺子里的你也不看清楚,就动手打起人来。这下好了,人伤了,还请医生来,这家被你这么一折腾,连带着亲戚邻里四下皆知,你这是生怕家丑不外传?你就不曾替你姆妈多想想,你要是伤了他,打残了他,谁个来善后?还不是连累劳?他若死了呢?你姆妈在外头会传成甚么样?我真是命苦啊,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不孝子来了啊……”沈吴氏拧着帕子,哭道。
华庭呆了,可是当时看到的盒子,明明是同自己买的一个样啊?怎么就不是了呢?沈吴氏一哭,他亦后悔,见得那野小子头破血流,他本来就吓了一跳,不过是想让那孩子服气,认个错,赶将他出去的,真没想到往死里打的……
华嫣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姆妈,您是说,是说,那糕点,他不是偷的?那,那又怎么一回事?”
沈吴氏抹着道:“我哪里晓得……只这个不孝子,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暴躁,怎的今日竟动手打人了?”
华庭小声辩解道:“我,我……他是野种,我一时气不不过,自然……”
沈吴氏方要骂儿子,却是铃铛急急地取了藤条来,递上去,道:“奶奶,太太吩咐了,得给医生厚赏,几文赏钱,太太要晓得了,只怕说不过去。”
沈吴氏一听,不满地道:“这里也要花钱,那里也要撒钱,这家里哪里还有闲钱赏人?谁请来的谁给钱我这也不是……”看一眼铃铛,缓一缓,道:“不是说一条口子嘛……那便给十六文于他作赏钱吧。”
铃铛想着小儿许的诊断,这时亦不知是不是该和盘托出。“奶奶,这个……那条口子眼看着要命了……”
沈吴氏听得糊涂,道:“甚么要命?你是说……”
铃铛想想,这些事终究要让奶奶晓得的,瞒亦瞒不住,便只得老实道:“先时以为草灰能了事,只没想到,头上那口子深了些,血流不止。那孩子躺下后,头冲下,没多久,又是吐又是高热的,那情形,眼见着象死人。太太那边担心……便让请医生来。”
沈吴氏没想到情况这般严重,心里一惊,慌道:“可,可厉害?医生来了,又,又是怎么说的?现在好过来了吗?”
铃铛小心的择词回道:“我同阿惠找了蛛丝,医生来时,血是止了。只是医生道这是失血过多,又是饿得紧,如今牙关紧闭,若再不进米水,就……再有,高热或是到今夜仍不退的话,便……”
“便,便如何?”沈吴氏捏紧了手中帕子。
“宜,早准备……准备后事……”铃铛吐出压在心间的词。
沈吴氏身子一晃,差点儿倒下去,哭将道:“怎会闹到这般境地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华嫣劝慰姆妈,华庭一颗心七下八下,他有点不相信方才听到的事,自己当时看他倒在水里,还拖出他来,踢了一脚,他清醒了,自己便松了口气。怎么后来又要人命了?他寻思着,不可思议。
文箐冲铃铛使了个眼色:“你既拿了钱,快去楼下打发了那医生走吧。只道是奶奶身子不适,让他久候了,其他莫要乱说话。”
铃铛醒过神来,忙跑下楼去。
沈吴氏狠狠地盯着儿子,一语不发。华庭小声道了句:“死了便死了,反正他个野种还没认祖……”
文箐当时差点儿说出:表哥,话不是这般说的。你若打死他,你过了十岁,当追究杀人一事的。殴杀手足,便算失手,亦是要治大罪的。就算是殴杀入户贼人,他没反抗要开始跑了,你也不能肆意打死,无意中打死也终究有过失罪……
这时个时候,她自是忍着没开口,只是沈吴氏却是大为震怒,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走过去,甩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我打死你个惹事的你还不晓得你犯了多大的错?他若是死在咱们家里,赵氏告将官府去,谁去替他偿命去?你去?你不是剜为母的心肝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做事这般不用脑子的?”
她越说越觉得严重,打完这一下后,犹不解气,又持了藤条,便举起来向华庭抽去,嘴里训骂:“你瞧,你这是给我招惹了甚么事他若是死了,你让我如何向苏州族里人交待我……我真是恨不得打死你”
华嫣拉扯着,沈吴氏在气头上,自是不会松手,推开女儿道:“你莫要拦我,今次不给点教训于他,他是不长这个记心的”
华嫣脚痛,被姆妈一推,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文箐只得赶紧亦去拉住她,差一点儿连带着自己亦被抽到。华庭跪在那儿,不敢躲闪,身上被抽了好几下。
华嫣在旁边对弟弟道:“庭弟,你还在发傻?快向姆妈认错啊”
华庭方才不过说的赌气话,这时再不敢胡乱说话,生怕姆妈气病,自己挨了打,此时满口认错。
文箐扶着沈吴氏坐下来,劝道:“舅姆,事已至此,你打了表哥,那孩子的伤也不见得能马上好起来。先还是想着如何给他退热为好。现在咱们这边着急也没用,便是打伤了表哥,只怕家里又添一个病人。且消消气……”
沈吴氏气过后,虽没发泄完,此时浑身没了力,藤条自手上掉落,哭道:“还能有甚么法子?医生都说了,这只能挨到今夜看结果。既然那命都快没了,可让你表哥怎么办啊?你表哥可从来没打过人,我看他今次真是撞邪了啊……小孩子打个架,怎生就闹出人命官司来了呢?你三舅去世,我们家亦是流年不利,如今若是连你表哥也保不住了的话,又如何是好啊?”
文箐为难地看一眼华庭,见他只趴跪在地上掉眼泪,看来是真的在反思认错了,又见华嫣每听她姆妈说一句,便又多增加一份紧张。此时,她冲动地道:“我这便下去瞧瞧,看有无法子。这若是能退了热,再让他吃些粥,兴许便好了。”
沈吴氏听得这句,立时拉了文箐的手,如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紧盯着她道:“箐儿,你可有法子?舅姆这回可全靠你了。那孩子,死不得。他若死了,不说舅姆的恶名在外,只你表哥,来日又如何作人啊?你可想想法了,救他一救?”
正文137救人自赎
文箐点头,道:“我晓得,晓得。舅姆莫要着急……我这便去试一试。”拖着伤脚,拐啊拐地下楼去。
华嫣不放心地也要跟去,沈吴氏在屋里喝止,训道:“你去有何用?自个儿还带着伤呢。再说,你弟弟打伤了他,你再去,若是死了,你道如何?”
华嫣听得表妹在楼梯处的脚步声渐渐没了,十分担心地道:“那,那表妹岂不是……”
沈吴氏看女儿一眼,道:“周家毕竟是官家,如今她四叔在这,能出甚么事?总比你们姐弟出现在那儿要好。再说,她多少懂点医,有她去看一眼,兴许能想出个法子来。若真是救了过来,我对她亦是感恩戴德……”
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又狠狠地骂道:“你个没脑子的二强怎么说你便怎么听啊?为娘说你多少事,你可曾记在心里这次若是那人没死,你要再不学乖,日后你除了请安,若再往那屋方向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没了,我们都跟着去了,大家全省心了真是造孽啊……”哭完,便责罚华庭回屋罚跪反思去。
沈肇果然如铃铛所言,奄奄一息。如今头已被支高,身上盖了三床被子再加上厚重的衣物,满脸已是汗珠,从额头滚落到耳际,流进压得实实的被子下的脖劲里。只是这般压得,定是呼吸亦困难,不是流血死了只怕亦是给憋死。
文箐吓了一大跳,只要一想到这孩子若是死了,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使得华庭日后亦背负了人命过日子?不论如何,他可千万莫要死了。
在她捂着鼻子发憷的当儿,铃铛已对着赵氏说:“表小姐好意来看他,你莫叫唤了。表小姐能干着呢,她懂得些医,指不定便有法子了……”
文箐深吸了一口气,如今自己贸然而来,总不能真的便看一眼就抽身而去吧?好歹,需得想想退热的法子,尽人事听天命。也不领会赵氏那不信任的目光,只让跟铃铛找她爹去外头买瓶烧酒,一定要能醉人的那种,越醉越好。她也不知姜汤水能不能管用,为了把赵氏支开,便让她去烧姜汤水。
赵氏舍不得离开,文箐说一声:“那到底要不要救你家小少爷一命了?”
“我去厨房让吴婶烧吧。”阿惠刚扫完这屋里的秽物,此时站在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一句,“表小姐,你说,这赵氏非得让用蛛丝敷那伤口,这能管用吗?”
眼前这人是死是活自己亦是没个把握,可是想着华庭要背一条人命吃上官司,她才冲动地下来了。文箐心烦意乱,此时差点儿冲她吼一句:我又不是医生谁晓得这蛛丝是哪里的名堂?
不过抬头瞧她亦是有几分担心,只按捺住性子,对她道:“屋里也太冷了,需得再烧两盆火来。阿惠姐,稍后,让吴婶端多些热水来,再取个大盆过来。哦,别忘了带醋过来。”阿惠点头答应,急急而去。
赵氏见文箐要把沈肇身上的厚衣裳取走,自是不答应,非说憋汗才成。
文箐嫌她碍事,也不管她能不能一下听明白:“这汗都出来了,再不给擦了,身上的热哪里能下得来?散不出去,还不是憋在这里了。不散了热,病只会重,不会轻。你要是信得过我,且让我试一下,是死是活反正不是过今日一下午加一夜……”其实若是一个现代人,她一定会说饿得久了去蒸桑拿,只会晕死过去而不会舒服死。
赵氏趴在床尾,小声哭着少爷命苦。
文箐烦道:“你这般哭哭啼啼的,你家少爷兴许也能听到,是不是想哭死他啊?到底要不我救他一命了?要想他今晚就能醒过来,你莫在这里碍事碍脚的。真要舍不得,便到一旁去拜菩萨吧。若不然,死了我不管了”
赵氏先时半懂不懂只听医生说等着料理后事,自是以为没有希望了。这回文箐讲的话自是听懂了,很是怀疑,只是被人一骂,要跪下磕头。
文箐对着这个妇人,十分无奈,头痛不已,只得再给她找点事,温言哄道:“你莫要这般,你家少爷不是没吃过东西嘛,那定然是饿得不成了。别看现在昏睡了,肚子里只怕是空空的,这样病自然好不起来。你快去厨房再熬些米汤水来,找吴婶要一些楫儿小表弟的米糊来。”又怕她听不明白,反复说了几次米汤水方才作罢。
赵氏去了一趟,又匆忙与阿惠一起赶了回来。原来吴婶也晓得事态很严重,这回子只想着将功赎罪,也不让赵氏在灶间忙乎了,便让她回屋好生看管。
文箐用了块温热帕子开始给沈肇擦汗。阿惠亦在旁边帮着她拧帕子递帕子,问道:“表小姐,这般真管用?”
文箐叹口气道:“谁晓得……我这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这法子能快些退热。医生不是说了嘛,高热若是退了,就有命在。”
阿惠听得心狂跳,她也不知表小姐能否做到,只是心里不停祷告:还是莫要出人命了。
赵氏在一旁失了魂,也不晓得要帮忙,只一边断续抽泣,一边小声诉说着沈肇的可爱,比如他家小少爷性子倔,虽然不易服输,平时胆大不怕人,顽皮好动,却听话得很,打小就晓得要孝敬人……
文箐给沈肇擦拭了一遍,又将半湿的被子抽出来,换上另一床干的盖上。上面再压好一床被子,慢慢地问道:“好端端的,他怎么去了外祖母屋里了?”
赵氏哭道:“我哪里晓得。先时他只道是饿了,在厨房却是见得到却吃不得,我怕他饿得紧了惹出事来,只好让他先回屋取些吃的。他一直馋糕点,我同他道那是要孝敬太太的。定是他记在心里,自个儿又想吃,便拿了去太太屋里吧……”
文箐心想这孩子真是命歹,怎的就发生这等巧合之事了呢?
赵氏在一旁絮叨道:“这孩子,今次我亦是不明白。虽说他是个不知痛的,被人打了,不会呼痛,不会大哭大叫,更不晓得向人求饶。若是往日在外面同人打起架来,打不过他自然晓得跑的……”
文箐诧异地道:“你说,他受了伤,不知道痛为何物?”
赵氏点头,抹着泪。
文箐听得心里却是发紧。没有痛觉的孩子,看起来好似勇敢,可是正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一旦出问题,更是容易出生命危险。比如火烧着了,他不晓得痛,也不晓得要逃跑,打架亦然,头破血流成这般,仍不知叫痛。若是叫痛了,求饶了,服个软,华庭是不是便会收手?
铃铛那边急急提了酒过来,文箐让屋子里的火烧旺了,开始用酒给沈肇擦身子。后来她累得不行,阿惠与赵氏轮流着接了过去。这样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要说这沈肇,看来真是北地的孩子,体质也算好。流了这么多血,牙关先时紧闭,这时赵氏端了米汤水,蘸在他嘴边,试着探进嘴里,水慢慢渗进去,没多久,牙似乎打开了。铃铛一喜:“表小姐就是厉害”
沈肇虽然还没清醒过来,文箐见他能张嘴吸点水进去,稍放了些心,又让她们在米汤水里加了一点盐。阿惠与铃铛不明白,赵氏在一旁很是质疑。
文箐眼一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怒道:“有甚么不懂的?出的汗自是身体里的盐与水,流出来这么多,自然内里缺这些。没见过吗?那些卖体力的大汗淋漓,大碗喝水,大把吃盐,便是这个道理。你现下给他喂的汤汤水水里加些盐,补了,不就好了?再不信,你自己断盐三天试试,看你还有没有精力?”这种道理,真要说清楚,哪里能讲得透彻的,她只好摆出小姐架子来,否则没完没了,问个不停,没累死也烦死了。
三人被她的火气给吓得不敢再说话,赵氏非常小心翼翼地喂着,倒是好歹喂了几勺米汤水。
沈肇,真正就听天由命了。自己害了一条命,现下若是能救一条命,这是完成自赎吗?文箐在心里叹口气,沉重得无以复加。累得亦浑身无力,拖了痛脚回房,去叫弟弟起床。
回了屋,沈吴氏与华嫣正在说话,见得她,便都紧张地问道:“如何?”
文箐挤不出笑来,说重了怕吓着他们,说轻了又怕最后失败了,反而自己落了责任在身。想了想,喘口气,道:“我瞧着,热好似退了些,且看他哪时醒来,再喂些稀的,加一点儿盐,可有会涨些精神。若是他不醒过来,仍然高热,我就不晓得会如何了……外祖母在念经请菩萨保佑呢。”
“难为你了。箐儿……没想到,你来舅姆这儿,倒是连累你这般……”沈吴氏十分愧疚地道。
文箐心疲力竭,只点了个头,道:“这是我应该的,只要能帮上忙,我是乐意的……”
沈吴氏心里有事,突然想到一出,沉着脸,道:“我去看你表哥,今次那孩子不退热,他便罚跪不得起。”
华嫣指着桌上一封已启开来的信,道:“箐妹,那信是南昌府发出来的。姆妈以为是我爹先时生意上认识的人,故而拆开来了。打开看,应该是写给你的。”
文箐一听“南昌府”,便晓得是裘讼师。这信,居然现在才到?“哦,南昌府的?那定是先时帮助我的一位大哥写来的。想来是先时写给舅姆的,告知平安的吧。只是,没想到现在才到,如今我人在这里,看不看也不打紧了。”
华嫣见她说得好似漫不经心,便道:“姆妈开了封启,看信中开头称呼,好象专程写给你的,不是写给我家的呢,便没看下去。你且快瞧瞧。”
文箐听得这般说,若是早前裘讼师写来信的话,应该写的是三舅家的人收啊?怎么会是自己?很是好奇,忙取出信来看。
华嫣那边正忙着缝昨日没做完的衣衫,此时略一抬头,见她看得专注,问道:“你那位大哥可好?信中说甚么了?”可是才问完,却见表妹越看信,手越发抖起来,不禁担心起来,问道:“怎的了?箐妹?”
正文138沈老太送瘟神
文箐看完,放下信来,垂泪,道:“嫣姐,我先时做错了一件事,害死一个我以为罪该万死的人……如今,心里时时不安……当日只持一念甚紧,浑然忘了其他。眼下,见得这信,旧事重提,我想,我这一辈子,手上都沾了血,洗脱不掉了……”她一边说,一边悔恨地抹着泪。
华嫣惊得忙放下手中衣衫,拉了文箐的手,紧张地问道:“怎么啦?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且同我讲讲?我便是帮不上忙,好歹也有个人同你分担些……”
文箐摇摇头,道:“表姐,自己酿的苦果,定是自己尝的。我先时以为,章三是害我姨娘的人,那日见着他,虽然听得他说原委,只奈何我彼时激动不已自是不怎么听信他的话,死死地想着逮了他好给我姨娘一份证词。没想到害了章三淹死……虽然他亦是有错,或许上了公堂亦可能杖责或流放,只是他却不该由我直接来……我那时只顾自己心里不安,便急急地离开。没想到,他家那几个孩子,也实是可怜得紧,如今,章三家的老母,便是当日……卖我姨娘的婆子,听说病重,命不长了……”
华嫣听得愣头愣脑,只知道表妹此时心里难过得很,自己却帮不上忙。她正寻思着如何宽解,却听得文箐抽泣过后,抹了泪,抬头对自己道:“表姐,你莫要学我。沈……那孩子,虽说是外头女人生的,千错万错都是那女人,而他,终归是一个孩子,自己被生出来也是命,并不是他非要到这世上来。请你看在三舅的份上,毕竟还有一半血缘,只是咱们莫要去下手害他。或是哪天无意中让他没了性命,只怕你便会同我一般,日夜难安,梦中尽是恶梦连连……”
华嫣听得心惊,道:“我,我……我虽想过他要是没了,兴许便好了……恨不得时间回到他没进屋以前。可是,我,我真无谋他性命之意,华庭亦是这般……你,你……表妹你……”
文箐将手中的信递给华嫣,道:“你瞧了,自是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