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南司月本想再辩一句,想了想,还是明智地选择沉默。
——把自己当不当王爷,与会不会看火,貌似是两码事吧?
“算了,让我这个苦命的人赖服侍你吧,哎。”云出也发觉,在生活方面指望南司月,那就太天方夜谭了,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只见她利落地将几尾鱼用木棍穿好,悬到火炉上,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地腾出来,扇扇活,控制控制火候。
南司月也算配合,虽然被她骂了鄙视了,他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想象着她繁杂的动作——刷油啊,翻鱼啊,还有偶尔被炉火熏其的喷嚏。
渐渐的,船舱内弥漫起一阵香喷喷的烤鱼味。
连在外面撑船的船家也忍不住朝里面吆喝了一声,“小姑娘,可真香!”
“放心,有你的份!”云出童言好喝地回答了一句,笑语盈盈。
船家大喜,这船速也似乎瞬间提高了一些,不一会儿,外面竟然传来渔夫的唱和声,调子里江南的民间乐曲,用的是方言,黏黏暖暖的味道,细听之下,似乎是情歌。
南司月似乎是死一次听到民间的歌谣,以往只是在王府宴客时在舞台上听到一些,他禁不住侧耳听了一会,只觉得调子清越婉转,歌词更是直白得很,等他渐渐听明白了,无端端地有了一些局促。
可船夫的声音还是一阵紧一阵地传来。
“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
……
伸手摸妹面边丝
乌云飞了半天边
伸手摸妹眉毛弯
分散外面冒中宽
伸手摸妹小眼儿
黑黑眼睛白白视
……
伸手摸妹小嘴儿
婴婴眼睛笑微微
……
尔们后生听了去
也会贪花讨老婆
睡到半冥看心动
……”
云出也终于挺清楚,她捂着嘴,笑眯眯地骂了一声,“没想到船夫大哥也是性情中人啊!”
南司月只作未听到,弱弱地装一本正经。
那个省一直持续到云出的烤鱼大功告成,她掀开船帘,招呼船夫进来一起吃,船夫这才停住吊嗓子,笑嘿嘿地进来,三人围坐在一起,各拿一条鱼,大快朵颐。
——或者,是两人大快朵颐。
南司月自觉已经很放开很放开了,可二十几年来的习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抛之脑后,他依然吃的缓慢,优雅,慢条斯理道云出简直想跟他急。
“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子是大户人家出来了!”船夫忍不住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云出将脸一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我就不是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船夫正想直接否决掉,可到底是做生意的,不想得罪顾客,所以,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埋头吃鱼。
云出满头黑线。
船夫大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眼神也太不懂得掩饰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
且不说两人的气质相差得十万八千里,单单只是穿着打扮,南司月随随便便的这么一件黑边紫袍,那绣工,那金丝,那剪裁,就不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
起码,在价值上,就抵得上云出身上这件超级随便的水色长裙一百倍了。
她抑郁,她的仇富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其实吧,小哥的眼里真的不错,周围公子,确实是大户人家里出来,而我呢,就是他家的一个伙房丫头!”
云出笑眯眯地说。
船夫顿时恍然:难怪,难怪!
难怪这位姑娘的厨艺如此之好,难怪两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什么门当户对的一对!
“但是呢,我拐着我家的公子私奔了!”云出又石破天惊地说,“大哥,我是不是忒厉害忒幸运?”
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船夫睁大眼睛,那鱼肉都快从嘴巴里掉出来的。
吃了一惊的,还有南司月。
不过,南司月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默许着她的胡诌乱扯。
“那恭喜姑娘啊。”哪知,船夫反而高兴起来,他拱了拱手道,“我还在琢磨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想到是私奔的,私奔的人我见多了,可他们的神色要么慌张,要么就有怨气,不如你们两位,真正沉得住气,看模样,周围公子也是真的喜欢姑娘你,一点嫌弃你的意思都没有,姑娘好福气啊。在下线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不枉此生。”
云出很汗。
她原不过是想逗一逗这个船夫大哥,没想到反被调侃了!
……不过,最近江南私奔的人很多吗?
她顿时再瀑布汗。
“谢谢船家。”她正待解释清楚,冷不丁听到南司月轻飘飘地接了一句,然后,以茶水为酒,遥遥地敬了船家一杯。
“公子客气了,能载到两位,是在下的福气。”船家乐呵呵的,也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杯粗茶,仰脖饮了。
这两男人一来一去,简直当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是透明啊是透明。
云出又抑郁了,低头狠狠地啃了一口鱼肉。
97第三卷烟雨江南(六)三日(4)
享用完美食后,云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船夫又出去摇橹了。
船速在后半夜也慢慢地缓了下来,以这个速度,到第二天天亮时候,便能抵达乌镇码头。
船舱内有一些简单的铺盖,南司月还好,云出却有了点困意,她抱着膝盖坐在舱内打了一会瞌睡,便听到南司月在旁边说,“你先睡一会吧。”
“那我睡了,你一个人呆着岂非很无聊?”云出强打着精神问。
南司月显然没有睡觉的打算。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南司月淡淡道。
在他的意识里,可能并不知道无聊为何物。
因为无聊与否,也是要有对比的。
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无聊,一直一直无聊,他就会觉得,这不过是生活常态罢了。
渐渐的,也就会习以为常。
可他越来这样说,云出就越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睡。
船家的精神还不错,正站在船头有一下每一下地摇着撸,月光从舱后映进来,睡眠清辉一片,两岸隔得很远,影影绰绰,起伏的轮廓,带着夜色独有的沙沙声,与流水一起荡远。
目之所及,是一副墨水淡淡染就,行云流水,诗一般的水墨画。
云出的心情忽而大好,她巴巴地爬到南司月身边,重新抱膝坐好,笑眯眯道,“要不,我们聊天吧?”
长夜漫漫,又是这样的美景,如果只有她鼾声大作,那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聊天?好。”南司月想了想,轻轻颔首道,“你想知道什么?”
云出抹汗。
她这样的态度,配合是配合了,可怎么总觉得太过正经了,一点八卦的氛围都没有。
“厄,先说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可话题总是要有人提出来的吧,哪怕是无趣的话题,也总比沉默好。
“……”南司月刚一沉默,云出就发现自己问错话了:他只能看见黑色,又怎会喜欢其他颜色?
“绿色吧。”正在云出打算绕开话题时,南司月却给出了一个答案。
神色淡淡,并没有为难或者不悦的意思。
她笑了笑,继续问,“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什么形状,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衣服……”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几乎都是生活中细碎的小节,本以为南司月会大大地踌躇一番,哪知,他顿了顿,然后,无比自反地反问道,“你呢?”
被反将一军。
“是我先问你的……”云出弱弱地抗议道,“所以,你要先回答。”
南司月还是云淡风轻地模样,轻声回答道,“我并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所以无从回答。”
“啊?真的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云出愕然。
这也太——太没追求了吧!
“喜欢过一样。”南司月想了想,纠正她。
“是什么?”
“你啊。”他的语气仍然无比地自然,“喜欢绿色,也不过缘于你而已。”
云出似被什么东西哽住,顿时干咳数声,咳得满脸通红。
“我不算……”她讪讪地摇手,还想说什么,可踌躇半天,又不找到说什么好。
只是将目光投到幽幽美美的江面上,于是,眸色也被江面的颜色染得幽幽美美了,甚是惘然。
“现在,轮到你回答了。”耳边,是南司月清淡的提醒声。
“厄……”
“你最喜欢什么的颜色?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什么形状?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衣服?最喜欢什么地方……最喜欢——谁?”
他一字不差地将她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神色还是淡淡,可此时被云出看在眼里,却有种不出的狡黠。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也不能拒绝回答,毕竟,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咳咳,蓝色紫色白色粉色统统喜欢,包子馒头米饭鸡鸭猪鱼肥牛肉,也统统都喜欢,圆形方形菱形三角形,只要好看都成,裙子褂子丝绸毛皮,只要值钱就好,江南啊粤州啊江北啊京城啊,能赚钱的地方我就觉得蛮不错,至于最喜欢谁——”她歪着头,陷入短暂的沉思,眼眸又被晕染的幽幽美美,模糊不清。
南司月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安静地等。
“我喜欢很多人啊,太多了,我就不一一述说了。”云出突然咧嘴笑笑,大大咧咧地给了个答案。
南司月笑,他并没有一点失落的表情,好像对这个答案,已近了然于胸。
“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他随意地转开话题,道,“你以前的生活,很艰难吗?”
“不艰难啊,而且很好玩呢,简直是精彩缤纷啊,就说那一次吧,我在大街上遇到一个长的脑满肥肠的富商,一瞅着他,我就知道,他是头大肥羊,后来啊,哈哈,他果然笨得可以,我骗他说自己要卖身葬父……”云出似乎从不承认自己吃过苦,当然,也有可能是她选择性地记得所有的快乐,而过滤掉多有的不得已。
所以,每每她回到粤州时,讲起自己的种种趣闻,都会把孩子们都得哄堂大笑。
唯有夜泉会默默地站在一边,脸色阴沉,然后生一整天的闷气。
譬如现在,她像南司月说起以前的种种趣事,一边说一边咯咯笑,好像故事里被揭发或者被人发现后跑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戏台里的道具人儿,连挨打都能说得万分有趣,欢快无比。
南司月一直很认真地听,没有插嘴,但也是在没办法去应和。
应和她的苦中作乐?
他大概能完全理解夜泉当时的感受了,唯有心疼而已。
也不找到到底说了多少宗,云出的声音终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后来,她的头一垂,趴到了膝盖上,睡着了。
南司月侧过脸,听着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躺进自己的坏里来,云出也很自觉地找到一个最好的姿势……鼾声大起。
98第三卷烟雨江南(七)三日(5)
云出一觉醒来的时候,般已经靠了岸,船家掀开帘子大声招呼道,“客官,你们今天还要用船吗?还是让我在这里等?”
云出揉了揉眼,坐起来说,“今天不用船,你先找地方休息吧。我们要用的时候再找你。”
船家应了声,然后,朝她促狭地笑了笑,放下了帘子。
云出正狐疑着他笑容的含义呢,一扭身,发现自己正倚在南司月的臂弯间,顿时大囧,想马上撤离,忍了忍,还是伸出手,非常义气地揉了揉他的肩膀,“很酸吧,哎哎,不好意思,枕了你一晚上。”
“是我的荣幸。”南司月笑笑,侧身躲过她揉捏来揉捏去的手,站起身来。
没错,他是真的在笑,自然而然的,恍若春风乍暖。
云出怔了怔,也讪笑数声,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待他们登了岸,乌镇还矗立在静谧的清晨中,夜晚的雾气并未散尽,青石板的古道上,也蒙着淡淡的烟气,如梦如幻,流水叮咚,建筑街道大多建立在河道两岸,隔江相望,是同样的木质长廊,吊脚小楼,还有绵延到天边水尽的大红灯笼。
“走吧,先去给你换套衣服。”云出很自发地往河道那边的一个石拱桥走去,“不然,你太醒目了。”
其实,即使是换下了那身华贵至极的衣饰,南司月仍然是醒目的,那样雍容清冷,无瑕如玉,就算在人才聚集的京都也频频惹人注目,更何况,是乌镇这个小地方?
可让云出在他脸上抹上面粉啊泥巴啊,去化个妆易个容,云出又实在下不了手。
“真想买顶面纱把你遮起来。”她嘟着嘴,自言自语道。
不然,等会儿即使想混到众人中间去,只怕会转而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南司月不解地偏了偏头。
“……我是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怕招惹狂蜂浪蝶。”云出见他神色迷惑,怕他多想,赶紧又解释道。
南司月无语,半天才说,“哦,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什么模样,当然也没有什么绝世姿容的意识,所以,听到云出这样说,他尚且无辜地辩解了一句——至少听到云出的耳中,这就是相当明显的辩解啊。
“南司月,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我长得什么样子,也告诉你,你长得什么样子。”云出说完,已经拽着他的手,将他拉进了那间半掩的书画店,她伸手从南司月的腰上一掏,也不知道掏出什么挂件儿,小小的,玉环形状,外面还镶着一圈质地上好的金子,云出用牙齿将金子咬下一小块,然后递给老板道,“老板,我要请你为我们画一幅画,这点金子够了吗?”
她没有南司月大方,她就是小气。
饶是如此,老板还是很高兴,连连说‘够了够了’,然后,指使着伙计进去斟茶。
云出在拉着南司月往店子旁边招待客人的椅子边走去,让他坐了下来,自己则站在他旁边,笑吟吟地对老板说,“老板,画吧。”
老板于是展开宣纸,拿着毛笔比划半天,又调了墨,这才慎重地落笔。
云出这还是第一次请人为自己画肖像——这种奢侈的事,一向是由达官贵族们做的,不免认真,绷着个脸站得笔直。
南司月倒还能淡然处之,虽然也是第一次,可他早习惯了自己坐着,别人恭敬矜持地侯在一边,只是,倒没有人像‘画师’一样不住地瞄自己,感觉也很新奇,再加上,他能察觉到云出的认真,不知为何,竟有点想笑,带着淡淡的欢喜。
老板画得很仔细,不知道是不是被南司月的气场所震慑,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小心的墨点,就毁掉了面前的画面,那紫衣男子的容颜与女孩娇憨又精明的眉眼,实在是神韵非常,只恐画笔不及,不能捕捉其中十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出腿都站僵硬了,那画师终于直起腰,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生平最杰出的作品,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了。”
“是吗?我看看。”云出雀跃一声,立刻飞奔过去,等绕到书案后,看清面前的画作时,顿时心花怒放。
没想到随便找的一个街头画师,手艺也是如此不凡。
虽然南司月的气质没有尽数画出来,不过,站在他背后的自己,却被描述得异常精致可爱,惹她欢喜。
女子终究是爱美的。
“老板,可不可以拿针来?”她抬头笑眯眯地问道。
老板狐疑地拿了一枚细针递给她,云出于是举起那卷画,映着阳光,顺着那些轮廓,细细密密地扎过去,根据笔触的深浅,那针尖刺入纸张的力道也深浅不一,如遇到大面积的晕染,她更是一点一点,密集地铺过去,这个工作,却远比刚才老板作画时还难了几分。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云出的脸上这才真正绽放出笑容来,她对着老板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回头南司月身边,“好了,我们走吧。”
南司月依旧乖顺,闻言,很配合地站了起来,走出房去。
等他们出去后,端着茶盘侯在附近的小伙计凑过来,问刚才作画的老板,“哎,那位姑娘为什么用针刺老板做的画啊?可有什么玄机?”
“……你难道没发现,那位公子,似乎看不见东西吗?”老板轻叹了一声,万分惋惜,“那位姑娘这样做,便是想让他‘看见’图画。”
如此绝世的人物,竟是个盲人,让人怎不扼腕?
大抵以作画为生的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比寻常人多一份敏锐吧。
“看不见吗?”伙计瞠目结舌,仔细地回想着刚才的印象,却无论如?br/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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