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姑娘一面使劲地朝唐三挥手,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抓向那个小色狼,抓散了他的发髻,抓画了他的脸,两只腿也不闲着,一下狠一下地朝‘小色狼’身上招呼着。
‘小色狼’猝不及防,肚子被结结实实地踢了几下,疼得额头沁出冷汗来。
至于吗?不过是勾着下巴说几句风凉话而已,犯得着这么苦大仇深吗?
伪装成纨绔子弟的云出很郁闷:她本以为,通常女孩子家遇到这种事,应该含羞带怯地跑开,哪料到如此之凶悍。
是谁说调戏良家妇女是一个轻松活?!贼也不容易啊不容易~
云出捂着肚子,忍受着女孩的拳打脚踢,低头朝后偷觑了一下:那些个在后面跟踪的打手们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他们应该相信她就是本城最浪荡的陈大少爷了。
算了,还是息事宁人,闪人要紧。
时间不多,她还要赶回去应付莺莺那位‘京城来的贵客’。
(五)云出(5)
只可惜,她想闪人,被调戏的那个人却不肯放她走。
云出的衣领被女孩揪住,紧接着,那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一阵一阵如山呼海啸般波袭而去。
唐公子——救命——
唐公子——救命——
唐公子——救命——
云出的耳膜嗡嗡作响,额上多了几条冷泠泠的黑线。
旁边指指点点的人群并不知情:她此时才是正儿八经的受害者啊!
她正考虑要不要使用武力摆脱这个女人,前面那位‘唐公子’已经转了回来,云出还没看清他的长相,手腕已被他捏住了。
“唐公子,他调戏我。”女孩一见到唐三,立刻放弃了对云出的凌虐,两手扒拉着唐三的胳膊,楚楚可怜地控诉着。
云出见状不好:有了强出头的,只怕不容易脱身。
当即不再迟疑,手腕一翻,将自己学艺不精的十八般武艺全部使了出来。唐三本只是应个景,并没打算多管闲事,哪知这位看上去酒色无度的公子哥甚是滑溜,握在掌中的手腕泥鳅一样,眼见着就要滑开,鼻尖突然扫过一阵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并非女子身上的香粉,也不属于一个庸俗的公子哥,而是少女身上天然的体香——他目光如电,很快扫到‘他’光滑细腻的颈脖,以及在额发遮掩下的、晶莹小巧的耳垂。
竟是女子?!
唐三经过刹那的愕然,心生戏谑,手顺着云出的挣扎松开来,又极快速地从她腰上掠了过去。
云出得以解脱,赶紧脚底抹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见那个跌跌撞撞的影子撞倒行人若干、渐行渐远,唐三摊开手掌,掌心安放着一枚晶莹欲滴的翠玉。玉色纯净剔透,一看便知非凡品。
而且,既然她这样贴身放着,应该也是极重要的东西。
唐三又很快合起了手掌,指腹摩挲着玉面上的凸痕,细细一查,发现是一个字。
云。
一个‘云’字。
不及唐三细忖,圆脸女孩已经千恩万谢地缠了上来,唐三如哥哥般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七个字如有魔力一般,女孩双目发怔、恹恹地站了一会,竟真的转身走了回去。
唐三拍拍衣襟,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把玩着那枚翠玉,一脚踏进了南国最大的绣楼。
今晚,他约见了此处最富盛名的花魁。
莺莺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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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出落荒而逃。
跑了好远,扭头见无人追出,方拍了拍胸口,暗自把唐三的人品污蔑了一番。
多管闲事,也不知道她才是那个备受欺凌的弱女子。
她伸手摸了摸热辣辣的脸,触手便是一串血珠:脸上被抓了几道划痕。
造孽啊。
本只是兴起,在晚上的事儿之前,装扮成陈府的那个败家子把寄放在他家密室的玉取回来,今晚的事情结束后,她是一定要跑路的。哪知行迹露了点马脚,被陈府的家丁打手一直盯梢,没奈何,只得‘临时’找为小姐演一场戏。
演戏而已,何必那么卖力?
云出又摸了摸其它疼痛的部位,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绣楼的后门,从茅草堆里的狗洞钻了进去。
(六)云出(6)
唐三终于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莺莺小姐。
其实,也不能说是‘见到’。他与她之间,兀自隔着一层飘摇繁复的帷幔。
帷幔后的影子窈窕曼妙,影影绰绰,有点花魁的意思了。
“却不知公子远道而来,莺莺能为公子做什么?”声音也好听,如黄莺入林,婉转悦耳。
这样的声音唱歌时,大概也是天籁吧。
“我希望姑娘出面,招待我的一个朋友,我的那个朋友生性冷淡了些——”唐三回答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
莺莺的闺房里本燃着一股极浓的麝香,所以刚进来那一会他并未注意,此刻静下来,那股香气便尤其凛冽了。并不是很浓,但是极轻极锐,像冰川吹来的那一缕风,刺穿世俗的味道,高洁遗世。
唐三对气味本极敏感,何况,它实在特殊了些。
刚才那个浪荡公子,竟然就是这位莺莺姑娘?
他突然对这位花魁兴趣浓浓,心念微转之际,他从袖里滑出那枚翠玉,装作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举在灯火璀璨的半空中。
云出本想例行公事地推脱一番,将这个人打发走,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眼睛已经瞥见了那抹光亮。
她已经发现了那块玉丢了,着实伤心懊恼了一番,本想冲回去寻找的,因秉承职业精神,才硬生生地克制自己留在这里,替莺莺打发这位客人。
“是你?!”帷幔被掀开,气势汹汹地云出冲了出来,狠狠地瞪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一眼,玉手一伸,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神秘婉约,“还给我!”
唐三恍若未闻,仍然把玉举在半空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还给我!”云出顾不上其它,飞扑上去,就要来硬的。
唐三脚步微滑,躲开她的袭击,然后趁着云出扑下的姿势,反手剪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桌上,他也不客气地欺近她的背,凑在耳际浅笑道,“怎么莺莺姑娘有调戏良家妇女的癖好?”
云出闷声不语,手脚被制住,心中腹诽不已。
“公子说笑了,奴家哪里会调戏什么良家妇女,实在是这玉……”制下的女子突然变得柔顺起来,唐三望过去,‘莺莺’已挤出两滴泪来,“这玉是奴家的心上人给的定情信物,所以……所以……所以才会失常。”
“不用演戏了,你就是刚才那个人。”唐三觉得好笑,好整以暇地观摩她唱念俱佳的表演。
云出嘟嘟嘴,又别过脸去。
“你在想什么?”见她久不做声,唐三又问。
“我正在问候你爷爷。”云出扭头瞧了他一眼,巧笑倩兮,很优雅地回答道。
“姑娘太客气了。”唐三神色不动,力道并不松懈,仍然将她压得死死的,“本来对这趟差事并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姑娘这么能给人惊喜。那件事还是麻烦姑娘应承了吧。”
“应承什么,陪你朋友?”云出没好气地问。
“是。”唐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侧脸:小巧柔润的脸庞倔强地绷着,眼睛尤其大,忽闪忽闪,眼神飘忽不定,灵动慧黠,不知此时此刻打着什么主意,“以姑娘的手段,把一个男子勾引上床并不难吧?”
“我有什么好处?”职业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七)云出(7)
“我有什么好处?”职业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唐三闻言一笑,终于松开她,退后一步道,“一万两白银和这枚玉。”
“玉必须现在给我。”云出揉了揉压痛的肩膀,强烈要求道。
“事后一定完璧归赵。当然,如果你不答应或者不成功,我就不太确定它能不能完璧了。”唐三说着,将佩玉举高,指缝松开,好像随时都要摔下来。
“……求求你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云出突然眩然欲滴,声音甚至有点哽咽。
唐三怔了怔,随即哂笑道,“又来这一招?能不能换个新鲜玩意?”
可是,这小丫头哭起来的样子,真是无辜得造孽!
两人僵持了片刻,云出突然瞪了他一眼,眼中泪水未尽,脸上绽出笑来,“这样都骗不了你,算了。”
唐三一头黑线。
好险,差点上当。
刚才云出那副梨花带水的模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我见犹怜。他都要心软了。
这位莺莺姑娘,果然好玩。
只是长相只称得上清秀,虽然有一股古灵精怪的韵味,被评上花魁到底欠缺了点。大概是南国审美的偏差吧。
两人结束剑拔弩张的气场,坐下来开始心平气和地讨论细节,烛火下,云出突然发现:对面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竟生了一幅好皮囊。
老天果然瞎了狗眼。
“你说你朋友的名字叫什么?”
“南之闲。”
“先下订金。”
“事后全额付款。”
“哼。”云出摆出一幅‘我不相信你’的表情。
事后付款?拿什么保障?
骗鬼……鬼都不信!
“你没有选择。”唐三又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块玉。
云出恨得牙痒痒。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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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绣楼的花魁莺莺被京城神秘贵客包下一月的消息不胫而走。
茶楼街巷,到处都在谈论这位为红颜一掷千金的豪主到底什么来历。
南之闲饮茶时,旁桌的脚力汉子们正在大声争论这件事。他们谈起莺莺时,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实在惹人嫌。
茶水也太粗劣,所谓的最上品的龙井,成色还不及他用来擦洗茶具的废品。
他略略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这一路信信地行,并不在乎路人或惊或艳的目光,南之闲姿态始终超凡脱俗,即便走在最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头,也似独成一个世界,红尘无碍,片埃不沾。
那些贪看美色的女子们,只觉一轮高不可攀的清月来了又去了,始终不敢上前搭讪。
他只能用来仰望,不可亵玩。
南之闲终于停在了一座极奢华的宅子前,门口两座石狮子面目狰狞,足有一人高,门楣高大,整石雕刻,门上‘南府’两次墨迹淋漓、跋扈倨傲,
南王府邸。
南氏家族。
整个王朝中,除了皇族夜氏外最尊贵的姓氏。
可惜当年权势赫赫的过往已经在上一代终结,如今的南家偏居在这南国之侧,虽然保留了世袭的南王称号,但已久不问朝事。
据说,这一届南王神秘寡淡,一向深居简出,即便是南府附近居住的人,也极少见过他的真面目。
又有传言道,南府并不是败落了,而是隐匿了,成为与夜氏王朝分庭抗礼的地下势力,而这位南王,更是上天入地第一阴险人物。
还有人说——南王,实际是位不能自理的残疾……
不过,传言都不重要,在南之闲眼中,它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二世子!”他在门口没站多久,从府里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管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许久,然后老泪纵横,踉跄着跑过去,口中喊着他的称号,“二世子!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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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梦事(1)
世人只记得南之闲是王朝的大祭司,却忘了在进入祭天司之前,他是南王的二世子。
只是小时候便被前任大祭司收为弟子,与家人聚少离多,十六岁更是继承大祭司的职位,从此盘桓京都,一晃便是六年。
家里还记得他的,也许只有这位从小见他长大的老管家了。
“大哥呢?”随老管家迈进那座熟悉的宅院,南之闲的目光逡巡过那些亭台楼阁,声音很轻,可又蕴着说不出的关切。
“王爷在书房,老奴这就去通告王爷。”老管家还在激动中,想跑着去见王爷,又不舍得离开南之闲,左右踌躇了一番,顺手招了招路过的一个小厮,道,“叫张管事去通知王爷,说二少爷回来了。”
“是。”小厮赶紧打了个千,折身便走。
“哎,张管事此刻在账房,你怎么往北走?”老管家一见小厮轻浮毛躁的模样,心中不喜,冷着脸提醒道。
“是,是。”小厮吐了吐舌头,头一低,又疾步朝东走去。
老管家摇摇头:最近府里的人是越来越散漫了,这小厮怕也是新来的吧,脸生得很……
这小厮确实是新来的,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乔装后的云出。
唐三给的信息不多,他并不言说南之闲是什么人物,只说进到南府后,那个长相最清雅、举止最漠然的男子便是南之闲了。而她的任务,便是让南之闲为她神不守舍,最后动心动情乃至失身,然后,云出再把他踹掉。
公平点看,这个任务不算太难,想她十三岁出道,第一件案子里便是迷得道台老爷为她生生死死、把传家的宝贝拱手相送。而在这出道的四年里,如此个案更是数不胜数,或端庄或优雅或邪魅或可爱的角色,勾搭那些个男男女女,百无禁忌。
相比之下,一万两银子的高薪也不算吃亏——云出决定原谅唐三恶劣的威胁了。
她现在装成一个刚入南王府不久的低等小厮,老管家吩咐下来的事情,还是要认真完成的。云出一面朝东疾行、寻找账房的所在,一面用眼睛的余光去打量这座恢宏壮阔的南府大院。
老实说,虽然她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豪门大户,南府仍然让她叹为观止。
从临街的红木门走进来后,便是正院门,它是由一整块大石头刻出来的,上面雕着日升月落的轨迹,足有三人高。石质洁白如玉,应该采自王朝最北边的玉石山。而南国临平,在王朝的南方。
光这搬运的人工费,就令人咋舌不已。
更何况,入了正门后,延伸到正厅的石板路,竟也是这种晶莹欲滴的玉山石。正厅屋檐上镶嵌的琉璃瓦与绿宝石,两侧柏树上挂着的流苏和锦缎,更是奢侈得令人发指。
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南王府啊。
(九)梦事(2)
她蹑手蹑脚、顺风顺水地走过走道、回廊,穿过三进三厅的前院,正要步入管事们居住的后院。在两院交界处有个布局精巧的小花园,并不大,但是采用了借景的技巧与视线上的错觉,无数假山层次鳞比,透过中间的窟窿,可以看到一副副迥然七彩的画面,好像穿过那些山洞,便能抵达全然不同的世界。
——当然,真的穿过去后,大概只能看到一小块修葺整齐的草地或者小喷泉或者一簇繁花而已。
建造这座花园的人无疑是聪明的。南王府邸没有一点世间的俗气,处处透着脱尘的灵动和古老的韵律,譬如那一路走道的青石板路、苍苍古柏、高大巍峨的门楣,都让人不自主地忘记了今夕何夕,抑或人间天上。
云出贪看景致,渐渐地越走越慢。
然后,她突然顿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盯向了其中一个洞口。
从一方山洞里望过去,洞的那一边,是茵茵的苜蓿草。
仿佛接天连地的苜蓿草。
鹅黄|色的,纯白的,在乍起的风里,飘摇逸散。
他在风中央。
闲闲的长袍,微垮着,露出削瘦的肩膀和锁骨,像午睡初醒的模样,头发用丝带系于右肩,风灌满袖,风动衣枚,风拂发梢。
——好像一眨眼,他亦能随风而去,消失在漫天的苜蓿草里。
云出的手心沁出汗来,那个景致如此似曾相识,依稀仿佛,是遗落在梦里的歌谣。
心口突然刺痛,单单只是一个隐约的侧影,就让她痛得不能呼吸。
溺水一般,窒息着。
他终于转过头。
一张英俊绝伦的脸,像天地最精巧的匠人雕刻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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