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计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1部分阅读
他艰难地迈动脚步,牵过马,“我明白了,今日叨扰了一番实是无状,日后山长水远,梅大夫自行珍重。”说完这一句,他转身拉过马一步一步踏着雪离开,最后清隽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良久没见车厢中的她说话,哑奴忽然心道不妙,一掀车帘只见梅子嫣整个人斜靠在横木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整个人纤弱无助得让人心痛。
他的目光瞥到她扔在地上的带血点的棉袍,伸手抓起就要为她披上,她一手打落那衣服,捂着嘴要跳下车来,哑奴一手揽过她的腰抱她下来,她推开他扶着一旁的栋树弓下身子,张口便吐了个天昏地暗。
哑奴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口不能言,他拍着她的背等她吐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他说:“那袍子,给我扔了,血……很恶心……”说罢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哑奴的怀里,额头的温度让哑奴吃了一惊,他一把抱起她发烫的身子就往草舍飞奔而去。
草舍简陋,他平日住惯了不觉得,偏生这时她病了,束手无策的他才深有体会。已经把她的和自己的被子都给她盖得严严实实,但是她还是觉得冷,而那额头却该死的滚烫;她紧闭着双眼明明是沉睡过去却眉头深锁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他听不明白的词句,他知道她在梦魇,可他无能为力,连唤她一声都不行,更不要说是用言语来安慰她。
屋里有不少药材,可是他不懂用;草舍四周静悄悄的,最近的医馆也隔了三四条大街。想要找朱雀,可是听风楼管事的住址是秘密,别人无从得知。他只能抱着她冷得发颤的身子,抱得紧紧的,直到后半夜他终于下了决心,拉过被子将她卷起来抱上马车,向天都最近的医馆疾驰而去。
医馆的门开了,当值的大夫给她把了脉开了药后哑奴又把她带回草舍,熬了粥煎了药,等她好不容易意识有了一丝清明,扶她起来喝点稀粥,可是她吃了一些粥后再吃药,却又吐了,连带着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粥一起呕了出来。
“哑奴,帮姑姑……把金针拿来……”
他拿了金针过来,以为她说|岤位让他下针,不了她只是拿着金针死死地戳进自己的手腕,血珠一颗颗冒了出来,他脸色铁青地一把夺过金针扔在地上,上前抱住她,打手势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
梅子嫣虚弱地喘着气,勉力微笑道:“你不要……惊慌,我只是……不想自己……再睡过去……”
可是她还是睡过去了,依旧眉头紧锁,依旧梦魇般不时地喃喃自语。
如此这般又过去一天。
她的脸瘦了整整一圈,形销骨立。
第二天入夜时,哑奴抱起她,再一次驾着马车狂奔。
绥德王府的大门被人踢开,总管庄连带着手持火把的府卫赶到时,只见大雪之中一身单衣的西戎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冷漠的脸上尽是焦灼悲愤之色。
庄连愣了愣,拦住上前拿人的府卫,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慕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哑奴盯着一身白衣的慕程,眼眸里愤怒的火焰腾起,慕程大步上前来见到他怀里的昏睡不醒的梅子嫣,眼神一震,脸上却还是一片漠然,负手对他说:
“你主仆二人深夜到府有何贵干?”
“她病了,拜你所赐。”哑奴嘴唇动了动,目光如炬,尽是隐忍着的怒气。
“她说过与我再无半点关系,怎么,一生病就忘了么?这个游戏还是很好玩?可惜,本世子不奉陪了。”话语凉薄无情。
哑奴抱着她的手紧握成拳,盯着慕程说道:
“是我错了,她不知人事我妄自做主带她来此。如果她醒着,恐怕是死,也不愿再见你一面的。”说着转身便要走。
最后那句话无疑如薄刃一般切中慕程的心脏,那种刺痛让他一瞬间竟有窒息的感觉,夜色中见不到他的脸变得铁青,他一扬手府卫马上拦住了哑奴,他扬声问:“你要带她去何处?”
哑奴转身看他,冷冷道:“不劳费心,我知道恒清公子的府邸就在不远处的清流巷。”
慕程此时心底的那根弦已经绷得不能再紧了,眼看着哑奴就要闯出王府,他咬咬牙对庄连说:“把她带到西苑,然后找吕思清来!”
第四十五章往事3
元霜阁中,吕思清向慕程行了个礼,然后道:“禀世子,姑姑平日操劳过度,夜里又受了比较重的风寒,所以高烧不退;而且思虑太重心中有说郁结,郁结难以纾解所以梦魇不醒,”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说:“在下先开方子煎药,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要是还吃不下东西喝不下药……”
慕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冷冷的说道:“吕思清,本世子有让你来通报她的病情么?”
吕思清愕然,抬头望了望一旁的庄连,庄连朝他打个眼色,心里叫苦不迭。不知道世子这两天究竟是什么不对了,那日一回来就让人封了西苑,连朱雀大人派人来说要收拾梅大夫的行李都被他让人赶了出府;把自己关在元霜阁中一夜,滴水未进,第二天一起来就让人把访云居的赤峰风箱全给烧了,有个不晓得眼色的奴才佯装关心主子提了一句“梅大夫说这赤峰能治病”结果被世子下令杖责二十没有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床……
冷冰冰的脸生人勿近,更多的时候是发呆。
摸着围棋子发呆,然后恹恹地问庄连说,怎么觉得这日的时光总是打发不去……
吃着饭时望着对面的空椅子发呆,半晌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来时,又放下筷子走了出去,不想吃了……
庄连猜想,世子的反常定是跟不再回府的梅大夫有关。
可是,梅大夫回来了,怎的世子还是这般不正常?
这边吕思清醒目地回答道:“是在下多事了,这等事情不该烦扰世子大人。只是想着尚有十日便是过年,世子府中如果有人死了那便是大大的不吉利……”
啪的一声脆响,庄连心惊肉跳地见到世子手中的玉扳指开裂成几瓣掉落在地,慕程脸色铁青地大步走向吕思清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颤着声音问:
“你说!谁会死?!”
吕思清神色镇定,“吃什么吐什么,即使不是持续的高热不退,这样一下来病人的身体都是要跨掉的;梦魇极伤心神,若再是发烧,即使救回了性命,病人的神智也很可能受损,变成弱智小儿。”
“你在唬弄本世子?!”他怒道,怎么会这样?明明两日前还见她精神爽利的样子,岂会一夜之间重病缠身?不会的,不会的……
“若是一般病症,姑姑自己难道治不了?”吕思清道:“世子若是不相信在下的话,大可另请高明。”
慕程的脸渐渐发白,他丢开吕思清,大步走向元霜阁西苑她的厢房,在花厅一见哑奴他便问:“我问你,她究竟为什么会病倒?”
哑奴冷冷地看着他,慕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拳打到左脸,没有防备之下向后踉跄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青花瓷梅瓶,哐当一声瓷瓶碎了一地。身旁的明书连忙扶着慕程,着急地问道:
“世子有没有伤到哪里?”转而抬头望着哑奴怒道:“人来,把这个打伤世子的哑巴……”
“明书,”慕程直起身子,伸手揩去嘴角的血,“算了,你先退下。”
明书退下之后,偌大的花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慕程冷静下来对哑奴道:“她的病,跟前夜入宫诊治陈贵妃有关吗?”
哑奴漠然的双眼毫不掩饰自己未尽的怒气,“那件衣裳,”哑奴说,“她身上沾满了血污的衣裳,从她踏出宫门上了马车后,她就脱下了。”
慕程神色一震,又见他的嘴唇动了动,说:“她一夜未睡,耗费心力,只穿着中衣,如何不受风寒?”
哑奴眼中满是自责痛心的神色,“她一吃东西就吐,她说她觉得恶心……她总是做梦,一直醒不来……大夫怎么说?她何时会好起来?”
梦魇,呕吐……这就是她说她从不医治孕妇的原因吗?想起吕思清的话,慕程脸色更是白了几分,黑眸幽暗,断然说道:“她不会有事的!”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她有事。
厢房中东明和南雪正在替她拉好被子,慕程进来便看见地上狼籍一片,屋里弥漫着食物和汤药的味道,他皱眉道:
“还是吐?”
“吐了两回,衣服给姑娘换过了,只是南雪没用,还是没法喂姑娘吃东西。”下人把地面收拾干净后东明把刚煎好的药拿过来,慕程道:“让厨子熬些粥水来。”
南雪捧上温热的粥时,一直坐在床沿的慕程淡淡的说:“放下吧,你们先退下,这里有我就好。”
南雪有些愕然地看了东明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一起退下,顺手掩上了厢房的门。
“梅子嫣,说好不见的,可我们又见了。”慕程冷漠的表情这时终于烟消云散,他抱起昏昏沉沉的她让她斜靠在自己坏内,看着她苍白的脸失去血色的唇,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记住,是你自己回头,是你又撞上来的。”
他低头压下来,缓缓地贴上了她的唇,一寸一寸,呼吸相通,她的唇柔软而冰凉,像水上飘零而过的花,他只觉得自己差些便要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初衷。细细碰触后他猛然一咬,梦中的她痛呼一声而顺势捏着她的下巴叩开她的牙关,她皱着眉下意识地别过脸,他却不放过她,喝了一口粥水低头喂了进去。
喂了几口,她又全数吐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躲开。任由他的白色锦缎常服沾满了污秽,他只是让她伏在自己的肩头,仍包扎着纱布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道:
“梅子嫣,你干的好事,醒来后要替本世子洗衣服;你敢不给我洗衣服,我就让青儿咬你!”
他还是坚持喂她喝粥,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不知用了几个时辰,她终于吃下了半碗粥,而慕程身上已经狼狈得不成|人样。他干脆扯掉自己的外袍,手指摩挲过她被他咬得肿胀的唇角,叹息一声道:“梅子嫣,你被我轻薄了几乎一个时辰,你就不想睁开眼睛打我这登徒子一巴掌?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睁开眼睛,一巴掌也好,一刀也好,怎么样都好……”她的睫毛黑而长有如蝴蝶的翅膀轻颤了一下,他闭着眼睛在她唇上轻轻啄下一吻,说:“你醒过来,我不会逼迫你任何事,即使你还是不想再与我见面,那也好。”
“梅子嫣,你闻一闻,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是苦的,是汤药。没有鲜血,没有腥味,也没有尖利的哭声,你听一听,四周都很安静,如果你听到了什么,我告诉你,那只是雪落在檐上的声音。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
他让她咬着他的手,勺子里的汤药从牙缝中一滴滴漏进去。
“那件事或许很可怕,可是已经过去了。你来了天都,你遇见了我,用尽手段夺了我两座药山至今未曾归还,你被青儿咬了,你还记得吗?你很怕蛇,却惟独不怕我……”
“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什么,可是那些人你忘了吧。再厉害你也不过是个大夫,不是掌管人间生死的阎罗,人世间不可预知的事情那么多,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而不强求,不是吗?”
天微亮时,一碗汤药终于喂完。
他抚过她手腕上红肿的针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梅子嫣,我也病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后悔药的方子?”
如果他知道救回沈碧倚的代价是她决绝的转身,是她的沉疴不起,他还会开口求她么吗?
沈碧倚对他,或是他对沈碧倚,半年之间,物是人非。
他是从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她的影子的呢?他记不起来,也想不到,也许是在湖州与她平易相处的时候,也许还要早一些,在他明知道她别有所图时仍愿意在枕碧楼上为她破例弹一曲浮梅时……又或许更早,早在圆觉寺的竹林中听到那个如山间流泉般吟唱着一曲清歌的声音时……
可是她的眼中心上,装不进任何人;对着谁都笑得灿烂恣意,却没心没肺。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她的鬼话,说她喜欢他;可是到了后来他却把她的谎言牢牢地记在心上,日子一长,竟是希翼着有变得真实的可能。
很可笑不是?当他终于知道自己见她与别的男子亲昵时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无名怒火出于何处时,当他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时,她却告诉他,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她现在厌倦了。
尽管怜惜她,却不会因着怜惜而忘了他和她之间的刺。
他没发现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去,只知道抱在怀里的她开始发热发汗。他唤了东明和南雪进来给她擦拭换衣,自己一个人走到元霜阁碗口般粗的石榴树前,伸手抚过树干,静静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娘,她会没事的,对吗?”
第四十六章墙外行人,墙里佳人1
两日后
梅子嫣斜依在床栏上把药碗递回给南雪,见到南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直起身子坐好,对她说:“你有话想对我说?”
南雪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姑娘醒来不过半日,南雪不该拿这些事情来烦扰姑娘。”
“你说吧,我好多了。”她虚弱的对南雪笑笑,“是不是东明的事?”
南雪讶然,“姑娘也知道东明今日被东方家的轿子抬走了?我们世子一早便匆忙进宫去了,进宫前留下一句话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姑娘醒了就让人送姑娘回草舍,让我们把姑娘的行装打点好。”
“哦,这样啊……”梅子嫣抱着膝,慢慢把头枕在膝上,唇角漾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悠远,缓声说:“那他有没有交代你,如果我醒来后赖着不肯走,那该如何?”
病后的她此时眉若远山,神清骨秀,黑发如瀑泻落肩后,身上只一袭罗袖单衫,姿态慵懒,说不出的纤弱与楚楚风流。
南雪闻言愣了下,又听得她微叹一声,笑了笑,说:“只怕他会让人赶我出府吧?算了,收留我两日已经是格外开恩,我又何必贪心?车马都准备好了吧,我出府就是。临走前,可否替我问世子一句话?”
是夜慕程回府后站在元霜阁东苑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西苑。下人早就回禀梅子嫣和哑奴在他入宫时就离开了,当时他心想果然是如此的,她对他并无留恋,病中投奔他也不过是束手无策的哑奴的主意,何况当时就连哑奴也知道她的选择并不止他一个。
心底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什么?他不敢细想。南雪走到他身旁,把今日梅子嫣醒来后与她的对话细细地告诉了他,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是喜事怒。
“梅姑娘托南雪问世子一句话。”
“哦?”
“听说赤蜂已经被烧尽,可仍有漏网之鱼把她的唇蛰得又肿又痛,世子是否能代劳帮她把那该死的小飞虫捉住……然后……捏死?”南雪迟疑道,其实她也见到梅子嫣嘴角的伤痕了,凭女人的直觉她暗暗判断,那不可能是赤蜂的杰作,分明就是被咬的。
可是她又不敢说,照顾她的只有自己和东明,不是她俩咬的,那就是……
慕程一听,表情顿时一僵,脸上一热,墨如点漆的瞳仁闪过一丝薄怒,懊恼尴尬得恨不得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捏死,可是一想到她已像断线风筝一样不知挂在何家的梢头,与自己再无关联了,他又禁不住心底淡淡的失落,转过身去大步就走入了元霜阁东苑。
元霜阁花厅中青昭早在等候,他捧过一叠厚厚的册子放到慕程面前,向他禀告两个月后延晖太子带着宣阳郡主来访的行程和准备。钦天监昨日已将择好的黄道吉日送去给宣成帝过目,宣成帝国玺一下那么这桩婚事便要摆上日程,确切的日子是在农历三月初三。
青昭从延晖太子进入天都的路线讲到出行所用的仪仗护卫所需的人数,一条条一项项列举分明,他自问自己用语已经够精辟而不失细致了,可是还是很沮丧地发现,世子大人拖着腮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其实飘得很远的眼神告诉他他正在神游太空……
青昭轻咳一声,“世子大人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慕程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眉宇间却是一片落寞,青昭以为他今日过于疲惫,于是说:
“世子大人莫为东明一事烦扰了,东明背叛了慕氏,听风楼乌衣组随时待命将之格杀……”
慕程摆摆手,“此事勿轻举妄动,实情不一定就是如今你我看到的那个样子。你究竟查出来到底是谁把逸音堂要传给听风楼消息断下了么?”
“查无实据。不过,属下妄自猜测,东庭天机、西戎烈火教,不外乎是它们所为。”
“本世子知道了。”他起身望着窗外,对面的厢房本该阴影沉沉,此时透过朱窗窗纱他竟然见到一点微明的灯光,他下意识地走出花厅走到厢房前,还没待他推门门却吱一声开了,手持宫灯的小厮见是世子慌忙下跪,说是总管吩咐他进来整理。
慕程望着空荡荡的漆黑的屋子,心里头的那惟余的一点点火焰都熄灭下去,只剩清冷孤寂。他自嘲地一笑,背对着青昭说:
“青昭,本世子要娶王妃了,真是可喜可贺对不对?”
青昭心头一震,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该是一句喜庆的话,听起来却那么苍凉。
除夕夜,天都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