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失望,那样的好词,竟出自这样一个好色之徒。
“刚才那首词是你唱的?”不死心,还想确认一下。
“什么词?你想看美人就小声点!”
“她已经走了。”
“走?走去哪里了?”
“下山了,离开了。”
一直专心致志的人猛地转头看向慕程,怔了一瞬,然后说:“你怎么知道她走了?爱看美女是人之常情,兄台,不要想着独食!”
那张脸腊黄腊黄的,像病入膏肓的人,眼角还有一道浅肉色的疤一直延至耳垂,头发乱蓬蓬地用布巾包着——慕程愣了愣,这人的容貌不算太丑,可真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独食?他冷笑,“兄台不怕见到了天都美人后悔恨爹娘生了自己这样一张脸面?”
那人气极,瞪着慕程正要发作,可忽然脸色大变,颤着声音说:
“你……你别动!”
慕程不耐烦地转身要走,那人猛然大喊:“小心!——有蛇啊!”慕程一瞥眼见到墙边竹树上盘踞着一条竹叶青,手指刚想弹出一个指风,没想到忽然一股蛮力袭来,那人竟是用尽全力把他推倒在地,而他自己脚下不稳,也重重地跌落在慕程身上。
慕程的胸口被猛力一撞只觉得疼得发闷,长这么大,第一次当了人肉垫子,而那个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地蹭着他胸口坐起来,自以为反应奇快地从身边的锦囊里掏出一把把东西扬了起来,黄|色的粉末顿时四散。
慕程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地站起来,“你这是在洒什么?!”
“硫磺啊,居然有蛇,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的嘴角无端抽搐,他生平最最讨厌的就是硫磺的味道!而这人,居然还洒了他一身!眉间阴云密布,他慕程还是第一次动了想唤出蛇群来杀人的念头。
“喂,你不谢谢我啊?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啊!”看见慕程掉头就走,那人反而觉得很是不满。
那竹叶青,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如果他今天带了碧玉青蛇出来,方圆十里都不会有蛇敢靠近,明明是他莽撞差点误伤了自己,却偏偏敢说救了他一命?
他冷厉地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他还不知道已经触怒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生平第一次扑倒一个男人,居然是被蛇吓的,一点都不浪漫……”
慕程再也忍不住,头也不回地踢起一颗小石子手向后一扬,石子打向那人头顶的竹树,没到一眨眼的功夫,身后便响起那人的尖声惊叫:
“啊——怎么蛇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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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的这个梅子嫣,语气天真无忌,性情直爽,煮人应为救人吧?”我嗅着青梅酒的气味,嘴角微扬。
“夫人说的是。她救了那落难少年,对作恶的三人小惩大戒,其实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吕思清是一游方郎中,年少气盛,输了也不过是依约喊了她一声‘姑姑’,可见,”闵四空笑着摇头,“她也不过是个玩心稍重了一点的善良女子罢了。”
“那慕程是个好人吗?”我问。
闵四空沉默了一瞬,“夫人觉得呢?”
“我想他放弃沈碧俦应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是为了她好;娶东庭的郡主,也不一定会不幸福。不过,至于梅子嫣与他的初见,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先生要说的就是这两个人的故事?”
“不是,是三个人的故事。”
闵四空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亭中,轻轻地向前伸手握住那装满了青梅酒的小酒杯。
他给我留了一杯。
我缓缓地喝下了这杯酒,又酸又甜的味道似乎与某段记忆中的情景重合。那天夜里,我又见到了那个素衣女子笑眯眯地趴在窗口看着窗内青衫男子的身影,那男子负气地把一堆青梅扔进瓮里,一副想报仇雪恨的样子,素衣女子还不忘搭上一句:
“喂,记得要放酒糟……哦,还有要把坛子的口封紧了,味道要像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青梅酒,否则……”
“闭嘴!”那男子转过身来吼道:“再罗嗦今晚让青儿陪你睡!”
素衣女子的脸顿时白了,乖乖地噤了声。
……
醒来时,那青衫男子的脸,我印象全无,只记得梦里自己那种又欢喜又心酸的感觉。
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第十章哑奴
绥德亲王府的书房中鹤嘴炉焚着水沉香,丝毫没有夏日暴雨前的燥闷气息。“公子,公子?”明书连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公子,药监司的彭大人和杏安堂的何掌柜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吗?”明书问。
慕程放下手中的书简,淡淡地应了一声“见”。那日离开圆觉寺之后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妥,直到祭祖那天在皓月居上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才醒觉过来,那天让自己当了一回人肉垫子的原来该死的是个女人!
丑得不想再见第二面的女人!
要不是看着东方家的人接走了她,他敢说那天日落之前她肯定被扫地出天都。
彭安与何盛进来时恰好看到了慕程阴晴不定的脸色,他们兀自对视一眼,行过礼后何盛对彭安猛打眼色,彭安硬着头皮说:
“世子,今晨陆怀济到药监司撤回了解散怀济堂的申请文书,陆家抵押的那两座药山的欠款也一并还清了。世子您看这……”
“何盛,这是怎么回事?”慕程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望着何盛的眸子却冷光摄人。煮熟的鸭子还能飞掉了,这两人着实有本事!
“世子,本来陆怀济已经低声下气地到杏安堂来求药去治他不成器的儿子的手,而怀济堂因为购入假的野山参而亏掉的一大笔欠款也用了自家的药山抵债,没想到昨日他竟然奇迹般地把银子还清了……”何盛说到这里便顿住了,“世子,事发突然,本想今日便去办好一切手续的,没想到……”
“东方家的人发的善心借他的银子?他儿子的手不想要了么?”慕程还是没有发火,不紧不慢地说:“我交代过你,那两座山我是非要不可的!”
“世子息怒,陆怀济儿子的手被人治好了,银子听说确实来自于东方家,可是并非东方家敢撕破脸皮出面相助,而是东方澜的老母亲身上长了痈,久治不愈已经多年,老人家为病痛所困,一年前东方澜悬赏三万两白银遍寻名医未果。而陆怀济所欠三万两白银就是因此而来。”
慕程眉头微蹙,一个白衣沾灰脸色蜡黄的形象忽然跳上心头,“治好了陆泽鹏和东方家老夫人的人是谁?”
“听说是从东庭来的一个女大夫,叫梅子嫣。”何盛额头渗出冷汗。
原来,她叫梅子嫣。
名字很美,可惜是个无盐女,更可惜的是这个女人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慕程想,陆府那两座药山,暗骗也好,明抢也好,都是他慕程的,迟早而已。
慕渝一进来便觉得气氛不对,他望着堂兄慕程沉默的脸,笑道:
“三哥,我说你怎么让东明她们呆在外间呢?原来在议事啊?”他对何盛和彭安挥挥手,两人见慕程没有发话,便知机地退下了。慕程睨了慕渝一眼,道:
“你所谓的妙计原来不堪一击,想来我是高看你了。”
“三哥你当时若是愿意为东明讨个公道,那药山早就是你囊中之物了,知道我出手偏还拿族规来制约我,否则陆泽鹏又岂会只是险些废了右手?这次来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东明的事我是管定了,明日我便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跟我慕渝作对!”
慕渝的父亲慕鸿同样死于当年的湖州一役,在堂兄弟中感情与慕程最为亲厚。慕程道:
“这事就此作罢。东明都没说什么,你反而要强出头,讨好佳人的办法那么多,你有时间不如好好办点实事。慕氏在天都各所农庄上缴的帐目总得有人去打理……”
慕渝讪笑着落荒而逃,天都谁不知道四公子慕渝悠闲度日不求功名也不求富贵?陆泽鹏调戏东明,犯了他的大忌,他才会出手对付他,慕程想要的药山,借花献佛罢了。
东明、南雪、西凌和北秋是慕程的四位侍女,平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细致体贴,慕程好洁,每日东明都会替他更换好被褥枕席,熏好薄荷香;南雪工于缝纫女红,慕程身上穿的衣服无一不出自她手,料子用的是屹罗东洲产的飘云锦,上面的花纹均是一针一线细细绣上的;西凌管膳,每日做的菜式清淡宜人且赏心悦目;北秋善琵琶,嗓子极佳,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闲来便会给慕程弹唱一段或是把当天看过的风物志艺文志之类的书给他说上一篇。
四人从小随着慕程长大,虽有主仆之分,感情却是亲厚。慕程有意把东明许给慕渝,可是东明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这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天都城南,不知何时多了一处药庐,名为“草月花舍”。
梅子嫣越来越觉得,自己捡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那西戎少年昏迷了半个月,而且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她不懂内功,只得想方设法找最昂贵的药材去吊着他的命。听说怀济堂买进了一批野山参,于是厚颜去上门打算以低价讨一支。不料怀济堂面临倒闭,不忍见陆怀济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仗义救了他的儿子陆泽鹏。陆泽鹏的右手中的是一种蛛毒,不容易解但也并非无药可救。陆怀济把怀济堂药房打开,任由梅子嫣予取予求,虽然没有野山参,可是西戎少年的命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
无意中遇到吕思清给一个全身长满了疥疮的乞丐开方子,不由得多嘴了几句便招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煮人”事件,刚一处理完乞丐身上的疥疮,便被东方家的人很不客气地请到了定王府。
她也很不客气地开了价:三万两。
三万两解了陆怀济的燃眉之急,换来了一间草月花舍。
西戎少年醒来的那一天,夏末的阳光余辉绚烂。
可是那双桀骜冷漠的眸子有如沙漠上的苍鹰一般锐利且带着不可抑制的暴戾和杀气,梅子嫣愣了愣,反应极快地骂道:
“你是谁?有你这么瞪着救命恩人的吗?你再这样看我,我便饿死你!”
少年垂下眼帘,捂着胸口一个翻身背对着她,索性不理不睬。
梅子嫣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碗温水、一碗粥,还有一碗药和一把匕首。
“不想活命了就带着匕首离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刀杀了自己;我辛辛苦苦救你回来,不想再伺候大爷您了,你有手有脚的自己拿水喝,自己吃粥喝药,本姑姑有事要忙,懒得奉陪。”
半个时辰后回来,水、粥、药,还有匕首都不见了。只有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还半瞑着目躺在床上。
“匕首还我!”她向他伸出手掌。他一动不动。
“你说话呀!哑巴了不是?!”她不耐地骂道。他还是一动不动。
梅子嫣忽然记起当时救回他他满身是伤,包括脖子也有青瘀的痕迹,她的心猛地一沉,扳过他的肩,轻声道:
“你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话来了,对吗?”说着伸手按上他的脖子,一路按捏到下颌,少年一开始时身子一僵似乎全身都警戒起来,拳头握的死紧,可是一触到她绝无诈伪的关心的视线,他又渐渐的放松下来,连眼神都不再那般凌厉了。
颈部受过重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梅子嫣并没有因这样而怜惜着他,她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列明了他这段时间所耗费的药材费用膳食住宿费用等等,然后早有预谋地拿出一份契约书,三年死约三年生约,抓过他的手指便往朱砂上点,他用力抽回手,用想杀人的目光盯了她一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迟疑着把手点了朱砂在契约书上按下了指模。
梅子嫣笑眯眯地收好契约书,“以后,你就叫哑奴了好不好?”
第十一章初试1
青鸟从东庭飞回来的那日,梅子嫣不知从哪里赶来一堆流浪猫狗养在草月花舍里,用一个大瓦盆当喂食器,把隔夜的剩饭往里面一放整个瓦盆塞到哑奴怀里,说:“以后你的工作就是喂养它们,它们吃好了喝好了再轮到你。”
哑奴冷冷地看着她想都不想就把瓦盆扔到地上,结果梅子嫣让他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让他去喂食。他板着脸不理不睬,梅子嫣也不生气,把留给他的饭倒在瓦盆里拿去喂猫狗,一边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苟延残喘着性命却连喂猫都不愿意,你算什么?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我能用那样的心情对你,你为何就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它们?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就偏生你最高贵?”
第三天清晨,梅子嫣起来时,竟看见院子里那群猫狗早已围成一堆有滋有味地吃着饭食,仔细一瞧,里面还杂有一些鱼骨头。
哑奴坐在草舍东边槐树下的石凳上,头靠着树干,眼睛微闭,似在入寐。
她拍拍他的肩,他睁开眼睛,她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疑惑地看着她,晨曦中,她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这是手语,我在问你,你饿了没有?”
你饿了没有?这是哑奴学的第一个手语。
青鸟从东庭带回来几幅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就是手语。
哑奴冷漠依旧,可是眼睛里的戾气一天比一天淡薄,有一天梅子嫣讶然地发现,哑奴竟然会伸手去揉猫耳朵,眼里隐隐带出浅淡的笑意,那张伤势好得差不多的俊脸凌厉的线条刀刻似的五官因着这种柔和的神情而显得和谐悦目。
甚至,透着些孩子气。
不过,梅子嫣对那只狸猫可是宝贝得很,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去照料的。
这天,梅子嫣坐在花舍里舂着首乌粉,一边对在一旁打盹的狸猫自言自语地说:
“小狸,都过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的呢,有些不正常啊……而且,我们快没有银子花了。”
的确不正常。陆怀济两座药山的让渡文书在她身上,一个月前她让陆怀济迅速结束了在天都的怀济堂,带着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银钱离开天都到绵远去暂避风头。陆怀济本来还有心经营祖业,可是经过陆泽鹏险些送命这事后,也视慕氏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于是自己深思熟虑之下一夜之间陆家从天都消失。
送别陆怀济时,她看着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中年大夫,递给他一块乌木牌,说是如果有难处,可以到绵远外的回龙峡的醒春堂,自然会有人帮忙云云。
三万两白银,换来两座药山,要等的人,等了一个月,偏生没有动静。
她的金叶子所剩无几了。
明明已经在天都闯出了名堂,可是草月花舍这一个月来竟然没有半个病人上门。
她去了一趟市集,本来说好是买米粮和两套衣服的,可是她从成衣铺出来后只拿了一套蓝色的男装塞到哑奴怀里,自己闪身进了一间小店,良久才出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哑奴面无表情,打着手势问。
她神秘一笑,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打造的还算精细的金环。
“别动。”她没他高,扯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头来,把金环精准地戴他到的耳垂上,一边说:
“听说西戎男子快要成年时,家里人都会给他带上一个金环。我见到你右耳有耳洞,你过了十八了吧?”
哑奴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黒眸里墨色正浓,似有什么荡漾到深处。
他抓紧了手上的衣服,“剩下的金叶子,你就拿来做了这个?”
“那掌柜太抠门,一片都不愿给我剩下。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很感动哦,你签了约是我的人,我给你留个印记而已!”
她没心没肺毫不在乎地掉头就走,夕阳下拖着到长长的身影。在她的身后,他低头看着那瘦长的影子,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回草月花舍。
在他的前半生,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淡然甚至幸福过。
快到草月花舍时,青鸟从路旁的树梢飞下落在她的掌心。
“有贵客来了。”她眉头微皱,可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愉悦和期待。
果然,草月花舍空敞的庭院中,一位穿着月白锦袍面容俊美风流洒脱的贵公子正坐在石凳上悠然地望着她和哑奴,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垂首的家奴。
梅子嫣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渐露失
攻心计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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