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了善婷一眼,见她手里笼了个金镯子,看成色倒是全新的,做工也细致得很,恐怕价格不菲,心中自然有数,面上便笑道,“何必这么慌张,难得进城一趟,好歹多住两天嘛!过几天就是桂家老九房太太的生日了,和我们一道吃寿酒去,也赶个热闹!”
刘氏几番客气,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王氏又叫过善桃来,让她带着善婷同妹妹们一道刺绣写字。
善桃素来是光风霁月,从来不去评论他人举止的,倒是善樱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若有所悟,到了晚上非得拉善桐去她屋里,和善桐咬耳朵。“恐怕也是来给善婷姐相看人家的吧?顺着杆子往上爬,真是讨人厌!”
按善樱的身份,也就只有她会这么在意了……也难怪这个绵羊一样驯善的妹妹,第一次这么急切地露出了对同龄姐妹的厌恶。
善桐毫不在意,“人家又不和你抢,西安城里人家多了,你怕什么?难道三品、四品的人家,还会看上她吗?”
善樱这才放下心来,她靠在姐姐肩头上,似乎有些尴尬,便喃喃找补了一句,“我也不是怕她和我抢,就是……就是看不上她!我看姐姐也是一样,对谁都挺和气的,就是不给她好脸色看……”
如今小五房正当红,小二房自然频频示好,善桐想一想,自己和善婷见面时,话的确也从来不多,但仔细一想,其实善婷为人活泼大胆,虽然有时轻浮了些,但略无城府,好似一条看得见底的消息,这几年来年纪渐长,更是显得眉清目秀,从谈吐到外表,都没有什么特别令人讨厌的地方。但……她甚至只是一想到善婷而已,心里就是一阵膈应,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谁叫当时她对姐夫眉来眼去地来着?人家又不喜欢她!规规矩矩的姑娘家……”
抱怨到了一半,善桐又自嘲地一笑,她不说话了——在这件事上,她可没有多少底气去嘲善婷。
“哎哟哟,这一屋子四个姑娘,真是如花似玉的,叫我看了哪一个心里都喜欢!”
卫太太还是老样子,热情健谈,满口都是甜言蜜语,偏偏又夸得真诚,一见面第一句话就夸得众人面上都浮起笑来。她一边落座,一边就同王氏感慨,“我自己是没有女儿,偏偏又爱女儿,娘家那个外甥女,也是当作眼珠子一样疼的。还是妹妹有福气,被这一屋子的眼珠子包围,要是我,每天饭都多吃几口。”
“牛大姐这就客气了,我们家这四个女儿,就是全磊在一起,我看和琦玉也比不了。”王氏一边笑,一边随口就问,“小姑娘现在还在老家?善桐昨儿才到,知道您今天过来,紧着就问了琦玉呢。几年前看就出脱得超逸得很,现在长大了,只怕更是漂亮得不得了啦。”
“她前年就回老家去了,预备着选秀的事儿。”卫太太面上闪过了一丝阴霾,淡淡地道,“不巧,继母去年又没了,也没参选。这刚出了孝期,在家住得怕也不大舒服,我就打发了麒山兄弟去接她过来。怎么说也是在身边养大的嘛……前两天刚动的身!”
她又立刻换了脸色,精明的眼神在四个姑娘身上扫过了,又停在善桐身上,用神看了一刻,才满意地笑了,指着善桐道,“从前见三姑娘,就觉得人品超脱,别看琦玉生得美,要我说啊,和三姑娘的气派一比,可就被比下去了。”
便笑眯眯地让善桐坐到自己身边来,“挨着我,我真能多吃一碗饭!”
善桐被卫太太看得浑身都不舒服,看母亲眼色,却只能依言坐到卫太太身边,轻声细语地回了几句卫太太的答话,她有意答得简短和含糊,不想卫太太反而更加满意,“要比从前更娴静得多了。”
就连善桃、善婷和善樱三姐妹都看出来卫太太的意思,虽然没有一语明说,但善婷先就背着身子,冲善桐刮了刮鼻子,就是善桃,也不禁对妹妹莞尔一笑,倒是善樱咕嘟着个嘴,似乎有些淡淡的失落。但目光偶然和姐姐一碰,立刻又露出笑来。只有善桐本人,一想到卫麒山那飞扬跋扈的性子,和满口里的拿战俘练功,就觉得这一顿饭真是怎么都吃不香。好容易等送走了卫太太,她在净房里洗漱预备和母亲就寝,二老爷在外头和二太太说话时,又偶然听到父亲似乎提起卫家,小姑娘便忙不迭地飞到门边,竖起了耳朵。
“卫太太看来是一门心思认准了善桐了。”二太太也有些哭笑不得,“对善桃就只是看了几眼,夸了几句而已。从小就喜欢三妞……今天几姐妹站在那里,就看了一眼,便盯着三妞看个不停……”
话里自然也不是没有微微的得意,二老爷听见,也不禁微微一笑,他看了净房一眼,便将夸奖的话压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毕竟西北人丁稀少,偶然来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家,就都当作宝贝了。要是在京里,大户人家一多,也就显不出女儿来啦。”
榆哥、梧哥,那是没有得比了。可王氏自负自己两个女儿,是稳稳要压小五房这几个孙女一头的。她面上的不快一闪即逝,正要说话时,见二老爷指了指净房方向,才会过意来,也是忍俊不禁,片刻后才和二老爷商量,“既然善桃那头不成了,卫家的事就不必和老太太提了吧?他们家虽然这几年也冒得快,这边是牛家的亲戚,那边是桂家的老下属……现在怎么说也有正四品的功名了,但四品官不说多如牛毛,也绝不稀奇,配三妞,还差了点儿。”
“几年前你不是还提过,说卫家不错?”二老爷戳了妻子一下,也道,“倒不是说门第相配不相配,只要人家正派富足,孩子过去了不会吃苦,就是官衔再低也是能嫁的。就是卫家呢……功名心急切了一点,现在两边抱大腿,看着似乎如鱼得水,可将来要有一天两家彻底撕破脸了,他们难做的日子在后头呢。”
不论是出于门第方面的考虑,还是对政治前途的担忧,看来父母是并不大看好卫家了。善桐不禁松了一口气,又听父亲嘱咐母亲,“桂太太的寿筵,你还是着重打扮善桃,别私心疼爱三妞,让妹妹抢了姐姐的风头……”
接下来的话,她就没有什么兴致去听了,一边径自走开梳洗,一边又不禁惦记起了桂含春:虽然说这样想一点都不娴静,虽然说这不该是大家小姐的念头。
但,她也有几年没见到桂二哥了呀……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桂家寿筵当日,一家老小自然是齐齐出动,就连善婷刘氏母女,都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身极为体面的头面衣裳,站在盛装打扮的王氏身边,竟是丝毫都不逊色。善桃姐妹自然也都再三打扮——也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自然而然,王氏虽然落意打扮善桃,但也赏了善桐一对新耳坠子,待得到了桂府,自打一下车,这同属杨家女,身份却又各不相同的四姐妹,立刻就吸引了各色人等的眼球。王氏环顾女儿们一眼,尚未说话时,远处就有一位打扮富贵的太太笑着对王氏点了点头,缓步踱了过来,和气地道,“杨太太,这除了你们家的樱娘之外,三个姑娘都看着眼生呀?”
王氏不敢怠慢,忙笑着将三个女儿家都介绍了一遍,又道,“让肖太太见笑了,家里女儿都养在老家,没怎么见过世面。”
这位肖太太,自然就是陕甘总督肖家的主母了,她半合着眼,似乎似听非听,等王氏说完了,才含笑抬起眼来,逐一和女儿家们拉手问好,先握过善桃,又握了善桐时,握住就没有放手,一双略略带了肿的金鱼眼睛眯得更小,专注地盯着善桐直打量了半柱香时分,才松开手来,笑着说了一句,“不愧是杨太太调教出来的闺女……”
到了这个地步,善桐就是再傻,也都知道自己无意间终究还是抢了姐姐的风头,她略带抱歉地瞥了善桃一眼,刚想说话时,就见远处人影一闪,似乎是有个男丁转过了院角。
136、真相
桂太太平时的作风再潇洒,到了这种大场面,男女眷之间自然也是慎之又慎,不至于乱了礼教大防。除非是主人家自己,否则成年男人要在内院出入,今日里自然是纯属天方夜谭。就是男主人自己要进内院来,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善桐不过是惊鸿一瞥,要再看真时,那人却已经去远了。她心下不免犯了少许猜疑,却也不再深想,随着母亲一道,和平素里相厚的人家打了个招呼,肖太太又招呼王氏一道,携手进内堂给桂太太道喜。
这是摆明了要炫耀两家交情深厚,连太太们都是手帕交了。王氏虽然有心避嫌,但奈何肖太太热情,无奈之下,也只好同肖太太一起进了里屋。肖太太还和王氏感慨,“前头两个女儿都出门了,今日看着杨太太带了四朵鲜花过来,倒是让人觉出了生女儿的好。好比现在,要是桂太太身边有几个女儿陪伴,也就不至于如此忙于应酬了。”
这摆明了还是在暗讽桂太太自重身份,不肯出门来迎接她这个总督太太。善桐虽然这几年来久居村中,但也不是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她不禁看了母亲一眼,眼神半路上又遇到了二姐——看来善桃虽然不言不语的,但也听出了肖太太的潜台词。
王氏和肖太太打太极,“其实女儿多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争宠都吵得人头疼,倒不如生儿子好,到了年纪拨到外院去,自然有人看管……”
就势便转了话题,和肖太太唠叨育儿经,善婷忽闪着大眼睛,似乎听出了什么来,又和母亲窃窃私语,好奇地打量着将军府内的景色。善樱却是不管不顾,只顾着和善桐指点,“可惜来得不是时候,去年母亲带我过来,花开得很漂亮,比得上京城的名胜了……”
说了几句话,众人便进了内堂,桂太太就是再自傲,此时也要出门迎接了——人还没到,声音就到了。“我出来得晚了,真怠慢贵客!”
肖太太鼓囔囔的金鱼眼毫不客气地往上一翻,作出了一个醒目的憎厌姿态,可下一瞬间又挤出了一脸的笑,她亲热地上前握住了桂太太的手,“今年可是您的正生日,办得大些人就来得多了,咱们什么交情,你只管招呼别人去,我这你可就不用管啦……”
桂太太要比善桐初见她时老了几分,她今年说来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尽管保养得宜,鬓边到底还是见了白发。虽说打扮得自然是华贵得体,但脸颊便没有初见时的丰润了,原本几年前刚见面的时候,她虽然四十多岁,但看来就和三十才出头似的。如今呢?倒显得比五十岁还老了几分,面容一下就现出了苍老、刻板来,只是气度到底还是一样的大方,对肖太太故示亲热的话语,她长长地嗤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道,“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您呀,就您这身份,到了金銮殿都怠慢不得呢,在将军府里要是受了冷落,我这罪可就大啦!”
话尤未已,身边簇拥着的贵妇亲戚们,都齐声笑了起来,“您风趣!”
肖太太显然很不是滋味,转着眼珠子才要说话,桂太太这边和王氏问了好,那边眼珠一转,便望着善桐笑道,“小丫头,你也到西安来了?好,好,可要多住些日子——看看你长大了,是不是还那样大胆,骑马射箭,都来得!”
一如既往,对她带了些霸道和优越的示好,善桐是很难从心底觉出感激来的,不过西北的大家女眷,精通骑射的不少,她求助般地看了母亲一眼,自己这边笑着回了桂太太几句,那边王氏也牵起了一位少妇的手,亲切地笑道,“我前儿坐车的时候,看见你婆婆骑马出去,身后还跟了一骑,瞧着像是你呢,现在骑术也学得很好了嘛——”
这是个清秀中略带了腼腆的少妇,虽然脸盘红润,个子高挑窈窕,但气度却有几分怯懦,对王氏的亲切的话语,和周围人奉承讨好的捧场话儿,她也不过是报以羞涩的一笑,轻声细语地道,“多谢婶子夸奖……”
便摆弄着自己的辫梢,含着笑不说话了。
桂太太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满,她若无其事地接过了话头,一面和王氏、肖太太寒暄,一面安顿众人入席。善桐等姐妹身为小辈,倒又不能和王氏、刘氏坐在一块,而是被安排在了花园内东边一处敞轩里,同西安城内众头面人家的千金小姐,围坐了一桌。
如今城里最显赫的两户人家,身边都没有女儿,说起来也就是杨家,不但根基深厚——又是地头蛇,并且官职也大了。善桃姐妹三人又是初来乍到,这些小姐们倒是不如母辈,已经练就了不着痕迹的套近乎功力。反而和善桐三人没什么话说,倒是善樱如鱼得水,一落座就拉着谁家小姑娘的手,和她咬了半边耳朵,才回来跟姐姐们八卦。“听说桂家大少奶奶这一回又不得出来招呼宾客,桂太太就把她拘在身边,不让她一个人落单,我们这桌倒是天水来的一个嫂子在招呼。”
先不说善桃沉了脸,待要发作,又顾忌场合,善桐似笑非笑,不肯答话,善婷首先就兴奋起来,和善樱声若蚊蚋地耳语了半日,善桐隐隐捕捉到了几个断续的句子,无非都是“可不是没什么脸面,听说就是个下人都敢给她脸色……”,“放在身边教了几年了,怎么还都教不出来……”。
善桐不愿搭理善婷,先还由着善樱和她说话,过了一会,便拿筷子敲了敲桌子,略带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善樱便再不敢多话。果然顷刻开席,过来陪坐的倒是一位面生的小媳妇儿,她面善爱笑,和众人都很说的上话,对善桐姐妹尤其客气,还笑眯眯地对善桃道,“我们两家说来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了,去世的先婶母,是贵府老太太的侄女儿来着呢。”
这就是含沁过继的十八房原来的堂兄弟了……善桐心下不禁一紧:怎么说是个世袭的职位,放着近亲的孩子不过继,要过继含沁。恐怕这家人面上不说,对含沁却未必没有芥蒂。
她却多虑了,桂家这位小嫂子人很健谈,说起含沁,满口都是好话。“这孩子可懂事着呢,和我们家也走动得勤快,他堂哥说起来,满口里都是含沁这个含沁那个的,可不是伯母办寿酒,我们过来吃酒,他就成天和含沁在一块厮混……”
众人攀谈起来,善桐这才知道她丈夫这一房家产颇丰,如今两老也都已经去世,就是小夫妻两人在天水照管家业,虽然没有功名,但日子过得却也甚是逍遥快活。因她素来口齿便给,这一次正寿酒便被桂太太委托了,来陪着这一桌千金小姐用饭。
连个没诰命的亲戚家媳妇,都安排到场面上来了,大儿媳却被拘束在身边,桂太太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儿媳妇留……善桐这顿饭吃得又多了几分心事,想到桂含春就算是再含糊其辞,此时势必也不能不吐露出部分实情,至少桂家一面,应当已经知道桂含春看中了自己为妻,便不禁又回味起方才桂太太那几句话来,她随意用了几口饭,便搁下了筷子。只是和身边姐妹们闲话听戏,排遣无尽的心事。
却不想酒席才尽,那边就来了人,“请杨三姑娘到花厅说话。”
便有两个媳妇子上前,将善桐带到了花厅内,众位太太也已经下了席各自吃茶说话,进门时众人都看了过来,肖太太还道,“桂太太不说真是没留神,这对碧玉坠子,论做工倒也就这样了,细细一看,竟是通透得很,半边脸都能照得绿了!”
桂太太咧嘴一笑,神色多了几丝高兴喜悦,倒是显得有了几分从前的风采,她让善桐站到自己身边,冲着明亮处仔细地相了相,才满意地道,“其实坠子真也就是如此,我看啊,还是她人白,戴着就特别出挑。从前得到过几件宫中赏出来的首饰,做工材质,天家御用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我戴着就怎么都没有她戴着好看啦。”
原来这是议论到了善桐的坠子——善桐和王氏都有几分哭笑不得,那边卫太太早就一叠声把善桐唤到身边,仔细品鉴了片刻,也道,“人也漂亮,首饰也实在好,我看光做工就值老鼻子钱了,更别说料!西安城里都没见这么好的料子,这不是本地货吧?”
“是我让她姐姐在京城物色的。”王氏也难得地起了谈兴,众位太太顿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西北的消费经,这家的料子、那家的首饰……桂太太反而没了声音,她往后一靠,满意地看着厅内总算融洽起来的气氛,又扫了大媳妇一眼,唇边不禁现出一个冷笑,再看看善桐——小姑娘正坐在卫太太身边,似乎和她念叨着小伙伴的事儿。
真是大姑娘了,这一摆头,碧玉坠子这么一衬,更显的肤色雪白,眼中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叫人看不透她心里的思绪,这点倒是和她母亲一样,都是面上挑不出毛病,心底极有城府的样子。言行举止,虽然比不上京里那些个大家闺秀那样精致,但也就不如她们那么死板,依着自己的性子,倒是更喜欢西北的姑娘,好说歹说,心眼儿能比针鼻子大些,虽然也还有限……
她又不满地看了大儿媳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当时就不该从京里请嬷嬷!也是那几年忙得顾不上这一遭了,现在来看吧,真是怎么瞧都上不得台面。要不是儿子实在喜欢……
过去的事,桂太太也不愿再多想了,她格外掂量地望了善桐一眼,忽地就笑向卫太太道,“说起来,你们麒山今天怎么没来?含芳是一早上就惦念着了!说是这几天都没能看到他的人!”
“我打发他们兄弟回去老家看看
嫡女成长实录全第5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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