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温柔恬静这巨大的反差时,她已经知道,世上不存在奇迹,或者说,奇迹不
存在她身上。
世人都说他残忍地像野兽一样。她本来不信的,可是,现在她信了,在他用
这样的眼光将她凌迟与车裂千千万万次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残
忍。
他随手拉过抛得老远的被压得皱乱不堪的衣袍一下子披上身,站起来冷眼扫
视一地被撞翻打破的花盆,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大步踏了出去。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讲。
这是不屑,或者,是厌弃。
她轻轻地胡乱抓住一件衣裳,扯过来盖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穿上,便
听见外间传来段潇鸣暴怒的狂吼声,那是他在责骂和质问奴才们,为何她会出
现在这里……
是啊,为何她会来?这样不知死活,不要脸面和尊严?为何?为何?!有谁
,可以给她这个答案?!
慕容桑儿静静地躺在地上,把自己的身子蜷起来,蜷缩成一团,静静地流泪
。那朵没有来得及盛开怒放便被她扼下的花,犹自握在掌心,沁满了她的手汗
,早已被揉成一团绿绿白白的辨不清的东西。
从此,贵妃失宠,圣恩浩荡,没有将她怎么样,只不过,她从此再也没有受
过皇帝召见。
宫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后宫没有秘密,只在第二天,上上下下便知道
了她风雨之夜没有诏命擅闯朝乾宫的事,那些从来没有得过宠的女人们聚在一
起,一个个笑得好不得意,争相啐道:“不过是靠着这张脸,让皇上多看了两
眼,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也不去问问,这宫里头,谁有那个胆子敢到前殿去
,招皇上的不痛快!凭她?!我呸!没赏她三尺白绫,那是便宜她了!……”
依旧是姹紫嫣红开遍的御花园,依旧是人面桃花,可是,心变了,便什么也
不是了。一阵一阵的讥诮声从远处的凉亭里传来,是宫妃们结伴来逛园子嗑闲
话,却被她正面撞见了听见,那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拿了千万根削尖了的
竹篾签子,生生地往她耳朵里捅,将她的耳膜刺得千疮百孔,直到再也听不见
女人
们尖刻的笑声。
御花园的花,开了,败了;后宫里的女人,来了,走了;她的心,炽热了,
又冷了……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御花园跟上苑到底是不同的,那芳鲜红粉的桃花林
,在这里没有,花海中的驻马君子,在这里没有,落英缤纷里的嫣然一笑,在
这里也没有……
夏天的下午,酷热异常,走在炎炎烈日下,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只觉得冷
,浑身都沐在冰水里,刺骨凛冽的北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把她整个人都冻结了
起来,再也没有了体温……
天和十年这一年,孟良胤已经是年过七旬了。俗话数,人活七十古来稀,这
一把年纪,权位之心,是真的淡了,朝事纷繁,他也已经是力不从心,所以,
也总不大喜欢在政事上多说什么,只看着年轻人们去办,只要不出大错,不太
过分,他也就这么让他们去了。这上上下下,只一件事,叫他放心不下。国无
储君,终究是根基不稳,这一件,袁泠霜刚死的时候,他就是想说,也不敢说
,也不能说,于情理上过不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段潇鸣年岁渐长,他却
是不得不说了。
这一天,本是寻常诏对,也没有外人,只有段潇鸣,孟良胤和霍纲三个,当
着霍纲的面,孟良胤也觉得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径直就提出来,皇帝不幸后
宫这一条。
他道:“昔汉成帝无子,乃招致宗室竞起而争之,同室操戈,汉室倾颓,后
定陶王刘欣继位为帝,实乃于法统不合,自古父死子继,然此兄终弟及实为不
得已,却终究是乱了法统,致王莽篡汉,董卓入主,曹魏谋夺江山,归其本因
,却是国本不稳。太子为国之储君,国之根基,而今陛下过不惑之年久已,虽
春秋隆盛,却仍要顾忌群臣之心,还望陛下深虑之,安万民之心也!兹事体大
,望陛下圣裁!”
其实,孟良胤心中虽忧虑太子之事,但也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照常理不会
就这样毫无预兆,径直提出来,不给皇帝留半分颜面。但是这次贵妃慕容氏忽
然失宠的事,叫他猛地把心悬了起来。本来,袁泠霜死后,他就一直想着法子
,总是得让皇帝有后,所以力主广纳后宫的条陈,是有了他的授意,御史才敢
上谏的,可是皇帝自己无心亲近女色,便是他找来仙女下凡,也无济于事啊!
后来忽然冒出个慕容贵妃,孟良胤几乎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霖’般欣喜,段潇
鸣要将此女一步登天,扶上贵妃之位,群臣谏言,摇头直道不可,却是他孟老
相爷鼎力支持,才得以成事。因为于孟良胤来讲,慕容桑儿出身高低,品德如
何,才貌如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为皇帝生下儿子来,让这江山后
继有人!可是这一次,盛宠之下的慕容桑儿忽然一夜之间失宠,这可让着实孟
良胤既震惊又愤慨又不知所措。
他历来反对段潇鸣对袁泠霜用情太深,感情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太奢侈!可
是,段潇鸣偏偏就是这么个情种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霍纲这些年,是越来越沉默了,连段潇鸣都笑他是‘惜字如金’了,可这其
中的缘由,却是有苦说不出。他这一回也是实在没有料到一向讲求谋略的孟良
胤竟然毫无章法,只这样就当面直谏,不仅如此,还将段潇鸣比作汉时的成帝
,便也变相把袁泠霜比作了赵氏,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历代被骂以妖媚惑主,秽
乱后宫,他这个比喻,实实是太过于大不敬,后又以刘欣继位一事作比,却不
免有暗讽之意,要知道,段潇鸣可是连兄弟都没有的,岂不是连汉成帝都不如
了?!他心中一震,不由稍稍抬起脸来看向段潇鸣。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都没猜出来哦~~~不是水晶棺,也不是梦中相逢哦~~~
在这里给大家一点提示,还记得上一章讲到的段潇鸣问霍纲“工程”怎样了吗???介个素重点哦重点~~~要注意!注意!
好吧,解密吧,其实,跟霍纲有j情的不是泠霜,也不是春儿,那,那个人是谁,就很明显了嘛,就不用我说了吧???
唉,我还是不舍得小霍的说,虐他很不忍心,但是不得不虐。。。
这个‘工程’也联系着下部,所以很重要啊很重要。。。
还有我比较纠结的一个事情就是下部我不知道是写成穿越好还是就这样继续好。。。其实写了这么多古代背景的,就怕你们看着腻了,就想着是不是也偶尔换个时代背景来写,比如说现代啊,比如说民国啊,其实我个人还满喜欢民国的。。。嘿嘿。。。我继续去纠结。。。1
《当时错》阿黎v落尽犁花月又西(中)v
段潇鸣犹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奏折,直到孟良胤全部说完,仍旧没有抬起
头来。
霍纲觉得自己额上渗出的那一滴汗,凝了良久,滞留在眉梢上,就是不肯滚
落下来,痒痒地想要伸手去擦,却终是不敢一动,放弃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
沉沉地跳着,一下一下,遒劲有力,这个情景,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当年,等待
她决定妹妹生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亦是跳得这般杂乱地没有边际。
时间仿佛如他眉梢上的那一滴汗珠一般,就此凝固了,停驻不前。孟良胤躬
着身子站着,他也陪侍站在一边,段潇鸣手中握着那则奏章,一动不动,不说
一句话。
‘嗦嗦’一声轻响,是奏折合拢的声音,霍纲心中猛地一震,便听见上面段
潇鸣的声音幽幽而来,听似散漫无边,道:“丞相今年,可是七十出头了啊!
”
朝乾宫的西面,种了很多的松柏,夏天里,西面的窗子全部敞开,那凉风呼
呼而入,隐隐间如山谷沟壑中来,万阵松风,吹得人突兀地清醒。
次日,相府传出丞相忽然染病的消息。皇帝下旨慰问,并恩赐丞相孟良胤为
安平王,食邑十万户,袭五代。
半个月后,孟良胤上呈辞表,愿乞骸骨,回归乡里。
皇帝挽留再三以后,终不得,乃忍痛放归,谓群臣曰:“朕自垂髫,得丞相
教谕,自今三十余年,今国失擎天支柱,朕失恭训之师,乃朕寡德也!然,恩
师年事高已,岂忍以冗杂国事操师之于心,劳师于天年,违圣人教化?”如是
,泣涕而下。
至此,段氏一脉功勋最高,德望最高的孟良胤终于退出政治舞台,不再过问
朝廷之事,他本想回归故里,落叶归根,少小离家,半世操劳,余生最大的愿
望便是能再听听乡音。可是段潇鸣有明谕,让他一定留在京师养老,他便也放
弃了回乡之念,从此闭门称病。
孟良胤的罢官,让霍纲更觉得战战兢兢,心中竟久久地生出怅然来。他同段
潇鸣一样,早年便受孟良胤教诲,况孟良胤又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他们皆是以子侄礼待之。
丞相告老,满朝哗然,虽然孟良胤年纪大了,但是这般突然退位,却是令人
猜疑,不少昔年旧部皆因此心寒,只觉得孟良胤是因为功高震主,段潇鸣难以
容他,所以各人都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起来。这之间,怕也只有霍纲一个人知
晓其中的本因。
他至今依然不能忘却那天他与孟良胤一起退出朝乾宫时候的情景。
孟良胤曾题诗自言,曰:“平生岂望封侯事,我本南阳一书生。”三代兴亡
,宫阙只余残照,他扶着这老态龙钟的老相爷,一步一步地迈下玉阶,仿佛是
在扶着他走过这一生的光辉荣辱,步到最后一级时,孟良胤颤颤地停了下来,
回身望着夕照里的朝乾宫,久久凝目不语。
这一刻,霍纲就这样侧目边望着孟良胤,便抬头仰望那沐在夕阳里闪烁的金
色琉璃,只觉得满怀的惆怅激荡。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也没有那些书生
的感慨,可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个当年只是南阳一布衣的书生,
叱咤风云,南征北战,到此刻为止,身边只有一个他,再无旁人。
他看着孟良胤凝望朝乾宫的眼神,只觉得那仿佛是一个父亲,用最慈爱与眷
恋的眼神望着自己心爱的儿子,那样深,那样沉,沉得一辈子,都付给了他,
却甘心就这样静静地退下,留下西风洒洒的宫殿,径自庄严威武。
‘朝乾宫’三字,是孟良胤亲手题写的,取自‘乾坤朝气’之意,他对段氏
王朝所付出的心血,是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与之比肩的。
在霍纲眼中,孟良胤就像是原本那枯了的朽木上长出的枝桠,积了一辈子的
力量,供给给了那枝上的叶芽,到此刻,只一句话,段潇鸣便罢了他的相位,
若说没有半点心寒,那便是假话!
“相爷……”两个人站了良久,霍纲终是轻轻地唤了一声。
孟良胤仍旧远目望着朝乾宫,也不转头看他,只深深地长叹了一句:“我也
曾年少,岂不知情之一字?……可是,他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啊!”
霍纲心中大动,他实实料想不到孟良胤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感性的话语来,
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一老一少,两个朝廷股肱之臣就这样站在玉阶上,双双望着那座天下人皆仰
视的宫殿,谁能想到二十年前,他们还在四面楚歌中奋力厮杀?
夕阳愈沉愈低,直到落到那重檐庑殿顶的后头,孟良胤才转身,搭着霍纲的
手步下最后一级台阶。
转身出司马门的时候,孟良胤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地慨叹,道:“我是自
小看着你长起来的,你素来稳重,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句话,一直都
想对你讲。”
自段潇鸣说出那一句话,霍纲便已知晓深意,此刻孟良胤怕是对他作最后诀
别了,所以分外恭敬郑重,躬身聆听垂询。
“虽说少夫人这样的女子,确是千古罕见,可是,男女之事,历来讲究缘分
,有缘无分的,自古至今多了去了,也深究不得。走了的,毕竟走了,苦苦执
着,亦是枉然,况你是有家室的人,不管夫人如何,总不好亏待!别的不说,
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便是将人托付给你的她!皇上无子,你也跟着无子?!”
霍纲站在原地,抬不起头来看他,原以为那份情意埋在心底,只自己一个人
悄悄地知晓罢了,却不知早看透在孟良胤眼里,此时将这其间种种明明白白地
摆出来说了,倒教他万千感慨全都齐涌而上,心中酸楚,不自觉地眉间一皱。
孟良胤看着他,这是他一直欣赏并最为看好的晚生,霍纲二十出头的时候他
便预言,这小伙子将来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而今,果不其然。人与人之间的感
情,要看透,也难,也不难,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点破,一是心中爱护霍纲和
段潇鸣,不忍他们之间出现嫌隙,二自然也是霍纲谨守分际,从来不曾做过什
么出格的事情来。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也只是觉得尚可一劝,能听进去,自然
是好,若是不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天和元年定都长安开始,袁泠霜便居住在朝乾宫的东侧殿,到天和五年她
去世,这里都是段潇鸣与她的寝殿,后宫之人因此都称这东侧殿为‘御寝殿’
。
东侧殿一共四进,外间是敞殿,一些亲近的内臣如霍纲等,皆可以自由出入
。第二进是段潇鸣的书房,也是他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第三进便是二人的居
室,袁泠霜去世以后,段潇鸣便独居在此,一切日常起居习惯,均未曾改变,
连室内陈设,都没有动过一分。
他那时候每日批改奏折,都要到很晚很晚。宫中都是用的膏烛,有专门负责
剪烛心的太监,天和五年以后,段潇鸣看奏章时常心烦得很,总是怨怪掌灯太
监,道:“为何以前剪烛从来没有声响惊扰,如今却频频烦朕的心,你这奴才
是活腻了!”
那太监年纪不大,却是宫中为数不多的‘老人’了,以前就是在朝乾宫打杂
的小太监,因为天和五年那场叛乱里,他没有被牵扯进去,所以侥幸活到现在
。
面对段潇鸣的盛怒,只听这太监瑟瑟缩缩地连声告罪道:“奴才手重,惊动
了陛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段潇鸣被他叨扰地愈加烦躁,广袖一拂,不耐烦道:“滚下去,叫原来侍候
剪烛的上来,连这样的差事都当不好!”
那太监听了,愈发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段潇鸣不禁怒了,喝道:“还不快滚!”
那太监不敢起身,越发伏低了身子,颤声轻轻答道:“以前……剪烛的活儿
,都是夫人……亲自做的,夫人说,奴才们手重,怕惊扰了圣驾……”
段潇鸣听了,手中蘸饱了朱砂的笔就这样握在手里,愣愣地看着那一盏宫灯
里头,跳跃的焰心。
以前,他批奏折的时候,灯总是很亮。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她什么时候进来换蜡烛?剪烛心?
多年后,再没人给他剪烛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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