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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她真的疯了?”袁泠傲微微吐出一口气,睨了院正一眼。

“微臣不敢!只是,疯病乃多半心病,既无汤药所医,也无脉案可考,也就是说,从诊脉是诊不

出来的,所以,求皇上恕罪,臣等无能,无法判别长公主神智是否清醒!”院正说完,撩袍跪下,

伏地三拜,身后众太医也跟着纷纷跪倒,齐呼‘开恩’。

袁泠傲听了院正方才一席话,早已心烦意乱,哪里还有闲心来管他们,只是挥手,叫他们全部都

退下去。

这一箭,让泠霜整整昏迷了五日。

昏迷的这些时日里,她总是睡睡醒醒。她听到今欢一直伏在她床边哭,跟她说了好些话,可是,

总是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那日段潇鸣问她,为何喜欢春儿,她回答他说,春儿就像她的一位故人。是的,她就像是当年的

今欢,娇俏可爱,嘴不饶人。

今欢原本叫金欢。记得她刚被分配到栖秀宫的时候,一列的小宫女站在阶下等着她挑选。她站在

汉白玉的台阶上逐个问她们的名字,就今欢答得最响亮。

她挑中今欢,就是因了她这个名字好。但是‘金’字她不喜欢,所以,给她改了‘今’字。那时

候,袁泠启还笑她,道:“咱家小妹是越来越旷达了,今欢,尽欢!今朝须尽欢,有愁明日谈,哈

哈,好名字!好名字啊!颇有乃兄风范啊!”

今欢的牙尖嘴利和‘嚣张跋扈’,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据说,宫里的下人们私下里有个共识,这

皇宫里,有两个‘不可得罪’,一个是内廷大总管汪重,另一个,便是栖秀宫里不是主子的主子‘

今欢姑姑’!宫里一般称有品阶的女官为姑姑,可是,今欢一个小宫女也被戏称为‘姑姑’,可见

今欢厉害到什么程度!

宫里人人都说,今欢不过是仗了定安公主的势,才敢如此。泠霜听说后,对着今欢一笑,道:“

说得不错,就是仗了我的势,那又如何?!让他们也去找个主子仗势去!”

往事如烟,再回首,当年豆蔻年华,真是刁蛮任性,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的是集万千宠

爱于一身,父母,兄长,良人,普天之下,有谁能比得过她的福气去!

苍老的,是军医的声音,嘈嘈切切,杂着怀忠的怒喝,今欢的哽咽。她疲累地睁不开眼睛,只想

就此睡去……

猛然一阵抽痛,几乎要夺去呼吸,是那枚箭,从她身体里拔去。

很疼,真的很疼……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她终于知道,那次,顾皓熵给段潇鸣的那一箭,是什

么滋味儿……

他的箭,只入了两寸,她就痛不欲生,而那次,整个箭头都到了骨头里,连箭身都没入了四寸,

他却还笑着叫她回去休息,笑着对她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清楚地感觉到今欢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地叫她,一个劲地跟她说话,叫

她不要走……

这景象,多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沈怀忠当值,戍卫章顺门。后宫的更鼓敲过了两下,今欢紧紧

抿着唇,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宫女的哭声,一天没有停歇,到此时,还隐隐从外间传来。今天

久病的皇帝突然在殿上颁了一道旨:赐定安公主下嫁西北可汗段潇鸣!

一时间朝野耸动!段潇鸣求亲的使节来了三拨了,边界更有大军压境,几成逼婚态势!皇帝久卧

病榻,不理朝政多时,太子监国,已经完全将军政大权独揽,群臣联名上奏,和亲之举乃是解决目

前争端最好的方法,可是太子却硬是咬住,死死不肯松口。局面僵持不下,许多老臣纷纷以告老还

乡相要挟,可是太子依旧不肯下旨和亲。所以,皇帝这一道突然的圣旨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的。

公主出塞和亲,除整个栖秀宫上下所有内侍宦官与宫女悉数陪嫁外,还要从后宫中另外挑选仆婢

。一时间人人自危,就怕被选上。毕竟塞外苦寒,怎比临安繁华富庶。此去经年,怕是永无归期,

父母兄弟皆不得见,独自老死异乡,想来就已凄怆万分,故而,整个栖秀宫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宫女个个抱头痛哭。

阖宫上下,就只有两个人没有掉过半滴眼泪。一个是泠霜,另一个,便是今欢。旨意一到栖秀宫

,今欢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忙忙碌碌,整日未停。

泠霜看她如此认真地清点东西,刚要叫她,冷不防沈怀忠忽然闯入,说要带她离开,逃出这宫城

去。

主仆二人俱是大骇,泠霜更是大恼,厉喝他枉送性命,刚要叫他快走,却已传来侍卫说内功发现

刺客,要来搜宫。沈怀忠大惊之余,还要拉着泠霜出去,泠霜怒极,一巴掌掴去,恨道:“这重阙

宫门,岂是这般轻易能出的去的?!以你一人,可挡得住五千禁军?!这皇宫里,那个角落没有太

子的眼线,你真以为,你瞒得过他?!况且,纵使逃了出去,那,你沈家满门该怎么办?奶娘年迈

,你若有个闪失,她老人家可怎么活下去!”

泠霜越说越激动,连声质问。

沈怀忠被她那一掌掴得头侧偏低低垂着,只道了一句:“今夜奴才前来,也是母亲的意思。”

泠霜当场落下泪来。看着窗纸上人影憧憧,便知栖秀宫已经被围,怕是出不去了。

“公主,这可怎么办?!”今欢凑到窗前一看,果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回头焦急地看着她。

泠霜也是又惊又急,正苦思对策,却听外头一片铠甲铿锵,是武官行礼的声音:‘太子殿下千岁

’!

“竟来得这般快!”泠霜嘴角一挑,不禁冷笑。看来他是早就筹划好了的,就等着沈怀忠自投罗

网。

作者有话要说:

叹~~~看楼下众卿,对二哥呼声如此高昂,这才刚出场,要到后面的狗血情节,可怎生了得呀~~~小

段啊小段,妈对不起你,让你的风头全被抢了~~~另外,泠霜叛国这一说,要到后面才见分晓,到底

是谁利用了谁,笑~~~可不一定啊~~~这是一出‘计中计’谁才是最后赢家?不好说不好说呀~~~某黎

j笑中~~~

金炉香烬漏声残(下)

她在房中逡巡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今欢与怀忠二人脸上,一跺脚,道:“到侧室去!”

二人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着她。

侧室是值夜宫女的配室,床具俱全,泠霜转头便叫他二人道:“脱衣服!”

“啊?!”二人异口同声惊叫出声,齐齐看着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脱!”泠霜不禁一吼,自己上前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抖开,尽量弄得凌乱不堪。

沈怀忠已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后退一步,坚决道:“公主万万不可!怀忠一人领死便是,怎能坏了欢儿清誉!”

泠霜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夜闯内宫,图谋不轨,死的,只是你沈怀忠一人?!你父兄俱是太子反对党,他不趁着这时候除了你们沈家这颗眼中钉,更待何时?!”言毕,又转头看向今欢,道:“欢儿,此计乃是下下之策,勉力一试,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你便可能与他一同赴死,置之死地而后生,搏,还是不搏,且全听你一言!”

配室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晦暗。今欢低着头,不过片刻,便抬起头来,看了沈怀忠一眼,再没有多说半句,伸手开始解身上衣带。

泠霜看了她一眼,用袖子抹去脸上残余的泪痕,转身凛然走了出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汪重不住地叩门,却迟迟没有人来应门,不禁看向袁泠傲,低声道:“要不要闯进去?”

话音刚落,门忽然哗地一声开了,泠霜披了一头长发,仅着着寝衣,一步迈出门槛,挡在门口,临立夜风,看着袁泠傲。

汪重微微一愣,而后立即谦恭拜下,道:“公主万安!后宫闯进了刺客,内禁卫一路追踪至此,恐公主千金之躯有个万一,所以……”

“我这里没有什么刺客!本宫一直安寝于殿内,如果有刺客,本宫会看不到吗?!”泠霜冷然出口,声色俱厉打断了汪重的话。

汪重悄悄看了一眼袁泠傲脸色,看他神态安闲,微带笑意只是盯着袁泠霜看,心下又是一番计较,便道:“呵呵,公主是金枝玉叶,您说的话,做奴才的,自然不敢质疑,只不过,刺客是多么危险狡诈的人物,说不定,早进了内殿,只是藏身隐匿,没有被公主瞧见,也未可知!还是让侍卫们进去搜上一搜,也好确保公主万安无虞。”

言毕,一挥手,侍卫们便围了上来。

“我看你们谁敢!”泠霜大怒,上前大跨一步,整个人挡在门前,侍卫们不敢动她,只得僵立当场,看向袁泠傲。

“这可由不得公主您了!为了公主□,奴才只有僭越了……”汪重看袁泠霜意态坚决,本也心惊,拿不定主意,且回头见了袁泠傲双手抱胸,仍旧是只看着她,脸上笑意却越加深了,便再不犹疑,叫侍卫们冲了进去。

“汪重!你这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私闯本宫寝宫!”泠霜怒极,不禁大骂汪重,却也无可奈何,猛地一回头狠狠瞪了笑得泰然自若的袁泠傲。

她恨他!是的!这恨,正如漫天大火,熊熊燃烧在胸臆间,一路燎到心底去,那哪里一寸一寸地烧着,将那里焦灼成灰烬!他就连她最后仅剩下的也要一并夺去,是吗?!

看着她如此憎恨的眼神,袁泠傲依旧笑着,悠闲地踱步到她身边,只停了一步的功夫,便越过了她走了进去。

怀忠与今欢被侍卫从床上拖了下来,跪在地上。

汪重脸上的肉一块一块缓缓地堆起来,叠到一处,令人憎恶到了极点,如同他那阉人惯有的笑声:“公主……这是……”

“本宫即将远嫁,他们二人自幼跟在本宫身边,今要离别,本宫特赐他们二人今夜相聚,有何不可吗?”

“公主您身份尊贵无比,可是,这宫内有宫内的礼法,这没有皇命,就是秽乱宫闱,可是抄家灭族之罪啊!”汪重脸上的笑纹一道一道地浮现出来,纠结了砌到一处,在配室的黯淡光影里,落下一片一片的褶皱。

“皇命?!”泠霜冷笑一声:“你既然说皇命,那好,本宫告诉你,本宫已回过父皇,将今欢下赐给沈怀忠为妾,父皇答应了的。若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

汪重顿了一顿,复又躬身笑道:“公主说的是,既然是皇上赐婚,该有圣旨会同司礼监公文下达,着内府置办各项事宜,奴才斗胆,,还请公主将凭据拿出来,给奴才瞧上一瞧,方全了规矩。”

“规矩?!”泠霜唇畔凝笑,一步一步走到汪重面前,轻轻将这二字咬出,汪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还未及看清她的脸,便觉得耳边掌风一过,‘啪’地一声亮响,已经生生挨了一掌。

“狗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讲规矩!我倒不知这后宫还有什么规矩!祖宗家法在哪里?!哦?我险些忘了,您汪公公的话,才是这后宫的规矩!”泠霜一声连着一声,第一次觉得忍无可忍,一口气兜头骂道。

汪重被当众掴了一掌,心中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面上依旧笑容不改,对着泠霜复一躬身,道:“奴才听不懂公主的话,还请公主出示圣旨和司礼监公文。”

沈怀忠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下去,单手以撑便要起来。今欢忙一把拉住他,几近哀求地望了他一眼。他亦知道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该意气用事,看着泠霜也是这样看他,便只得强忍下去。

“父皇下的是口谕!难道,口谕就不是圣旨?”

“口谕自然是圣旨。”汪重点头笑道:“只不过,举朝上下,众人皆知圣上重病,口不能言已久,这公主忽然说是圣上口谕,奴才自然是信的,只是怕外头那些不知轻重的,背地里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有损了公主清誉,就不好了。”

“本宫不怕!那些小人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泠霜狠狠一拂袖,道。

“公主之清誉,非公主一人之清誉,乃是我整个大周皇族的清誉,亦是我千千万万大周百姓的清誉,因此,公主清誉若是损了毫厘,那,奴才纵使万死,也……”

“好了!”

汪重正说得言辞滔滔,冷不防袁泠傲低而有力的一声,将他的话从中打断。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公主要赐个奴婢给下臣为妾,多大点事,就被你这狗奴才扯到社稷江山天下万民上头去了!孤看你是人老了,办事也越来越不清楚了!”

袁泠傲依旧一笑如常,只是一味盯着她看:“孤的皇妹,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厄……”是什么东西扯落,仿佛是生生揭下一块皮,粘着血带着肉,那痛楚,刻骨铭心。就像他那夜看着她的笑,得意,悲悯,站在一个施予者的高度,将她的尊严再一次践踏,可笑的是,在他践踏的同时,她还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去接受的的怜悯,感谢他放过了沈怀忠,感谢他放过了沈氏满门!正如他进门前停下的那一刻,微倾过身,赤金盘螭冠上的簪缨正垂落下来,随在风里,一摆一摆,门廊下是一色的水纱描彩宫灯,映在华灯绰绰的光晕里,将那阴影投射下来,覆在她脸上。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一步的功夫,直教她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走了以后,今欢哭了,哭得近乎哀嚎。抱着她,从嗓子里噎着声音,哽得泣不成声,道:“那样卑贱的一个东西也敢欺辱您到这种地步……奴婢,真是比死还难过……呜呜呜呜……”

腻泽的膏体,温柔地抹上了身,清凉一片,她不禁要满足地喟叹出声。原来是上药的时间了。

记得以前,每次上药了,今欢便又要开始哭了。她心里总叹气,这丫头如今怎么老是哭?她出嫁的前一夜,她们抱在一起大哭一场,不是说好了以后谁也不许再哭的吗?莫不是怀忠待她不好?叫她连那么要强的性子都抹去了?怀忠是个好男人,她知道,今欢更知道。所以,她才放心把今欢交给他。或许,早在她看见那一年,栖秀宫外,怀忠十八岁,从一等侍卫被擢升为参将,戍卫章顺门,来向她辞行的那一刻,今欢望怀忠的眼神的时候,她便已萌生了将今欢嫁给他的心思。

不过,这不守信的,又何止是今欢一人?她,不也还是在哭吗?

锦衾一夜梦阑珊

唉,好累。总是睡睡醒醒,却总是睡不沉,也醒不了。昏昏沉沉,这又是到了哪里?怎么似乎好几天没有听见今欢的哭声了?怪想的呢……

泠霜心中不禁觉得好笑,这半生,总嫌那妮子吵,而当她不吵了,又嫌静了。想着想着,不自觉微微抿起了嘴。

袁泠傲一直坐在床边,目光未离开过她半寸,陡见她忽然笑了,不禁呆在当场。久久无法自持,终是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庞。

冰凉的指在脸上轻轻地婆娑,那样柔,那样缓,弄得她微微觉得有些痒,不禁觉得有些懊恼,真想伸手拂开。

那指在她脸颊上徘徊左右,流连了不知多久,终是抚上她的唇,干枯龟裂,一动就渗出了血丝的唇,此时定是苍白如纸吧……

不要了,不要了,走开,真的好痒嘛!

泠霜内心正叫苦不迭,那指又一点一点往上,拂过她的鼻梁,辗转而上,来到额上,在眉心轻轻一点。

随他抬手的动作,那袖口正好垂在她鼻间,清苦芳洌地一阵气息幽幽散入鼻腔,一瞬间仿佛一根钢针,深深地扎进了脑子里,神智顿时清明过来。

菖蒲草的味道,那是叫她终身难忘的一种气味,阖宫上下,只属于一个人。

作为袁家的孩子,自小锦衣玉食。起居衣物,都需用各种名贵的香料熏过。其实,她并不喜欢用香料,总叫嬷嬷不要熏她的衣服。嬷嬷笑着回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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