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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霜嘴边的笑意,终究是散去了。一点一点,融在了夕阳余晖里。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冷冷看他,面色如霜,一字一字道:“不能生又如何?谁会在乎?!谁会稀罕?!”

言毕,狠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背过身去,伏在春凳的靠背上,默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不该怪他的,她也没有立场怪他。换作是她站在他的立场,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用烈性药让她终身不孕!额吉娜不能怀他的孩子,她袁泠霜难道就能吗?!将来他必是要举兵南下,逐鹿中原的,到时候,正统嫡出却是有了袁氏一半的血统,有心人会怎样想?野心家,又岂会放过这个可以搅得天地色变的特殊身份?日后呢?又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为了夺嫡,为了正统!

名分,是活物,也是死物!

曾经,他们彼此相恨,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们又彼此相惜,但是,纵然再亲密,终究,还是有一些是他们都不能去触及的地方。

就比如说,孩子……

沉沉暮霭,烟柳断肠。

他侧身而坐,斜阳的余晕,匀匀地抹在他迎光面的半边脸上,祥和安宁。他的脸,半明半暗,明的一边是怜惜,暗的一边,是沉痛。

段潇鸣,也不是生来暴戾的。就如此刻,可见得到一丝半点的煞气?此般安恬,一点一点俯下身去,从背后拥住他心爱之人,两个人的身子,像两个交叠的弧度,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用他的身体与意志,去守护此生所要守护的。

他的唇,温暖而柔软,贴在她耳上,点点轻吻,就像午后那诱人贪眠的融融日光。

“我在乎……我稀罕……”第一次,泠霜感到,原来,段潇鸣的声音,也有这般如玉温润的时候。

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垂下,至腮边滑落。

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乎,稀罕……虽然,只有一个,可是,也够了,就算只有一个,也够了……

第二卷:此事古难全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个月以后,秋千架好了。

这日午后,段潇鸣特地过来,抱泠霜出去荡秋千。这些日子以来,泠霜死缠烂打央了他多次,想看看‘工程进度’,都被他驳了回来。泠霜又是笑他,又是恼他,从没听过谁做个秋千要做一个月的!半日功夫便可得的东西,到他这里却是用了整整一个月!

泠霜的腿伤其实已经好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可是段潇鸣却非要抱她出去,还要她闭上了眼睛,不许偷看。直到坐到了秋千上,才许她睁开眼睛。

一坐上秋千,泠霜倒不急着睁眼了,双手抓着秋千索,双目微阖,足尖轻轻点了几下地,秋千便悠悠荡了起来。

段潇鸣看着她的样子,满心期待瞬间瓦解。想他一个月来又是学木匠,又是学漆匠,精心挑选木料和秋千索,这么多的心意和功夫,她倒好,连看也不看一下。

心中正不自在,脸色自然也不十分好。讪讪地在一旁僵站着。看着她陶醉地在桃花掩映下悠然摆舞。

泠霜自己荡了许久,仍是小小摆幅,于是终于睁眼,偏头看着段潇鸣,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推秋千?”一脸的娇纵跋扈样子,说得理所当然。

段潇鸣气得几乎想要吼她,可还是忍住了。他自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可如今,竟娶了个比他还要阴晴不定的性子的,温顺起来像猫儿,发脾气起来像小母老虎,他竟忽然觉得自己也开始战战兢兢起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要变脸了,翻脸果然要比翻书快。

像今天,刚刚还高高兴兴的,这会又是满面乌云,又不知道哪里惹了她了。

段潇鸣心底轻叹一声,只得遵命过去做那‘丫鬟活’。

他的臂力自然非同一般,以前也没有干过这推秋千的活,力道把握地不好,没两下,就把人推到了半空的高度。

泠霜坐在上面忽然觉得耳边空气流通速度不太正常,一睁眼,立即大声尖叫:“你给我住手!快住手!”

段潇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

那边泠霜急得语带哭音:“段潇鸣你快停下!我怕高!快停下!”

她说什么?她怕高?

这回段潇鸣听清楚了。刚想收手,忽然心中一念闪过,嘴角一挑,更用力地去推秋千。

“啊!!!救命……”泠霜大叫起来。

心中正把那推秋千的男人‘千刀万剐’,忽然觉得座下一重,身边已经挤进了一个人。

“呵呵……”泠霜轻笑出声。自然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你不是怕高吗?”那怎么还笑得出来?段潇鸣怀疑地看着她。

泠霜双手松开了秋千索,舒服地往他身上靠,伸手遗憾而同情地摸摸他的脸,还不忘捏了捏那常年紧绷的皮肉,促狭地道:“我要是不这么说,怎么骗你上来呢?”

“你……!!!”段潇鸣再次气结,目视前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道:“我岂不是有一次中计了?”

泠霜笑着对他眨眨眼,道:“怎么,不服气?”

“服气!自然是服气的……”

“这才对嘛……”泠霜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腻上他身,轻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吻,以作嘉奖。而后辗转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不过是要你的一份心意,好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段潇鸣心中一阵感动,面色柔和了下来,只一瞬间,又凝重了脸色,故作阴沉道;“你这招欲擒故纵之计,使得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是么?”泠霜抿嘴一笑:“可见是师傅教的好。”

“怕别乱拳打死了老师傅才好!”

“怎么?你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泠霜一阵娇笑,侧脸往他胸口靠去,忽然触到什么硬物。

“是什么东西?”泠霜一边闷闷地问道,一边已经动手往他胸口的衣襟袋子里掏去。掏出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璜。

白玉中隐隐透着青色,触手生温,表面润洁,无涩感,通体也没有沁斑,看起来,该是新物件,不是古物。

“喜欢么?”段潇鸣把着她的手,将两半玉璜合在一处,正好是一方完整的玉璧。

泠霜轻浅一笑,轻声道:“你送的,什么都喜欢。”

“你呀,平时也从来不求什么,别人总是金银珠玉地要着戴着,就是你,也没见你向我开口要过什么,老是想给你送样东西,可总是不知道该送什么。”段潇鸣轻轻拥着她,温言道。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来做什么?!你既然多的是,尽管给要的人送去,想必,这也是剩下的吧!”泠霜蓦地一翻脸,冷笑说道,一甩手,将一对玉璜掷到他身上。

“果真是个醋坛子!”段潇鸣忙去接住了玉璜,生怕摔坏了,抚额大叹道:“我倒是想送给别人,可就是没处送了……”握起她的手,轻轻把一对玉璜放进去,贴在她耳畔道:“我早就把她们都放出去了,西苑已经空了……”

“哦?那我怎么看见索伦雅库特等几个部的公主都还住着?”泠霜眼角轻挑,妩媚娇笑。

“査巴奇这些人一直忠心追随我,我总不能这么不讲情面吧。”段潇鸣脸色也重了几分,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我也没让你赶她们走啊?不过是随口一问,紧张什么!”泠霜一哂,偏开头去。

“我说过,终身不会弃你而去,当日如是,此生亦如是!你又何必多心?何必要这么明白?!”段潇鸣似叹似怨,一番话说得甚觉无力感。

泠霜内心一震,随之激荡开来。原来是她多心,原来,是她太过明白了。是啊,或许,他说得对,何必要这么明白?!

如果,一辈子都可以不要明白,永远像当年太尉府里的天真烂漫的心思,该有多好?

一瞬的垂眸,泠霜脸上复又噙起一抹微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两半玉璜分别贴合包在二人相扣的掌心。

依然是那一双长年握剑的手,沧桑厚茧,层层叠叠,握起来,仍旧那般厚重。只不过,不再温暖如昨。

袁泠霜这一世所求,怕是无人能给得了了。

这一刻的段潇鸣,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心里要的。

“这一对珩璜,你要哪一半?”短暂沉默之后,段潇鸣轻声探问。

泠霜百转千思,本在一念,也不肯显露出来给他看。

沿着他的探问,微侧螓首,明眸漫睐,笑道:“珩璜,珩璜,珩在上,璜在下,我自然是要上面的珩了,这样才好压着你!”

段潇鸣听她讲完,低低闷笑起来。

泠霜疑惑地侧眸看他。秋千一荡一荡,桃花枝头,缤纷花雨阵阵而落,散在二人肩头发间,悄悄地氤氲开一层粉色的雾气。

段潇鸣俯头轻咬她的耳垂,邪魅而笑:“好……以后,晚上我都让你在上面,压着我……”

那一架秋千,一直从春天荡到了秋天。

段潇鸣陪着她从桃花满枝头一直荡到了桃树枝枯萎。

他每天拥着泠霜,一遍一遍说着,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了,他就抱着她和孩子一起,三个人一起坐在上面。

泠霜每每笑道,那可不成,树枝都要被压断掉的。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这也让段潇鸣越来越放心她了,对她越发呵护备至。

他看到泠霜越来越多的笑,同时,他却离她的心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她每天都很安静地练字。以前,她父皇还活着的时候,老是数落她写的一手烂字,简直有辱家声,为了这事,没少罚她。可是,那个时候,就是不肯好好写,成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如今这段日子,越来越闲了,便索性修身养性,每日临帖。

她如今的字,已稍有风骨,写得最满意的,便是‘难得糊涂’四字。每日都要写上上百张,哪能不好?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人活着,还是糊涂些好。即使不糊涂,也要装糊涂。这世上,本没有几个是真糊涂的人,那些大糊涂小糊涂,不过都是装出来的。明白了不好,便装着糊涂吧……

就像她如今,任何人都羡慕她,大汗这么宠她,简直是当作了心肝宝贝一般地疼着。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必然是不会错的,所以,她也就跟着信了,信了。

所以,她总是在他怀里安恬地笑,去听他描绘的明年这时候三个人荡秋千的情景。

她总是笑着的,就算她知道,当他在宠她的同时,频频对査巴奇等人的女儿们加封,赏赐;就算她知道,就在他温柔地对她说私房话的同时,他已经开始集结粮草兵马,准备开始攻打凉州……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到底怎样,总是只有本人自己明白的。但是,至少,她现在还可以用这个高贵的名分,用段潇鸣对她的这份宠爱,让她们羡慕,嫉妒!至少,还有人嫉妒她……

至少,她还可以庆幸,她还有令人嫉妒的地方。

草原上的夏天,极其短暂,几乎还没有让你体验到夏天的感觉,就已匆匆而过了。接下来接踵而至的秋冬,便格外地长。

不知不觉,又是萧索满眼。秋天,兵强马壮,正是剽悍的草原铁骑用武之时。

这个秋天,一如既往地凉薄。

这个秋天,给袁泠霜唯一留下的感觉就是当初那个坠马救她的段潇鸣,离她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没有修文或者暂停,一般也不会修文,更不会暂停,所以,大家说的不能收藏问题应该是jj抽风所致,安心,这个不会是坑。。。

o(n_n)o

可堪相依是今生

秋天的草原,萧索荒凉,天气一天比一天清冷下来。

每年秋天,农耕放牧都到了收成的时候,农人还是牧人,都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段潇鸣也是忙得日日不见身影,因为再过些日子,便是草原人的‘纳克斯’节。

纳克斯三字是自一种古老的已经失传了的语言翻译来的,意思是丰收的喜悦。

千百年来,已经俨然成为了草原上最大的最隆重的庆典。每年的秋天,各地的草原人,不分种族,都聚集起来,到敖包前或者就地,铺上毛毡,摆上美酒,果品馔食,在白天迎着日光歌唱,在夜晚围着篝火跳舞,三天方罢。

这样的活动,各地都有,规模大的,可以到几万人,几个部族聚集在一起庆祝,规模小的,甚至只有几户人家,没有特定的哪一天,只要是在冬天来临之前,都可以。

‘纳克斯’节一般有两个重点,一是庆祝丰收,载歌载舞;二便是祈福,由一名萨满或者本部族先知祝祷,先占卜,再祭祀,祈求来年六畜兴旺,家人健康平安。

自从上次‘谋害嫡嗣’事件之后,‘拉沃城’已经完全取代了原本都城的地位,俨然成了北国的心脏。段潇鸣也有意将今年的‘纳克斯’节举办地比往年盛大,这是一种姿态,同时也不失为一项策略。

因为听说今年拉沃的‘纳克斯’节将特别隆重,所以,四面八方的草原人都往拉沃而来,想要一睹统治者的风采。

泠霜专心致志地笔走龙蛇,气定神闲,皓腕辗转,墨迹在铺展的生宣上蜿蜒而下,握笔从容,腕力一沉一松,紫毫终究离了纸面,泠霜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将笔搁到青玉山子型笔搁上。今天的功课,算是做完了。

一旁安静侍立的小丫头伶俐地拧了一把热巾子,躬身递给她。

泠霜侧首对她点头微微一笑,接过轻轻拭去鼻尖冒出的汗气。

自从小惠被逐以后,她身边一直少一个贴身的丫头,段潇鸣一直想给她物色一个,可是,经过了上次的事,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挑来挑去,也没有挑到合适的。

现在的这个丫鬟,本是西苑打杂的下等婢女,在浣衣房做事。因为是个哑巴,四处受人欺凌。那日泠霜心情甚好,带了几个人走出自己院子透气,路过西苑,恰好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一个尖刻的女子声音突兀地骂着什么。

泠霜从来也不去管这些个,再加上到了拉沃两年多,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身体一直不好。段潇鸣交代了谁也不准去打扰她,所以,拉沃的大小事务一直都是内城总管管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是正正经经的闲人一个。

再到后来,段潇鸣晋封了几位历来‘亲段’的可汗之女为侧妃及庶妃,其中,査巴奇可汗之女,顺位第一侧妃慕雅·雅库特由于其父自先代段之昂时代起就一直支持段潇鸣继位,后来夺位之争更是顶力支持,多年来始终拥护他,无二心,所以地位尤为突出。自从额吉娜遭到贬斥,雅库特氏慕雅便以主母身份自居,顺理成章地署理内城事务。

自始至终,于这些外族人而言,袁泠霜至多不过是一件好看一点的摆设而已。加上如今段潇鸣几乎默认放权给了慕雅,雅库特氏隐隐有取代哲那耶而一跃成为当今第一大贵戚的趋势。

名利之争,历来是六亲不认。男人为名利去征服天下,女人为名利去征服男人,究竟是谁征服了谁?其实,谁也没征服谁,只是全部被名利征服了罢了。

那女子刻毒的言语在泠霜耳里越来越渺远,她微微一哂,正要离开,转身的刹那,一声诟骂留住了她即将旋开的脚步。

“原来是个下贱的汉人!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那女子咬字极为清晰,一字一字清晰地从泠霜耳边掠过去,就连那嘲讽狂妄的语气,也清清楚楚地印入脑海,泠霜虽然是背对着,又隔了这么远,可是,她竟能细致地在脑中描摹出那张刻薄的脸。

泠霜身边的丫鬟仆妇各个都听见了刚刚的那句话,人人心中都是一颤,不由地觑向她。

只见泠霜气定神闲地优雅转身,嘴边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饶有兴致地定神往那边看了一眼,而后终于启步走去。

“何人在此放肆!搅了汉妃散步的心情。”服侍泠霜的老嬷嬷是内城的老人,得力的时候使不上,可是狐假虎威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内院的人各个知道汉妃受宠,连大妃都被汉妃‘算计’地倒台了,谁还敢去惹她?

一时围观的奴才们一听,吓得各个都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奴才们全跪下来了,原本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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