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段潇鸣忽然回过头,眼中盛满亲和的善意,将那一贯的森寒盖了下去,让人看了,第一次觉得和蔼了。
“嗯!”泠霜点了点头。现在,她渴望听见人讲话,帮助她真真切切地证明,她真的离开了临安。即使是这样渺小,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知道我为何要问你的名字吗?因为,我怕我会忘了我自己的名字……这些年,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他抬起眼对泠霜笑了起来,眼角堆起散射状的皱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他,似乎真的有些苍老了……
“正如你所知,我手中的这一切,都是自杀戮而来。当年,父亲年事已高,却已无力与鄂蒙对峙,无法扶我上位,可是,父亲终究不愿意由旁系乱我段氏,所以,虽然鄂蒙各部每每逼迫,父亲依然不肯松口立下传位的凭证。可能,真的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就在他出征凉州之前,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带我去跑马。我记得,那日,潇潇暮雨,草原上的鹰都回巢避雨去了,只剩一只,还在雨里,它忽然疾旋而下,冲着我们而来,父亲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开弓朝鹰射去,可惜手一抖,射偏了,擦过了它的翅膀。鹰受了伤,却依旧振翅在雨里直入云霄,那一声鸣叫,是天与地唯一的声音。父亲望着逐渐缩成一个小点的鹰对我说:‘盎儿,为父对不住你!他日为父去了,你只能靠自己,去夺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段潇鸣说的时候,语速格外缓慢,几乎是逐字逐字地讲述着这段往事的。英雄的暮年,总是格外悲哀,泠霜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想起了老父的原因,所以今天格外温和,温和得,都让她有点不敢相信他是段潇鸣了!
“所以,你便取了暮雨潇潇与鹰声长鸣,换了名字,让自己记住那天?”泠霜轻轻地将下巴扣在膝盖上,长时间盯着落日,眼中看什么都是红的了。
段潇鸣没有回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算是作答,又继续说下去:“后来,鄂蒙六大部都想拥力自己支持的继承人继承父亲的位置,这也正好给了我喘息的机会,我带着父亲麾下的忠贞之士出逃,休养生息之后,再度杀回,终究了解了此事。结果便是,我将所有的异母兄弟,悉数杀尽!最小的一个,不过三岁,刀锋逼向他的时候,他似乎还模糊不清地喊了我一声‘大哥’。我……是不是很残忍?”
泠霜从来不是柔弱女子,这些事情,亦不是没有听过,在她看来,实在平常,离权势越近的人,离杀与被杀也越近。
“斩草除根,古来如此,残忍,从来都没有真正清晰的界定去区分,谁残忍?谁不残忍?谁能真正说得清?”或许是同病相怜,他的话,触到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又或许,是感激,感激他今天带她所感受到的温暖,两颗同样伤痕累累的心,碰到了一起,她觉得,她必须要说这番话。
段潇鸣深深地回望着她,他的眼眸,镀上了夕阳的余晖,琉璃般色泽,没了往日的残虐,凛冽,寒意,此时,倒显得空明澄澈起来,那样温柔地看她,像一个纯粹的男人看一个纯粹的女人,没有赘余,没有一切……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是,她看见了,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即使是瞬间,那般虚无缥缈的瞬间,她还是记住了,段潇鸣,不,是段盎,他是有弱点的,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只有近处的云彩,还受着回光返照,依旧是桔黄|色的,天空明灭,正一点一点暗下去了。
段潇鸣起身,利落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尘,道:“该回去了。”语气早已回复到平日了。
泠霜眷恋地望了一眼夕阳落下的方向,也站起身来。
她眼中的恋恋不舍太过明显,让他看不到也难。总觉得她似乎无欲无求,除了对她的那盆花草有兴趣,就再也没见过她对其他的东西多看过一眼。段潇鸣遂笑道:“这样就让你这般不舍了?等下回得空,带你去个好地方,怕你去了,就拉不回来了!”言毕,就吹了个口哨,雪影立刻奔到跟前。
泠霜依旧只是看他,她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她不知道,那句话的涵义,正如段潇鸣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一直到多年以后,泠霜偶尔回想起这天,这座拉沃城外不知名的小沙丘,他对她说过的话,他说起往事时留给她的背影,她都会默默地,默默地望一眼天空,永远都不会再像当初草原上那么蓝的天空,无声无息地一叹,那时,他们都还不懂,都还不懂……
歌曲《当时错》
当时错(给阿黎的同名小说《当时错》)
填词:色拉龙
原曲:百鬼夜行抄
演唱:青泠(念白;色拉龙)
风月几番袖起舞回雪无奈芳思乱
玉壶光转愁酒故依然醉叹别时伤
拟歌先敛缘自由恨长惟有泪千行
碧瓦难留红破白露霜人共天随往
那一日
大漠苍茫,你纵马前驰,带我远走
看不见前路亦望断了来路
你倏地甩了手中缰绳,张开双臂拥我入怀
我问:“若是迷路了,该当如何?”
你道:“那就永远迷下去吧……”
第一次,我放下了全身桎梏,侧脸贴在你心上,再也不愿回首望身前身后
闭上了眼,任马儿走下去
那时,我真的信了,信了这样走下去,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长城内外看千番秋色指对燕山月
大漠苍茫叠鼓吹胡笳(jia)风雨倦天涯
金戈铁马人向萧关去余晖映胄甲
千里江山古今多少事无不断人肠
阿!
如上,亲爱的龙龙给本文写了首歌
上传至分贝网
曲子的地址:
大家有感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全是民间制作哦~~~不过做得真的很好~~~没有专业的设备,能做成这样,真的很不容易~~~
在此鸣谢作词,选曲及演唱的众卿
特别是龙龙,偶爱你~~~
粘絮蝴蝶飞还住
干枯的花瓣,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就像此刻疲惫的身躯,在氤氲腾起的水汽中,泠霜满足地喟叹。
回到了拉沃以后,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在沙漠里住帐篷时,好了太多。安逸富贵的日子,谁都会喜欢,不是吗?
轻掬了一捧水,往身上轻泼而去。泠霜将头枕在浴桶边上,阖目享受起来。
今天以前,她以为她已经了解了段潇鸣,可是今天以后,她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他是一个霸者,一个将要逐鹿天下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残忍,他冷酷,他不容许自己妇人之仁!
可是,每一个霸者,都是凡人,而不是神,他们也会不忍,也会不舍……
泠霜知道,他最近的反常来源于何。他并不是怕这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里,自己会败,而是不忍!是的!这一次,他心慈手软了!
他自小生长在关外,虽然身为汉人,却更像个鄂蒙人!他早已习惯了鄂蒙人的生活方式!他对这个养大他,施予他无数恩惠的部族,有着极深极深的感情。
他曾对她说过,当年的汗位之争,他几度遇险,都是被普通善良的草原人家所救,给他食物,帮他疗伤……他们,就像他的家人一样。
如今,要他对家人刀兵相向,他,确实会不忍。
正如,她的故国,不堪回首,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铁马金戈去践踏那一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她的心,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暖湿的水汽蒸腾而起,肌肤渐渐地被泡成了粉红色。塞外的气候干燥,习惯了江南的水泽,这副身躯,总是时常不适。
素色的绮罗,纯白的丝光线,闪着水样色泽,折枝莲桂的织锦,雍容华美。一袭睡袍上身,泠霜闲适侧卧榻上,微微垫起脑后,让三千青丝散在风中。
沐浴之后,留一室馨香。
段潇鸣在门外时已经闻见了。转过那幅纱绢的仕女屏风,就看见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是寐。黑色的发摊开散在她脑后,素净的容颜拢在满头青丝里,温润如玉。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便倒睡在她身侧,吻下去之前,轻声呢喃一声:“妖精……”
泠霜一直清醒着,只是装作不知。
段潇鸣的手伸到她身前,去解衣襟上的系带。汉人的衣服,总是这般繁复,每回都让他暗自懊恼,磨光了耐心,他便径直一扯。泠霜已不知有多少衣裳毁在他手上。
身上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解扯着,冷不防被她奋力一推,竟被她推了一个趔趄。
段潇鸣惊疑地看着她。
“不许碰我!”泠霜怒瞪着他,吼道。
段潇鸣愣了一瞬,她说什么?不许碰她?!
泠霜板着脸,亲眼看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脸色逐渐由呆楞转为阴鹫,她只作不知,就在他濒临爆发的那一刻,泠霜忽然扬起脸来对他笑道:“去把自己洗干净!”
段潇鸣又是一怔。
待得他反应过来,泠霜早已翻身转出了他的怀抱,好整以暇地撑坐在床头看他。
“你这女人!”段潇鸣想要发作,可是对着她那张戏谑的脸,窜起的火气又降下了,终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他也不唤人,三两下就除了身上的衣物,下了浴桶,就着泠霜刚刚用过的水,就扑通扑通往身上泼。
泠霜听见哗哗水声,就从屏风那头瞧见段潇鸣自己‘洗澡’的模样。实在看不过去,便走了出来,看着一地溅开的水渍,道:“你给我住手!”
段潇鸣本是敷衍了事,没想到她突然这么以吓,倒真被喝住了,停下来转过身来看她。
“有你这么洗的吗!泼了一地水!”泠霜看他笨拙的样子,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真是……唉!
段潇鸣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扬起一脸笑,两臂搭在桶边上,舒适地靠上去,闭目不动了。
泠霜忍不住笑了起来,冷哼道:“你倒会看眼色!”
段潇鸣连眼睛都没张开,闲闲地道:“再不来,我可就出来了。”
“你……!”泠霜想瞪他,可是他闭着眼睛,她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无济于事。这个男人太不知道干净,每天东奔西走的,一身汗马味,终于还是她屈服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盆架子上抽了条巾子,卷起了衣袖走了过去。
伸手试了试水温,已经凉了。
“都凉了,我去唤人换换吧。”泠霜道。
段潇鸣仍旧闭着眼,顺口答道:“城中的水源有限,哪里有那许多,这样便很好了!”
这话听在泠霜耳中,手中一顿。她也知道关外不比江南,平常百姓莫说是沐浴,就是饮水也不宽裕,可是,她自入城以来,每日必一浴,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竟说不出个滋味。
段潇鸣也反应过来了,睁开眼来瞧她,料得她心中所思,遂潇洒一笑,道:“你又要多想了,虽说这里水不多,可也不差你这么一点,尽管宽心就是,我的女人,断不会叫你受这点委屈!”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楞住了,谁也不动,就这样看着对方。
我袁家的女儿,断不会受得半分委屈。父皇如是说。
霜儿妹妹这样的人儿,谁舍得叫你受半分委屈。顾皓熵如是说。
今天,又多了一个人,说不会叫她受委屈。
委屈,何谓?求全也,全者,何也?何能全?如何全?
泠霜的眼前一时晃过无数张脸,哭的笑的,痴的傻的……
普天下,谁不委屈呢?可是,她的委屈,叫谁去知道,她的委屈,又是为了谁,她的委屈,她的委屈……
泠霜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她的委屈,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他的眼里,她怎会有委屈?就像天下人的眼里,她袁泠霜,前朝的千金小姐,当朝的公主,就是晋朝宗室的女儿,也比不得她尊贵,这样的女子,便是长安洛阳那谷雨时节满篱的魏紫姚黄,朵朵盏盏,开在深闺院里,重重金漆朱门,道道垂帘绮户,花影压过了一道又一道垂花门,高墙圈起来的世界,独立在芸芸众生之上,如珠如玉,却又是珠玉难比的。
这样的女子,贵重如国器,究竟要怎般男儿才能匹配?
天下人都在望着。
天下人都在看着。
可是,他们看不见,也望不见。那一道宫门,黄|色的琉璃红色的墙,遮住了天下人的眼,他们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里面是什么。然后,他们开始猜,开始想。阻得了视线,却阻不了窥探的好奇心。
人说,那里有三千粉黛,珠翠香飘数里。
人说,那里有玉堂金屋,明珠照夜如昼。
人说,那里有最尊贵的男人,最尊贵的女人。
……
如珠如玉?她袁泠霜这一辈子,见过多少珠玉?怎样的奇珍,在她眼里,也不会多瞟一眼。那时候,骄傲如她,怎知道,珠玉本是从泥土砾石而来,怎样的皮,怎样的骨,怎样来的,还是要重新堕回去!
富贵荣华,过眼烟云,俗不可耐的一句话,酸地呛人,一朝一代的人,袍笏加身的,贬谪流配的,谁不曾说过?烟云烟云,怎样的烟,怎样的云?却是连烟云也拿来糟蹋罢了!
盈亏之间,什么才是真正永垂不朽的?
便是那一抷黄土罢了。管你是王侯将相,怎样的惊天动地,管你是市井下流,怎样的庸庸碌碌,一口气咽下,便是托付给了黄土。
想来,倒是黄土方是最干净最包容的,管你是佛是魔,罪业缠身,功德无量,都将你裹了到怀里,千千万万年,也不嫌弃。
死,或许是一件好事,最捷径的方式,管你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到了黄泉,还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一室岑寂,泠霜将巾子摊开在掌心,在水中浸润了,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搓擦起来。生平第一次为人侍浴,动作粗重而笨拙。
段潇鸣看着她,随着动作的一摆一震,她肩上垂着的发一一顺着肩胛落下来,发梢落进了水里,她也丝毫不觉。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多数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从来不曾对她放心过,忌惮她有所为,又忌惮她有所不为。
他让小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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