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全作者:未知
看碧成朱全第23部分阅读
姑娘抬眸看着画,眼底浮起一片柔媚的光芒,看得阮碧一时移不开眼。
一会儿,她垂下眼眸,轻声说:“妹妹别笑话了,是我自己瞎画的。”
她擅长刺绣,因为构图的需要,也在画功上下过功夫。但是阮碧知道,她绝对没有这种功力,更没有这种细腻的笔法。何况,自己画的图,怎么会勾起她入骨的妩媚呢?
看着仕女图,阮碧隐隐有点不安。回到蓼园东厢房,找汤婆婆打探了一番,却只听到什么林姨娘跟柳絮又吵架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
忽忽几日,那日晌午,她睡醒起来,跟四姑娘一起在绣房做针线。忽然听到吧哒吧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秋雁冲进绣房,大声地叫嚷着:“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四姑娘眉头微蹙,轻叱:“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
“林姨娘她出事了……”
四姑娘霍然起身,紧张地问:“姨娘她怎么了?”
秋雁吞咽着口水,说:“方才我从筱竹园经过,听得里面吵吵嚷嚷,就站旁边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几个嫂子抓着林姨娘去了大夫人的院子。说是姨娘故意推柳絮,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没了……”
四姑娘脸色煞白,拔足就要往外面冲。
阮碧一把抓住她,说:“四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四姑娘凄然地说:“我要去救我娘……”
“四姐姐,你忘记了,你娘是大夫人。”
庶子庶女都是认正室为母亲,地位也高于生自己的姨娘,这是宗法礼制。四姑娘当然清楚,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阮碧挥挥手,试意丫鬟们都退下。四姑娘没发话,秋兰与秋雁都犹豫,但见阮碧一个眼刀过来,吓一大跳,慌不迭地退了出去。
“再说,四姐姐你怎么救?跪在母亲面前求她饶了林姨娘吗?你真要是跪在母亲面前,只怕林姨娘的罪又加一条——离间挑唆庶女与嫡母的情份。还有,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吗?柳絮怀孕了,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别人不知道她自个儿还不知道吗?她可是一个奴婢,怀着父亲的孩子,于她来说是件大大的好事,她怎么可能瞒而不报呢?”顿了顿,阮碧低声说,“姐姐,容妹妹提醒你一句,大周礼法规定,士大夫只能有两个妾室。若是奴婢想要升为妾室,还得先除掉一个。而残害子嗣足够除掉一个妾了。”
四姑娘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阮碧,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是没有人背后支持,柳絮多半是生下孩子来博出头,又怎么会把孩子弄没呢?”
四姑娘抹净眼泪,深吸口气,坚定地说:“五妹妹说的是,我去求祖母。”
这个四姑娘,性格还是挺坚强的,可惜遇事太少,还没有砺练出来。阮碧只好继续循循善诱:“四姐姐,是妾重要,还是阮府的子嗣重要?是当家主母的体面重要,还是妾室的去处重要?”
四姑娘牙关咬紧,又说不出话来。
阮碧继续敲打:“姐姐,你须记得一件事情,林姨娘有今日遭遇,与你脱不了干系。若非你自作主张,柳絮还是她的贴心丫鬟,也不会搅出这番是是非非了。”
“我知道,多怪我。”眼泪又浮起,四姑娘极力地忍住,拉住阮碧手说,“妹妹,我知道你胸有丘壑,希望妹妹能救姨娘一回,来生我衔草结环相报。”
第二十六章进退之道
阮碧摇摇头说:“姐姐高看我了,我与你一般地位,拿什么去救林姨娘?”
四姑娘见她方才说的头头是道,只当她有办法,没想她来这么一句,愣了愣,以为她不情愿,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你师傅是紫英真人,你又得长公主的青眼,若是在祖母面前说几句,她说不定会听你的。姨娘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更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肯定是被冤枉的。”
林姨娘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阮碧并不清楚,但也知道她不会蠢到干出这种傻事。
只是,在这个大宅子,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奴婢们的清白老夫人也不会关心,更不会去主持公道。对外,她在乎京西阮府百年累积的名声,对内,她只要内宅各方势力相安无事——偶而互相争斗可以,但不要太出格。所以,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几次斗争,她都是各打一巴掌,让她们消停,不要闹事。
老夫人年龄虽大,却是事事清楚。在她心里有个名单,谁是最重要的人,谁是次要的人,谁是随时可以牺牲的人……大夫人绝对排在前几位,而林姨娘便是属于随时可以牺牲掉的人。所以,与老夫人说林姨娘是清白的,那是白搭,那是自个儿找没趣。
阮碧想了想,为难地说:“四姐姐,母亲是当家夫人,管理奴婢姬妾,便是祖母都不便插手。让我去祖母面前说这些,她只会觉得我不懂事,不知进退。”
其实这些道理四姑娘也懂,默然片刻,说:“那这一劫姨娘她逃不过了……”
阮碧点点头说:“这一番责罚姨娘是逃不过的……”
四姑娘闭上眼睛,泪水潸潸。
“不过,四姐姐,你也别急,虽然逃不过这顿打,但是姨娘目前暂无性命之忧。”
四姑娘睁开双眸,她原也不笨,只是因为关心乱了分寸。听阮碧一说,凝神仔细思忖片刻,也知道林姨娘虽然凶险,性命却是无忧。原因有三,其一,京西阮府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姬妾争宠,残害子嗣,是败家之兆,这种丑事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京城百姓笑话?所以大夫人不会将林姨娘送官的。其二,阮府诗礼传家,礼及下人,素有善名。大夫人只会重重处罚姨娘,却不会当场杖死她,是为了阮府的名声,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其三,若是当场杖死林姨娘,大老爷生出怨恨,得不偿失。还不如杖伤了,让她在床上躺个三五月,形容憔悴,让大老爷生出嫌弃之心。再找个不听话的丫鬟服侍她,让她在疼痛与无望中慢慢死去……这一套大夫人原是玩熟的,否则林姨娘的背怎么会几个月不好呢。
想到这里,四姑娘悚然一惊,抹抹眼泪说:“妹妹说的是,我明白了。”
“四姐姐明白怎么做了?”
四姑娘张张嘴巴,又摇摇头。
“四姐姐,勇猛刚进是好事,知难而退却是智慧。当形势不如人的时候,迅速地退到安全的地方,积聚力量,等到形势转换,再卷土重来,比一味的进取要强很多。”
四姑娘若有所悟地说:“退?往哪里退呢?”
“对大部分女人来说,娘家往往是最安全的一条退路……”
四姑娘骇然失色说:“这如何使得?姨娘她丢不起这个脸。”
被夫家退回娘家,那是一生的耻辱,会被左邻右舍的口水淹死了。
“名声坏了,还有机会再重新好回来了,命没了,便是什么也没有了。”顿了顿,阮碧意味深长地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姐姐,别忘记姨娘还有你和三弟呢……小妹言尽于此,四姐姐自己守夺吧。”
说罢,开门出去,带着秀芝回到蓼园东厢。
半个时辰后,汤婆子满脸兴奋地蹭进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唷,五姑娘,咱们府里出大事了。”
阮碧笑呵呵地问:“什么大事儿?”
“那个林姨娘把柳絮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方才让大夫人逮着了,打了五十板子,啧啧啧,听说抬回筱竹园的时候,那脸跟青石板一个颜色。”汤婆子嗟叹说,“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五十板子下去,怕是骨头都化了,啧啧啧……”
“可曾请大夫了?”
“请了,请了最好的大夫。怕小丫鬟们照顾不好林姨娘,还把自己身边的宝丽拨到她身边照看了。听说还开库房拿最好的药材出来,给柳絮和林姨娘用。”汤婆子的三角眼精光闪闪,颇有深意地说,“这些事情,大夫人向来不含糊。”
阮碧没有多问,叫秀芝赏了她。
黄昏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的时候,大夫人也在,虽然极力克制,眉梢还是喜色隐隐。也该她得意,一箭双雕,通杀两方。既除去长久以来的心头大患,又把柳絮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老夫人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她可不这么想。多一个子嗣,就是给阮家轩多添一个麻烦。
大老爷当晚从衙门回来,听说林姨娘挨处罚,也没有象上两回那么激动。他先去看的柳絮,坐了小半个时辰,说了好些安慰的话。然后再去看昏迷的林姨娘,只站了几分钟。
两天后林姨娘才醒过来,四姑娘去床前侍疾一天。
听说第二天,林姨娘就主动跟大老爷忏悔,说是柳絮落胎,虽非她有意为之,但倒底于她有关。她心里愧疚,夜不能寐,愿意遁入佛门,潜心向佛,为胎儿祈福,为阮府积善。
大夫人当即就否决了,说潜心向佛、积善祈福是好事,但没有必要去庵里,阮府里一样可以。不过大老爷同意了,又去说服了老夫人。
在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一顶小轿把林姨娘从后门抬出阮府,送进了京城郊外的红叶庵。
这桩风波随着林姨娘的离去才渐告平息。
日头渐渐缩短,立秋、中元节方过,中秋节又近在眼前。
第二十七章缓兵之计
算算日子,上月十九号紫英真人返回玉虚观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她,毕竟是师傅,不能一直怠慢着。再说冬雪还住在观里,不知道情况如何。阮碧向老夫人和大夫人请示去玉虚观一趟,老夫人二话没说准了,大夫人颇有点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得准了。
那日大早,阮碧正吩咐秀芝把上回兰大姑娘送来的罗坑茶带上孝敬师傅,却听外头寒星说:“姑娘,大夫人屋里来人了,说是紫英真人来了,请姑娘过去一趟。”
阮碧怔了怔,忙带秀芝到大夫人院子。
走到偏厅门口,听见紫英真人说:“……没想到二姑娘对道教经典也有这么深的研究,比五姑娘不遑多让,善哉善哉。”
又听二姑娘谦逊地说:“真人过奖了,只是平日无事,翻阅了几本,谈不上研究,更不敢与五妹妹相提并论。”
阮碧哑然失笑,想来这阵子二姑娘在闺中,定然是下过苦功夫,以期在紫英真人面前博个好印象。这想法原也是没错,只可惜,事事走的他人后面,又有什么出头日子呢?难道紫英真人还会再收一个阮府的姑娘当弟子?
边想边走进偏厅,偏厅里只坐着二姑娘和紫英真人,却不见大夫人。
看到她,二姑娘带点责怪地说:“妹妹怎么才来?真人等你久了。”
阮碧懒的理她,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傅。”
紫英真人拉起她仔细看了看,颇有深意地说:“长高了也长胖了,与前阵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言下之意,若没有我这个师傅,你的日子没这么滋润。阮碧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方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去玉虚观见师傅,不想师傅就来了。”
紫英真人慈爱地说:“你也不必常过来看我,我每月风雨不阻要进宫里两趟给太后皇后讲经,顺道过来看看你就是了。前些日子已来过京城一回,原想着来看看你,只是出宫时晚了,我便直接回观里去。今日来的早,先来看你,晚点还要入宫,你也拾掇拾掇,随我去吧。上回皇后提起你了,问我怎么不把新收的小徒弟带进宫里去呢。”
二姑娘在一旁,听的很不是滋味。
阮碧却听的心里一紧,碍于二姑娘在场,不好说话,笑着说:“也好。”
派人去禀过大夫人,得了准后,跟着紫英真人出门,上了马车。马车出槐树巷,却不是朝皇宫方向,而是东拐西弯地进一条小巷子,一直到巷子底的一幢院子前。下人打开小门,马车直接驶进院子里停下。
下马车,阮碧环顾四周,院子是个大四合院,静悄悄的,冷冷清清。
紫英说:“这是太后赏赐我的院子,让我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我甚少来,只有几个下人住着。”
话音刚落,有人从东厢房里冲出来,激动地叫着:“姑娘。”
定睛一看,居然是冬雪,阮碧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冬雪尚未开口,紫英真人说:“亏你是个精细人,这事却做的实在不咋地。你让她在天清寺雇的马车坐到观里,韩王爷随便派人查查,不就知道了?他若是闹到观里要人,我也不能不给。所以,我没让观里的人收留她。果然没几日,她族兄就跟韩王府的人找上来了,四周一打听,听说果然被赶走了这才作罢。”
一旁的冬雪红了眼睛。
阮碧暗叫惭愧,那天事态紧急,也来不及细想。“确实是我疏忽了,多谢师傅救了冬雪。”
紫英真人淡淡地说:“谢什么?你是我弟子,她是你从前的丫鬟,少不得要照拂一二。再说,韩王那德性,我也实在是瞧不过眼。”
她说的冠冕堂皇,阮碧却心里存疑。没错,紫英真人是个好人,可能看韩王也确实不顺眼,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赶走冬雪,随后又将冬雪安排到京城的宅子里,其中定有一番周折,便是因为看自己的面子?那自己的面子莫免太大了。再说,她们的师徒关系不过是场交易,虽然互相欣赏,但各有利益,不可能象真正的师傅徒弟一样同心同力。
紫英真人冲冬雪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家姑娘还要进宫去,以后有空再聊。”
冬雪虽不情愿,也只得点点头退下。
紫英真人拉着阮碧进正房,关上门,指着桌子放着的一身青布道袍说:“把这一身道袍换上随我进宫吧。”
阮碧微作沉吟,问:“为什么要换上道袍进宫?”
“没有什么,只是图个方便。”
阮碧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正色地说:“这个方便可不能图,容易出事。若是皇后要召见阮府五姑娘,我不该身着道袍进去。若是皇后要见紫英真人的俗家弟子,我也不该身着道袍进去。”
紫英真人早知道她心思很多,耐着性子解释:“你是我徒弟,换上道袍也没有什么。先帝和太后也曾经穿过道袍。”
“原也是没有什么,若只是让我进宫里一逛,也是没有什么。可是真人,你只是想让我进宫里一逛吗?”
紫英真人脸色微变,不吱声。
她果真又想把自己送进宫里,阮碧叹口气说:“真人,你原也是个精细人,怎么一扯上赵皇后就乱了心思呢?我穿这身道袍进宫,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碰上有心人给我安个乔装打扮私闯禁闱的罪名,不仅是我的错,也是真人的错。”
紫英真人心里已认可这番话,但是恼怒阮碧识破自己的居心,又牵心赵皇后,冷笑一声,说:“我若是精细人,又怎么会屡屡上你的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施展缓兵之策,什么与我交易,什么到时候由我处置,其实都不过是拖延的话。枉我还真心待你,你如今得了天大的好处,却一点也不想付出,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回确实是阮碧占大便宜,她也确实用了缓兵之计。所谓交易,所谓将来任由她处置,只是为自己争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若是形势改变,也许就不用履行交易条件,或者用其他条件替换。若是不行,那她也做好第二手准备。
但这一点,阮碧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说:“真人这么说就过份了。当初我提出条件,也是真人自己答应的,你情我愿,又非我强迫。”
紫英真人被堵的无话可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小看了她,叹口气说:“你厉害,我是说不过你。”
阮碧怕她寒了心,想了想,说:“真人,从前种种孰是孰非暂且不说,如今你是我的师傅,我是你的弟子,这京城无人不知。你与我已是一条线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你也明白吧?”
紫英真人冷哼一声说:“我若是不明白,也不会在长公主面前说你好话。”
“好,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坦诚相待,如何?”
紫英真人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阮碧只当她答应了,说:“我心里颇多疑问,还望真人相告。”
“说吧。”
“这第一桩,真人今日为何忽然又想送我入宫?”
紫英真人黯然地垂下眼眸说:“皇后她……病了,身边实在是无得力之人,所以我才想着送你进去。”
“那也应该由她下旨召我……”
“这宫里都是一些势力眼,如今谢贵妃势大,有心有力的早依附过去了,谁肯听她的号令?乞巧节那日,她想召见你入宫说话,可是管事太监惧怕谢贵妃的滛威,没有一个敢跑一趟。如今也只有我能帮着她了。”
“那赵家呢?”
“赵夫人也是个性子柔顺的,那里会有什么主意。赵将军又在西北,鞭长莫及。”
阮碧想了想,又问:“第二桩事,真人送我入宫要做什么?”之前,她一直不愿意深入了解,是怕入局太深,不好脱身。但是如今看来,自己便是不想入局,紫英真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索性跳进去,了解个透彻明白,也好应对。
紫英真人莫测高深地说:“留在皇后身边,至于能做什么,就看姑娘自己了。”
到底还是老狐狸,这个回答可圈可点。
阮碧又问:“这第三桩事,赵皇后究竟是真人什么人?”
紫英真人眸光闪烁,半晌,说:“好,我也不怕告诉你。”顿了顿说,“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阮碧诧异地问:“令姐是赵夫人?”
紫英真人黯然地摇头说:“是已过世的赵夫人所出的……”
过世的赵夫人,这阮碧倒不清楚了。只是隐约觉得紫英真人有点语焉不详,颇多矛盾的地方,但看她意思,也不会再明说。只好作罢,说:“多谢真人坦言相告,那我也告诉真人,你与皇后用的办法大错特错。”
紫英真人转眸,不解地看着她:“哪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