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作者:肉书屋
金陵公主第15部分阅读
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看到他翕张了几下嘴,好像念了句什么,然后呼吸就变得沉了起来,想是睡着了。他的手紧抱着她,睡容上还带着一丝疲倦,嘴角却有一丝微笑,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想,他该正在做一个好梦吧。
窗外,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浓浓的黑暗笼罩着夜晚的金陵。那黑暗仿佛也深深注入人世苍生的夜色里去。
一切的浮华喧闹都凝聚成一个狭小的角落。她躲避在这个角落里,搂抱着他,为他守护着一晚安静的睡眠。她知道,安详的好梦是多么短暂,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了。
罗府事变之后,瞿东风一方面打击异己,瓦解叛军;一方面迅速在金陵建立中央政府,延揽各方人士参加新政府。同时,推选自己的父亲瞿正朴为全国联军总司令,自己担任联军副总司令,并且加大抵抗崎岛国的宣传,紧张备战,调动全国军民同仇敌忾、团结一心,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谋求全国之统一。
在崎岛国内,正如瞿东风所料,松井寿夫之死,让崎岛国主战派在政府里大占上风。主战派以中国杀死崎岛国外交官为名,急不可待地迅速扩军,企图抓住金陵政局不稳的战机,大举入侵中国。并且指使崎岛国特务,在沿海重镇淞江城制造事端,煽动上千日侨集会游行,要求崎岛国总领事和海军陆战队出面干涉。崎岛国总领事立刻向金陵中央政府提出道歉、惩凶、赔偿、解散抵抗崎岛国团体四项无理要求。崎岛国遣外舰队司令植田幸一也同时发表恫吓性声明。崎岛国国内主战派更以保护侨民为名加紧了疯狂备战。
这年,金陵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没有立冬,就落了雪。金陵很少雪天,即便下雪,也是伴着雨落下来的。
罗卿卿从金陵妇女联合会回到罗府。施如玉跟她同坐一辆车。瞿东风毕竟担心她没有经验,特意任命施如玉担任妇女联合会副主席,以协助她工作。
汽车开进大门,副官撑着伞小跑过来,打开车门。
走出汽车,更觉天地一片迷蒙灰暗,不象下雪,更象雾霭。她站在伞下,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雪花马上融化在掌心。一片雪花,看起来那样细小脆弱,可是,即便融化,也一样执著地用它一滴水的力量润泽大地。她于是想起妇女联合会里那些女性成员们。虽是女子,在她们身上她一样看到对国家的拳拳热爱、对民族命运的殷切关怀。那种抛却一切的耐苦坚韧,让她不得不感动。
施如玉道:“金陵女子俱乐部明天剪彩仪式,邀请联合会的妇女领袖参加,你可有空?”
“妇女推销队联盟和金陵女子大学同学会都邀请我参加活动,我想恐怕排不开了。”
走向前厅大门,隔着落地窗,看到南天明站在窗前,正向这边看着。
罗卿卿紧走了几步,走进屋里:“天明,有事找我?”
南天明点了下头,却没有马上说话。
“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一紧。
南天明终于开口:“崎岛国发兵了。”
虽然早已知道两国已到不打不成的地步,突然听到这则消息,她还是如遭电击,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听到身边施如玉也大声惊叫了一声。
她走向瞿东风的书房,他事务繁忙,她也工作缠身,这几天几乎没有见过面。这时候,她想去见见他。内忧外患,她知道,他心里的压力比谁都重。
南天明却追上来,把她叫住:“这里有封你的信。”
她接过来,竟是瞿东风写给她的。
信不长,字迹也有些潦草。想是他忙里抽空,匆匆写就的。信上写道:
“卿卿吾妻如晤:
吾今写此书与汝相别矣!
今贼来犯,决予痛歼。汝看此书时,吾已策马东去。誓身先士卒,与贼血战!
未当面话别,以手书代之,唯不忍执手相看泪眼矣。汝其勿悲。
吾至爱汝!常愿与汝朝夕不分,形影不离。然遍地腥云,满眼狼烟,国危如是,家亦难安。吾不奋起以争,何来吾妻吾儿之欣然乐土?
卿卿吾爱,汝勿忧吾。吾为军人,守土有责,尺地寸草,岂容放弃!守土安邦,名正言顺。决心至坚,苍天必佑!”
她反复看了两遍,慢慢合上信,问道:“部队已经开拔了?”
南天明道:“是。”
她又问道:“这场仗好打吗?”
南天明道:“敌人的武器装备远胜于我们。不会是场好打的仗。”
她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卿卿……”南天明在她身后唤了一声。
她回头,淡淡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然后,又对施如玉道,“女子俱乐部的成员大多是有身份的太太,我想我该答应她们的邀请,希望能够说服她们为御敌慷慨捐赠。请你去帮我准备一下。我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施如玉看到罗卿卿脸色苍白,有些担心:“我陪你回房间吧。”
施如玉陪罗卿卿回到房间,看到她把瞿东风的信放进抽屉里,然后手扶住抽屉,好久没有转过身,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
施如玉赶紧走过去,轻拍着她的后背,递上手绢。她接过手绢,捂住嘴,强迫自己忍住哽咽:“如玉,帮我拟一份关于募捐的讲演稿好吗?”
“你情绪不大好,还是先歇歇。我看明天的行程太满,我帮你重新安排一下。”
她摇头:“他去前线作战,我在后方就要担起辅助的责任。大敌当前,哪一件事不要争分夺秒?你不用管我,去写稿子吧,写完了,送去各大报社刊登出来。我们要尽力多筹一些,这样大的仗,消耗不会小。”
第二天,瞿东风亲率师部增援沿江重镇、阻击崎岛国军登陆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金陵女子俱乐部门前,拉开长长的红色彩绸,剪彩仪式上的人们却没有一点热烈高兴的情绪。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黑云压在金陵城头。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惴惴不安。
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缓缓停在门前。
俱乐部的负责人员急忙迎接过去。
之后,人们看到车里走出一位穿着红呢大衣、年轻而美丽的女士。她目光平静,脚步从容。在一片掌声里,她没有走向备用剪彩的红绸,而是径直走向大堂正中的讲台。
施如玉事前已经交待过俱乐部的负责人。主持人看到罗卿卿走过来,立刻对台下说道:“大家都知道,崎岛国人打来了。大敌当前,瞿司令亲自率部上阵御敌,其身先士卒之精神实令我等至堪景仰。今天,我们十分荣幸邀请到瞿夫人出席剪彩仪式。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瞿夫人为我们致词!”
雷鸣的掌声里,罗卿卿款款走向演讲台,扫视了一眼台下,满眼都是珠光宝气的贵妇名媛、和惶惶而期待的目光:“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今日蒙贵俱乐部邀请,觉得非常荣幸,同时也觉得非常遗憾。俱乐部本是娱乐之场所。可是,战争开始,就是社交享受停止的时候。我们的父兄,我们的丈夫,我们的儿子,为了保家卫国在前线浴血作战,我们这些在后方的妇女,难道还能忍心娱乐?还能忍心欢会?”
听到这里,台下有些女人掏出手绢,擦起眼泪。
她在台上继续说道:“不要流泪,不要伤感。眼泪只能表达懦弱。敌人敢来犯我疆土,就是误以为中国人是懦弱可欺之辈。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让他们看到中国人的坚强和勇敢;要他们看到,我堂堂中国之内,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也敢鼓起勇气,跟他们誓死抗争下去!”
她的话立刻激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她看到,台下有的女子揩掉了眼泪,原来惊慌茫然的眼神里、焕发出灼灼激动的神采。
她在讲演最后说道:“国家是家庭的壁垒。没有我们的国家,就没有我们的家庭。我们不埋怨苍天,也不伤感命运。中国应付国家灾难和个人祸患的哲学态度,自古以来,只有埋头苦干!”
“瞿夫人,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台下,一个年轻的小姐忽然站起身,高声喊道。
“是啊。我们要给国家做贡献!”“请告诉我们做什么!”马上更多的人起身呐喊起来。随后,台下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她眼里也涌动起激动的泪光:“现在,我们能做的事主要有两项:其一是协助补给;其二是赡养难民。金陵是我们军队的主要基地,前线的战争,要依靠我们后方的补给。战争炮火还会将许多群众驱逐到内地。如果我们能捐输出力,组建战时妇女后援队伍,筹办难民收容所,这些都将是非常切实的贡献和帮助。”
一名女子站起来,慷慨道:“我提议将俱乐部改建成难民收容所,大家可同意?”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十分热烈的响应。施如玉能写一手好字,当即现场挥毫,书写下“金陵难民收容所”这个新的名字。
捐募箱在一双双手间传递。一件件珠宝首饰,离开了云鬟翠袖的主人,噼噼叭叭落进捐募箱内。
箱子传到罗卿卿手里,她褪下所有随身佩戴的首饰,投进箱内。最后,她的手指在耳边滞住。指尖碰到耳环上的小宝珠,那珠子上的一点温润、好像能透进心里,勾牵出藏在岁月深处的许多泪光和欢笑来。
她犹豫着,还是把耳环摘了下来。
青葱玉手轻轻一松,一对小宝珠掉进贴着红纸的木箱内,发出玲珑动听的声响。
回去的路上,施如玉道:“真没想到,你把定情之物都捐出去了。”
罗卿卿道:“那对耳环前朝的老太后戴了一辈子。要是宝丰帝在天有灵,你说,他是高兴她的女人留住他赠的耳环?还是希望他的女人倾其所有,保住祖宗几百年的江山基业?”
三十四章
沪城。前敌指挥部。
“嘀嘀嘀”,一串接一串无线电讯号从指挥部发向驻防淞江镇的八十三团第三营。虽然天气寒冷,报务员却是满头大汗,急切地搜寻第三营的电台讯号。
最后,报务员不得不冲进总指挥办公室:“报告司令,与八十三团第三营失去联络!”
“继续联络。”瞿东风道。
报务员飞奔出去,参谋长杨君实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我去电台看看。”
瞿东风叫住他:“姚子兴出发前,给我立过军令状,誓与淞江镇共存亡。就算电台联系上,他也不会撤退。”
杨君实知道八十三团第三营是瞿东风的嫡系部队,营长姚子兴在瞿东风当年带领的第七军里供职多年。瞿东风带兵一向有身先士卒的风范,他带出来的人也各个都是不怕死的硬汉子。崎岛国兵分三处登陆,瞿东风派出的阻击部队都是他自己的嫡系人马,显然他对其他部队没有足够的信任。
杨君实道:“司令,你当真忍心把瞿家军都拼光吗?这可是咱们的老本啊。”
崔炯明这时端着一杯茶和一盒烟走进来。正听到杨君实这话,他看向瞿东风,瞿东风坐在作战地图下面,吸着烟,眉头紧蹙。以崔炯明的了解,瞿东风平时并不嗜好吸烟,可是这几天指挥作战,每天都要吸掉两包香烟。这些反常让他感到身经百战的瞿东风遇到了从未遇到过的压力。
崔炯明走到瞿东风身边,低声道:“夫人来电话。”
“卿卿?”
“是。”
瞿东风又点起一支香烟:“代我转告她,我这里一切都好。”
崔炯明应声出去。杨君实继续说服瞿东风调动收编过来的部队增援前线。
瞿东风似听非听,走到窗前,吸着烟,看着太阳慢慢落进薄云。沪城的冬天一点都不冷,冬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落日渲染的半边天空,似乎少女初开的羞涩情怀。他看着远处,心不自觉地氤氲开,好像看到缠绵往事里,他的姑娘羞红着脸、逃离他的怀抱……
沪城的东南方响起沉闷的爆炸声。
他的精神立刻全部集中到现实里,听到杨君实说道:“沈卓群那支队伍,是罗军里装备最好的部队,清一色的美式装备。我以为,这支队伍不用在刀刃上实在可惜。”
瞿东风道:“兵是好兵,将也是好将……”他停在这里,吸了口香烟。沈卓群是罗臣刚的副总司令,是个跟罗臣刚出生入死屡建战功的利害人物。当时罗府事变,他以为最难说服这个人,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让他投诚易帜过来。这样的人,固然是良将,却未必是忠臣。使用他,就好像使用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能杀敌,也可能刺穿自己。
一阵匆匆脚步,报务员跑进来:“报告司令:二六四旅旅长黄兴海……以身殉难!”
杨君实腾的站起身:“什么!黄旅长他……”
瞿东风掐灭香烟,低着头,喃喃了一声:“我的‘黄老虎’啊。”
杨君实知道黄兴海在陆军学校时跟瞿东风是同班,后来一直跟随瞿东风南征北战,因为作战勇猛异常,平时私下里大家都爱称他“黄老虎”。杨君实看向瞿东风,虽然瞿东风一向不爱喜形于色,这时候,也难于掩饰悲痛。
杨君实道:“司令,我们损失实在太大……”
瞿东风做了个手势打断杨君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顿了一下,道,“好。我同意让沈卓群带领八十九师投入作战。马上开会,拟定新的作战计划。”
“是。”杨君实立正行了个军礼。随即,转身出屋,去做会议准备。
崔炯明走进来,对瞿东风道:“夫人让您少吸香烟。”
瞿东风听到后,淡淡笑了一下,这是他许多天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她跟孩子都好吗?”
“夫人说她身体很好,请司令放心。”
瞿东风没有再多问什么,甚至不敢多想一想卿卿和孩子。感情在这个时候,有一种让他沉溺和消沉的力量,他只要多想一想,就恨不能马上离开战场,回到金陵去。
崔炯明看着烟盒:“这烟……”
瞿东风从烟盒里抽出两根,把剩下的扔给崔炯明:“拿走吧。”
崔炯明出去后,瞿东风看着桌上的两支香烟,想象着一支代表敌人,一支代表自己。
他虽身经百战,可是多年打的都是内战。父亲作风保守,不屑跟国外交流。现在崎岛国人打过来,他是既不知道崎岛国的飞机舰炮有多大威力,也不知道崎岛国的训练战术水平如何。不知敌,可谓已失去一半的胜算。
而对于自己,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架飞机,几艘军舰,几辆坦克,但是他却摸不准有多少人忠心耿耿,有多少人心怀异志。由于他跟大哥一向不和,瞿军内部早已分帮结派,各为其主。刚刚收编过来的罗家军更是不足为信。如此人心混乱的军队,即便在数量上胜过敌人,但是到底有多少军队肯真正听他调遣,他是拿捏不准的。这就等于不知己。
古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不知彼,十战五胜;不知己不知彼,战必怠!而他现在正是不知己也不知彼!
比如那个刚刚投诚过来的沈卓群、会不会乖乖地听命于他,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场危险的赌博。
十一月十五日,沪城近郊。中国联军以八十七师在左,八十八师在右,向崎岛国军队主动发起攻击。按照军事部署计划,沈卓群带领八十九师从金陵出发、要在十五日到达沪城,以期由中央突破,将崎岛国军队截成两段,再向两方席卷而扫荡之。可是,沈卓群以中途遭到敌机轰炸为由,令八十九师到达的时间整整晚了一天。这一天的时间,致使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遭到重挫。攻击战由主动变为被动。
这场败仗导致崎岛国援军滚滚而来,进攻势头大涨。这也是瞿东风有史以来指挥的一场最惨痛的败仗。
杨君实骂了句粗口,怒气冲冲在总指挥办公室里踱着步子:“这个沈卓群,敢贻误军机,我非把他送军法处毙了!”
瞿东风道:“不要忘了,是谁力主让沈卓群参战。我看,军法处第一个枪毙的该是你。”
“我……”杨君实立刻刹住脚步,满脸紧张地看着瞿东风。
瞿东风摆了摆手:“让沈卓群参战也是我同意的,不能都怪你。我赌他没有胆子玩这一手,没想到我赌输了。”
杨君实牙根锉得咯咯响:“置国难于不顾,沈卓群当真该死!”
瞿东风道:“他固然该死,但不是这个时候。我们不但不能惩治他,还要安抚。总不能逼他在这个时候投降了崎岛国人。此外,在处罚他之前,必须找出一名将领能够取而代之。”
“司令可有合适的人选?”
瞿东风没有说话。
杨君实心里也明白这个人实在难找。一个合格的将才往往是千万人里才能挑出一个。如今跟崎岛国的恶仗已经让瞿军将领损失了三分之一。自己的嫡系部队尚且缺乏干将统领,哪有人才再给八十九师配个统帅?而且,八十九师是新收编过来的部队,如果让瞿军将领统领,往往不容易服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可能还要从罗军的降将里找人。”说出这话,杨君实自己也觉得有点气馁,谁知道再找出来的人会不会是第二个沈卓群?
瞿东风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想起一个人。”
金陵的冬天象小孩的脸一样,变化莫测。昨天还是微风轻拂,今天就一瞬息变得朔风怒吼。
北风呼啸了一夜。直到早上大风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窗棂。
罗卿卿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躺着。她双手环绕在腹部,抱着里面的孩子。好像,四周都是危险,只有被子里这片小小的空间是属于他们母子的安全之地。
床头的电话机发出尖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