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全本作者:肉书屋
结缘全本第13部分阅读
凤希没动,还躺在榻上看她穿衣。“你先去,我忙完公事去接你。”
“不用了吧。”月筝想了想,“我去去就回来的。”
凤希有些烦恼地皱起眉,“我送岳父母去内东关看月阙的事……父皇没准。”
月筝错愕地僵住,没准?!照道理凤希堂堂一个亲王,岳父告假探亲根本无需请示皇上,只是目前情势微妙,原家两老如果贸然离开,反而更落口实。皇上没准……这倒让月筝极为心寒,已经防备凤希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练舞的时候月筝心思沉重,今天是席大家最后一次来指导,她都顾不得感到高兴。以往虽知处境凶险,但万事有凤希担当,他也很少向她说起细情,此番父母探亲被拒,月筝才第一次深刻感到她与凤希身处怎样的危急。
席大家走后,月筝让香兰带着刚从丰乐送来的水果什物先回娘家。她想等凤希一起去,今天她觉得尤其脆弱无力,特别希望他陪在身边。
时辰还早,凤希应该还忙,月筝心烦意乱,又泡进邀月池,想让凉爽的池水洗去压在她心头的忧愁。
天终于下起小雨,绵绵雨雾中的邀月池显得柔美沉静,月筝拿了一片羽叶遮在头上,懒懒散散地贴在池壁边,心绪烦乱。
远远的,她看见凤希和一个男人向这里走来,月筝有些意外,凤希怎么会让人进到他们的私园来?她把自己更深地沉入水中,只留脑袋方便呼吸,又牵了几朵晶莲来遮蔽,总不能让外人看见浑身湿透的她吧。
凤希和那个男子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月筝躲在荷叶下都有点儿着急了,有话快说啊,说完快走!
“太子那边的人……最后确认过了么?”凤希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冷漠,又有些意兴阑珊似的。
“是,万无一失。他宁愿为王爷效死。给他妻儿的银钱也都妥当了。就算受尽酷刑,他也誓不改口。”
月筝细细分辨这个男人的声音,说陌生吧,好像又在哪儿听到过。
“你……”凤希说着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王爷,请抱持着王妃必死的决心,丹青明日才敢射出那只箭!”男人说的异常郑重。
凤希没有说话。
男人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涩然开口:“王爷,您临时改变早就定好的计划,杜将军恐怕……”
凤希冷了语气,似乎起了薄怒,“这是我的私事!我只要能履行对他的承诺,其余的不容他置喙。”
男人似乎没想到凤希的反应会这么强烈,顿住没再言语。凤希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控,稳了下情绪,淡淡说:“你也易容进宫吧,生死存亡明天全看你了。”凤希似乎十分疲惫。
男人退下很久,凤希才缓步而去。
月筝没动,淹没到她下巴的池水让她的心跳十分缓慢……她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想得太入神了,竟一直傻傻地举着荷叶,直到手指感到麻木冰凉。双肩一松懈,失去知觉的手臂垂入水中,溅起一道水花。
没了遮蔽,细雨淋湿了她的脸颊,睫毛抵挡不住,眼睛进了雨水,酸涩不堪。
早就定好的计划……王妃必死……杜将军……很多散乱的,她忽略的回忆慢慢连接起来。凤希说过很多她听不明白的话,现在……她好像突然都懂了。
她早该想到,杜家是行伍世家守卫极其严密,皇城的护卫统领又是杜丝雨的哥哥,杜丝雨竟然能进入集秀殿参选北疆王妃?
杜家和凤希,恐怕早在杜志安奉命驻守北疆的时候就达成了最秘密的盟约。凤澈说过,凤希和丝雨就是那时情深互许的,凤希当时得到的……看来不止是杜丝雨的心。
能让父亲弃太子而支持凤希,杜丝雨给予凤希的也不仅仅是爱情。月筝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苦苦笑了,她曾以为只要对凤希捧出她最真挚的心就能击败杜丝雨,真是可笑了……杜丝雨能给凤希的,她再努力也给不起。
她还觉得皇上把丰疆的兵权交给杜家是机关算尽,现在想来,对凤希来说,一切都不过是按部就班。
明日寿诞上……为什么死的人会是她呢?月筝颇为费心去想,想通了就更苦涩地佩服自己的丈夫。他不刺杀皇上,因为那样等于帮凤澈更快登基。他的目的是让皇上相信太子急不可待地弑父篡位,所以要安排甘心效死的人在凤澈身边,诟陷太子入局。怪不得刚回京去东宫拜见太子内眷时,凤希要让皇上听见凤澈的话才加重脚步,凤澈对她的眷恋,可以让她死的更无辜——凤澈想杀的绝对不是她,而是自己的父皇。
即便皇上此次还是没有罢黜太子,举国皆知丰疆王宠爱妻子,丰疆王妃死于太子的篡位阴谋,丰疆王爷也有了天大的理由反戈一击,多么的有情有义!
杜丝雨嫁不成太子,哪里是可悲的将要孤独终老……她是在等着当凤希的皇后啊。所以,她才能那么怜悯地看着她吧。月筝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太丢脸了,她还一副美滋滋大获全胜的样子向丝雨示威呢,在丝雨眼中,她这颗自以为是的棋子很可笑吧?
她现在才终于淋漓尽致地明白,当初在福安门边的小花园里,凤希隐忍地对丝雨说:“我选月筝,因为她合适。”
月筝眨了眨眼,凝结在睫毛尖端的雨水滴落下来,她……的确太合适,他对她所有的好,全都因为她合适为他去死!
天色阴沉,紫色的晶莲微显光芒,月筝痴痴地看,这些穿透阴阳的紫色,他做出来是打算在她死后偶尔想起她的时候,来见一见她不忍离去的精魂?是的,按他的计划,她会痴痴爱恋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便是死了,魂魄也会恋恋不舍。
愣愣地爬上岸,岸边的蔷薇花开得正好,她瞪着眼看,真好看……她忍不住抬手去摸那些娇艳的花儿。她和他所有的情意,让他在完美的计划里擅自改变了一点点,想留她一命?
留她活着……又能如何呢?她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妻子,因为“原月筝”已经死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他说“今生不该相遇”的含义。
如果宗政凤希遇见的不是她这么执妄的原月筝,他大可以毫无烦恼地完成他的计划。计划里,他连碰都不想碰那个女人,将来他面对杜丝雨的时候,深情而无愧。
偏偏,他遇见的是她这么个爱恋他至深的愣头青。她一相情愿地塞给他太多,多到他无法不报答,所以……他违背了与丝雨的誓言,泉边的丝雨才那么难过怨恨。她也让他陷入了两难,他说,她是他的劫难。
他,算是她的劫难吗?
月筝缓慢地走向凤希正在等他的房间,只要有他的地方,她就觉得甜蜜而安全。此刻……还是吗?
她停下,看着花影柳枝后的屋宇。不,她不觉得他是她的劫难!他带给她的痛苦再多,也抵不过她感觉到的甜蜜,虽然这甜蜜是那么自欺欺人。她如果没有遇到他,就不会六年来孜孜想念,有心上人的少女原月筝,幸福而期待。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也不会恋慕成痴,时时娇缠在丈夫身边,受尽宠爱的王妃原月筝,满足而骄傲。虽然相遇的代价沉重,她……仍不后悔。
卫皓从房间里奏事出来,看见她浑身尽湿曲线毕露,赶紧低下头,打算尽快走开。
“卫皓……”月筝叫住他,卫皓垂首站住,“你要对香兰好一些!”
卫皓皱了下眉,以为香兰又在她面前抱怨了什么,抿了抿嘴角敷衍地行了下礼,匆匆走开。
凤希听见她和卫皓的说话声,出来看见这样的她愣了一下,看了看天,雨并没大到把她淋得这么湿。“你……没回娘家?”他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月筝去拉他的手,明知这温暖虚幻,她仍忍不住想汲取靠近。“我想和你一起去。”她说的缓慢,因为“和他一起”这个说法让她心如刀割。她以为今生什么都能和他一起,生也好,死也罢……可是,他并不这么打算。
“着凉了吗?”他皱眉来摸她的额头,转身拿了巾帕和干净衣服,为她擦拭更衣。
“没事。”她笑了笑,“快些出发吧,还赶得及和爹娘一起吃晚饭。”
马车里,她和他靠得那么近,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让她窒闷。她突然想把什么都说出来,她委屈,她不甘!
月筝抬头,千言万语都涌到喉头,她眼中的凤希茫然地看着窗外,浓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让他凄清深冥的眼眸格外忧虑怅然。月筝愣住了,她想起他悲凉地说:“如果没有我了呢?”她想起他冷漠地说:“成王败寇!”
凤希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转回脸来淡淡向她一笑,“到了。”
马车在原府停下,月筝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多的情绪争相翻涌在心里,却混成一片空白。他扶她下车的手,依旧坚定而温柔,他握住就不曾放开,她的手小小的,被他全然包在掌心里。月筝默默看着他的手,她能让这双手的主人满含未酬的宏远愤愤而死吗?她能让这双修长洁白的手,操持流放荒蛮的生活俗务吗?
凤希见了岳父岳母,面有愧色,厅中无人才开口说:“此番不能去探望月阙,还请二老毋庸忧烦,凤希一定会再做妥善安排。”
原学士倒不以为意,还朗朗说道:“不妨,不妨。本应子女千里省视父母,不去也罢。”
凤希听了,半晌无语以对,苦苦一笑。
原夫人也听不下去丈夫的傻话,悻悻命人摆上晚饭。
月筝腻在母亲身边坐着,把头靠着母亲的肩膀。原夫人皱眉:“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月筝一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依偎着母亲。“娘……你明天也会入宫赴宴吗?”
“不会。”原夫人漠然一笑,“皇后娘娘并未下旨。”
月筝愣了下,不许远走,也不许入宫赴宴,皇后娘娘对原家的憎恶已经不屑掩饰了。如有不测,原家也绝难幸免。
凤希敬了岳父一杯,听岳母这样一说,又皱起眉头,“岳母,都是因为我……”
原夫人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事已至此,何必还说这话,自然是休戚与共。”
月筝在母亲肩头轻轻阖眼,休戚与共……是啊,当初母亲就对她说皇家风云难测,不该是原家这样的人家参与其中,她不听,现在把父母也牵连在内。现在她自己……又如何能孑然抽身?
“不去也好,”她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呵呵笑道:“省得看我的傻样子。”
凤希听了,身子微微一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入了夜才从娘家回了王府,到了内室屏退左右,凤希才搂过月筝,细细看她,“你怎么了?”
月筝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和母亲的肩膀一样,这里……她也留恋不舍。
他说,她给他的已经太多,可是与丝雨相比,她的爱分量太轻。月筝紧紧搂住他细挺的腰身,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她又何必顾惜这最后一点?
“刚才在娘家没吃饱。”她晃了晃他,“天阴阴的,还想喝点儿酒。”
凤希沉默了一会儿,“嗯,好。”今夜,他也需要一点儿酒。
酒菜还算丰盛,月筝满意地点点头,都是她爱吃的。
为他斟了酒,她倒满自己的酒杯,拿起来舔了舔,咂咂味道,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凤希,”她又给自己满上,“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凤希皱眉,不答。
她认真地点头,“我相信。”她对他就是,真是从小就多花花肠子,她六岁就对他一见钟情呢。
“凤希,你相信日久生情吗?”她又喝了一杯,问他。
他深深地看着她,满眼疑惑。
她也不等他回答,又重重地点头,“我相信。”
“凤希,你相信有情就能天长地久吗?”她再倒了一杯,凤希按住她的杯子。
“我相信!”他直直地看着她。
月筝哈哈一笑,他相信?她却不信了。
“和你说个笑话。”她让他也喝,想了想,“以前我跟师父学弹琴,总偷懒。有一天来了一个酸秀才,他说他爱琴如痴,苦练十载。听说我师父琴艺卓绝,要来切磋一下。”又喝了一杯,她已经有些醉态,瞪着两个眼睛十分娇憨,“他肯定不知道我师父就是谢涵白,不然吓死他!师父当然不屑和他比,就让我去。那秀才弹得真不错,可惜,没灵气。我一曲让他自愧不如。他都哆嗦了,问师父,为什么他苦心孤诣练了十年,都不如一个小丫头。我师父就说,不过胜在天分。那个秀才就黯然地走了。我得意了好久。师父就教训我,那秀才至少非常努力,我再这么得便宜卖乖会遭天谴。”她歪着头,看凤希,他还是沉沉地看她,“怎么,不好笑啊?”
凤希轻笑了一下,“是不好笑。”
她不依,瞪着眼睛摇他胳膊让他笑,“好笑!明明就好笑!”
怎么不好笑呢,她就是那个苦练十年的傻秀才,杜丝雨是那个幸运的天才。凤希的心上人始终是丝雨,她再努力也没用。
再一杯,“凤希,你相信至死不渝吗?”她又认真。
“筝儿,你醉了。”凤希抱起她,今天说“死”,太敏感。
月筝贪恋地埋在他的胸膛里,“嗯,我醉了。”
她一直醉醺醺的,此刻恐怕是她这一辈子最清醒的时候,沉醉与清醒,其实分别不大,因为她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筝儿,”他看着怀里的她,“你……愿意为我死么……”
“不愿意!”她想都不想地回答,“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凤希,你想过么?
入睡前,他又要她吃药丸。月筝难得没有要他哄,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她瞪着美目疑惑地看他,“凤希,生宝宝的时机什么时候到?”
凤希忍不住亲了亲她娇俏的面颊,“快了。”
月筝点点头,躺下。他没骗她,他的时机就快到了,她的……却永远也不会来。
这一夜,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却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太液池边,小凤希把花瓣撒在小丝雨的头上,清风绿柳,落英缤纷,真美啊……她还梦见了自己,小小的月筝一脸羡慕的远远看着他们。一晃眼,他们都长大了,俊美的凤希温柔笑着握住了丝雨的手,丝雨笑得那么娇俏,长大的月筝还是躲在远处悄悄地看,想成为他眼中的那个人。
她怅然地笑了,她总是很自信,觉得可以实现自己的梦。她却忘记了,凤希也长大了,不再是只能对着母亲寝殿哭泣的小孩子,他也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能力。
她知道,他的梦里,从来就没有她。
第37章死而无憾
满耳是鸟儿清脆的鸣叫,月筝微微睁开眼,柔和的晨光照拂进来,绣帐里朦朦胧胧,清新而明媚,完全不像是接连着昨日的阴雨绵绵而来的。
凤希已经醒了,他正在看着她,双眉紧皱,脸色苍白,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又是那种她觉得莫名其妙的眼神,但她现在却完全懂了。他舍不得她死,又觉得她死了也算是种解脱。
月筝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摩他俊俏的脸庞,他的眉,他的眼……她笑了,她已经倾注了一切去爱恋。凤希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里异常潮润,凉凉的。“筝儿……”他喊,那么好看的黑瞳蒙着极薄的水雾,更加幽亮深冥,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形成了深深的川字。
月筝咽了下唾沫,也许他不知道,她明白他喊她名字时的无奈和苦涩,之前她都认为这是情深。
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去抚平他眉间的忧愁,他没阻止,放在枕畔的手轻微地颤了一下。
她用手指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闭上眼,手指的触感变成了心里的烙印。
这么美,她舍不得让他消失。那……还是她消失掉吧。
她有过这样的惶恐,每个这么美的清晨,黄昏,春天,冬天,她睁开眼,永远再也看不见他,走遍天涯海角,哪里也再找不到他。
如果,她活下来,他却因此而死去,因此而失去他想要的,失去他的梦……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她又睁开眼,心里的他和眼里的他重合在一起,她笑了,晨光里娇美无双,“凤希,你爱我吗?”
他眉间刚刚被她揉开的深皱又倏然出现,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就连强迫他说出答案也有点儿舍不得,于是她没等他回答,抢着说:“我很爱你!”很爱,很爱。爱到不知道这世间没了他,只剩下她的话,她要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总想起师父说她的话。他说,她看上去聪明伶俐,其实傻得要命,月阙与她正相反,她当初很不服气。他说,漂亮的人往往不坚定,她却是少见的一根筋。他说,她的病是没药医的。
从看见凤希的那天起,她就病入膏肓,一病这许多年,拖成了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