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礼一听就蹙了眉。
皇上和孟廷辉之间的事情她纵然不是全知,却也比旁人了解得多。孟廷辉在朝接连数十日都不往禁中去,想必是刻意避着皇上不见。而皇上今夜亲临狄府,显见是特意来掳人的。
之前皇上除诏废外朝预议册后之权的风波犹然未平,便是今夜宴上亦有人在窃窃议论着。此时表面上虽是因她之故,可她却知,皇上若是心中没人,是断不可能会让中书宰执们如此失颜丧面的。
眼下皇上掳了孟廷辉却不走,圣驾更是滞于狄府门外,她虽是想假作不知,却也少不得要替皇上与孟廷辉遮挡几言。
想着,沈知礼心底轻叹一声,口中吩咐道:“孟大人是替我去谢皇上今夜封赏的。你且让小厮去和那边的随驾内侍说一声,府宴刚散不未久,前面朝臣们的车驾还没走,请圣驾避过这一阵儿再回宫去。”她走了几步,又微微拧眉,补道:“别忘了也去和外面候着的孟府小厮说一声,让他们跟着旁人一道驾车出街,回头再去后门那面等着罢。”
婢女应下来,又道:“这几日宾客们送的礼都已按大小姐的吩咐一一记好了,但凡收了帖子的大人们今夜都来了,只有古相托病未至,入夜之后古府才遣人送了礼来。”
新房即至,处处红得触目惊心。
沈知礼微微垂睫,在阶前停下,待人将门推开后才问道:“古府所送何礼?”
婢女先将里面的灯烛都挑明了,才答道:“说是古相亲手所绘的一幅桃花儿,奴婢也没细瞧。大小姐可要奴婢现下将画儿拿来?”
沈知礼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不用,然后径直走去妆台前,开始动手拆头上的花冠角梳。
狄念还没回房,她就开始自己拆妆,婢女在后张了张嘴,可一看见镜中她那泛白的双颊,便将话吞了回去。
象牙角梳凉滑色腻,她在掌中攥得发紧。
入夜前的合卺礼是做给旁人瞧得,她不比常人家的女儿,揭了盖头换了衣裙便去正厅迎宾客、候圣驾。
眼下一室喜红,夜深情浓,她却独自对镜,任别的男子在脑中盘旋来去。
何须再看那一幅画儿?
说是桃花儿,她岂能不知是哪一幅桃花儿。
恨春迟、恨春迟、恨春迟……
原以为春事只春知,却哪知其实他一早便知。
可这春情确是枉寄,他哪里回过她一丝情意。
今夜未至,不是避嫌,亦不是托病,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没对她动过一份情,他这一生亦不会爱上她。
春知桃花儿知,画知,她亦知。
可她看透得太晚,又固执得太久,满心满念都以为只要坚持便能得到回报,却不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是了解他的。
他身为三朝老臣,一生忠于天家,又怎能看着皇上因为一个幸臣而久悬后位不纳、枉遭后史非议?他欲让皇上册后,可这朝中除却她,又有谁为后选能让朝臣们举众称道?
他是太坦荡,坦荡得以为她的这点小情小念与他无关,谁知却落得如今这结果。
他也太执拗,执拗得想要倾尽一身心力去维护天家名望,却不想如今的皇上岂是庸主,他能想到的,皇上怎会想不到?
而他今夜以画绝情,倒是好手段。仍是如当年一样,对她心存呵护之意,没让她难堪,却让她彻底断了这心念。
她眼底有些涩,却丝毫不想流泪。
都想明白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案上喜烛红泪滚烫,她伸手轻拨一二滴,回头冲婢女道:“去前面问问看,狄校巍何时能回房?倘是还在被人劝酒,就说我身子不适,让那帮子禁军将校们今夜暂且放他一马,待来日我去替他赔罪。”
婢女抿唇一笑,低头小声道:“大小姐疼人可真周到。”说罢,便回身出屋去了。
沈知礼便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等。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婢女便又叩门而入,神色有些尴尬,对她道:“奴婢去时正遇上狄校尉遣散宾客回来,说是知道今日小姐乏了,夜里便宿在西面屋里,不来这边扰小姐了。”
这话说得吞吐含蓄,可沈知礼却听得明白。
她轻轻闭眼,想了一想,便站起身来,拢衣梳发,吩咐那婢女在房中等着,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轻步十余丈,过垂门,拨开虚虚掩掩的散枝枯藤,一眼便见西边青瓦檐下的那个身影。
她站定,倚着墙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月光铺地,将他的影子拉得有些瘦长。
狄念正斜身坐在屋前阶下,脚下一把长剑微泛冷光,衬得人更是萧索孤清。他兀自低着头,手中不知在把玩着什么小玩意儿,身上全没了先前在宴上的那种潇洒张扬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屈腿起身,拾剑时一抬头,恰撞上沈知礼遥望他的目光,登时一愣。
见她慢慢朝他走来,狄念才好似反应过来她这是来找他的,当下挂剑上腰,微微皱眉道:“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事?”
沈知礼走到他跟前停下,轻声道:“成亲第一夜,你便要让我独守新房不成?”
“我并无……”狄念横眉一声,可又哽住,眉皱愈深,“……我知你其实还粘着他,我也并无逼你的意思。你毋须管我,早些去睡罢。”
沈知礼轻垂眼睫,望见他拿在手里把玩许久的不过是一小片桃木,不由挑眉问:“这是什么?”
狄念一把攥紧了,背手于身后,脸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
沈知礼掀睫瞅他一眼,“你我既已成婚,倘是分房而睡,这若传到朝臣们耳中,倒成了什么话?”
狄念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冷声道:“谁还有胆子说你我之间的事是假的?你且放心,有我在,便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沈知礼眼角忽而潮了下,却微微牵唇道:“我不怕别人欺负我,只是不愿因我之故而坠了你的名声。你甫领重命,此去北境重编三路禁军一事需得雷霆手段方能成事,怎可当此之际而落了把柄于旁人口中?台谏之言虽不足以畏,但枢府、禁军中担保你我二人之事的人又岂能辜负?你在军中的威信断不能减损一毫,而我既已嫁给了你,便不会不明此间事理。”
狄念听得仔细,可脸色却有些发僵,“饶是如此,我也不愿让你觉得委屈了。”
沈知礼默声半晌,突然伸手去勾他的掌心,轻轻道:“可我并不觉得委屈。”
《吾皇万岁万万岁》章一一二美夜(上)
不过轻轻一触,却叫狄念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怔立着,耳边犹徘徊着她方才说的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知礼探指穿过他五指之间,握紧了他的手,然后才继续道:“你既是肯娶我,我便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好,我亦将好好对你。从今往后你狄念便是我沈知礼的夫君,而这狄府更是我的家,我怎会觉得委屈?军中之事我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朝堂之上我必会保你无后顾之忧。将来你若能扬名千古,百年之后我亦将与你合传入史。我不求你日夜相伴,惟愿待鸡皮鹤发之时你不会后悔今生娶了我。”
她的声音轻且低,可这一字字却如重锤一般落在他心上。
她的话虽非出自真心之爱,但这却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的珍贵承诺,怎能不叫他感动?
狄念红了眼眶,猛地一收手,将她拥入怀中,压低了下巴道:“够了。”
真的够了。
能得她今夜此言,他将来便是至死亦不会后悔今生娶了她。
沈知礼毫不反抗地任他紧紧抱着自己,却是用力看进他眼中,依然是轻声道:“还不够。我会为你生儿育女,让狄姓一脉香火永传。我会陪你甘苦尽尝,直待看你权领三军、不负皇恩、一生一名威慑天下。到老,我身边依然是你,而你身边依然是我,这样才算够。”
狄念深吸一口夜风,咬紧牙根没落下泪来。
她出身相门,自幼所学皆是端方之道,性子中一半是父亲的恪礼一半是母亲的飒爽;而她今夜即使如此说了,将来便一定会这样做。虽知她这是出于妻子对夫君的忠贞,但他内心依然是满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纵是此生做不成爱人,可若能做这样一对伉丽夫妻,又有何憾?
况且,谁说她今生都不可能会爱上他!
狄念一字未发,只一倾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穿过垂门,往新房走去。
沈知礼眉头轻动,却未吱声,双手挪上去勾住他的脖子。
满天繁星灿若深海明珠,她的大红长裙悠然曳落,双足搭在他的双臂外,一对凤履细尖上下轻晃,勾人得紧。
推门入内,本在里面等着的婢女一见这光景,立刻红着脸起身,二话不说地退出去掩了门。
床褥很软,可下面铺着的红枣莲子却很硬。
狄念扯落床幔附身而下时,沈知礼正将一头长发拆散。她未及收手便被他制住,眼睁睁地看他吻下来,又见他双眼潮润,同样未闭的盯着她,心间不由一叹,微微阖眸,放软了身子。
可他却只是吻过她的嘴唇脸颊,便侧身躺下来,伸臂揽过她,不再动。
她依偎着他,听得见他的心在狂跳,更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停下,便伸手摸上他劲瘦的腰,轻喟道:“不过是早晚的事,今夜你又何须强忍。”
狄念握住她的手,声音略涩:“今夜且罢,待你稍缓几日再说。”
她没说话,由他扯过锦被覆住二人的身子,便就依了他。
他与她相识八年,他是她兄长最好的朋友,他与她更是早已熟悉对方,而她虽知他爱她爱了许久,可仿佛在这八年中,今夜才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他爱她有多深。
这世上除了爹娘兄长,竟真的有人如同他们一样呵护疼爱着她,在乎她的每一分感受,将她捧在掌心里,生怕她受委屈了。
她眼睫微湿,可却觉出手中被他塞进样东西,拿起一看,见他不知何时又将那小片薄桃木变了出来。
狄念道:“当初去潮安平乱时得了的,是当地儿女互表心意的小玩意儿,可却一直没机会给你。”
他的声音压着她耳郭轻轻颤动,她不由抿起了唇。
沈知礼手中把玩着这薄薄的桃木片,身子又往他怀中偎了偎,道:“方才下人瞧见皇上圣驾犹在府外未走,孟大人亦在车上。”
狄念挑眉,“皇上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他人在军中,虽对孟廷辉与皇上的事情有所耳闻,可毕竟不如沈知礼知道得这么详尽,因是有些不解,竟要撑身起来遣人再去看看。
沈知礼忙拦住他,道:“我都已吩咐好了,你莫要添乱。”她扯扯他的袖口,换得他注目,这才又道:“此次册后之乱,多亏了孟大人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她于我有恩,这些事情我自是能帮便帮了。”
狄念想了想,点头道:“自当如此。”
他能娶到沈知礼,孟廷辉当是功不可没,就算沈知礼不说,他亦觉得自己欠了孟廷辉一个大人情。
想着,他便撩开床幔,伸手捻熄了案头灯烛,对她道:“睡罢。”
黑暗中,她双眼明润的望着他,突然叹道:“朝局近来愈发混沌,老臣之势大不如前,皇上心有雄图,莫论军政皆有起用新俊之意。你此去北境千万要将差事办妥当了,若能得皇上嘉赏,将来必会一跃冲天,便是经略北面诸路亦非不可能的。”
狄念微微笑起来,忍不住又侧身去吻她,唇息相抵道:“我自晓得,且看看孟廷辉这三年窜升之势便能明白。”
沈知礼这才不再言语,只埋头在他胸前,闭了眼。
孟廷辉在朝之势的确是升得快如冲天,可这与皇上对她的宠信亦是分不开的。
之势瞧着今夜这光景,想来往后她还将升的更快罢。
狄府外车马渐渐都散了去,深秋之夜又复清寒。
可后门外的那架华贵马车仍然滞停着,风揭帘角,隐约可见里面透出的微弱的光线。
坐得久了,这马车里也愈发暖热起来。
孟廷辉依然坐在原处,只是脸色已较先前清明了许多。
沉压已久的心结一下子被他解开来,叫她感动之余又有些难为情,而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泪来,更使她半天都不好意思再去看他。
英寡也就任她不言不语的,自己屈膝又抽出些许奏章,端看起来。
良久,她才抬头,目光顺着帘缝瞥向狄府高墙,轻道:“也不知沈大人与狄校尉如何了。”
他闻言,啪地合上手中奏章,抬眼定望她一瞬,然后突然探臂一把将她扯到身旁,想也不想地便欺身压住她,便是虎豹出笼亦不及他迅猛利落。
她连眼都来不及眨一下便仰翻在榻,一掀睫就见他近在咫尺的凌厉目光,一呼吸就是他口中的滚烫的唇息,当下脸庞大潮,只觉自己亦像是被猛兽捕食的幼兽一般,逃不得躲不开。
他用手指拂开她脸上的发丝,然后轻一斜眉,反问道:“如此良辰美夜,你说他二人能如何?”
一动一言间,他这英俊的面容便让她失了心神。
她喃喃道一声:“陛下。”然后便下意识地去搂他的肩颈。
指尖才触到他颈侧的肌肤,他就遽然而下吻住了她,大手狠狠一扯她的衣襟,待一把握住她丰满的胸||乳|时,齿间才轻嘶一声,像是久渴之人终于品到了一滴清泉。
极淡的满足,更强的欲望。
可仅此一滴又怎能解了他数十日来积攒的一身熊燃烈火。
《吾皇万岁万万岁》章一一三美夜(中)
她身上的衣物三两下就被他拆解了去,凌凌乱乱地铺缠着。
“陛……”她甫一仰头开口,他的嘴唇就移至她颈间,热烫的舌尖轻轻摩挲着她细嫩薄弱的喉头,竟真如凶兽噬人般地令她心搐一下。
他眼底的火,手上的力道,唇齿肆泄而出的欲望,她全都感受的分明,亦是挡无可挡。
夜风扑帘而入,吹的她浑身一激,依稀可见候在车外的两个小黄门。
她一下子有些清醒,想起这还在马车中,更是在狄府后门之外,这……这怎能行!
于是她竭力扭过头去,费力挣得一丝喘息的空间急促道:“陛下且等等。”然后又是急的抬手将他的身子用力朝后推去。
他却岿然不动,眼底火苗一窜数倍,脸上全无隐忍之色,抬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又抽过她腰间系带,利落地翻肘绕了几下,便将她的双手高高绑过头顶。
一下子便将她制的再也推拒不得。
她有些惊愕,目光定格在他脸上,两手下意识地挣了挣,却发现他虽未伤到她,可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这犀带的钳制,当下大窘,才明白过来他是错以为她不想要他碰。
可他今夜也太过霸道了些。
才想着要如何开口,他却依然埋下头去,开始毫无顾忌为所欲为地逡掠她的身子。
该碰哪里,怎样碰,力道又如何,他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是那么了解她的一切,唇舌手指精准地欺上那每一处能令她颤抖的地方,将她一寸一寸地化作弱水春泥。
她节节败退,再也顾不得推拒他的事情,这种被禁锢住无法抵抗的感觉是格外的刺激,忍不住多时就只能随着他的撩拨而轻轻吟叫出声。
他向来是喜欢听她叫的,只消她一出声,他的呼吸便愈发浊重,欲望便愈发亢然,下手更是愈发的不留余地。
她终是耐不住,双眼水雾蒙蒙地看着他,扭动着手腕,低泣道:“陛下……”
可这低泣声却是格外柔媚撩人。
他轻一住手,打量着她的神色,知道她这是欲讨他心软,便故意将身子撑起些,一动不动地低眼望着她,不再碰她。
她身子半裸,衣裙碎缎不蔽春色,柔白的肌肤沾了汗粒,被车中暗淡的光线镀了层灰金,两手被官服犀带绑着不能动,纤细的手臂微曲着,一头长发散乱其间,再配上她此时那半是可怜办是惑人的神情,当真是仙人亦能被她活活勾出凡心来。
真真是诱人。
怎会有人不觉得她美?
平日里的孟大人不过是她的一层皮囊,一旦剥去这层层官服,她又何亚于那些会娇会媚会诱惑人的女子。
何况她还有旁的女子比不上的火热和大胆,在鱼水一事上与他堪称琴瑟谐鸣,怎叫他能忍得住。
“陛下?”她见他不动,便又轻唤他一声,继续扭了扭手腕,以为他是终肯放过她。
他果然慢慢直起身子,可嘴角却淡淡一勾,眼底情欲之火更加猖狂,伸手撩开袍子下摆,在腰间抽解了几下,眉一挑,盯住她不放。
她一眼看见,脸瞬时涨得通红,可又忘了可以闭眼,当下连呼吸都顾不得,手上挣扎得愈发猛,恨不能让自己就地遁去。
以为他直身是为了松开她,谁知他却是这么……这么赤裸裸地撩弄她!
堂堂英明天子,朝臣们眼中不苟言笑寡情少欲的皇上,谁能想到他私下里对她竟是如此的嚣张和肆无忌惮。
她只顾在脑中责难他这“无耻”的行径,却不想自己对着他又何尝顾过“廉耻”二字。
但她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挪不开目光。
以前虽也见过,可哪里会像这次这般直通通的看个一清二楚。
虽知他英俊无双,浑身上下都生得好看,可她却不知他连那里也生得这么……这么好看。
直叫她看得口干舌?br/gt;
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2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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