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羞赧一笑,“三舅母过奖了。”被尹三太太携着手,一块儿回到了屋里。
娘儿两个分主次落了座,白书忙亲自沏了茶来。
尹三太太因见纤绣坊的绣娘们还在,于是问了后者几句话,又命任妈妈给了赏钱,方打发了她们与尹大太太使来的人一块儿离开。
原以为将不相关的人打发了之后,尹三太太便会切入正题了,因此孔琉玥心里的弦在绣娘们离去的那一刻,已经近乎本能的绷紧了。
却没想到尹三太太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自身后的兰香手里接过一个黑漆鎏金的盒子,亲自递到她手上,笑道:“下个月便是大姑娘的好日子,我作舅母的,于情于理都该给姑娘添一份妆,但只姑娘也知道,我在府里……是半点主做不得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你大舅母和二舅母会添点什么,我毕竟不好灭过她们的次序去,所以就想着趁今儿个来瞧姑娘时,先把大头给了姑娘,等到铺嫁妆前日添妆时,再添几样东西应应景也就罢了,这样便既能全了我与姑娘间的情谊,也能不伤及你两位舅母的颜面了。”
说完喝了一口茶,才又笑道:“姑娘不妨打开盒子来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说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孔琉玥除了打开盒子,还能怎么样?遂淡淡笑着依言打开了盒子。
赤金镶紫瑛石的发箍,碧玺石的宝结,赤金衔红宝石凤钗……发箍上的紫瑛石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宝结上的碧玺石大小深浅不一,堆叠在一起却有种咄咄逼人的华美;凤钗口里衔着的红宝石,个个都有莲子米大小,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可以说件件都非凡品,件件都能值好几百两银子!
孔琉玥不由有些发怔,尹三太太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想贿赂她不成?
在她发怔的当口,尹三太太已站了起来,一面说着话,“好了,我还要回去收拾送给亲朋们的节礼,就不多留了!”一面已走到了门口。
孔琉玥忙起身笑道:“这会子太阳正大,三舅母何妨多歇歇再走?”转身捧了盒子,打算将其退还与尹三太太。“无功不受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之前之所以收了尹老太太那么些东西,一来是推辞不掉,二来则是想着原是尹老太太对前身不起在先,她不过是在有限的范围内,为她也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罢了。
但尹三太太却不同,她跟她素无交情,尹三老爷又系庶出,与尹鹃并非亲生兄妹,而她又非尹鹃所生,认真说来,他们之间八竿子也打不着,所存在的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罢了,今日一旦收了尹三太太这份大礼,明儿有什么也说不清了!
尹三太太却已不由分说走出门外,“没事儿,秋日的太阳能有多烈,让丫头们撑把伞遮遮也就是了。”旋即便扶着任妈妈一径去了。
余下孔琉玥看着那匣子的首饰,不由有些张口结舌,敢情依尹三太太的意思,她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了?
白书珊瑚几个知情的,看着孔琉玥蹙起了眉头,不由也跟着发起愁来,“如今咱们收了三太太的东西,将来她若有个什么为难事求到姑娘头上,姑娘便不好回绝了。”
蓝琴插言道:“那要不,找个由头给三太太退回去?”
孔琉玥未及答言,珊瑚先就摇头道:“恐怕不行,正所谓‘长者赐,不能辞’,一旦三太太恼了,搬出这个道理,到头来理亏的反而是姑娘。”
留下也不行,还回去也不行,蓝琴不由有些烦燥起来,冲珊瑚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
白书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等到明儿姑娘出阁之后,不是还有三朝回门吗?这里虽然不处姑娘正经娘家,姑娘还是该回来,也该给长辈们送一份表礼的,到时候把这匣子东西混在里面,再送给三太太不就成了?”
孔琉玥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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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琴与珊瑚也是连连点头:“既能不伤了三太太的颜面,又能将东西还回去,这个法子好!”
解决了这个难题,孔琉玥心下松快不少,只等八月十五一过,将梁妈妈等人的身契要过来后,便万事俱备,只待出阁了。
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尹府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但孔琉玥却只在当晚去尹老太太屋里与大家吃了个团圆饭,饭后连尹敏言等人盛邀她去园子里赏月作诗都没去,便借口身上乏了,早早回了安苑歇息。
第二日,府里依然很热闹,孔琉玥趁午饭后歇中觉的空档,打发白书拿了她一早便誊好,装在一个黑漆盒子里的单子,单独去了慈恩堂找翡翠。
她不想跟尹老太太正面交锋,不然以后即便戴着面具与之相处,她也会觉得不自然;而翡翠又是尹老太太跟前儿第一个得用的,什么事情她知道了,尹老太太自然也就知道了。相信以尹老太太的精明,应该很快就能权衡出此事的利弊,然后做出让大家都满意的决定。
果然到了晚上,就有翡翠亲自领着梁妈妈并抱了她铺盖妆奁包袱的小丫头子来了安苑。
行李问安后,翡翠笑道:“回孔姑娘,老太太说眼见您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偏您身边还少一个老成持重的管事妈妈,因此特特将梁妈妈与了您。老太太还说,梁妈妈跟在她老人家身边二十余载,是个有主意的,有她跟着您,她老人家也能放不少心!”
又笑盈盈的向梁妈妈道:“梁妈妈,以后就要劳烦你侍奉好孔姑娘,多为姑娘分忧了!”语气里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敬重,甚至还隐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再没了以前的亲热和恭谨。
梁妈妈何等样儿人精,焉能听不出来她语气里的轻慢?面上却满满都是笑意,“请翡翠姑娘回去禀告老太太,就说我一定会伺候好我们姑娘,会好好为我们姑娘分忧的,请老太太只管放心!”如今她的主子是孔琉玥,能决定她命运的也只有孔琉玥一个人,旁人爱说什么只管说便是,她只当没听见。
翡翠被梁妈妈说得一窒,才想起她从慈恩堂到安苑,说起来是降了,但她却是来孔姑娘身边做管事妈妈,下个月更是要随了孔姑娘去永定侯府的,将来的体面只会远胜自个人,因强笑着说了一句:“有梁妈妈这句话,老太太她老人家就可以放心了!”
随即又陪笑着与孔琉玥寒暄了几句,说与她:“老太太还让姑娘明儿一早过去呢,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方告辞而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对梁妈妈表达了她的欢迎之情,“……早盼着我屋里能有个老成的管事妈妈了,如今梁妈妈你来了,我可算是得偿所愿了,以后我屋里的事,就全靠妈妈帮着张罗了。”
梁妈妈则忙忙对着她行了跪拜大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姑娘”,正式定下了主仆名分,方起身肃手立在一旁,恭敬的说道:“能伺候姑娘,为姑娘分忧,是老奴的福分,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不辜负姑娘这一番厚爱!”
新主子虽然年纪小,还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梁妈妈在她面前却丝毫不敢托大,如果说前次欲算计她却反被她拿捏住了把柄之事,让她自此对她有了畏惧之心的话;那这一次的事,则让她对她于畏惧之外,又更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样人不知不觉的好法子,竟真让老太太将她送到了安苑来?想到先前临离开慈恩堂时,老太太与她说的话,‘你是我房里出去的人,可就要永远不能忘了本!’她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她一开始就没打过两面三刀的主意。
这样一个冷静自持,有心计有手段,只要答应了某件事就一定能做到的主子,梁妈妈相信跟着她,以后自己娘儿俩一定能有好日子过。当然,她们也确实别无选择,自此都只能跟着她了!
孔琉玥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亲切的问了梁妈妈几句话,便使人叫了璎珞来,由她亲自领着梁妈妈安置去了。
打发了梁妈妈母女,孔琉玥在白书蓝琴的服饰下盥洗了一番后,便早早上床歇下了。如果她没有料错,尹老太太让她明儿一早便过去慈恩堂给她的东西,定是梁妈妈等人的身契,而且她给她时,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儿。
孔琉玥对此很是无所谓,她已经得了好处得了里子了,尹老太太要找回一点面子,想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也无可厚非,就由着她去罢!
翌日,尹老太太果真当着尹府所有女眷的面儿,将一个黑漆雕花的盒子与了孔琉玥,话还说得无比好听,“……我已指了我身边的梁妈妈给孔丫头作管事妈妈,另外,将吴家的一家子也给了她作陪房。虽说依照惯例,陪嫁的丫头婆子及陪房都只是跟着新嫁娘过去人,身契仍留在家中,但孔丫头自小在我跟前儿长大,又是姑老爷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我偏疼她一些,原也是该的,因此我连丫头陪房的身契一块儿给她,也有防着他们奴大欺主,不听使唤的意思。你们可不许吃醋,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尹老太太说这番话时,孔琉玥一直低垂着头作倾听状,心里却不无好笑,尹老太太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好像多疼她多为着想似的,恐怕只有她们彼此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不得不给!
等到尹老太太把话说完,她才抬起头来,满脸感激兼受之有愧的道:“老太太待琉玥原已是恩重如山,如今又为琉玥破例,琉玥真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老太太的大恩大德!”
尹老太太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人儿,眼里有戾色一闪而过。她倒是小瞧了这个丫头,原以为她老实没心机,又生得弱,是个好拿捏的,压根儿没想到她会事到临头了,才不声不响给了她这么重的一击!她可真是小看了她,早知道当初她病得要死要活之时,她就不该管她,就该任她死个干净的!
但尹老太太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仍然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报答我倒是不用,只要你以后能过得好,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心下好歹因为她这几句话舒坦了几分,暗忖道,这丫头打小儿便是个内心没成算的,在府里又没有人脉,那样隐秘的东西,她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必定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支招!哼,凭是谁在她背后支招,等婚事一过,她一定将那个人揪出来,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又想到,万幸这丫头还算识趣,只提了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要求,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她又向来是个没主见的,梁妈妈璎珞等人还俱是从她屋里出去的,便是她出了阁,将来要拿捏起她来,只怕也不会太难……心里方又舒坦了几分。
孔琉玥一直密切注视着尹老太太的神情,见她先是一脸的恨色,眉头也蹙得紧紧的,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慈眉善目,也就知道今儿个这一关算是过了,——与尹老太太彼此心照不宣是一回事,当面将事情闹开,弄得大家连面子情儿都再维持不下去,则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经意却瞥见下面椅子上一字排开坐着的三位尹太太神色各异,尹大太太是神情古怪,尹二太太是一副恍然加愤慨的模样,尹三太太则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喜意,想来三人都因方才尹老太太给了她陪房身契之事,生出了不少想法来。
孔琉玥才懒得理会她们,又陪着尹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儿,便以要回房收拾一些东西为由,辞了尹老太太,与珊瑚一块儿离了慈恩堂。
回到安苑,孔琉玥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请了谢嬷嬷来。
将众人都打发出去,关好门窗后,她将才从尹老太太处得来的众人的身契都拿出来,让谢嬷嬷辨别真伪,“嬷嬷瞧瞧这些可都是不是真的?”她一个“草根穿越者”,当然远远比不上谢嬷嬷这个“本土人士”在这方面来得有研究,让谢嬷嬷先看一看,是绝对有必要的,不然她被尹老太太诳了都不知道,身契上这些人可都是她以后的心腹甚至可以说是依靠,半点都大意不得!
昨晚上得知梁妈妈自此都将跟着自家姑娘后,谢嬷嬷已经够吃惊了,这会儿又见到这么多人的身契,更是吃惊得嘴都合不拢,良久方结结巴巴的道:“姑娘从哪里、哪里来的这、这些东西?怎么、怎么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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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道:“嬷嬷别管我怎么得来的了,且先辨别一下真伪罢!”
谢嬷嬷闻言,方觑了眼认真辨认起那些身契来,好一会儿方点头道:“都是真的!但只姑娘到究是从哪里得来的?”一双光华日减的眼里盛满的担忧。
“当然是老太太给我的!不然嬷嬷以为我能通过什么手段得到如此重要的东西?”孔琉玥反问,说着就着谢嬷嬷的手看了一下打头那张身契,禁不住暗自感慨,不过这样薄薄一张纸,却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乃至生死,谁说老天没有对她开金手指?!
谢嬷嬷还待再问,怎奈孔琉玥却不想再多说,只是说了一句:“嬷嬷且放心,一应事宜我心里都自有主张!”便打发了她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到了九月二十四日,也就是铺嫁妆的前一日。
依照惯例,这一日会有很多长辈亲朋来与新嫁娘填妆。果然一大早,就有很多平常与柱国公府交好的亲朋世家的夫人太太奶奶们登了门,过了不多一会儿,又有一些平常与柱国公府并无深交的人家也来了人,不用说这些人都是看的永定侯府的面子。
尹大太太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无比热情的招呼着来宾们,瞧着竟与嫁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别无二致,但一想到新近发生的一系列事和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心里究竟是作何感想,旁人便无从知晓的。
众人见了面,免不了一番阔叙,待吃了茶,便一起起身,说说笑笑去了安苑。
孔琉玥早已得了信,迎在了院门口,瞧得大家过来,忙上前给大家行礼。
大家说笑着去到宴息处坐了,白书领着小丫头子们穿梭不停的上茶上点心,来者中年级最长辈分最高的忠勇伯府太夫人就拉了孔琉玥的手,呵呵笑着说了很多吉祥话儿,其他人等亦在一旁凑趣。
孔琉玥其实很不喜欢来自陌生人的碰触,只得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一直将头垂得低低的,借以掩饰眼底的不耐。
正自热闹之际,有丫鬟进来禀道:“老太太来了!”
正陪客人说话儿的尹大太太闻言,忙起身笑向众人道了“少陪”,然后接了出去,片刻果然搀着尹老太太走了进来。
尹老太太今天穿了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梳着圆髻,裁了金三事,簪了新摘的菊花,看起来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她一进来便笑呵呵的向众人赔礼:“恕我年纪大了,手脚都不灵便了,未能及时迎接贵客们。”
众人忙都起身笑道:“您言重了!”
大家厮见了一阵,分宾主落座后,尹老太太便招手叫了孔琉玥至自己身边,拉了她的手,摩挲着饱含感情的道:“恍惚记得昨儿个你才这么高,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边,懂事得不得了,一眨眼间却要出阁了,我这心里,可真是舍不得!”说着拿了帕子拭泪。
旁边忠勇伯太夫人忙笑道:“这是喜事儿,老太太虽舍不得外孙女,毕竟是长辈,可不兴哭得,没的白折了孔姑娘的福。”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这可是大喜之事,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尹老太太转悲为喜,又拉了孔琉玥的手道:“后日你便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家了,以后虽然大家都在京城,要见面的机会很多,毕竟不能像现下这般朝夕相对了。我有几样东西要给你,明儿你见不着我时,见着这些东西,也算是有个念想!”
说着命身后侍立着的玳瑁上前,将手里一个一直捧着的海棠纹金八角嵌螺匣子打开,方又拍着孔琉玥的手满脸慈爱的道:“这些都是我多年的珍藏,你拿了去,或是留着玩,或是有合适的款式再拿出来打首饰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玳瑁将匣子捧得刚好够众人都瞧见,但见匣子里全的大小形状不一,流光溢彩的珠子宝石,从珍珠翡翠到玉石,从碧玺珊瑚到南海再到砗磲,简直是应有尽有,将匣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众人便都纷纷赞叹起来:“老太太待孔姑娘这般好,只怕嫡亲的孙女儿尚且要靠后了!”
尹老太太笑道:“这孩子可是我那苦命的姑老爷姑太太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了,我不疼她,谁疼去?”顿了一顿,又自另一个丫鬟玻璃手里接过一个小一些的匣子,这次却没有再当众打开,而是直接递给了孔琉玥,“这里面试三千两银票,我已命人全换成了小额的,从十两到一百两不等,算是我私房给你的压箱钱,你可要收好了,明儿有用时好花销!”
官中给了她多少压箱不当众说,私房给的却当众说了出来,只怕官中根本没给罢!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哽声陪着尹老太太作秀,“老太太,您待琉玥的好,琉玥一定永记于心……”
老狐狸必定是怕没了陪嫁丫头和陪房的身契在手,他们以后不会再听她的使唤,再拿捏起她来也将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容易,所以才会当众上演了这么一出,好让京城上流社会所有人都知道,柱国公府待她孔琉玥是多么的恩深义重,意图挟恩义来压她,将来她一旦不听柱国公府的指挥,不把柱国公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了,便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如果说方
继室谋略全本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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