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外传(陆作者:肉书屋
花满楼外传(陆第2部分阅读
怪,那晚去找她。正好看见送老大走的那个车夫溜进她房间。我听见了他们说话。”
“那个车夫呢?”
“我让他们带我去找老大,他们带我去了。我打断他们双手,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杀人比我想的,”苏远山缓缓道:“要难一点。”
她一用力,右手食指的指甲嵌入了拇指,留下一道柔柔弯着的指甲痕。这是她的习惯,就像陆小凤摸眉毛,花满楼摇扇子。
“那……至少也该抓回来交给衙门!”
“我没想那么多。”
柳四儿没话说了。换做是她,不知道还能想到些什么?
“老板真的……就这么死了?”柳四儿的声音哽咽。
苏远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沉默,已将一切都说尽了。
柳四儿的眼圈又红了。这次却不是静静落泪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第一次知道,哭也可以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苏远山还是坐在窗台上,柳四儿却伏在她腿上,哭得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没事了,别哭了。”苏远山叹了口气,柔声道。
她的手轻轻拍着柳四儿的背,眼里好像隐隐的有些雾气。
这是陆小凤看到她最接近于哭的样子了。
陆小凤对她的疑虑打消了——是的,他对她多少有些怀疑。
因为她对事情的反应……实在不是很像正常人。
而且谋这么点小财害这么美的一条人命,这戏码未免无聊得太过。
若是将凶手换了个身份亲近的曼妙少女,比较符合陆小凤一贯的经历。
但做贼心虚的人,此刻绝不敢放任眼里也一般空虚。
所以陆小凤只好相信,冰雪般的冯夫人,就死在那个蠢老妈子手里。
人世,当真这样一点不讲究对称?
柳四儿平日最是强势,陆小凤向来有些害怕这样的女子。此刻孩子般哭得稀里哗啦。
苏远山一贯一张凉凉的脸——不能说冷,冷的是冰,敲下去还有声响。
而现下,其表情之温和,言语之轻柔,让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身的鸡皮疙瘩都隐然有了破皮而出之势。
人世,当真没什么对称可讲。
“我明日要去老大家中一趟。不必武功,不费脚力,你要去么?”苏远山这么问了一句。
柳四儿柳眉倒竖:“废话!”
于是这一日,够朋友的陆小凤义不容辞地护送两位小姐去了。
于是这一日,百花楼又像平时一样安静了。
并且一安静就是好些天。即使陆小凤已经回来了。
陆小凤其实不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孩子。他有时可以躺在床上,瞪着他胸膛上平放的一杯酒,一瞪就是一两个时辰,直到他确定这杯酒空后,会有人及时替他满上。
花满楼当然是个温和善良的人。但温和善良,与温柔贤良还是有那么点区别的。
所以要他坐在陆小凤身边,时刻准备着替他斟酒,那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今日,陆小凤也出门找人倒酒去了。
花满楼又独自坐在了落满夕阳余晖的窗前,静享这一场黑夜前的盛宴。
很多人不信,花儿其实也是要睡觉的。
草儿树儿,也是会休息的。
于是这一刻空气中凝结的芬芳最是浓郁。听过天鹅的歌么?它在沉睡前唱的,才是最美的那一曲。
鸢尾花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掺杂其中。花满楼依稀记起那日的阳光,花香。他指尖还残存温暖,似是刚刚滑过那丝绸般的柔软。
醉,何必酒?
一点往事,一颗懂得忘也懂得不忘的心,足矣。
“是谁?”花满楼并没有被人打断回忆的不悦。因为来人的脚步很轻,一下一下,似是和着晚风的韵律。
“是我。”不陌生的声音:“我来谢谢你。”
“苏姑娘客气了。”花满楼有些惊诧。苏远山走后还未回来过,虽然他不是死咬礼数的呆子,也不是施恩望报的小人,但是,连大大咧咧的陆小凤都会觉得这个孩子……有点过分阿。
“你饿不饿?”
花满楼愣了下,苏远山的声音很清也很轻,把人心里挠得有些痒痒的,甚至涌起了一些可以称作受宠若惊的感情。
“我请你吃饭吧。”
花满楼很是欣慰,看来,这本质上还是一个讲道理懂礼貌的好孩子阿。
于是他愉快地站起身来:“好阿。”
正如先前提过,万味园位于城郊。
诸位自然也可以想到,如今万味园和千芳斋,都落入了苏远山之手……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现在正走在城郊的一条小路上。
路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人。
天色已有些暗了,月,还未上柳梢。
习习凉风,吹起一地沙土,树上的叶子,随着地上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曳,莫名妖娆。
“司空摘星也来了?”花满楼带着笑意的声音。
“是阿。”
“他们怎么跑你那去了?”
“还记得我给陆小凤的画么?司空摘星说画上画的是雄狮堂朱猛。陆小凤要我评理。”苏远山很少笑——就算花满楼的眼睛好好的,他至今也不会见过。但她的声音带着某种温柔,像春风拂过镜湖,星光涟漪相映。
“他们这次赌了什么?”
“说是输的人自愿帮我抓菜园里的虫子。”
“那最后是谁去捉了呢?”
“都在捉。”苏远山面上有几分微不可察的促狭:“评理太麻烦,不如直接比捉虫子。”
“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花满楼笑道。
想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一人抓着几只硕大菜青虫的样子,花满楼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对菜青虫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岁。
那年,他在一棵青菜前跌倒,顺手一抓,不料抓了一手滑溜溜粘腻腻。往手里一看,一只软绵绵的黑色夹着青色的肥肥菜青虫,不幸被他捏得肝肠寸断了。
世上什么样的血腥,能与那浓郁粘稠的颜色难辨的汁液汹涌澎湃地从菜青虫断裂的肚子中滋滋往外冒的场面相比?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只菜青虫就躺在你手上。
花满楼五岁的幼小心灵,就此被残忍地烙上了不能抹去的阴影。
“你怎么了?”苏远山明显感到身边花满楼颤抖了一下。
“没事,没事。”花满楼勉强笑笑。
“你怕虫?”苏远山一语道破。
“不是……”花满楼皱眉,思索着怎样解释清楚这个用在一般小女生身上的“怕”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成熟男人是如何的不妥。菜青虫于他,不再是一条单纯的菜青虫,而是世间所有丑恶的缩影阿!
冥思苦想之际,一阵奇怪的呻吟传来。
“有人受伤了?”苏远山皱眉。
“大概是。”花满楼点头,凭声音,他判断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二人急急几步,就要往声音来源处施展开轻功。
但接着传来的声音,让二人正在运气的丹田一下泄了个精光。
还是一阵呻吟。
来自另一个男人。
花满楼无力之余,还是本能地判断出,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二人忽然间同时明白了,此刻究竟是什么事正在进行时。
花满楼内力深厚,吞吐吸纳间,已调匀了气息。
苏远山学艺不精,已经几步跑开抱住一棵树,却苦于腹内空空,纵然胃里翻江倒海,却是半点没有东西可吐。
花满楼走过去,轻轻替她拍了拍背,和声道:“还好么?”
苏远山直起身来,缓缓道:“没事了。”
三个字里,说不尽的疲惫。
于是二人又沿着原路继续前行。路上,却是比先前安静了许多。
“我……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苏远山忽然开口:“虽然世人大多如此,但也没什么道理非说男人只能喜欢女人,女人只能喜欢男人。”
“说的是。”花满楼点头答道。他心中有些惊异,不是惊异于这个女孩子观念之前卫,而是奇怪——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莫非是怕我以为她也持那些世俗偏见,而看低了她?
“可是有些事,能够明白和亲眼看到……毕竟,是很不一样的。”苏远山又道。
“是阿。”花满楼再次点头,这道理他也体会得深刻:“确是如此。”
“我猜,你和陆小凤,一定都觉得我很不知礼数?”
花满楼微微笑了:“是有一些。”
“我想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不会去计较这些的。”
花满楼又笑了:“让姑娘失望了。”
“我的意思是,”苏远山想了想,食指又在拇指上留下了一道痕,方才缓缓道:“不论别人怎么看,不论你们自己心里怎么想,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当之无愧的男子汉。”
花满楼心里有些感动。
果然,平时不多话的人说起话来就有非常影响力。
平时不言谢的人一谢起来——特别的中听阿!
等到花满楼明白这些话的真正涵义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那时,他们在醉仙楼。
现在,他们就在醉仙楼。
万味园号称“万味”,其实只有素味而已。而中午已经吃了顿素的小鸡与猴子,坚决不肯再来一顿。
花满楼觉得很丢人,恨不能装作不认识这两人。
苏远山却很爽快,让陆小凤挑了地方,再继续挑菜式。这是出于对打赌胜出者的尊重。
陆小凤老实不客气地点了一堆。他并没有白吃女人家的嗜好。只是他对万味园后院菜园里泛滥的虫子有那么一点意见。
他答应的时候,只是因为在那样昏黄的夕光下,那样熏人欲醉的轻风里,苏远山毫无血色的苍白——当然还是很美丽的苍白——很轻易会激起一个大男人的疼惜。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点小疼惜的代价,竟然是在半个时辰里抓了九九八十一只虫!
而司空摘星,只抓了三三得九只。
用他自己的话说,抓虫子谁能比得过小鸡阿。所以他早早放弃,在一旁享受了许久观看陆小鸡抓虫现场秀的乐趣。
老实说,比起抓蚯蚓还略胜一筹阿哈哈哈。
菜很快地上来了。四人纷纷拿起筷子。由于都没有在饭桌拼酒的爱好,一时间,木头瓷器交击声音盖过其他。
“姑娘茹素?”细心的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很惭愧地发现,自己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完全没有看见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是。”苏远山点头道:“不过我不介意旁人沾荤腥,你们不必在意。”
“你这样,人生岂不少了一大乐趣?”司空摘星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烤鸡翅膀,不由为这个小丫头啧啧叹息。
陆小凤暗自点头。人生路漫漫,没有肉吃怎么过得完?
“倘若它们还活着,你们会不会觉得可爱?”
“恩。”司空摘星不以为然地应道,心中几分不屑:“女人阿,就是女人。”
陆小凤笑了,心里很愉快:“再怎么奇怪,毕竟还是个女孩子阿。”
花满楼则是一腔欣慰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原来这孩子不单会讲道理,还很善良阿。”
“人家活着时觉得它可爱,才一死,转身就去吃它的尸体。”苏远山缓缓道:“未免太阴险。”
三人喉间一哽。
苏远山望了望桌上腾腾冒着热气的黄澄澄金灿灿的一盘烤鸡,圆滚滚鼓囊囊的一盘红烧狮子头,以及红亮亮油滋滋的一盘炖的极烂的蹄髈,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句:
“尸骨未寒阿……”
……
司空摘星利用盗王的绝快身手,将嘴里的烤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喷出。
陆小凤的一口白牙机械地上下开合着,心中默念:“这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狮子头!阿不!尸体!阿不不不!狮子头!!”
花满楼的情况就相对可喜了。他带着一贯的冷静优雅,将伸向蹄髈的筷子从容地转向右边,镇静地夹起了一筷子青菜。
“花满楼,你从来不会夹空?”在适当时机转移注意力,是司空摘星从业以来的一大有力武器。
陆小凤在心里翻了翻白眼,他一向鄙视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话题转移。
花满楼微笑道:“你问过好几次了。”
“以前问的是以前问的,现在问的是现在问的。”
“不会。”
花满楼说着,筷子又向前伸去。
那盘青笋炒虾仁很意料之中地向前移去,花满楼微微一笑,面色从容间筷子却间不容发地追了过去。
司空摘星左移移右移移,花满楼随后紧跟着,筷子与盘子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陆小凤早已习惯这种场面,自顾自吃着,抽空对苏远山道:“你要是这么看下去,菜都凉了。”
正忙得不亦乐乎司空摘星忽觉肘间被人顶了一下,于是那盘菜拐了个弯,径直往陆小凤脸上撞去。
“铿”!
“铛”!
陆小凤一脸无奈:“花满楼,你感觉得到盘子往哪飞,难道感觉不到你要夹的是我的鼻子?”
他右手一双筷子夹着盘子,左手一双手指夹着筷子——当然是花满楼的。
“菜吃不吃不要紧,陆小凤的鼻子可不是天天都能夹到的。”花满楼微笑着,从陆小凤指尖抽出筷子。
“果然是女人比较狠阿。”司空摘星叹了一句,向肇事的那人瞟了一眼。却凑巧看到了花满楼与怀着万分不满死瞪着花满楼的陆小凤没有看到的场面。
苏远山在微笑——看着花满楼与陆小凤两人微笑。
据唯一目击人司空摘星后来的说法,这是一个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的微笑——暧昧!绝对的暧昧!!极度的暧昧!!!
苏远山暧昧地笑完了,突然转头对司空摘星道:“我想起来有事要回去一趟,你陪我好不好?”
司空摘星一愣。
那边两人也都愣了。
“我有点怕黑。”苏远山说着,朝窗外望了一眼,两道清秀的眉头轻轻皱起,脸上现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一个十六七岁的曼妙少女,柔声细语地说她怕黑,要你陪她一会儿,你若是男人,能不能不答应?
当然不能。
虽说司空气质上有那么一点接近猴子,但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男人。所以他很豪气干云地拍下筷子:“没问题!”
只剩下两个人的餐桌变得很沉默。
气氛有点沉重。
永远微笑的花满楼和时不时大笑的陆小凤凑在一起,怎么会出现这种乌云压顶的状况?
因为两人都在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这席上有一个人见人爱的陆小凤,有一个花见花开的花满楼,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车见车撞胎的司空猴子被挑中了?!
“不论别人怎么看,不论你们自己心里怎么想,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当之无愧的男子汉。”苏远山的话突然闪过花满楼脑海,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所有疑惑都如划破天际的陨石——砸头上了。
“我明白了。”
陆小凤闻言,转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面色铁青。
司空摘星看看四周,这好像不是回万味园的路阿。
“我们要去哪?”
“那里。”苏远山纤手一指。
司空摘星顺着望过去……
“……好像五六十步就到了阿。”司空摘星看到前头“千芳斋”三个大字,有点无力。
而且这一条街上十里华灯,哪来的“怕黑”之说?
“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拉你出来?”苏远山瞟了司空摘星一眼,似笑非笑。
“不……不知道。”司空摘星答着,脸忽然红了。
难道……她是想要自己陪他?
“噗!”陆小凤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是说,她觉得……我们……ap;¥(……??!”
花满楼板着脸,点点头。
陆小凤只好苦笑。
他之前对江湖上的传闻毫不在意,是因为花满楼含嗔带怒的神色每每让他深感人生的美好,而无心去计较千里之外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现如今他自己也有点想嗔想怒了。毕竟被身边的人——还是个美女——这样以为,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但话说回来,他毕竟没有在路上撞见一对抵死纠缠的雄鸳鸯。
任何一个人先是撞上那样的场面,再被怀疑有这样的倾向,不能不说是值得同情的。就像花满楼。
花满楼此时此刻心中充满了不能解的怨恨。
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是瞎子。他多想看一看——
看一看他和陆小凤到底是不是真长着一对夫妻脸!
或是夫夫脸!
女子的心思和男子的前路一样,都是很难猜中的。
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必然道理,把男子换做女子也一样说得通。
很多女子会觉得,把女子换成男子,更有道理。
所以综合起来,这话的精髓在于,人的心思和前路一样,都是很难猜的。
正如花满楼和陆小凤猜不中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二人是一对一样,司空摘星也没有猜到,他的人生会在踏进这个小楼的一瞬,发生彗星袭月般壮烈的变化。
确切的说,是在看到迎面朝他们走来的那个女子的一瞬。
她修长的身姿,曼妙如河边的垂柳;弯弯的两道眉,绰约如垂柳的叶儿;高高的鼻子,笔挺如叶儿的茎儿;薄薄的唇,如……
司空摘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词汇这样的贫乏。
事实上,前头的词也不过是瞎掰而已,他根本没看清这个女子的模样。
他忽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里好像不再是一个叫千芳斋的不怎么合格的青楼,恍然间成了烟花三月的西湖。暖暖的风曛得人浑身酥软,柔柔的日光映得一池春水粼粼。乌篷船三三两两地在湖里摇晃,铜镜般平滑的湖面霎时全被打碎,碎成了一块一块碧玉。他身上没了力气,脑里灌了汤,眼里迷了沙,每一根手指,脚趾,都忍不住想唱歌,每一寸皮肤都是炙热,烫得他恨不得跳起舞来。
苏远山没有发现身旁人的异样,走到柳四儿身边。
柳四儿也没有多看一眼,与苏远山一同回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