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山?”
“是。”
“画画写字什么的不是应该写名号的么?”
苏远山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很酸阿……”
…………
“送你们吧。”苏远山看看陆小凤,道:“你若想撕掉一半,我不介意。”
“那怎么行!我留着有用。”陆小凤忽然想起了某只猴精,一脸邪恶。
“多谢。”花满楼微笑道。
苏远山轻点了点头,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们好像不知道老大为什么让我来?”
“她不说。”陆小凤耸了耸肩:“我们也不会算命。”
“或许她说了,只是你没猜出来。”
“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你知道世上什么动物最喜欢说别人黑么?”
陆小凤一愣。
花满楼淡淡道:“好像是乌鸦。”
苏远山“恩”了一声,又问:“那什么人最喜欢说别人混蛋?”
这下不必花满楼说陆小凤也知道了。
“大混蛋。”
陆小凤很老实地报出答案,叹了口气。
“……然后呢?”陆小凤很无力地发现苏远山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什么?”
“这个人有个毛病。”花满楼总是适时替朋友说话:“被骂了之后,常常还想问问为什么。”
——其实这也不算毛病,谁愿意被不明不白骂一顿呢?可是听花满楼这样一说,好像真的很傻。
“一山总是望着另一山矮,两只乌鸦也只会瞧见对方是黑的。”苏远山放下手中茶杯:“这种事,谁会知道为什么?”
男人总觉女人多心善变,女人又总觉男人薄幸寡情,这种事,谁又能说清为什么?
“有人叫我凤凰,有人叫我小鸡。可是今天看来,我好像确实更像乌鸦。”陆小凤叹道。
“一个人若是能知道自己是乌鸦,就还有药可救。”花满楼笑道。
“所以你们快走吧。”
这个弯转得太快,那两人愣了一下。
“你们知道千芳斋是青楼么?”
“不知道来干嘛……”两人暗想,没说出来。
“也不全是。”苏远山接下去道:“有人卖身卖笑,也有人卖歌卖舞,卖画卖字。甚至卖青菜卖土产。”
“来的人都知道,但很少人真的相信。”
“若说这里的生意常是赔本……不知有没有人信。”
“信。”那两人缓缓点头。
“哦?”苏远山的眉毛该是挑了一挑,却可惜看不出来。
“我知道老板娘不收赎金,有谁要走时,还会给笔盘缠。”陆小凤道。
“她说一个女孩子想靠自己生活下去,不是很容易的事。她一向欣赏这样的女孩子。”苏远山点头。
“所以生意越好,她大概会越不高兴。”花满楼开口道:“大概是恨不得这里关门大吉吧。”
“那么……”苏远山缓缓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那两人缓缓站起身来,拱了拱拳道:“告辞了。”
苏远山两指捏起被扔在桌上的那一条封酒红布,朝他们挥了几下。
——那鲜亮的颜色,有点刺眼。
回去的路上很是沉默。
百花楼很快就要到了。
陆小凤忽然抱着脑袋“阿阿阿”叫了起来。
花满楼捏捏扇子:“怎么了?”
陆小凤抽抽鼻子:“忽然觉得……好丢人阿……”
第二章生变
阴天阿——
每日清晨,花满楼的鼻子总是抢在他全然清醒前报上天气。
(路人:真神奇……)
空气有些沉重,似乎要将肺腑中的污浊轻压了出来——哎呀呀,晴天虽然可爱,阴天也是很舒服的嘛!
花满楼于是起身,探头出窗外,带着怡然的笑意着深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
陆小凤关切的问候即刻传来:“你醒拉!”
花满楼调匀气息,叹气:“陆小凤,你要烧了百花楼?”
“忽然想吃烤白薯。”陆小凤不好意思地笑笑,顺手扔掉手上一小截褐色:“没想到你这里的树枝这么不好用。”
“什么?!”花满楼脸色大变,纵身从窗口跃下,“你把那些树枝烧了??!!”
“……不行?”陆小凤看他身手利落地落在面前,忽然有点心虚。
花满楼神色黯然,没有答话。
上次陆小凤偷了他精心养护了三年才终于开出的一朵波斯某菊送给薛冰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这次是树枝……
很干很枯的树枝耶……
“难道这些也是很远的地方送来的?有什么妙用的?很难买到的?”陆小凤满脸堆笑:“我真的不知道。”
花满楼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开口。
“我们先去吃早饭好不好?填饱了肚子才想得出办法的。”陆小凤脸上的笑越堆越多:“城东那家醉仙楼的早点很有名,我请客怎么样?”
“好。”花满楼很干脆地点头,然后很干脆地朝门口走去。
陆小凤愣了。
花满楼已飘远了。
颀长身影后面响起一声长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阿……
“你为什么起的那么早?”花满楼问道。
“因为睡不着。”陆小凤板着脸。
花满楼笑了:“没想到陆小凤这么小气。”
“你又是怎么回事?我起来了你竟然没听见?”陆小凤也问道。
“因为睡得不是很好。”
两人很默契地不再说话。
是昨夜留下了什么阴影?
还是忽然生出了什么莫名的预感?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荷尔蒙分泌过盛?
不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醉仙楼越来越近了。
“怎么了?”花满楼感到身旁陆小凤忽停了脚步,问道。
“昨天那个老妈子。”陆小凤不等说完,已几步掠开去。花满楼提了口气,也追了过去。
昨天那个满脸堆笑的老妈子,从通往城外的小路上一路连滚带爬过来。陆小凤一把扶住她。
“哎呀,大老爷救命阿!杀人了!”她蓬头垢面,满脸惊恐,竟是没认出陆小凤,胡乱喊着。
陆小凤才发现,她双臂松松垂着,赫然已断了筋脉!
“出什么事了?什么人伤的你?”陆小凤皱起眉头。
“阿!陆大爷!”她恍然认出陆小凤,突然拼命摇头:“没事,没事,我摔了一跤!”
“你刚才说谁要杀你?”陆小凤沉声问道。
“没……没有,我胡说的,没有人杀我,没有人杀我!”说着死命向外挣扎。
陆小凤回头看了花满楼一眼。
花满楼皱着眉,面色凝重。
这里是去一个叫凤莲的小县必经的路。
凤莲县,是老板娘的老家。
山路蜿蜒崎岖,只勉强容得两辆不大的马车行走。路的一边,绕着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另一边,是不见底的悬崖。清晨料峭的寒风吹来,花满楼和陆小凤都不由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里?”陆小凤扫视一圈:“人呢?”
“陆……陆大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那老妈子大叫:“她……她就是把我抓到这里来的,那个歹毒的小贱人,她……她还说要把我扔下去!”
“她是该把你扔下去。”陆小凤冷冷道。
“她会不会是下去了?”一直沉默的花满楼开了口。
陆小凤走到边上,便感觉到崖底一阵寒气慢慢涌了上来。他朝崖底望望,:“若非轻功了得,恐怕下不去。”
“她既然会暗器,轻功说不定不差。”
老妈子的手脉是暗器所伤。
江湖中暗器与轻功似乎有某种天然的联系。尤对女子。
于是陆小凤点点头:“下去看看。”
这山壁倒没看起来那么险峻,一路虽然陡峭,好歹不是笔直光秃的。只是越往下,寒气越盛,白雾浮起,多少迷住了陆小凤的眼睛。反倒是花满楼更为轻松。
二人都是身手一流的高手,加之心急,不过几盏茶功夫便落了地。
陆小凤环顾了一下四周,对花满楼道:“我们分头找找。”
“不必。”花满楼摇头:“我好像感觉到了。你跟我来。”
陆小凤顺从地跟着他走了过去。他一向感觉敏锐。
谷底的雾气反而没有途中那么浓厚了,陆小凤隐约可以看见几丈开外。
花满楼停下了。陆小凤向前望去。有一个半跪在地上的人影。
他拉着花满楼走近,那人也抬起头朝他们看来。
脸色很苍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已摘下了那层蜡黄的面具。
陆小凤知道面具下是一张很美的脸,却没想到会美得这么过分。
在这阴郁缭绕中,又美得几近诡异,教人心惊。
可现在,有什么能她身边那个身体更让人心惊?
那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
陆小凤认出,那血污掩盖下的,是一身浅紫色的衣衫。
老板娘常常穿这一身衣衫。
空气中传来阵阵腐烂、血腥的气味,混着刺骨的寒意,向花满楼袭来。
他不愿相信,这气味,竟是来自那个与他对坐一席老僧清净风姿倾城的冯夫人?
这竟是那个缘仅一面却如知己故交的冯夫人么?
“会生火吗?”苏远山的声音。
陆小凤才看到她握着木棒的手,满是血痕。
湿寒中裹挟而来一股炙热。这炙热不足以温暖呆立于此的三人,腾腾黑烟却重重压下,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依稀间,昔日芳华,就此融化了。
她的一切,都成了灰,化了烬。
风依旧悠悠吹来,花满楼已经没有心情去细品。
他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另一只手。那一个一个血泡,触及的粗粝将花满楼磨得生疼。
花满楼轻轻用清水掺着些酒擦拭了一遍,将伤口处轻轻包扎好。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想着。
床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你醒了?”花满楼轻轻把她手放下:“别害怕,这里是百花楼。姑娘方才晕倒了,我想这里休息更好一些,希望姑娘不要介意。”
对面没有反应,花满楼不知道面前的人什么神情。
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谢谢。”花满楼几乎要起身出去了的时候,终于听见了答复。
“不必。”花满楼轻声道:“我和陆小凤擅自作主将此事交与官府了。希望姑娘……”
“我明白。”苏远山打断道:“谢谢。”
花满楼点点头,到房外端了碗粥进来:“我想你不会有胃口,但多少吃一些罢。”
无人应答,但床头有些细微的声音。她已支撑着坐起。
他没有去扶她,她也没有去接那个碗。
一个静静喂着,一个乖乖吃着。
“我想睡了。”花满楼再想舀起一勺时,苏远山说道。
大半碗的桂花粥兀自冒着热气。花满楼没说什么,只笑笑道:“好。”
苏远山看着花满楼走了出去。门被掩起。
她的一双手都被白纱包着。
血迹也都掩起。
又是黄昏。
这向来是花满楼最爱的时刻。
这是忙活一日的人们带着疲惫怀着期盼回家的时刻,是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暖意袅袅的时刻,是老人们抱着孙子在藤椅上摇晃着讲故事的时刻。
但今日窗前,不见花满楼身影。
地上映着的,是另一个单薄身影。
她坐在窗台上。
“你起来了?”花满楼刚从楼梯上来,手里提着包吃的。
苏远山总是忘记他看不见,点点头。
花满楼放下手中物事,走过去摘下那盏一向挂着却不常点亮的灯。
“待会儿陆小凤会带你朋友们来看你的。”花满楼说着,轻轻擦亮了灯芯。
“你若有什么话想问,可以问了。”苏远山双眼望着远处,有些漫不经心。
“饿不饿?”
“你说真的?”苏远山回过头来。
“这种时候开玩笑,未免欠打了些。”
“这种时候问这种话,难道就不欠打?”苏远山心里虽这么想,说出口却成了:“我想喝粥。”
“……没有别的么?”花满楼暗示性地朝桌上那一包热气腾腾的点心甩了甩衣袖。
“没了。”
花满楼想起中午那小锅熬了近一个时辰却只被喝了几口的桂花粥,心中充满了哀怨,但还是温和地笑道:“那你等等,我去买。”
“不用了。”苏远山唤住他:“我只是想看看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们?”
“记得有一阵子,被仇家追杀被恶霸强抢的女孩子特别多么?”
“难道那些都是……?”
“是。都是想看看,那个从来不关门的小楼是什么样子的小姑娘们。”
花满楼默然。
那一声声呼天抢地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阿”绕梁三日,那一句句楚楚可怜的“我真的没有法子了”犹在耳边……
花满楼黯然。
“别太难过。世上这么无聊的人不是很多。”
不知这话本意是不是安慰,但它反而提醒了花满楼,这些年来那些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一望无际的被追杀被逼债被抢亲被抛弃的女子……是不是其实只是好奇自己长什么样子而已?
夜不深,却已凉了。
月华如水,百花楼前的小径上,洒满了斑驳树影,风起,婆娑生姿。
两个人影走来走去,始终绕着百花楼转。
“今晚月亮很圆阿。”陆小凤抬头,摸了摸唇上眉毛。
“风也很大阿。”花满楼打开折扇。
“你奇不奇怪老板娘身边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人?”
“奇怪。”
“老板娘家道中落,入了青楼家中便断了往来。那个老妈子是她姑婆之类的亲戚,上门投靠的。听她们说老板娘把她当做唯一的亲人,一直待她很好。”
花满楼默然。
人心之险恶固然可怕,其卑劣更教人齿冷。
二人宁愿此事结局跟他们以往经历的许多事一样,冯夫人会死而复生,成为某个阴谋的幕后大黑手,也不愿相信她竟真命丧于这样一个龌龊的老太婆之手。
但她确是去了。连灰烬,都散了大半。
“今晚风很大阿。”花满楼低声道。
“是阿。”陆小凤点头。
正当二人要开始转第六圈之际,一个急匆匆的人影走了过来。
陆小凤一看,倒是认识的。
月光掩映下,只能看清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但陆小凤还知道,她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柳眉杏眼,薄唇高鼻。虽然年纪稍稍大些,但面容俏丽无双,分毫不输那些十五六的小姑娘。只是为人泼辣得也是天下难找。陆小凤与她还算相熟,知道她原名柳四儿,如今人人只叫她柳刺儿了。
陆小凤是个难得的好朋友。所以虽然他很不耐烦和官府打交道,今日仍在千芳斋里和衙门的人啰嗦了一下午。说到底他也只是老板娘朋友,之所以衙门的人更愿意来找他说话,而不是管事的柳四儿,是因为——
“那姑娘好凶阿。”一个捕头偷偷对陆小凤说的。
“百花楼?”柳四儿走过来问道。
“不错。”陆小凤点点头:“柳姑娘不是不愿来么?”
“那个死丫头在里面?”柳四儿不答,又问一句。
“是,你那一群丫头都在。”陆小凤苦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窗边的几个人影——有一个一直坐在窗台的看不出动态的,有几个颤抖不止,多半仍旧在哭的。
柳四儿便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两人只觉一阵寒风拂过。
“你怎么了?”陆小凤看花满楼面色有异。
“没什么。”花满楼摇摇头。
没什么,他只是认出了这个声音。
一个多月前,这个声音来自一个被人黑吃黑了的山寨头子的对丈夫忠贞不屈誓死不愿当第二次压寨夫人的一路逃来终于逃进百花楼的前压寨夫人。
听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花满楼猜她是个比较强悍的女子——果然,连编出来的故事都是非一般人能及的强悍阿。
“我们回去吧。”陆小凤看着柳四儿风一般凛冽刺一般挺拔的背影,忽然心中涌出一股担心。
花满楼家摆设虽然简单,没太多装饰。但那个汝窑白瓷的带着疑似凤头形壶嘴的小茶壶还有五个雕着凤尾的小茶杯,可都是陆小凤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礼物阿。
百花楼里到处是花盆花瓶花缸,动不动也是很容易碎的阿。
所以花满楼很快点点头。
柳四儿静静立在楼梯口。
苏远山静静坐在窗台,许久,开口说了一句:“老刺……”
柳四儿的眼眶忽然红了。眼泪倏倏落下。
陆花二人和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很错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柳四儿忽然抬起头,一把擦去泪水。
这话可以问得委屈婉转,也可以问得凶神恶煞。她选的是后一种。
“你不会武功,脚力太差。”言下之意,我告诉你干嘛?
柳四儿一愣。
“你会武功?你脚力好?你连门都没出过!”她怒气冲天。
“我会。”苏远山很冷静。
“怎么会的?”柳四儿惊诧。
“以后告诉你。”
柳四儿沉默片刻,问:“你怎么发现的?”
“我心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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