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一僵,老实地收回手,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不敢吱声,弄得我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这样也蛮好的,不过是多了点胎记而已,哪里像外面传的那么邪乎?”
我想了想,讽刺道:“皇家儿女,稍微有点姿色便是绝色,反之稍微丑点,自然被捧成绝丑了。”我说得轻松,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却见他默不作声,定定地看着我。
一愣“怎么?”
他叹口气,道:“不喜欢你说自己丑……”
我微怔,无所谓道:“事实而已。”
“念玉。”
“嗯?”
“以后别说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傻傻的,是秋风太冷吗?还是某人病糊涂了,便不再与他争执,道:“嗯,以后不说了。”
他干净的面容上染上一抹笑容,好像很快乐。轻轻淡淡,却熠熠生辉,仿佛把庭院都照亮了。我不禁哑然失笑,他一直是众人心目中的光,无时无刻都带着玉般的通透。而我,始终活在角落,独自舔抹着寂寞的忧伤。还好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否则一个纯净如初的孩子要是落上这么个容貌,可能做到无视世俗?
他歪着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说道:“祖母刚刚有派人过来,让你好生修养,什么时候想见她,可以直接过去。”我心中一暖,好一个慈祥的老人家,难道范悠锦没告倒我?还是另有隐情?想了想,笑道:“不用你为难了,明日我就去拜见她。”其实在我心底,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位“深染重疾,殆不自济,恐活不久矣”的祖母了。
他一怔,点了点头,头一次,我与他说话如此平静,没有争吵,没有任性,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话,像两个普通人,唠着家长里短。
夜很长,他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认真去听,只记得他说话的样子像个献宝的孩子,从小时候抓蛐蛐说到出使西域,当然还有第一次见我时的情景。长夜漫漫,我只是静静地聆听,数着天上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心底默念道,天的那边,可是隋城?大哥,你可会主动联系我……
56
隋城
寒风刺骨,北风呼啸而过,冥念尘已经穿上裘袄,映衬着跳动的烛火,小心翼翼地读着这封看了不下数十遍的信函。因为一直揣在怀里,信纸不再平滑,变得有些褶皱。可能是太过专心,竟然没发现曼虎已经走进大堂。
“殿下,夜深了,明早还要会见南朝太子,早些睡吧。”曼虎垂下眼帘恭敬道,他自然知道那是谁寄来的信件,心中更加痛恨冥念玉几分。那个丑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大殿下陷得如此之深;而一个明君,是不能有爱的。
冥念尘一怔,看向自己的老大哥,心中五味居杂,轻斥道:“以后三妹的信不得私扣。”
曼虎点头,为自己解释道:“当时殿下身在邓国谈判,属下怕会……”
“够了!”一声巨喝,曼虎没了声音,心中的忧虑却更深了。他从不介意大殿下与冥念玉的婚事,但是,以殿下此时的心性,太过儿女情长,实在是一大隐忧。历数中原千年历史,不是没有出现过爱美人更甚江山者。只是他一直以为大殿下是最不可能有此种情况之人,没想到竟出现了今日这种事情。上次天河刺杀行动,害得自己没了半条性命。如果大殿下知道他又派出玄宗去劫杀冥念玉,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不认这多年的兄弟之情。其实曼虎不怕死,因为在他看来,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殿下,为了巴姬,为了整个巴国,所以,他死得其所。
一阵寒风吹开了纸窗,冥念尘把信函折好放在胸前,来回轻抚,每到深夜,他都会觉得心底十分空虚,那不是生理上的欲望,而是心灵上的孤寂。但是只要看一眼念玉的信,便能缓和几分,哪怕是那几个熟悉的凤舞飞扬的字体,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原来感情,是这样一回事,他最近,才逐渐明白。南朝那些自以为是的文人墨客,可会欺负他的念玉……
突然,冥念尘笑了,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淡淡地微笑着。他的三妹怎会是一般女子,不欺负别人便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揪心,在掠杀邓国时,会因为一串适合念玉的珠饰而停下脚步,想着她戴上的样子。嗯,他快被这股莫名的思念折磨得崩溃了,不停地对自己说,赶紧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姒国看他的念玉,对,是他的。
月光一泻千里的洒在他的脸上,冥念尘闭上眼,仿佛看到念玉就在眼前,他不由得伸出双手,顺着她的眉,她的鼻尖,她小小的下巴,刻画着她的轮廓。突然风起了,树叶沙沙作响,他睁开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只觉得脑内白茫茫一片,失落溢满胸膛,屋内是连阳光都会窒息的寂静。他是多么地期望念玉就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搂她在怀里,便已经足够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思念,是如此淡淡的,轻轻的,却又深入骨髓。
“念玉……”他对着夜空轻喃,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我好想你……”
菊会
初夏宫地处东南,是范府女眷的住所,我走在林荫小路上不禁感叹,这南方的园林设计真是让人留连忘返,无法想象皇宫内院会是何等的令人惊叹。
“念玉,今日在场的只有祖母和‘水’子辈的我爹、二叔、三叔、四叔、我娘和两个婶婶。”
我瞪着眼睛,哑然失笑,“你确定是‘只有’?”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不明所以,点头道:“嗯,只有这些人。”
大脑一蒙,突然觉得爹的亲戚少的可怜。不过爱几叔几叔,我只关心老太太。
刚一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了上来,心中一动,到底该我拜她还是她拜我。突然,老妇人领头下跪,我急忙俯身,说道:“范祖母真是折杀小辈了。”
她摇摇头,握住我的手,叹气道:“昨日就想看看你,偏悠然说你们路上太过劳累,还有悠锦那丫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如今被我关禁闭了,她年龄小,不懂事,你莫要与她计较。这范府之内,若有人敢说一句闲话,全部都撵出……”她冲着我安慰道,却是管家在一旁猛点头。突然,她红了眼睛,轻揉着我的手心说,“你娘身体怎么样?二十多年了,上次见她还是个如你一般的小姑娘……”
我一时愣住,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想问的事情也生生咽下。眼前的老者没有一点敌意,银色的华冠丽服映衬着红润的面容越发慈祥,笑眯眯的眼睛上挂着几滴高兴的泪水,时不时抽泣几声,彻底地打乱了我的心情。
“悠然,可给念玉派了使唤丫头?”
“念玉喜欢静……”
“我喜欢静些……”她话音一落,我与范悠然同时启口,相视一眼,尴尬撇开。
“哈哈,我看悠然与你倒还蛮有默契……”我神情一顿,垂下眼眸,没有言语,转头向各位长辈问好,算是认识。说了会话,老太太嚷着头疼,心中布满迷惑,她不像是假喜欢我,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情。
带着不解回到落秋殿,范悠然一脸焦急地追着我,真切道:“念玉,你可是生气了……”
我愣了下,摇摇头说:“老太太的戏语而已,你还当真了?”
他神情一怔,松了口气,又染上莫名的哀伤,呢喃道:“不气就好……”
“大少爷……”一个鸭蛋脸面的紫杉丫头跑了进来,看到我,欲言又止。我识相地打算告退,却被他一把拦住,道:“紫鹃,有什么事?”
紫鹃扬起头,挤眉弄眼,脸色忽青忽紫,说道:“宫中来了消息……”
我心中一动,宫中?
紫鹃又看看我,闪过几抹犹豫,说:“大少爷,重阳节就要到了……”
他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打断她,说:“下去吧,一会儿再议。”
我心生好奇,好笑地看着他,不把我当外人的是他,如今遮遮掩掩的人也是他,莫非……我怔了怔,范悠绣……会跟她有关吗?
在姒宫中,每年农历九月九日,都有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以求长寿的习俗。但是今年的重阳节比较特别,景福帝抱病微恙,不允大办,福玉公主又闭关西山为百姓祈求万福,至于太子,更是出使西域还未归来。整个皇宫像是没了领路人,东拼西凑地折腾出一场春栾马场赏菊会。主办方共有四人,公主姒念雅、世子姒风御、太子妃范悠绣和太傅范悠然。
当绿娥平静地说出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后,我差点把口中茶叶喷了出来。瞧这几个人,姒念雅在巴地对我还算客气,可总归是情敌;姒风御本与我无仇,但是终归是因为弄伤我被大哥下了大狱;至于范悠绣,想起来就头疼的人物……还以为范悠然瞒了我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菊会。莫非他认为我会在意,还是怕自己与范悠绣说不清楚?真是个傻孩子,这种浑水,他求我去我都懒得趟,索性当不知道好了。
但许多人就是这样,你不去惹她,她也会来找你。比如说范悠锦,被老太太责罚后少了些棱角,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一圈,最主要是那一双大眼睛,红肿肿的,看得我还怪难受的。只要她愿意与我示好,我决定会不计前嫌好生待她,不过她一开口就噎得我立即打消了这种想法。
“啪!”她甩手扔到桌子上一个木板,我不动声色,看着书,眼皮也不抬一下。
“春栾马场的入场令牌,冥念玉,你不是自誉为貌丑的才女吗,不会不敢出来见人吧。”
我沉默不语,咬住嘴唇,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笑出声,继续安静地看着书,正好读到三十六计之以逸待劳,困敌之势一法:不以战;损刚益柔。
她见我依旧沉默不语,脸色越来越差,大口吸着气,忍着怒火。我眼中闪过一抹冷色,被宠坏的丫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果然,不一会儿就沉不住气了,上来一把夺走我的书,不客气道:“丑……你不敢去了吧。”
“呵呵……”我扬起嘴唇,终于笑了出声,这孩子八成是被训得不轻,丑八怪三字生生咽了回去。困敌之势二法迫使敌入处于围顿的境地。她太嫩了,总是自己往油锅里跳。我都懒得欺负她。
平静地伏下身,拣起地上的书,掸了掸灰尘,懒散道:“我是不敢去了……怎么着?”
“什么……”她瞪着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气愤道,“你……你怕了?”
我点点头,难得可爱地笑着,说:“怕了。”
她脸越来越红,指着我嚷嚷道:“你才没有怕,你骗人。”
我一愣,随即无奈地笑道:“嗯,我骗你呢。”
“你……”她咬着嘴,很使劲很使劲的较劲,片刻后被磨出了红印,瞬间红了眼眶,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嘟囔着,“你一定在心里取笑我……”
我一怔,有点后悔,无力感涌上全身,孩子总归是孩子……
“悠锦,你又在胡闹什么?”一句喝斥声由远出传来,范悠然慌张地跑进了屋,急忙扶正我的肩,仔细看着,忧心的问道,“她……没怎么样你吧……”
我摇摇头,笑得无辜,从始至终,我不过顺着她的话说,范悠然转头,刚要责问,却被悠锦哭花了的脸给吓住,怕是从小到大,范悠锦没有如此哭过,吸吸鼻子,胡抹了下嘴巴,哽咽道:“我讨厌你们……”转身跑着离开了,脚下一个绊蒜在下面摔了个跟头,我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但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一味的委曲求全,只会装柔弱不懂得反击的人才是我最鄙视的,既然自己都不重视自己,还需要别人的伸张正义?
但我还是会很郁闷,尤其看着这个没有战斗力的小丫头故意惹我,最后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哎……十分纠结……我宁愿为难男人,而不是欺负女人……
悠锦走后,范悠然凝视着我,白皙干净的脸上荡漾着满足的笑容,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我头上的一片纸屑,我神情一怔,急忙后退,他越来越放肆了。
范悠然愣了片刻,怔忡的看着手中纸屑,没有言语。视线落到了桌上的木牌,神色一变,慌张道:“念玉……你知道了?你要去吗?”
我眼带询问,不明所以。他急忙解释道:“其实我不是想瞒你……”
“停!”我打了个手势,阻止他语无伦次地说下去。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端详着着木牌,笑说,“你想让我去还是不去?”
他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不语。如果他想让我去,那日便不会不敢告诉我。我笑了笑,不再逗弄他,爽朗道:“放心,我对这些没兴趣……”
他神情一松,又染上一抹疑惑,道:“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我笑得真诚,点点头,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你们就尽兴玩吧。”
他脸色一愣,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攥住我扬起的手,道:“念玉,菊会上可以看到范悠绣。”
我怔了下:“这个我知道。”
“那你……”他面上闪过一丝失望,略带不甘道,“你就对她不好奇吗?”我看着他纠结的面容,有些恍悟,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不让我去的人是他,我不去了不开心的人也是他,使劲抽了下自己的手,却发现他不自觉的力道越来越重,无奈地反问道:“好奇她什么?”
他神情一顿,喃喃道:“好奇她……”
“嗯,好奇她?”我重复,心中却暗道,莫非我还要好奇她的姿容才学,然后再与其一比高低你才高兴?怪人。
“好奇她……”他红着脸,憋得难受,一口气说出来,“好奇她曾经是因你而受到迫害的人……”话音刚落,他就撇开头,好像也知道自己在瞎掰,不敢看我。我脑中闪过片刻的恍惚,突然捂着肚子大笑出声:“范悠然,我才觉得你正常些,怎么又回去了?”
他羞怒地看着我蹲在下面没有形象地大笑,局促得不知所措。脸红得像是茄子,怒而不言。沉默,良久。突然,他的视线移到我凌乱的床铺上,惊讶道:“你在刺绣?”我脸色一怔,感叹话题转得好快,平静道:“嗯,在这里很闲,只能看看书,绣绣东西打发时间。”
他愣了一会,走过去拿起来看,问道:“女子绣物都是送人的吧。”我不语,算是默认。
“送给……谁的?”他余光偷偷地瞄向我,问得小心。
我看着物品,想起了大哥,原本就是为了寄托思念之情的,便坦白道:“心上人的。”
他身子轻颤了一下,呢喃道:“差点忘了,你曾说过……”突然一顿,转换口气急切道,“你那时说的是真的?”
“我何时说过假话?”嬉笑着抢回自己的东西,却发现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松了,又或者说他整个人僵住,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再说一次。”
我怔了片刻,疑惑道:“什么……”他身子轻晃,仿佛受了很大打击,如水般澄澈温柔的眼神变得清冷,呢喃道:“我以为你那日只是玩笑……”
我垂下眼眸,心中有些慌张,当一个女人喜欢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变得重要时,一切就迈上了另一条轨道。不过不可能吧,他对我有好感,图什么?说出去怕被人笑死。范悠然应该是对我避之唯恐不及……那样才是正常的,我在心底,不停地安抚着自己。
“你真的……有喜欢之人?”他重复着,定定的看着我,眉目间的温润瞬间变得冷硬,我怔忡着,身子一动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了,从何时开始,有些东西在改变……
他见我表情认真。一脸的不敢置信,身子轻晃,急忙扶着桌几,脸色憋得通红,摇摇头说:“不可能……”
我叹口气,诚实道:“不是喜欢一个人,是很爱一个人。”
“什……么……”他呢喃着,突然一阵巨咳,消瘦许多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坠崖的伤本来就没有彻底恢复,如今又不知怎的被气到攻心。我犹豫着,伸出的手停在空气中,如果他真对我有意,那么一切就都错了。我不可以,不应该,更不能与他再牵扯下去。本能地退后两步,既然已经如
丑女念玉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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