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记作者:肉书屋
避世记第1部分阅读
避世记
作者:浅斟慢酌
辛情
辛情是个非常平凡的人,相貌一般,家境一般,能力一般,经历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而且性格还有些内向,所以比一般普通人更没有存在感。
可是实际上她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只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到罢了。
辛情和千千万万平凡的女人一样喜欢看连续剧,日剧热播的时候看日剧,韩剧热播的时候看韩剧。不过无论是青春年少之时,还是身处平淡的婚姻生活之中,她都不曾成为过追星族成员。
然而奇怪的是,日剧流行的时候总有人说她像日本人,韩剧流行的时候又有人说她像韩国人。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话,私底下她会把这当作骂人,但说的人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对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她的模仿并非刻意,只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类似于那种被带进沟里的情形,这种情况不独在看连续剧的时候会发生,看系列小说的时候也一样,比如前两年买了一套古龙,五十几本将近六十本一套的书,她一口气就看了两遍,那阵子她就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点豪侠之意和不羁之态来,又比如最近对着父母不叫爹妈,居然称起爹娘来了,知道原因是什么吗?——迷上古代言情了。
这说明此人意志不坚定,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
不过对于这个缺点她也不是很在乎,自知出不了人头地,她也就不对自己要求过高,安心地当一个小人物,悠然地沉浸在小说和连续剧里,用别人的精彩装点着自己的苍白,用别人的经历丰富着自己贫乏的人生,悄悄的做一个不为人知的变色龙。
辛情喜欢幻想,从很小开始她就喜欢仰望着星空幻想,小时候脑子里跑的是神话,大了以后是天文和玄幻,幻想起来天马行空不说,还常常进入忘我境界,简直称得上冥想了。
于是有一天,她自己也成玄幻了。
张丰和张裕
辛情的魂魄经过一段寂寞的旅行之后,终于再次回到人间,只不过明显已经换了时空。
她飘飘荡荡的寻找着寄身之处,可是运气不佳,很多次都夺舍失败,正当她担心自己会魂飞魄散时,忽然听到一阵哭喊。她连忙过去,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孩跪在另一个小孩身边,一脸的恐惧和无助,急切地哭喊着:“姐——,姐——,你醒醒蔼—,醒醒蔼—”
这两姐弟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不过小弟弟虽然瘦弱,眉眼倒还是蛮俊的,身上脸上也并不很脏,但靠坐在墙边的那位姐姐就不同了,不仅全身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的,就连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是美是丑。这样的身份处境,无疑是很难翻身的,但游魂犹豫了一下还是扑了过去,接触的刹那,它清楚地感觉到少女的消极与虚弱,几乎是一触即溃,让它轻轻松松地就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并接掌了她的记忆。
少女姓张,名丰,弟弟叫张裕,祖籍魏郡,原本家里也小有资财,只不过后来败落了。她的父亲年少时也享受过富家少爷的待遇,虽然说不上金马玉堂,但也衣食无缺,后来家里日渐困窘,他倒也并没有意志消沉,反而以王猛为榜样,于困境之中坚持学习,期望有朝一日重振家声,光耀闾里。
秦天王符坚是个重视人才,任贤用能的帝王,曾诏令“关东之民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者,所在郡县以礼送之。在官百石以上,学不通一经,才不成一艺者,罢遣还民。”张丰的父亲颇有才学,按说应该得到举荐,可是由于身份低微,一直无人理会,数次向郡县长官自荐,都被拒之门外。后来落脚于长安西市,他以为天子脚下,政治一定会比别处清明,自己的才能一定会得到承认,只可惜他至死都没有遇到他的伯乐。
三年前张父在西市摆摊卖草席的时候,和妻子一起被氐族纨绔虐杀,年幼的张丰和张裕失去父母的庇护,很快沦为乞儿,三年来姐弟俩吃尽苦头,受尽欺凌,活得异常辛苦。
几天前,一个叫范二的乞丐抢夺他们的食物,这人年纪比他们大得多,两人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张丰姐弟却不甘心失去这来之不易的食物,于是一边挨打一边拼命地把食物往肚子里吞。
这种以强凌弱的事情,人们早已经司空见惯,原本是不会有人过问的,只是那天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竟让他们遇到了一个热血少年,那少年激于义愤,让随从把恃强凌弱的范二暴揍了一顿,说是让他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他使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后,非常潇洒地走了,范二一肚子的窝囊气无处发泄,张丰和张裕就倒了霉,范二认为要不是张丰和张裕跟他抢食,他就不会吃这么个大亏,于是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恨全数发作到张家姐弟身上,天天跟在他们后边,把他们得到的所有食物全都抢去,不要说是饭了,就算是一根野菜,只要他们想放进嘴里,他也要抢走,摆明了就是要饿死这两个孩子。
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愿意周济张丰姐弟的人,也不肯再给他们东西了,好在张丰并不是完全靠乞食维生,有时她也会帮人干活换取一点吃的,只不过这种机会并不多,被跟踪的这几天她只在李家食肆得到过一次洗碗的机会,换来的吃食两人躲在食肆的后厨门口分吃了,后来再讨到食物的时候,如果是干粮,张丰总是先咬一口,再把东西抛给弟弟,然后一边吞咽一边缠住范二;如果是汤类,她就会把进食的机会完全让给张裕。
所以张丰是饿死的。
寄身于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身上,辛情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目前的处境。
但是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谓咸鱼翻身,那绝对是高难度动作,她并不以为彼张丰变成此张丰,就一定能够改变命运,说不定,自己还不如原来的那个少女。
辛情成为这具体身的主人之后,原本已经麻木的知觉也在强烈的求生意志的刺激下复苏,其中最强烈、最不容忽视的感觉就是饥饿,她没想到极度的饥饿竟然那么难受!这让她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能够有饭吃竟可以卖儿卖女卖自己,说真的,与其忍受这样的痛苦,倒真不如一死了之。
而现在的问题却是,再弄不到吃的她就得饿死,但让她向人乞讨却太难了,张丰虽然留下了自己的记忆,她的感情却随着她的灵魂消失在风中,因此内向而矜持的辛情便无法突破心理障碍,重操张丰的旧业。
辛情只有支使张裕。
“小弟,替我找点吃的来。”
这句话辛情是用普通说出来的,说完之后觉得不对,便在脑子里搜索这句话“正确”发音,却发现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辛情暗自叹气:原来自己并没有继承到张丰全部的记忆,看来得好好想个理由才能搪塞过去。
张裕似乎没有注意到,听见辛情要他去弄吃的,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找,姐,你在这里等着啊。”说完飞快地爬起来向外跑,跑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泪痕狼藉的小脸上满是不安,叫道:“姐——。”
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张裕这才放心地跑走了。
辛情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边,等了半个小时仍然不见张裕回来,便开始担心起来,心想自己就算没有勇气去讨饭,至少也该陪着他,这么样混吃等死也太可耻了。于是强撑着站起来,慢慢往巷口走去。
还没走出去,就看张裕进了巷子,一边跑一边回头,辛情见他跌跌撞撞的,忙张开手臂想接住他,却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张裕弯身去扶她,辛情却不起身,而是拉他一同坐下,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说:“被人欺负了是吗?”
张裕疑惑的望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摇头,然后改坐为跪,把一张污迹斑驳的小脸凑过来,鼓着嘴向辛情吻了过来。
辛情皱了皱眉,有点嫌弃他脏,可是想着小孩子受了委曲需要安慰,也就打算给他一个亲亲,不料这孩子却对着她的嘴亲过来,辛情把脸偏开,张裕固执地把嘴凑上去,辛情叹了一口气,心想小孩子也不懂男女之别,算了,让他亲一下吧。
但张裕却没有亲她,只是让嘴巴贴着辛情的嘴巴,辛情便只好去亲他,刚一张开嘴,就感觉到有东西顶进她的口腔。辛情立刻尝到食物的味道。
稍稍犹豫之后,辛情便把这一点混和着张裕唾液的食物纳入口中,眼泪随之滚落面颊。
食物很干很硬,虽然已经被嚼得半碎,却仍然散的,而且也没有明显的谷物香味。
但是辛情却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她还没有做过母亲,没有经历过怀孕、分娩、哺||乳|、换屎洗尿这些事,虽然已为□,却仍然保留着很多女孩子的毛病,有不少心理和生理上洁癖,别人穿过的衣服不穿,别人用的被子不用,接触公共场所的水龙头门把手之类,要用纸巾垫着手,更别和人共碗筷水杯之类了,可是现在她却吃下了张裕嚼过的食物。
不仅是因为饿,更因为她知道这口食物有多么珍贵!
那一定张裕忍受着拳打脚踢,费尽心机才保留下来的。这一口嚼碎的面饼,不仅隐藏着委曲和愤恨,还饱含着一个乞儿全部的爱,她又怎么能够嫌弃它不干净。
“姐,你别难过,”张裕伸出脏脏的小手擦去辛情的眼泪,“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范二打死!”他原本想问问姐姐为什么说话那样奇怪,这会忙着安慰人也顾不上问了。
辛情站起身,牵起张裕说:“裕儿,走,姐带你去找吃的。”
裕儿是张丰对张裕的昵称,显而易见,辛情已经开始进入了姐姐这个角色之中。
可是张裕却害怕起来,他觉得这个姐姐有点陌生,不仅说话的口音很奇怪,而且好像整个人都与平时不同了,张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安,问道:“姐,你说话怎的那么奇怪?”
“因为我遇上了一件奇怪的事。”辛情本想迟些时候再解释的,看来是不行了,没奈何,只好现在就交待。
“啥奇怪的事?”张裕既好奇又悬着某种担心,感觉跟准备听鬼故事差不多。
辛情讲的也正是鬼故事。
“刚才,就是你哭着的时候,我恍惚去了一趟阴间,刚上奈何桥,忽然一个白珠子撞上我,随即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吼道:‘傻妞,快跑!再不跑就死了!’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就见桥的那头冲过来许多鬼差,大喊着:‘抓游魂啊,抓住那个逃跑的游魂!’脑子里那个声音紧催道:‘快跑,快跑,抓住了就要进刀山火海、下油锅!’我吓得慌忙跑下奈何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醒过来了,可是醒来后就有一些事情记不清了,反而有一些别人的事在心里翻腾,想忘也忘不掉。我想肯定是那个白珠子搞的鬼。”
裕儿吃惊地望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那你现在还是我姐吗?”
“当然是!”辛情斩钉截铁地说,“除了忘记关东话怎么说,其他的事我几乎全记得,说起来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看着裕儿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可怜样儿,辛情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会像以前一样疼你。”
裕儿听了这句话更加不安,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问:“那你说,咱的家乡是哪里?”
“魏郡,后来迁到扶风的官道乡柳树里”
“爹娘的忌日是哪天?”
“九月十一。”
张裕还是不放心,又问了几个问题,辛情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只有个别不知道,至此,张裕才初步地放下心来,辛情见他神情缓和下来,连忙可怜兮兮地说:“裕儿,再问下去姐姐可真要饿死了,下次再逛到阴间估计就再也回不来了。”
张裕脸上现出羞愧的神情,对她说:“姐,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吃的!”
辛情牵住他的手说:“我们一起去。”
抢食
长安有五个市坊,却只有西市在城墙之外,西市卖的大多是中低档的货物,准入标准也比较低,相对的,秩序也就比较混乱,熙来攘往的,喧闹异常。
出了巷口,右手边大约五十步的街道上有一个烧饼铺,辛情被那诱人的香味勾引着,不知不觉来到铺子门口,一双眼睛贪馋地盯着那雪白微黄、撒着一层芝麻粒的面饼,怎么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卖烧饼的男人一边翻着饼一边吆喝,不时应客人的要求递上烧饼、收钱找钱、迎来送往,满面笑容的样子看起来和善极了。可是当他抬头看见辛情和张裕时,却立即就沉下来脸,像驱赶野狗似的哄道:“去去去,走远些!别站这里碍眼,没的让人看了没胃口!”
辛情瞪了他一眼,正要走开,就见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塌腰拐腿地晃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呦,泔水都吃不上的贱人,倒馋烧饼来了,莫不是饿疯了吧?哼哼!”
这个人就是范二。
辛情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裕儿离开。这么一个阴沟里的老鼠,辛情根本就不屑理他。
范二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诸如害怕、绝望、愤怒这类他想看到的东西,心里非常不快,堵住两人的去路威吓道:“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不饿死你们我是不会干休的!”
辛情仍旧不理他,他挡住前路,辛情就和裕儿向后转,反正她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范二看着这两个小孩的背影,忽然很想把他们抓住狠揍一顿,可是想想现在又没东西可抢,揍他们一顿不过白费力气,况且这俩贼胚这么可恶,正该慢慢折磨才解气,这么一想便不再生气,闲闲地晃着跟在两人后面。
为了节省体力,辛情很快就停下了脚步,开始仔细地观察起行人,寻找着下手的目标。
这位老大爷看上去很慈祥的样子,应该比较好说话吧?辛情做了几个深呼吸,勇敢地向目标人物走过去。
“老丈,我和小弟饿了好几天了,请问您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吃的?”辛情行了一个礼,努力模仿着别人口音说道。
这是辛情生平第一个行乞,一副彬彬有礼又难为情的样子,话也说得不伦不类的,实在算是太业余了。
裕儿连忙帮腔道:“老丈,行行好,救救我们吧,善有善报,您老一定会多福多寿的。”
辛情的眼光不错,老大爷果然是个好人,乐呵呵地掏出一个豆面饼子,掰了一半递给裕儿说:“那就承小哥你的吉言了。”
辛情和裕儿连忙大声道谢。辛情还沉浸在喜悦和感动中,裕儿已经飞快地在饼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塞到辛情手里,接着就立刻扑向身后的范二。
可是这一次三人离得太近了,范二带着缠在他身上裕儿向辛情猛的一扑,就把面饼抢了手里,然后往怀里一揣,腾出手来就准备对付这两姐弟。
辛情见那块面饼是不可能再抢回来了,便不肯做无谓的牺牲,裕儿却仍不甘心,顶着拳头死缠着范二不放,指望与辛情合力再把饼子抢回来,不料辛情却说:“裕儿,我们走。”张裕闻言只得放弃。
范二得意地睨视着面前的弱者,心里感到非常快意。
辛情伸手揽住对范二怒目而视的裕儿,向前走出十几步之面再次站定,挑选下一个目标。下一次,她就不会这么迟钝了。
“今天他没有同伙,等下再要到吃的,我们一人一半,往相反的方向跑。”辛情扶着裕儿的肩膀,对他耳语道。
裕儿眼睛一亮,随即懊恼地说:“我真是笨死了,方才怎的没想到?白白便宜了那泼贼!”
辛情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有了对付范二的法子,裕儿高兴起来,更加卖力地向经过的行人乞讨,辛情却不肯随便开口,而是认真地挑选着目标。
可能是饿得眼花没看清楚,也可能她识人的本事太差,面相憨厚的大婶,天真的小姑娘,爱面子的小伙子,领着小孙子的老爷爷,每一个都不像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可是辛情几次出手,竟没有一次乞讨成功。
就在辛情觉得自己要饿晕过去的时候,终于有一个相貌很彪悍的大嫂慷慨的给了他们一个黄米饭团。
辛情用眼角扫了扫虎视眈眈的范二,很机灵地没有像上次一样对着人家的背影道谢,而是紧紧跟着彪悍的大嫂,一边致谢一边把饭团分成两半。这时,辛情灵机一动,心想我何不跟着这位大嫂多走几步,借助她的威慑力把这些饭团全部吃进肚子里呢?可是她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只一眼,她就明白地看出范二根本不会顾忌那个大嫂。而辛情也不敢奢望人家慷慨地表达了同情之后还会再行侠仗义,帮自己打跑无赖,那位大嫂虽然长得彪悍,毕竟也是一个年轻女子,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绝不可能愿意招惹上范二这种人。
辛情和裕儿分了饭团之后立即拔腿向相反的方向跑。范二微一犹豫便作出选择:先追大的,抢了大的之后再追小的。的确,大的这个明显比较虚弱,三两步追上,抢了饭团之后再追那个跑得比较快的,仍然有可能把两份都抢到手,即使只来得及抢到一份,也是容易追的那个剩下的更多些。倒不是说这个范二的心思有多灵活,实际上这些原因他未必会在一瞬间想透,但长期抢食积累出的经验,却让他立刻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