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要去文学馆。”
“那明日?”
“无需明日,你与本王同去文学馆。”
遗玉迟疑了一下,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担忧,点头应下。
这下换成杜若瑾一头雾水地站在旁边听他们对话,且不论他是否听懂两人是在谈论什么,单是李泰三言两语就把刚才还一身防备的遗玉给“哄走”,便让他觉出不对味来,他是不知道遗玉怎么想,但同样作为男人,他有八成把握,这位魏王殿下正在利用她的心软。
“杜大哥,我有些事要同殿下商量,先走了。”听了遗玉这句话,杜若瑾就是想拦也开不了口,他性子温和,怎会说话让她为难,但遗玉下一句,却让他笑扬了唇。
“看这雪像是要下大,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在外头待着,等这梅开的好了,我折些给你。”
“不用担心,我这几日身体还好,你且忙去吧,”说着,他侧身对着面无表情,脸色却似黑了些的李泰,低头一礼,道:“殿下,您慢走。”
李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朝着园外走去,遗玉连忙抬脚跟上。
杜若瑾直起身子,隔着薄薄的雪幕,看着不远处,那黑裘的背影停下,待那娇小的人影跟上后,伸手持她披风上的冒兜扣在她脑袋上,才又继续朝前走,两人前后相错,左右间距并不远,一阵风卷雪吹来,正刮在那身黑裘上,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是素色未染。
“…不妙啊。”他柔和的嗓音,难得地带上些愁绪。
第三七八章复发了
“殿下,您请先往文学馆去吧,我回去换件衣裳,再过去找您。”
后花园门口,遗玉这般对李泰道,她是担心他没错,可不会傻乎乎地跟着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当头同进出。之所以答应跟他到文学馆去,不单是为了帮他查看症状,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日半路上想要抓她的红庄来人,事关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就此事,问一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国公府这几日丧葬,少有外头的消息,加上她有意地回避,因此,对那魏王选妃一事的后续进展到底如何,却是半点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关李泰和东方明珠的婚事,是否定下过了。
李泰看了一眼她身上衣裳的薄厚,也不勉强她同自己一路,淡淡地道:“本王在风伫阁等你。”
“是。”遗玉留意到他从那日北苑争执后,便变回来的自称,眨了眨眼睛,低头一应,再抬头时,便只见他渐渐远去在雪中的背影,须须臾,她方才在脸上露出自嘲的苦笑来。
回向黎院添了件衣裳,遗玉这回可没再偷偷出门,而是找到卢智过来,同他打了招呼,报备了行程,说是要到文学馆去一趟,卢智没多问她是干嘛去,只交待了她别乱跑,便让卢耀驾车随行。
前院人来人往,遗玉在国公府后门上了丰,两刻钟后,到了文学馆。
她一手撑着伞下了车,另一只手上抱着半个多月前在大书楼借来几本书,进去后,她先去了趟大书楼还阅,这些日子,她白天在灵堂里候着,到了晚上,则会在睡前抄写书籍,全当是练字。
许是因为下雪,今日虽不是沐休,可文学馆里没见多少人走动,遗玉还了书,穿过长廊,仰头赏看了片刻前方覆上了一层白雪的灰白阁楼,方才抬脚朝前走。
阿生站在楼下等着,眼睛就没离过那通路的长廊,一见她走近,便在两旁守卫阻拦前,迎上前去接过伞,把人迎了进去。
遗玉第一次同国子监的学生到文学馆来,便被领路的查济文博士特意嘱咐过不要在风伫阁附近乱逛。这里是魏王定期接见文人贤士的地放,就是文学馆内的学者也少有人进到里头过,在她印象里,这种透着神秘的地方,该是有些阴森气的。
但这会儿真正进到楼里,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楼下的大厅开着四扇窗子,白色的雪光从窗外打进来很是敞亮。
上了二楼,是条长廊,依旧开着窗子,左右通道各有房间,阿生引着她走了左道,在第二间门前停下,叩了两下门,不需里面应声,便将门推开,道:
“王爷等您有一阵子了,您且进去吧。”
“嗯。”遗玉进了屋,听着门在后头阖上的声音,没回头。室内比较外头,暖的明显,几步路后,绕过屏风,却没在厅里见着人。
“殿下?”
“进来。”
声音是从一旁半掩的门内传出来的,遗玉闻声走了过去,推开门,扫了一眼没开窗子,有些发暗的内室,目光落在那设在地毯上唯一的一张软榻上。
李泰正斜躺在上面,衣裳还是下午见到的那件紫的,头上的金冠却摘了下来,发髻放开,黑色的长发有一半压在身下,几缕散落在肩头,垂在榻面上,因为盘髻,有些卷曲的孤度,配上他侧头望过来的那张俊美的脸庞,整个人却少了白日的冷漠,奇异地柔和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遗玉的脑子生了错乱,觉得是回到了还在密宅时候,每天晚上去为他上药,他便是这样安静地躺着等她,想到那时,她的心底,不由变的柔软了些。
“殿下。”
“过来。”
遗玉发现,这几次见面,她没少听他说这“过来”二字,心中有些异样,但还是老老实实走了过去,眼睛却没再看那张会让人心驰的脸。
不知是否默契,两人都没想提那天在北苑发生的事,就像是李泰没有强硬说要同她订亲,遗玉也没有发火泼他茶水一般。
遗玉询问了些他近来的休息情况,诸如醒来后是否会有头疼的异状,他都一一简单地做了回答。
遗玉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其责越听越觉得不妙,醒来会头疼,睡前会异常口渴,睡迟有梦,且耳颈后的几处|岤位,有明显的发热和脉动感,他这状况,分明是同梦魇毒发前的征兆一模一样!
“不应该啊”她小声自语道,明明是解毒时候是按着步骤来的,疗效的确显著,那白绢上的毒方也不像是会出错,是哪里出了娄子,怎么会导致复发?
“殿下,在密宅时候,每天晚上您都有用药油按摩吧?”起初还有她监督,到了后来便是阿生接管了。
“嗯。”
“那早上呢,都有用药汁梳洗头发吧?”这个起初也是她亲力亲为,到了后来就变成李泰自己动手了,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在这两点上出了差错。
果不其然,李泰沉默了片刻,道:“是落了一次。”
遗玉脸一黑,忍住突然冒出来的火气,问道:“何时?”
“殿下,请您告诉我是什么时候,我好判断该如何补救。”解梦魇虽没什么危险,却很麻烦,若是在痊愈之前有间断,那便有复发的可能,若是这间断的一次,是在治疗快结束的时候,那还好补救,最怕就是一开始或是半中央掉了链子。
李泰察觉到她口气不善,总算是配合地答道:“是十月初一那天早十月初一,刚好是一开始治疗的时候!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见他说起过。
“你——”遗玉一咬牙,正待发火,到嘴边的话语却生生卡住,十月初一……”
正是从那天起,她便没再为李秦梳洗,只因为前一天晚上,密宅遭到夜袭,耗神过度,她在昏迷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冲着知情不报的卢智大发了一通脾气,哭着睡到下午,听闻之前外出办事的阿生是近中午回来的,才让卢智去询问李泰早上是否有上过药,当时卢智回来,是告诉她,李泰自己洗过了,许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噩梦,她当时并没心思多想。
“您、您不是说,您自已洗过了吗?”遗玉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是有多蠢。
那个恐怖的血夜在她记忆中依然清晰无比,却比不过那个温暖且让人感到安全的怀抱,比不过那人赤手为她挡剑的画面。
那天她在醒来后,还有问过他为何要帮她挡剑,还记得他那句“不知道”,却会蠢地忘记他受伤的手,怎么自己洗。
李泰侧着头,抬眼看着她眼底的自责,青碧色的眸光闪了闪,明知她在想些什么,再开口,却没半句安慰的话,而是答了她那个“蠢”问题。
“那时有伤,遇水手会疼。阿生回来的晚,本王不喜外人碰,以为少上一次也没有差,便作罢了。”
话说完,他耳朵轻抖了一下,瞥了一眼窗外,快速地眯了下眼晴。
遗玉听了他这不咸不淡的应话,一半自责当即换成了牙痒,不能自己洗便罢了,那不喜欢让人碰的原因,就太任性了吧!
这是说起来,他们两个都有错,可理智上这么认为,感情上,她还是自责更多一些,哪怕不愿再和他搅合,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您让人尽快重新准备一批药材吧,我会再配一个月的分量出来,这次您可要记住,一次都不能落下。”遗玉语气不好地交待道,见他“乖乖”地点头,火气才小了些。
一个月的分量是有些多,不过对于中过梦魇的人来说,这解药没什么毒性,多用没坏处就是了。
说完了这桩,因为屋里暖和,又穿的厚实,遗玉有些闷热,报着赶紧说完走人的念头,她没多拐弯,便直接问了下一桩:“您上次在大理寺外面同我说过,要我不要将得了姚不治东西的事情告诉别人,我想知道,那东西,那个红庄是不是急着要?”
李泰不意外她会问及那锦绣毒卷的事,余光又瞟了一眼对面紧闭的窗子,道:“本王待会儿还有事,明日是沐休,你下午到天霭阁来。
遗玉也没想着让他轻易开口解疑,见他愿意说,便没多纠缠,应下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李泰看着她的身影没在掩上的门扉后,稍后,方才还有一丝柔和的五官,瞬间连带着声音一起,变得冷硬起来。
“滚出来。”
“吱呀”一声响,对面的窗子被从外头推开,一条白色的裤腿首先跨了进来,接着出现在窗扇后头的,便是一张嬉笑的脸。
“嘿嘿……我刚来、刚来。”
沈剑堂从窗子外头爬了起来,察觉到李泰冰冷的视线,侧头看了看肩上落了一层的雪花,赶紧伸手将其拍去,又特意解释道:“外头雪大,我就待了一小会儿就落了这么多雪,你放心,我绝对没偷听你们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的解释没什么说服力,但要让李泰知道他在外头听了个全套,还不得把他丢到雪里活埋了。
也是他不小心,听见李泰方才说什么“手会疼”,一时没能憋住气,闷笑出声,破了功。天知道,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从李泰嘴里听见这样类型的瞎话,两人认识这么些年,他不比谁清楚,一个腿骨裂开还能在冬天走上十里路的人,说他会怕疼,这真是太可笑了。
第三七九章不要当小!
遗玉从文学馆回府,已经宴散,前院只剩下人在打扫,两房都各自回屋去休息了。
雪还在下,遗玉回到向黎院的正厅,卢智也在,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又接过平彤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才在他对面坐下。
“你怎么不去睡会儿?”遗玉问道,今日出殡,昨晚卢智可是一夜没合眼。
卢智将等她时,随手翻看的竹简放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后,才道:“魏王找你做什么?”
遗玉出门时只说是去文学馆,也没想着要刻意瞒他,便老实地将李泰梦魇又复发的事恰说了,顺带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是魏王找我?”
卢智想着李泰复发的事,道:“送客时见着杜先生,听他说的,想是不放心你,”见她了然地点头,便皱眉继续道:“我同你说过几次,要你同魏王保持距离,你莫要东耳进西耳出,这次就算了,等给他配好了解药,不管是人前还是私下,都不要再同他有什么牵扯,知道吗?”
遗玉想答一句知道了,却是说不出来。对待李泰、不,或者说是对待皇子们的态度,卢智在这一点上,同卢中植如出一辙,都是不想让她牵连上。但事情哪有一句话那么容易,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那天在北苑赏花,她还信誓旦旦地警告李泰敢逼迫她试试,可过了几天再见那人,却还是忍不住失落和难过,甚至连打听有关他同那东方明珠后来如何的勇气都没有。这般优柔寡断,是她不愿意,但却控制不了的。
她也有考虑过,想要将事情向卢智全盘托出,好让他这脑子清楚的帮自己出出主意,可是在明知他八成会反对的情况下.据实相告,她还是少了那份勇气,所以才会一瞒再瞒,弄到现在,卢智都不知道她同李泰已经是“暗度陈仓”了。
卢智见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发起呆来,眼皮一跳,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声音放轻,道:“小玉,这段时间大哥太忙,一头是忙着丧事,一头是寻找娘和二哥,没怎么顾得上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我…”遗玉抬眼,看见他瘦了一圈的脸上尽是担忧,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本来打算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便涌上头,搁在桌上双手猛一收紧,低头快速道:“祖父去世那天早上,我在芙蓉园见了魏王.他说……”
“嗯?”她声音太低,说话又快,以致卢智没能听见后半句,可等她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后,那张清秀俊雅的面孔,却明显地僵硬起来。
“魏王他说等我明年生辰过了便去向皇上求指订亲。”
遗玉说完这句话,便没敢抬头看卢智的脸色,这件事,尽管今天见李泰时,他没提起,可是她却清楚,那人是说话是十成真的,说要同她订亲,保准等她生辰一过便会有信。
屋里静默了好一阵子,她方才又听到卢智的声音:“他是这么同你说的?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答应他了?”
遗玉连忙道:“我没。”不但没答应,还脑子发热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了他一脸茶水,放了狠话。
“我问你是怎么想的,说实话。”卢智的语调很是冷静,却带着少见的威严。
遗玉抬眼偷瞄了他一下,但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夫,从亲切和蔼的大哥变成了“严父”状态,缩了下脖子,喃喃道:“可是他都要纳纪了,我、我不想同人共侍一夫。”
她这话听着是没什么毛病,卢智却暗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又问道:“那你是说,若他没有纳纪,你便想答应了?”
“我…”遗玉瞄见他额头上渐显的青筋,不由怯懦,更是满心无奈,她想答应?李泰那厮可是明摆着说了,人不在意她的想法,言下之意,不管她是答应不答应,人都没差。
“你喜欢他?”卢智见她支吾,便紧跟着问道。
“啊?”遗玉一怔,被他点破了心事,两颊快速染红。
不用她回答,卢智已经从她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眼见最糟糕的预感已经成了真,他却控制住了脾气,伸出手来,越过窄窄的茶案,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哄道:“魏王那样的男子,是易让女子倾慕,但你年纪还小,怎能辨别清楚什么是男女之情,该是一时的迷恋罢了,别担心,你日后少同他接触,渐渐也就会忘了,听大哥的,好吗?”
兄妹多年,他猜得了她,她自然也猜得了他,若是顺势应下,便是就此揭过,可这样一来,日后她怕再没勇气向她坦诚。
“不像是喜欢大哥那样,也不是喜欢小凤姐或是小虎那样,我喜欢同他待在一处,就算是只看看书,两个人不说话也是好的。
我知道他要纳妃,还会生气、会难过,大哥,你该知道我虽年纪小,心思却早熟——我是真的喜欢他。”心一横,遗玉缓缓道。
绕是卢智定力和体养都是上上乘,听了这话后,落在她肩头的手掌慢慢收了回来,冷哼一声,眯起了一双眼睛,嘴上也不再留情:
“你是吃傻了么!李泰是有什么心思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枉我讲了那么多局势同你听,你却在这上头分不清楚!好,我今日变让你醒醒——讲些大逆不道的,你若嫁给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日后他争到了那个位置,你跟着他事尽荣华,却也要同这天下的女人争一个男人!二则,他日后若是败了,运气好的话,新皇大度,你们或许还能留条小命,但也要背上一世骂名,就像是那安王一系!”
遗玉被他一句句话戳在胸口上,这些事情是她早就预想到的,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说出来,却是那般刺耳。她没有忘记,历史上的李泰,便是败了,一身荣恩尽散,被隔离在了僻县,最终年不过四十,便客死在他乡。
卢智一番犀利的言辞讲罢,气息半点都不带乱的,眼神变幻,声音又趋平静,“远的不说,你刚才说你不愿同人共侍一夫,那你可知道,中午宴上,我是听见了什么?”
“什么?”遗玉隐有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真听他说了出来,脸上的红色立刻退去。
“礼部的周大人在酒宴土说,昨日他们才到东方大人家宣了诏,指了那位明珠小姐为魏王侧室,择日完婚。”
见她神情黯下,卢智趁热打铁,河道:“魏王说要同你订亲,可是有说,是娶是纳?”
娶,便是大,纳,则为小。
“他没说。”遗玉涩声道,可在心里却有了答案。
卢智轻叹一声,道:
“小玉,不是大哥轻看你,魏王应是真对你有几分喜欢在,不然也不会有同你订亲的打算,只是,依着咱们卢家现在的情况,祖父去世,承爵的是大伯,二伯只有个四品的闲职在身,实在不够看,咱们这些没有父辈的子侄亲戚更不用提了。你就是嫁过去,也就是一门侧室,而照着魏王那份心气,早晚要娶一名有助力的正纪,说的难听些,那些侧妃的名头是好听,但在府里的地位,同妾又有多大的差别。你要知道,魏王妃才是魏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伴他左右的女子,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新唐遗玉第9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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