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46部分阅读
,“当然……你看了可能就不怎么喜欢了。你胆子那么小。”
谢源点点头,非常赞同他说的话:“那就烹了他。”
“什么?”盗曳侧过耳朵,“你说什么?”
谢源很乏力地支颐闭目,美得惊人:“我问你鼎里头的水烧开了没有。还让你把他的嘴堵上。”
“哦……”盗曳惊呼了一声,然后又再次惊呼,“哦!”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方法。他不知道杀人术可以和烹饪联系到一起,虽然他也曾经试想过,如果凌迟要割三千六百刀的话,是不是切下来的肉在滚水里一涮就熟,像吃火锅一样。
云中流一直呆在一旁听他们的话,这时候,他上前一步按在了谢源的肩膀上:“这样不行。”
谢源慵懒地抬了一下眼皮。
“事实上每个教主身边都有一个人负责记录他的言行。”云中流用他粗声粗气的嗓音局促道,顺便往旁边迈了一步,露出背后趴伏在石阶上的人,“……会被记下来的。”
“史官。”谢源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但也仅仅是一丝,“不错,这个规矩不错,还有那么点正统的意思——你是史官?”
那人把笔尖放到嘴里哈了几口气,在白纸上飞快地记录下来。他大概是高度近视,所以笔尖总是戳到嘴边上,看上去就像好久都没有剃胡子。谢源伸长脖子一看,上头已经在写关于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一七一、埋葬过去的黑字
“会被记下来的。”云中流悲哀地重复一句,“别人会说你不仁。”
“你会记录我说的话么?”谢源和善地问史官。
史官抬起头来:“比较重要的话……会编成起居注疏。”
谢源点点头,又问盗曳水烧开了没有。盗曳表示在鼎里头烧水不太可能,所以他们选择把热水直接倒进去。“一小会儿,在一小会儿就满了。”
谢源看着李家的大小儿子在地下惊慌失措的模样,淡淡地吩咐道:“不用太满,容易爬出来。等会儿把他的嘴堵上,一定要记得。”
大鼎上不久就升起了白雾,谢源使了个眼色,两个黑衣从者架着李长老飞上了铜鼎,顺便点了他的哑|岤。那上面已经铺好了一架木板桥供人行走。鼎实在是太大了。
李长老剧烈地挣扎起来,从底下看不到他的模样,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谢源心安理得地等着。过不了多久,铜鼎上头窜起了一注巨大的水花,巨大到在跳水比赛中会得负数的程度,然后就是弥漫的水汽。在关注这些事的人鼻端弥漫起假象的血腥,或者肉香。史官用他疯疯癫癫的脸看了一眼,默默地趴下来继续书写的工作。
“他把你记下来了!”云中流性急地跳脚,“你会遗臭万年的!”
史官无视他的愤怒,对着谢源含糊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虽然他的样子畏缩得像个乞丐,但连盗曳都感觉到他话里浓浓的、审问的意思。
“三年,王致诸侯,烹齐哀公于鼎。”谢源用血琉璃一般的眼,扫过等待的史官。
史官一愣,扑倒在地用力哈了哈笔尖,万分激动地记录下他的话来:“三年,王致诸侯,烹齐哀公于鼎……三年,王致诸侯,烹齐哀公于鼎……太妙了,这个用典太妙了……”
谢源对云中流笑了,“我会流芳百世的,如果这本起居注疏上可以冠上真正的庙号。”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因为仁义。”
云中流和盗曳彻底不明白了。但是看着欣喜若狂的史官,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的谢源,他们都觉到了空气里沉浮着的疯狂因子。这个史官原本就疯疯癫癫的,但是谢源不该如此。
他们开始担心起来。云中流是见识过暴君的,当初谢源不听话的时候,姬叔夜也是那个模样,总是做出骇人听闻的事情来——要想,他是多么训练有素的克制。
但事实上,谢源也仅只一次放纵了自己的郁闷。正当所有人因为新教主的爱好是把非议者烹了而忐忑不安的时候,他却又变回了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主持了姬叔夜和金克颐的丧礼。
他的吩咐是丧礼从简,至于墓碑的事情,他想了很久。
“也许应该建两个墓……别那么看我,我是说叔夜那个。”
“把你的也做进去?”盗曳拿笔尖搔搔头。他抓着笔的形象完全可以去参加动物世界的拍摄,拍摄大猩猩模仿人类的那一集。“挺好,”他很中肯地说,“教主的墓地十个风水宝地,全昆仑再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你们俩挤挤,挺不错。”
谢源点头:“挺不错。墓这个东西还是早点做了好——把碑也刻上。”
盗曳“啊”了一声:“一块碑还是两块?上头怎么写?”
“不符礼制。”史官撅着屁股趴在一边,下了结论。
谢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简短地叫了一声喂,史官抬起头来,他知道那是他现阶段的名字:“你说不符礼制……那你觉得我做教主,符合礼制么?”
史官摇头晃脑地讲起大道来:“一般的继位有两种顺序可以参照,兄终弟及或者父死子继……你这个……你这个是比较罕见的夫死妻继,历史上只有武则天一个人。”
谢源道:“能给我改成兄终弟及么?父死子继我也不太好意思写……”
“不行。”史官咧嘴,笑得像只干瘪的猴子,他的领地就是眼前的一张白纸,不容置喙。“或者我可以给你写得好听一点……皇后称制,怎么样?或者太后称制。”
脸上带着买一送一的j商惯有的笑意。
谢源恹恹地把脑袋缩了回去:“那还不是一样……”他对盗曳吩咐那就一块吧,一块墓碑,上头写两个人的名字。
“你大爷的……这样我要准备两种颜色的漆!”盗曳发了火,抓着笔在一张清单上胡乱涂抹只有他看得懂的符号……也许也不算涂抹,谢源觉得用摩擦两个字更为合适。他看着上好的狼毫干枯地擦过纸面,无意识地计算着:当盗曳手臂拖曳的速度达到什么值……设为k好了……这张纸会因为摩擦生热而起火。
“你可以只准备一种。”得到k值的谢源缓缓道,这样让他的回答显得经过深思熟虑。
盗曳目瞪口呆。
墓碑上的字只有两种颜色,黑,或者红。黑是威严的死亡,红是恭敬的生命。一般来说,夫妻合葬的墓,总会在上头写上xxx之墓,夫/妻xxx立碑的字样,当然谁先谁占黑,留着红彤彤的一个人年年清明的时候带一罐黑油漆,把亡人的名字刷一遍。一年年地刷下去,总有一天他老了,爬不了山,也刷不动了,于是换成小的来刷。这多少有点悲哀,不过用不了多久,未亡人就以亡人的身份被抬了进来,永远都不会离开——小的们会把他的红色油漆刷成黑色,就像他们本来就是黑漆漆的一对。
这个习俗在盗曳的大脑里打了个转儿,没有引起多少感情的波澜,所以随即就误解了谢源的意思:“你是想把教主刷成红色以示他……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永垂不朽?好吧……反正本大爷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感觉到对面的冷风,他赶紧在舌尖咬住“尸身”两个字。
“黑色。”谢源言简意赅道,扭头看着一拳头大的窗外。窗外风雨欲来,阴测测的。
盗曳咽了口口水:“你要殉情?”
“把我房里的旧衣服整出来,建个衣冠冢吧。”谢源淡淡地说,“反正……也都是衣冠冢。”
姬叔夜和金克颐落葬的那天,谢源不许别的人与他一道祭祀,所以盗曳等人只能远远地看着,看他袖口上别的那一朵丧章在细密的雨水里飘飘荡荡。
谢源在姬叔夜和自己的碑之前烧纸钱。纸钱被雨打湿,都黏在了一起,然后被灰烧成了黄黑色的固体。他低垂着眼睫,雨水划过他的侧脸,所以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哭。
“他不舍得你一个人上路,早在底下等你了。”烧完纸钱,他发了一会儿怔,在新碑上刷了第一回的漆。名字变化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地添了黑漆。
“你们都舍不得对方一个人过。”
他拿着香,在前头磕了几个响头,“我欠你们的债,都会一一归还,你们如果愿意等的话,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带你们回宗周太庙。”
说完他莞尔一笑,“我看你们也不在乎。”
有人说,那天有一阵妖风在墓顶盘旋,是玄龙的模样,然后在教主叩拜之后钻入墓中,雨才小了。
也有人说是两条。但是鉴于谢源还活着,这不吉利的话自然立马被封了下去。
谢源后来的时间都花在金克颐的墓前,那不是衣冠冢,所以他看着人把棺材放下去,一铲子一铲子的土落在棺盖上,像是绽放在夜空的礼花。
盖棺了。有人说。
谢源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墓碑。那里写着父金克颐,还有子谢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真实。
这就是父亲了。
可是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已经失去了。
现在想来金克颐一直很想跟他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没能说出口。也许是愧疚太多,也许是离别太久,而时间看起来还那么长,总觉得下一次敲开门,还能一起去临冬的寒江上钓一尾活鱼,喝上红泥小酒。
应该多问问他的,谢源想,你总是不愿意多管闲事,殊不知那些也许并不是闲事。有很多蛛丝马迹,不是么?你都不愿意想。
夏天时候他揽到怀里的孝经,秋天的那一次真气逆行,还有前不久去寻神医的路上……或者更古早以前。更古早以前的事情也跟你想象的完全背道而驰。那也是一个初夏,下过雨,他帮你揍了碧瑶宫主一顿,抢了碧瑶珠出来。
“快吃了。”父亲总是依照自己的愿望独断专行。
儿子低头看看,接过带血的、据说能救命的东西。
父亲又吩咐了一次快吃了,甚至僭越了尚未戳破的身份,狠狠催促了几句,然后因为伤重不得不先行一步,临走的时候还嘱托他,快吃了,吃了还能成仙哩!
儿子大概是没吃。他大概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说他的情毒已然解了。但对另一些事情却依旧想不明白。
比如说:他并不希望那一个对他下了毒手的人……死。
他握紧了碧瑶珠,好像握住了希望。
所以他最后大概都没有吃,否则早就成了仙,哪里会坠下悬崖,被他,被谢源有机可乘。
这大概就是故事的真相了。真相隐在昆仑虚上的那一场雨,和虚无缥缈的妖风里。谢源走近那场雨,就被压得再也直不起腰。
一七二、兄弟歧路
谢源就这样当上了官,魔教教主,虽然不太好听,实权却很大。基本上就是他一个人怎么说底下人怎么做,嘤嘤说,诶你不是皇帝么,谢源摸摸她的脑袋,我就是个教主。
嘤嘤说,“我以为皇帝也就是这样子的……”
只有谢源觉得这样不太好,他认为,一定是李长老的肉汤把诸位吓到了,于是特别还安抚了一下李长老的家人。不知为什么,李家出来抛头露面的只有妇弱。对付妇弱是谢源的拿手好戏,他在老妇人或者年轻妇人的哭哭啼啼中随她们的叙述一一展现出惊讶、好奇、欣喜、沉痛、悲恸的情状,让她们感受到恍若父亲般的慈悲与怜爱,这个父亲跟她们的心紧紧相系,总能顺着她们的感受给予安慰。一顿话下来,李家有不少未亡人甚至要爱上谢源了。
谢源很好地把她们安顿下山。然后把长老会里剩下的两个最有权势的叫来:“我上次说的事,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绵羊一样瑟瑟发抖。他们的祖先大概是跟姬千绝从宫中逃出来的公卿,或者是溃逃的路上保护他的土豪,当初会选择这条路,一定是有许诺的好处存在。但是过了百多年,他们大概都忘记了,谢源看他们也只觉得是一般的豪绅,眼底精明却惜命得很,不像是会拼的人。
谢源好意道:“大长老的事,你们考虑得怎么样?谁来做?”
两个人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显出喜出望外的强自镇定,显然没有想到这等好事居然真得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他们这几日思来想去,都觉得谢源会把长老会整个给做掉,毕竟他与云中流是一气的,现在长老会和教主之间的斡旋者金克颐已经不在了,他们可没有天真到以为,魔头会因为死去的父亲而放过他们。还有那个什么盗曳,不就是他的左臂右膀么?他们这几天可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正往山下偷偷摸摸送家小。
苍白的长指在桌上敲击了两轮,魔头微微一笑,“没有?太谦虚了,要不两个人一起干?这段时间宫里头委实不太平。你们先干着,到时候看谁比较上手就……哈哈,当然这个都可以以后再商量,轮流坐庄嘛。”
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拜退。
“千绝宫说到底是个杀戮地,的确不宜带着家小。除了婢子,把妇孺都安顿下山,这件事可以慢慢做起来了。”
两个人吓得屁滚尿流。
盗曳从背后撮着葡萄跳出来,“你倒是现学现卖,他们还当我们在宫里头插了多少眼线呢!不过……你这是为什么?大家住在一起,不是更容易控制么?”
谢源微微阖目:“控制?控制什么?我对他们还没什么兴趣,没打算带出去。”
“带出去?”盗曳抓抓头,“带去哪儿?”
谢源沉静不语。
盗曳往嘴里丢葡萄的活儿停了下来,蹲下身仰视着他,“喂,你别这样……心里憋屈跟咱们说说话!我,小荷,还有丫头,四叔。日子又不是不过了。”说着把一颗葡萄塞他嘴里,胡搅蛮缠的,像只猢狲。
谢源淡淡地笑了笑,咀嚼了几下:“最早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想不到最后还是你。”
盗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总算看出来啦?!真是够笨!”说着,跳起来回房搬了几坛烈酒,大大咧咧拍开封泥,“你喝不喝我不管,我先干了。”
谢源笑了起来,和他一撞,小饮一口,烧的眼角眼梢都红:“你这人……你这人……唉,我还没过七七呢。”心里却被暖暖的情绪撩了。盗曳想让他喝醉了好受些。
“什么七七,哪能让死人牵着鼻子走。”
“总觉得我欠他们良多。”谢源被“死人”二字勾起了伤心,也没有空去计较盗曳毫无教养的蔑称,捧着酒坛子竟有些呆了。“这些天睡在床上,总觉得叔夜也躺在身边,还在呼吸。迷迷糊糊的时候也会梦到……父亲。”
盗曳咂舌:“这么可怕!这么可怕!你不早跟我说!我来陪你睡!”
谢源伸手推了他的脑袋,笑骂起来:“比喻听不懂?比喻!”
两个男人喝多了,话也多,盗曳劝他,悲恸也就悲恸一阵,哪能就一直悲恸下去呢,变得跟个变态似的,这不划算啊。“再说了,你这个模样,眼看就要做大魔头了,那、那陆兄弟的事儿咋办啊?他要知道了,可得气疯了。”盗曳小心观摩着他的脸色,轻轻嘟囔,“你让小鹿咋办呀。”
“还没有他的消息?”
盗曳摇摇头。
谢源冷哼了一声,“他走的时候想过我怎么办么?”话虽这么说着,眉毛却垂落了下来,那层淡淡的、却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冰封,像是一瞬间被火融化。他举着酒坛子饮了一口,拿袖子擦了擦唇畔,意识到这是陆铭常有的不卫生动作,脑海里那张脸就自动弹跳了出来。眼睛大大的,又干净又羞涩,但偏偏很爱面子,弄得别扭又不坦率了。
实在很英俊很可爱的男孩子。
“他是我弟弟。”谢源淡淡道,“我和他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娘以为我爹死了,改嫁陆家,我爹一气之下就……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盗曳是不知道金克颐和陆铭之间的事儿的,乍一听就从凳子上跌了下来:“那你们……你们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