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6部分阅读
异曲同工。
大夫帮他换药的时候,谢源闻到一股清净的香味:“回生?回生不是用完了么?”
大夫乐呵呵地说新配的。
谢源奇怪:“降真香也不是用完了么?”
大夫这又支支吾吾了。
谢源喊老宋,陆铭在外头喊句“忙着”,谢源就把陆铭叫了进来:“坛里这几天有什么人来没有?”
他刚缠完伤口,天气热,就敞着矜衣,看的陆铭眼角直抽。谢源奇了,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陆铭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心说这滛荡的死断袖居然脱了衣服勾引他,不就白了点儿瘦了点儿么,又没有胸,跟姑娘家差远了。
就是腰……薄削皎洁的一片,劲瘦柔韧的曲线隐隐延进薄被里头……
腰好细!
二十三、我看我还是重操旧业吧
谢源垫了个靠枕在腰上,人仰着,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问你话呢。我晕着的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坛中?”
陆铭从绮丽的联想中醒转过来,满脸通红:“有个年轻的侍从来过,替他家主人送来几两降真香,老宋收了,说你用得上。”
“呵,消息传得倒快,又是好大一个人情——你脸红什么?这次送药来的是个漂亮丫头,被你看上了?”
陆铭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差点没把嘤嘤端着的盘子撞翻,两个人又吵了起来,把饭菜都掀上天去。谢源只好让一个去叫老宋,另一个端着饭先进来:“你也有个女孩子的模样,不要动不动挤兑别人——这菜盐放多了。”
嘤嘤剜了他一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老宋和陆铭坐定,谢源指指熊孩子:“你也是,一个男孩子,让着嘤嘤点不成么?还少侠,见过成天和女人较劲的少侠么?”
陆铭梗着脖子哼了一句:“她是你的人,你自然偏着她。”
“哟呵,还把我扯进去,”谢源失笑,垂着手翻花似地剥虾蛄,故作严肃道,“说说,什么事那么不对盘啊,在下给陆少侠做主,若是嘤嘤有地方做的不对,我狠狠抽她。”
嘤嘤跳起来:“你敢!”
老宋忙扯着她坐下:“唉,小孩子能有什么事儿,不是左使大人您出事那晚上,给他们下了个赌,谁先跑回坛里头赏十两银子么……”
“谁稀罕银钱!”陆铭自认清高,现在被说成因为十两银子跟女人过不去,很是气恼,“他说的是骏马一匹!”
虾蛄汤汁多,谢源手中筷子一戳,便飚了陆铭满脸汤水。小鹿脸刷一翻,黑得跟包公似的,他不禁笑着给熊孩子抹了抹脸。谢源刚起来,既不能多吃,又得清淡,早早放下了碗筷。他从小在江南长大,剥虾蛄有一手,取肉不破皮,看得另外三个常年不曾吃海味的人惊叹不已,他也就顺便露一手。惊叹的后果是他剥完一个没一个,全被嘤嘤夹走了,老宋气得直打她的头。这地方不要说海,河都难见,虾蛄自然稀贵,谢源看陆铭想吃又拉不下脸,赌气地看着窗外,笑着把四五只虾蛄夹到他碗里:“那就一人一匹。”
陆铭看着他极深的绯色瞳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低头扒饭。扒了一会儿把虾蛄拣过去还他,“谁稀罕。”
谢源哭笑不得地看着碗中虾蛄,明明少了好几只,不动声色地拨还给他:“我刚起来吃不得,烦劳陆少侠了。”
心里却骂:死小孩!口水全粘在上头还装模作样!
陆铭连带耳朵根都红起来。
谢源看那厢打得差不多了,把一老一小唤坐下:“那天究竟谁输谁赢?”
这回嘤嘤被老宋抓着,陆铭吃人嘴软,都不说话。老宋哎呦一声:“左使你是不知道!这丫头她不识路,对着北斗还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寻她还寻了两日呢!”谢源一怔:“嘤嘤没回来报信?!”
陆铭接茬:“是疾风撕了块狼皮回来,把他们带去救我们的,那狼群一退老……宋先生也差不多赶到了。”
“疾风?疾风是什么东西?”
“那鹞子……”
“好聪明的畜生!——它叫疾风?我怎么不知道?”
“我取的,”陆铭恶声恶气地辩解,“它很喜欢。”
“……”
问嘤嘤这两天两夜在外头怎么过的,她一边抢小鹿碗里的虾蛄一边道还能怎么,风餐露宿呗。老宋向来见风使舵,以前对这侄女也不见的有多待见,看谢源很喜欢她,就老泪纵横地说着孩子吃了多大的苦头。谢源看着孩子强壮得和虾蛄一样,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叮嘱一旁的陆铭:好东西一定不要藏在最后吃。
陆铭低头扒着饭,看眼前夹到碗里的虾蛄很有些鼻子酸,连带胸口也酸得发胀。他爹死的早,他娘没几年也跟着去了,对双亲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从来都是把师父当爹的。可他那师父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结巴,跟年轻人基本上没共同语言,教他的时候还颇为严厉,事情做不好要打的,所以陆铭从小就没被人这么照顾过。这会儿突然窜出来个大魔头又当爹又当妈的,陆铭就有些顶不住。
后来想想他是个死断袖,死断袖什么东西?专门勾引男人的呗!反正做什么都是把自己往床上勾,这么一想又略微好受了一点。
谢源哪里知道他想东想西的,他本能地觉得丫头不对劲啊,吃完饭扯住陆铭问:“你们俩成天打来打去,谁功夫好些?”
陆铭当场炸了毛,一双黑亮亮湿漉漉的眼睛直锁着他放冷气,谢源哪里经得起他折腾,缩回床角:“行行行你厉害你厉害我看出来了!”挥了挥手把他给轰下去,料想少年人心高气傲,不会到处跟人说被做了比。
谢源对丫头有些起疑。陆铭是清风剑派鹤七眉的关门弟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少侠了,武功当不容小觑——当然,前提是江湖上排武名不以脸长得怎样来算。
那丫头成日跟他斗来斗去也没见着吃亏,那日出行也看得出弓马娴熟,寻常刀兵还不放在眼里——好家伙那么多狼她砍着跟切菜似的,还跳来蹦去高兴得很。如果寻常家女子都这样,他一头撞死在床板上——他都不用娶妻了。
他不经狐疑丫头的来历。多年不见的甥侄女,千里迢迢来寻亲,谁知道是真是假?
谢源看看外头一言不合又开打的两个小的,微微抿了抿唇角。他怀疑归怀疑,心底里倒没什么所谓,以嘤嘤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虽然小孩子总是喜欢抬杠,嘴巴又毒又坏,但终归是小孩子,谁对她亲对她好,心里头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一出家门处处维护他,有时候小心得不啻于老江湖。这些他都看得出来。所以就算是对身份有所隐瞒,他也不介意,觉得大概也就是个小孩子离家出走来避难,她不愿回去,他也不逼。
但是也不能成天满院子鸡飞狗跳的……
谢源朝窗户外喊:“你们成天这样打来闹去,不干活了?!”
嘤嘤飞到对面屋顶上,乘隙答:“小鹿说了,那天你昏过去前就安排好了后事,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源看向陆铭。嘤嘤一支头:“我看他不爽,就想和他打架。”
谢源:“……”
少侠坦荡荡:“而且你还说给我五十金,我现在不缺钱了,做什么还洗衣服烧饭?”
谢源:“……”
对付小孩他也算是有经验,随口报了几个书名,让老宋想办法去弄了来。片刻后拿起床头案桌上的《论语》翻了翻,又勾勾手指,让老宋凑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件事情。
老宋惊得合不拢嘴:“这……这个……”
“这么多的人,总要有个女人照顾着。”谢源笑笑。
老宋思来想去觉得有点不对劲,摸着精光的脑门儿,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为什么不对劲,红了一张老脸——他觉得这事儿比让他掏钱还严重。嘤嘤跑进来喝水,盯着老宋的光头,滴溜溜转着乌黑的眼睛:“你对老宋头做了什么,他这么臊的样子?”
“过来,”谢源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论语》,“念过没有?”
嘤嘤皱皱眉头:“会背几句——有什么用?一死老头唧唧歪歪,没意思死了。”
谢源想了想:“有意思你就看么?”
嘤嘤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干嘛?”
“那我考考你吧。考你个最简单的问题,你若答得出,以后便漫山遍野野彘似地跑,我不来管你了;若是答不出,就乖乖坐下来跟我学些东西。”谢源看她又要谑,忙拔高了声音抢话头,“就问你一句,论语的论,是个什么意思?”
嘤嘤一瞪眼,说了句“这谁不晓得”,不知何时倚在门边的陆铭抱着臂插嘴:“整理编辑。”
“哦,是么?”谢源笑,招了招手,“为什么?”
嘤嘤很警觉:“你说问个最简单的问题,那就是一个问题!你不能再问了!”
谢源哈哈大笑:“我没说他说得对呢。”
嘤嘤更警觉:“那又不关我的事!”
谢源看着晒得跟个黑猴似的女孩子,就觉得怎么就那么机灵古怪,没辙了,连叹“行行行”,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个繁体的论。“小鹿说得也对也不对。”
陆铭虽然是个少侠,但是小时候还是被押着念了不少书,不动声色地凑近看他能讲出什么来。
谢源开始变那个“論”,从楷体变成隶书,又变成奇怪的像画画似的东西。
他捂着左边的言字:“这个不用去管它,就是一个后人加上去偏旁部首,我们只顾他的本意,这上头的是什么看得出来么?”
嘤嘤探了一眼:“就是个三角。”
陆铭抬杠:“头发长见识短。”
二十四、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源笑,把字从小篆再往上拆,直拆到金文:“嘤嘤说得对,还真就是个小三角。不过这个小三角就是最简单的‘集’,一会儿我们拆佥这个字的时候我再讲。这个论字,左边的言字部表示强调与区分,右上的小三角是为集,右下才是它最本真的意思。”
“什么意思?”嘤嘤听得性急,凑过来在他鼻子底下看字,鼻翼上都是小汗珠,小女孩子特有的味道。
谢源指着从楷体到金文,“你们顺着看觉得生疏,那倒着看试试?”
陆铭道:“就是从鬼画符变得规矩了。”
“是,”谢源手指一划,指着金文的右下部分,是五竖一横,和论的楷体相差不大,可以看见非常明显的演变痕迹。“你们觉得这像什么?”
嘤嘤一歪脑袋:“栅栏?”
谢源诡笑:“错。答错了好好听我讲,不许再上房揭瓦。”
嘤嘤敷衍地唉唉唉了几声。
陆铭却也看不出来。
谢源腹诽,还说现在小孩子被繁重的功课压得喘不来气,这古代的小孩也不见得怎么幸福。书又不念,想象力也没有,整一个混混沌沌过日子:“你们见过竹简么?”
两个小的哦哦哦哦哦一脸恍然大悟。
谢源失笑:“所以论的意思,其实就是把竹片连起来做成一部书。整理也好,编辑也好,都是引申义。”说着又指尖蘸水,在桌上把那部分单独取出来,毫无章法地画了个潇洒的五竖一横,“这个部分你们不要觉得陌生,我再说一个字,典,看看像不像。”
陆铭问:“那下头一撇一捺是什么?”
谢源在下头画了个简单的桌子:“是案几。看,摆在案桌上供奉的竹简书,这就叫经典。”
两个小的哦哦哦哦哦,拍着桌子觉得很神奇。
谢源满心得乐,只觉得人生何处不飞花,是金子在哪儿都能收一箩筐桃李:“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字尽管来问吧,拆字是很有趣的事情。你们学经书觉得无聊,大多是因为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还要死记硬背。若是跟着我每天这么拆拆字,以后就能看篆书写的经文,哪里还会晦涩不知其意呢?会意即可,还哪里用的到背呢?出口成章!”
直到黑天,嘤嘤和陆铭还坐在他的床边学字。
“那么说‘之’……其实就是个大脚趾?!”
“是啊,之的本意就是到。志向的志,上头就是之的古形,心之所向即为志。”
“‘回’怎么会跟‘没’有关系呢?”
“记得颜渊么?渊同回,水中的漩涡。手往漩涡中伸去,自然什么都摸不到,是为没。”
“‘又’是手,那一只手捉着野鸡是只(隻),两只手捉着野鸡是双(雙),三只手捉着野鸡是什么?”
“三只手捉不过来那么多野鸡,都飞在树上,是为集。”谢源笑着按了按额角,“太阳都落山了,快吃饭,吃晚饭洗洗睡吧,我们明天再讲。”
嘤嘤不满地瘪嘴:“你真懒。”
“我年纪大了,哪像你们,成天拆了东墙拆西墙,我这还带伤呢。”谢源一人递了一本《说文解字》,“成日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世上有趣的事情多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然现在还不能到处去玩儿,那就先看看书解闷。今天晚上好好去抄书,既然想听我讲,就别当我是说书的,听的时候哦哦哦、哈哈哈,一转身就忘——学问是要自己领悟的。”
陆铭不声不响地接过,真心佩服谢源博学,又纳闷这么博学怎么就变成了死断袖。嘤嘤却掂着书在手里玩儿,“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夫子?比老夫子还老,老夫子都不讲这些呢!”
谢源心说我可不就是个夫子么,笑笑:“人各有志。”
如是过了几天,嘤嘤和陆铭不得不承认,他们即使再不想抄书也顶不住谢源讲课的诱惑,不得不拜倒在魔教左使的裤衩之下。老宋说:见过那么好的口才没有?见过没有?平生所见只此一家!
谢源最烦照本宣科,经常是打开一页滔滔不绝,从在明明德一路飙到元贞利亨,最后到吃午饭,书还停在那一页。
陆铭想过要动笔杆子,可发现根本没办法记,谢源也劝他,“知道为什么孔子不著书,后世只有一篇论语么?你以为人的智慧就是呆板地记在纸上的文章?文字记下来的智慧就死掉了啊。”
嘤嘤和陆铭给他取了个绰号掉书袋。
过了十来天,陆铭早起来练剑,看到掉书袋先生站在外头练字。陆铭常年习武,有早起的习惯,很意外常年赖床还振振有词的谢源也会早起。他拿着一管狼毫,沾了水在平常吃饭的石桌上写字。
“起了?”谢源目不瞬地悬腕,算是打过招呼。
陆铭现在对他颇敬畏,基本上看到他就像是看到文昌帝君一般,他躺着讲课的那张床前还想插几支香,放俩馒头,有事没事去磕几个头,说不定下一代还能考个状元,也不用那么数十年寒窗习武。但突然之间谢源又是一身白衣飘飘,离了那张神圣不可侵犯的学床,陆铭一下子拐不过弯,又觉得死断袖大早上出来勾引我。
谢源教他们也没多上心,单纯就是闲来无事,自己躺床上俩小的满地飞跑,看着就很不爽。这时候看到小少年呆呆站在初晨的阳光里,就把人拉过来,“你的字虽然方正规矩,但实在呆板无趣,做侠客的,一笔字当然也要称得上人。你不是在抄说文么?既然字是怎么来的知道,字是怎么变的也知道,怎么就不晓得变通呢?来,我教你写名。”
陆铭呆呆地被推到石桌前,只觉得背后紧贴上了温热的胸膛,冷香袭人,手也被制住了。他习惯舞刀弄剑,又干惯粗活,一双手极为粗糙,谢源的手却白皙纤细,陆铭看着两个人交叠的手,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觉得手背上的掌心柔腻,微微带着汗湿,实在不像习武之人。
谢源比划来比划去没了耐性:“你这么僵做什么?手腕放松,跟着我。”
陆铭低着头,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偷偷用小拇指搔了搔他的掌心:“你这个戒指……戴着做什么?”
谢源一时说不出来,随便搪塞。陆铭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戒指可是定情的东西,那天那个魔教右使给他,他就这么带了。是了,死断袖跟他们教主有一腿……这么堂而皇之就戴手上,真是可耻!
谢源心说这死小孩拖着跟个死人一样——不求上进,没了兴致,回头去找嘤嘤要饭吃。陆铭一个人看着满石桌各种字体的“陆铭”,还有间或夹杂其间的“谢源”,心里头有些发胀,垂在一边的右手用力张了张。
用早膳的时候老宋在外头扯着大嗓门不知道训谁:“你什么东西,啊!随随便便就敢对人夸下海口!脑子呢脑子!这回看你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