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4部分阅读
了过往行商带来的暖床,和勾栏院里的小姐,真连个雌苍蝇都寻不见。”老宋苦哈哈地点头哈腰,“真别说,除了脾性大点,手脚那叫一个麻利!坛中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打点吃打点穿打点住的,小小年纪不容易!”
说着还分外尽兴地低声说:“还只管吃住,不要钱!”
“哦,怎么收来的?来了多久了?”他看着那丫头的样子,当真不像是普通人,疑虑了很久却找不见由头,今日给碰上了,还不逮着老宋可劲地问。
老宋一摸光头:“我远房表妹的姑娘,从小没了爹,前几年病痨娘又撒手去了,这不没法么,千里迢迢来投了我……”
谢源摇头:“你这做舅舅的。”
“嗨,谢左使你是不知道,我这远房姑娘,远得实在……有点远!”
说话间,“远得比较远”姑娘又回来了,肩头搭着一块不知什么布,那股油腻又腥臭的味道,熏得谢源差点抽过去。老宋伸手用力一抽她的头:“怎么回事!荡刀布背着到处走!想不想嫁出去了!”
“那小子还是不肯吃药,我伺候不了了。”丫头斜着眼睛,在荡刀布上头擦了擦手。
要是平时,老宋保准一蹦老高,连声一叠“让他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过去了,但是现在,谢源还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呢。虽然这亲戚这么远,但是这几天丢脸也差不多该丢到他这儿了,他可得端着点架子不能再出丑。不过这照顾人的事情老宋还真没怎么做过,他只知道怎么把人弄得要让人照顾……
谢源发话了:“是关在柴房里的那个?”说着把那本《武林年鉴》拢到袖中。
“可不是!”老宋可是标准的找到杆儿就往上爬,“前几天晕得像个死人,昨天有力气了,醒全了,开始闹腾!这中原来的人就好这口——给脸不要脸!”
老宋气鼓鼓得把剑咣当收在鞘里:“还花钱!”
“什么来历?”
老宋心说这大人记性还真差劲,拣要紧的说了,谢源点点头,“看看去。”
当日凭着谢源一句话,那小子得了跨院小阁的待遇,房间不大,可也算是个安身之所。跨院小阁就傍着正房,也亏得他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几步路的光景,老宋跟在谢源身后,乘机把破孩子的荡刀布扔在一边,得了白眼一枚。前头谢源待遇更高,掀开青花蜡染的布帘就飞来一碗药,身体本能地一侧,那碗药自鼻尖呼啸而过直接扣老宋脸上。
老宋脸一黑,“噗”吐出一点药渣:“混账东西!”
“丫头,把你舅舅拖出去洗洗。”
丫头呼哨一声,拖着舅舅的臂弯走了出去。谢源把瑟瑟发抖的大夫让了出去,坐进青竹圈椅里,“你叫陆铭?”
床上的人翻起来狠狠地瞪着他。
谢源颇有些惊讶:那日跟个破麻袋似的,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现在一看,倒长得是鼻子是眼,只是因为左眼的眼翳还没好,看人总是歪脖子斜眼,连带眼刀子也甩得阴毒。
谢源看着好笑:“把眼珠收起来,否则眼疾好不了了。”
那人哼了一声转过头。
谢源把下摆一震:“你叫陆铭是么?”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让我服软,那是休想!”
谢源奇了怪了,“我不过才问了你的名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贼头!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来!”
谢源怒极反笑,“行吧,不想留着,那就滚。”说着大袖一挥带出一阵风。床上的人一下子便绷紧了抬起头来,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像一只生气的小豹子。
“我尽地主之谊好茶好药待你,你倒懂得顺杆爬,对我的人诈唬。这就是你们武林正道该有的模样?动得了就滚回青暮山去。”
少年红了脸,掀开被子就跳下床。谢源拢着袖倚在靠背上,冷眼看他跌坐在踏脚上,摇牙撑起来摇摇晃晃往外头走。
外头笤帚哗哗划着地,丫头不正经的声音混在里头传来:“好心提醒你一句,往东行三百里戈壁,这几日正赶上沙狼成群迁徙。”
谢源饮了口茶,笑看了丫头一眼,正对上她浅色的眸子,映着阳光有赤金的光芒:“诶丫头,雇些人,跟个商队走应该没有关系吧?”
丫头懒懒一笑:“那总得要有路钱,商队的人可靠不住。”说着笤帚往少年脚上一扫,害得他扶着柱子才勉强站稳,恼怒地看着房里的谢源。谢源一扬头,“闹也闹过了,还不进来?还真想去喂狼不可?”
少年肩头微颤,“不用你好心……我、我陆伯纯不授嗟来之食……”
“嗟都嗟了大半年了,”谢源出屋用力一揽他的肩膀,把人带回屋子里,“你以为身体是自己的么?人之为物,发肤心腑,哪一样不是受之父母,为了这种傻乎乎的事情逞强,你对父母可怎么交代?”
想不到少年一下子挣开他的手:“你们的人杀我父亲时,可有如此作想!”
谢源皱眉,杀父之仇,这可不好对付。嘴上却说,“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照你的话,谁若杀了我的父亲,我去中原岂不该见人就杀?!”
陆铭偏过头呼和呼和喘着气,伤口雪白的绷带渗出了血迹,却什么话都不说了。谢源看着小少年汗湿的鬓发,不禁扶额,“我怜惜你还是个小孩子……也罢,药你爱喝不喝,饭你爱吃不吃,什么时候觉得身体好了,自己在这儿帮工攒了路钱就回去。”
十五、做好人可要硬着头皮
“你可真有俩下子,”丫头不久便蹭到了谢源身边,把笤帚往石桌上一靠,挣着石桌一屁股坐了上去。她从谢源手上夺了果盘,翘着腿吃得高兴,“那小子乖乖喝药了,屁都不敢放。”
“你可真不知道客气——你就不怕我么?”谢源好奇地撑着下巴颏,抬眼看丫头。丫头绝对长着一张路人脸,脸上还灰扑扑的,大概是刚在灶房里烧完柴火。
“人死不过碗大个疤,我再不吃,可真饿死了。”丫头移开了眼神,端着果盘的手一扬。谢源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听她边嚼东西还边嘤嘤嘤地唱曲子。
“成天嘤嘤嘤,就叫你嘤嘤吧。”
丫头一舔嘴唇,敷衍地道了句“随你”,跳起来抄起笤帚走了。谢源远远看到老宋走进来,“你这个侄女,非池中物啊。”
老宋眼睛一亮,笑得两撇小胡须蹭蹭蹭往上翻:“左使大人是觉得这丫头骨骼清奇么?可是这小孩儿都十八了,早过了习武的年纪,您看这事儿……”
“跟武功没关系。”谢源哈哈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宋一番,“倒真看不出来是你家闺女啊。”把老宋不好意思地直挠光头。
“对了,左使大人,刚才给那棺材客人看病的大夫说,那小子伤到了肺,以后怕是有嗽疾,可是坛中缺几味药,您看……”
“能救就救,把人家弄成这个样子的还不是我们?”谢源扣了扣石桌,站了起来,“对了,这里没有药房吧,缺药是怎么个说法?”
“嗨,有什么是封丘没有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咱们这儿!谢左使,不瞒您说,镇上的药铺就是咱们治下的,就是没让别人知道。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走过来的谁没个病灾,坛子里的这个,”他伸出右手,两个指头暗搓搓一撮,“不少都是靠医馆药铺进账!”
谢源一笑,“这财劫得可好,就是做不大。缺哪几味药,去哪儿寻?”
老宋“咦”一声,脊背一挺,显出很不能苟同的表情:“左使大人,您是不知道,别的赤脚医生都给我们赶跑了,光去年就收了这个数!”
他无奈,“我说那药……”
老宋不情愿地把话题扯回来:“其他的倒可以从几个商队里头换,就是一味降真香,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听那个大夫说,这种药材,中原很少见,被叫做‘番香’。”
“我们不就是‘番’么?”
“好像是南番……”
“真是得了贵人病啊,”谢源无奈,“镇子里歇着这么多马帮,你都去问一问,求得到就好好商量,求不到就算。这味药那么名贵,普通人家肯定用不起,必定有其他药替代,你和那大夫说说换个方子。”
老宋诚惶诚恐,傍晚的时候回来说,封丘还真有人现带着绛真相,是一位没见过面的商队头领。“他想让左使今晚亲自去一趟拿药。”
“哦?他想要什么没有直说?”谢源沉吟,“人看起来怎么样?”
“没见着……底下人挡了。”老宋不由得脸色难看。
谢源笑起来,“这么不给宋坛主面子,有些胆量啊。”
“看那批人面生,不好太咋呼。”
“不知深浅最是折腾人,”谢源转身把丫头喊来布菜,“那就不去了,这种烦心事交给大夫,咱们今晚上好好吃一顿。”
老宋这才摸摸俩撇小胡须,“左使大人,有时候老宋真是搞不懂,这么个混头小子,你何必呢……这不瞎折腾。”
“混头不混头可是以后才知道。”谢源笑。
这季节天暗得越来越早,两个人在月光下坐定,谢源替他斟了杯酒,搞得老宋手忙脚乱。
“那小子来历不浅,他爹不是很厉害么,若不是死得早,估计现在早已经开山立派了。他师傅又是清风剑派的当家人……”
“清风剑派上下多少人,左使您也太那什么,那什么了。”
“也是个人情啊,”谢源眯起眼睛,“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论别人领不领情,道理都摆在那里。我们以礼相待,他日如果落到那小子手里,说不定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嗨,这年头,谁管人情这回事?欺师灭祖的数来一大把,还想有人报恩?左使大人真是太年轻了!”
谢源叹了口气,“我还真是讨厌这样子的江湖呢。”
老宋歪着头喝酒,“那索性把人现在送回去吧?怎么说清风剑派也比我们小小的青莲坛财大气粗。治病的事情丢给他们丢给他们!这可是个不吃力的好买卖!”
谢源转身看看跨院小阁的灯火:“满身是伤得送回去,脸上抹不开。不急,养熟了再放不迟。”
话音刚落,前院有个力夫跑了进来,“报坛主!门外有人想要拜见谢左使……坛主,放不放进来?”
老宋气急败坏,“个狗奴才!这当然是问谢左使!”说罢偷偷看他的脸色。谢源笑了笑,“难得和老宋你吃个酒,居然被人扰了。算了,人家都请上门来,不去倒显得我们气量小——估计是笔大买卖。”
“是占便宜吧!顺杆爬的东西!”老宋吹胡子瞪眼,整整衣衫站了起来,“我青莲坛地方虽小,往来也算个地头蛇,这是要狠狠敲我们一笔啊!”
谢源颇觉得好笑,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是来寻仇的呢。
走到最外头的院子里,沙枣树下立着个身形魁梧的小厮,穿着一件青葱色的小衫,宽肩蜂腰,长腿笔直,在成日只见沙尘和糙汉的地方实在是很扎眼。小厮看到他便迎上来躬身:“这么晚冒昧前来叨扰,实在是失礼,只是我家主人仰慕谢左使……”
老宋大概因为下午不好的经历怨气颇深,他话还没说完就嚷嚷着废话甚多。那小厮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个玛瑙宝奁:“这是我家主人的贽礼,谢左使见惯天下珍宝,还请不要嫌弃才好!”
谢源接过,不由得瞥了老宋一眼,意思是看人家这随从。老宋当即狠狠瞪了人家一眼,然后晃尾巴邀功……
他默默地打开宝奁,以为会是什么奇珍异宝,谁知里头居然是几条萝卜干似的东西,但是颜色要更深一点,也更光滑明亮,衬着猩红色的绒布破像是一个黑色幽默。旁边老宋“诶”了一声,他恍然大悟:人这是把降真香都送了过来。谢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大喜,直接塞给大夫让他趁早煮了,这才施施然对那小厮说:“多谢啊,这么金贵的东西。”
那小厮对他一抱拳:“实不相瞒,我家主人身体不太好,人气太重太冲的话,容易犯病。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一定要亲自请谢左使饮宴的。”说罢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这是我家主人带给左使大人的书信,还请左使过目。”
然后对着老宋也是一礼,“下午得罪了,盗坛主。”
那小厮递完锦囊就匆匆离去了,像他来时一样突兀,偏生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谢源也欢心,老宋也消了气。
“看来这家主人不单有钱,还很有权。不是几世几代的名流,恐怕教不出这种下人。”
老宋哼了一声,不高兴的意思去了大半。
谢源不避讳地打开锦囊,里头是张叠起来的纸条,谢源一边展开一边揶揄他:“老宋,连教训小孩子都很难,何况是下人,人家这个规矩做的……呵!原来是在这儿等我们呢。”
老宋擎着灯笼凑上去,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的,看得人眼花,大意是说请谢源去黄金城一趟。
“黄金城是个什么地方?”
老宋呸了一声:“可真会做买卖!才几两降真香,就想邀左使大人一同去黄金城,这胃口也太大了!”
十六、熊孩子的打工生活
谢源更好奇了:“黄金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北上戈壁与朔方草原中间隔着条销金河,沿着销金河一路往西,就是黄金城,遍地黄金,跟不要钱一样。”旁边跟洗衣盆奋斗着的嘤嘤淡淡道。
老宋被抢了话头,觉得受到了严重的蔑视,吹胡子瞪眼地抢话,“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去去去!黄金就是钱,什么不要钱!这黄金城哪里是这么容易找的!来来往往这么多行脚商,我就还没听说谁去了有回来的!”
“赖着不想回来了呗,做生意的都跟你一样,哪个看到黄金还动的了啊?每天都过一样的日子本来就够受的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好地方,难道还回来过穷日子?!”嘤嘤从月色下抬头一瘪嘴,眼睛倒是亮晶晶的,格外有神。
谢源看他们俩这是要对付上了,不禁抚额:“斗理不斗嘴。老宋说得对,人家这么送一封没头没脑的请帖,我们不一定要去。我也觉得这下子掉价掉得有点狠。反正他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发,到时候能赖就赖,赖不过再说。”
嘤嘤把衣服往水盆里一扔,鼻孔出气。谢源看着好笑,“你不就想出去玩儿么?有机会到各处逛逛……”他话还没说完,嘤嘤揽起水盆就往里走,那叫一个不屑一顾。
谢源与老宋同病相怜地对望一眼,“我真有点想去找找那个人,问他怎么调教下人的。”
青莲坛就是那么寸把地方,到了第二天,床上躺着的那位大少爷就晓得了黄金城这么一档子事。
“我陆伯纯既然和千绝宫有不共戴天之仇,就不会稀得你们人情,到时候该清算的恩情我一并都会还。那位公子若是真想去黄金城,陆伯纯奉陪到底,不敢劳动谢左使大驾。”
嘤嘤一边布菜一边学他的话,拧着眉装出一副正经小模样,说话却阴阳怪气的。谢源转头望了一眼跨院小阁,知道他听着呢,摆摆手让她别说了:“随他去,有什么可说。”
“我觉得你这人真是虚伪,”丫头一撑桌跳了上去,“你是想做圣人么?”
谢源摊手:“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我对付他干什么?”
那陆铭才十八岁的年纪,搁现代就是个高中生,成天成夜做卷子,做卷子,做卷子,大概还青春期逆反,看谁都白眼。他为人师表——虽然才为了小半年——但犯不着跟一个高中生过不去。
不过……如果陆铭看上嘤嘤的话他可以考虑插一脚,撮合撮合,年轻人就应该早点谈恋爱,谈了恋爱再失恋一下,整个人气质都跟愣头青不一样,拿得出手。
也许是那个用黄金城换来的降真香真的是神药,当日破麻袋似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谢源每天跟嘤嘤两个人混日子,也不知道今夕何夕,总之好像一眨眼之间,那个少年就已经可以扶着门框恶狠狠瞪他了。他乐得做个好人:“病好得差不多了么?”
陆铭戒备盯。
“嗯,眼清目明的,可以开始赚路费了。”谢源把老宋叫进来,“咱们坛里头人手不够,是不是?”
老宋点头如捣蒜:“哎呦喂就跟穿着半截裤似的,一动就露屁股!”
谢源自动翻译成捉襟见肘,一指陆铭,“这有个青状年劳动力,工钱不用发,全记账上,省的小孩子乱花钱。什么时候够路费了,什么时候放回去。”
老宋眼珠子一转,谢源都能看到他肚子里噼里啪啦打起来的算盘:“我们这儿的力夫,一个月月俸一两,账房先生一两四钱,不过这小子哪能给他进账房哟!那个,巡街巡镇押镖的都是坛中自个儿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