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起来,紧紧抱住他,哭道:“十四,你不要这样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
十四一把推开我,指着我道:“你不要假仁假义了!你这下开心了?可以回京里去找四哥了?!”
我一边抬手抹着泪,一边哽咽着说:“你不要说气话,我不会离开你。”
十四哈哈笑着,踉跄站起来,指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你可怜我!”说完转过身去,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我跑过去扶他,这样落寞的十四,这样狼狈的十四,像个任性的孩子,明明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却固执的对周围的人说,不要你们可怜我!
十四挣扎着推开我,我站立不稳,也摔倒在雪地里,心头一急,爬起来死死抱住十四,哭喊道:“你要是心里委屈,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要推开我,你这样子憋在心里,是要把自己憋坏的啊!”
十四怒吼道:“放手!”我也固执的大喊:“不放!你那么多次都没放开我的手,我今天也绝不放开你!”
十四再次使力推开我,我站立不稳,向外跌去,额头擦在旁边的石头上,沁出血来,鲜红的血滴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醒目,十四猛地愣住,过来扶起我,结结巴巴的说:“如意,我……我……”我顾不得头上的伤痕,一把抱住他,哭道:“十四,我知道你难过,你委屈,你不要自己忍着,哭出来,哭出来啊!”
十四用力抱住我,脸埋在我颈子里,身子不住颤抖,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哭喊:“皇阿玛……”
我的泪夺眶而出,十四自幼得到康熙喜爱,凡事率性而为,就算是在康熙拿刀对着他的时候,也没皱过一丝眉头,他的一生,与胤禛完全不同,尽是张扬的色彩,今日今刻,他愤怒散尽,悲伤袭来,哭喊出口的,竟是“皇阿玛!”仿佛成了寻常人家,失去慈父的幼子……
夜里十四发了极重的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呜呜的哭泣,我在旁边守着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半夜他忽的睁开眼睛,喊道:“如意!”我忙过去抓住他的手,说道:“我在,我在这里!”
他转过头看我,凄然一笑道:“你会像皇阿玛一样离开我吗?”我笑着摇头,柔声说:“不会,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十四点点头,再度沉沉睡去。
我轻轻为他擦去头上的汗,转过身去,眼泪却落了出来,我不忍负义,也无法断情。得来容易舍也易,偏偏都是一路风雨同行,贫贱不弃的人!每一分眉梢眼角的笑意,每一句暗含情愫的关怀,每一道痛彻心扉的伤口,每一次寤寐思服的徘徊,相逢于微时的情意,终将何去何从?
佳期如梦
我大概是紫禁城内,身份最尴尬的人。回到京城,来迎接十四的官员不知道把我放哪,唯有原封不动的送回宫里,魏珠大概也不知道把我放哪,只好原封不动的摆回乾清宫。
如今养心殿才是胤禛办公的地方,乾清宫停着康熙的灵柩,每日不是哭声就是诵经声。十四回来哭灵时傲立不跪,差点和胤禛起了冲突,我在偏殿住着,自是后来才听说。魏珠去了养心殿,梁公公已经过世,我再没有相熟的人,也便没了出门的必要。最想见的人,偏偏不能轻易见到。不见思量,见恐依旧。相见无期,何言相守?
那天午后,正坐在屋里擦拭笛子,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我转过身去,手里的笛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冬日的阳光射进门来,照的人一身温暖,可是再多阳光也无法像门口的那个身影一样,带给我这样多的欢喜!我冲过去,生平第一次,紧紧抱住他。
他抬起手臂,用力抱住我,两人相拥而泣,惦念太多,竟不知如何开口!
十三缓缓扶正我的身子,柔声说:“见到我,不高兴吗?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青丝里的白发,眼泪又不自主的涌出来,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三拉我到桌旁坐下,捡起笛子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问我:“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点点头,答道:“几乎须臾未离。”
十三轻轻把笛子交回我手上,笑着说:“我也一样。”
什么也不用多问了,我笑着抬头看他,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句话语,一个笑容,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倒好茶递在十三手里,他犹豫着问道:“如意,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我摇摇头,叹气道:“如果说我在宫里学会了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以后怎么过,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
十三摇摇头,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你要知道,是四哥当了皇帝。”
我心头一痛,正是因为他当了皇帝,我更加不知所措。
十三又问:“你喜欢十四弟吗?”
我默默低下头,轻声答道:“喜欢……但是,不爱。”
十三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摇头,“你不明白,大行皇帝已经把我许给十四了。”
十三握住我的手,低声说:“只要你对四哥的心思没变,我们有办法的。”
我疑惑的望着他,十三不再多说,站起身轻轻拥住我,缓缓说:“从此以后就是平安喜乐的生活,再没有漂泊苦难。”
说罢,不待我回答,慢慢走出门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平安喜乐……他还记着我小小的愿望。
夜里早早躺下,看着漆黑的屋子,不由得叹口气,从乾清宫到养心殿,我和胤禛就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我没有资格去找他,他也没有来找我。这样也好,倘若相见,我们大概不能像我和十三一般坦然。
夜里醒来,觉得手暖暖的,睁眼看去,朝思暮想的胤禛就坐在床边看我。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从这美梦中惊醒,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的低下头,重重吻住我,牙齿轻轻咬住我的嘴唇,似乎带着一丝恨意,我却笑了,这痛是真的,胤禛是真的。
眼泪流到唇边,咸咸的,胤禛身子一顿,紧紧抱住我,嘴唇贴在我耳边,沉沉说道:“我以为再也抱不到你。”我紧紧搂住他,深深把头埋进他怀里,这份爱仿佛生在九天之上的仙树,二千年方开花,三千年才结果,似乎永远没有完满的尽头,却犹如罂粟一般,让人不绝的妄想沉迷。
这个熟悉的怀抱,这种熟悉的气息……漂泊的心终于皈依,名分又有什么关系,等待又有什么关系。
终于又能毫无保留的相拥在一起,胤禛轻轻吻我的颈窝,颤声说:“如意,孩子是我们的,对不对?”我紧紧抱住他消瘦的身子,微微发抖,我不敢回想,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逝去的悲痛,寒冷彻骨。胤禛紧紧抱住我,身子滚烫,他说:“如儿不要哭,我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顺从的倚在他怀里。我没有哭,不能相聚,只是因为缘分太浅,我的孩子,只是不愿到这世上来受苦而已,他不舍得离开天堂。
一大早,秦顺儿在门外叫胤禛起床,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帮我盖好被子,柔声说:“不要起来,好好睡。”我拉住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他笑着凑过来,轻轻亲吻我的脸颊,在耳边悄声说:“你再这样看我,我会舍不得离开的,君王不早朝的罪名,你愿不愿担呢?”
我脸一红,轻轻放开他的手,他走到门口,转身看着我,我冲他嫣然一笑,他步履轻快的离去。
下午秦顺儿过来,说要带我到养心殿去,我看他面色凝重,问道:“皇上叫我过去,是什么事?”他犹豫着说:“姐姐不是旁人,原不该瞒着您,只是奴才真不清楚,只晓得一会儿八爷他们要去。”
我点点头,十三所谓的法子,大概就要在今日揭晓了,我该如何面对十四呢?
到了养心殿,胤禛示意秦顺儿下去,拉住我的手说:“一会儿你就待在屋里,我和十三在外面和他们说。”我轻轻点点头,胤禛看到我不安的脸色,缓缓抱住我,说道:“不许乱想,今天以后,我要你天天像昨夜一样守着我。”
我紧紧抱住他,每次都是在幸福的门口摔倒,这次我能走进门去吗?
听到外面通传说怡亲王到了,我忙从胤禛怀里挣脱出来,十三走到门口,躬身给胤禛请安,然后走过来小声说:“皇上,都安排好了。”胤禛点点头,和十三一起走了出去,十三走到门口,回头戏谑的冲我一笑,我勉强露出个笑容给他,看着十三给胤禛磕头,规规矩矩的喊‘皇上’,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屋门关着,外头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敢问皇上,臣弟的侧福晋留在宫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额娘等着为我们主持大婚呢。”是十四的声音。
“侧福晋?哪位侧福晋?”胤禛在装傻。
“皇上国事繁忙,大概是忘了,就是皇阿玛当着您的面许给我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哦……朕已经让钦天监选了日子,很快就会为十四弟正式指婚。”胤禛唱的哪一出?
“多谢皇上。臣弟还有一事不明,西泰将军已经战死,到时候,如意家里,该是哪位长辈来领旨?”
“十四弟说笑了,你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不是二等护卫石保的女儿吗?跟西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大吃一惊,十四以前是有个侍妾,也姓伊尔根觉罗,难道胤禛打算直接把她册封为十四的侧福晋,跟他玩文字游戏?!
外面久久没有声音,我的心一阵狂跳,此刻,十四和胤禛必定又是在直直瞪着彼此。
“当日皇阿玛下旨时,说的明明白白,皇上此举到底是何意?!”十四的声音已经开始愤怒了。
“大行皇帝的旨意确实说的明白,玉碟上也记得清楚,只怕是十四弟记错了,你若有异议,可以马上叫钦天监的人来查。”如此有恃无恐,胤禛大概是叫人把玉碟都改了。
“恕臣弟斗胆,十四弟手里,有大行皇帝的谕旨,拿出比对一番不就明白了?”是八阿哥的声音,若是真的比对,胤禛的假话岂不是要当场揭穿?
“八哥说笑了,圣上登基时,已下诏将大行皇帝的谕旨全部收回,您莫不是在说十四弟抗旨吧?”十三反将八阿哥一军。
“十三弟这话有理,不过为兄的一直不明白,为何大行皇帝的谕旨要全部收回呢?十四弟手里的这一份,若真的还在,比对之下,倘若与玉碟不符,皇上又当作何解释?是谁篡改了先帝的旨意?这一份赐婚的旨意改得,那么其它的旨意是不是也改得?”九阿哥此话一出,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我紧紧抓着门把手,冷汗不自主的滴下来,模糊的记忆片段浮现:康熙确实下了赐婚的谕旨,而且那份谕旨,十四没有交回去。那天从月牙泉回来,他开心的拿给我看,笑着说要把它当作我们的婚契保存起来,我把它锁在了一个首饰盒里头,回京的时候,盒子被晓月带去了十四府上,钥匙却只有一把,此刻正系在我的腰间!
脑袋里似有嗡嗡的响声,手指紧扣着门边,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却不觉疼痛。怎么办?九阿哥他们早就布好了局,等着有人来跳,如果十四想得到我,必须交出谕旨,那么胤禛篡改康熙旨意的事实,就会被发现,朝廷里本来就有胤禛改诏夺位的传闻,若这次的事得到证实,那朝中必定流言四起,舆论就会对胤禛大大不利!九阿哥说‘这一份赐婚的旨意改得,那么其它的旨意是不是也改得?’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十四真的交出康熙的谕旨,他自己也必将背上抗旨的罪名,到时候领罪受罚,胤禛又是残害胞弟的名声。他们为了算计胤禛,竟然连十四也不顾了。
十四会不会为了我冒这个险?
他会的,胤禛不就已经铤而走险了吗?不由得凄然笑了起来,做皇帝,果然不能儿女情长,一旦满心温柔的爱了,这个弱点就会成为对手的筹码。如今,胤禛虽然高高在上,朝堂之中,却尽是暗藏杀招的眼睛。他不能有弱点留给别人,他选择的道路是艰难的修罗场,注定举步维艰,注定孤独前行,不,也许……十三能够陪他走下去。
无论是胤禛受伤还是十四受伤,都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我徘徊不决,所以我如坐针毡。
果然是要无情,才能一招制敌,八阿哥的这步棋,下得真好。
轻轻打开门,缓步走了出去,满屋子的目光登时转向我,慢慢看过去,恼怒的胤禛,凝眉的十四,得意的九阿哥,诧异的张廷玉,淡然的八阿哥,伤痛的十三……十三,你眼里有伤痛,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不会下棋,我只有这么笨的办法。
慢慢走到十四身旁跪下,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禛,柔声说:“万岁爷恕罪,这里本不是奴婢该来的地方,但是不巧听到诸位大人的话,奴婢怕十四爷因为奴婢,误会了万岁爷的意思,这才斗胆出来,想当面跟十四爷说几句话。”
胤禛皱着眉看我,不发一言,我真想走过去,把他的眉头抚平。
十四在身边小声叫到:“如意……”
我转身冲十四磕个头,缓缓说:“十四爷对奴婢的心意,如意万死难报。奴婢本是汉人女子所出,因阿玛垂爱,才入了旗籍,得以入宫侍奉先帝,又蒙十四爷抬爱,相伴数年。得先帝爷赐婚,本是无限荣耀,奈何身世所限,难入玉碟。皇上查息了奴婢的身世,又不愿意驳了先帝爷的面子,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奴婢人微言轻,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只盼着十四爷能体察皇上的苦心,不要因为奴婢,伤了兄弟君臣的情意!”
说完,额头贴地,深深的跪下去。
殿里又是一片静谧,十四轻声问:“如意,你在甘州说过的话,还当真吗?”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君子重诺,奴婢虽是女子,也不敢言而无信。”
十四直挺挺跪在地上,狠狠的看着胤禛,又转头看看我,我侧过头看着他痛惜的眸子,微微一笑。十四一愣,良久,嘴角微挑,竟也是一笑,他俯身磕头,冲着高高在上的胤禛说:“请皇兄恕臣弟无状!皇兄的苦心,臣弟铭记在心。只是我与如意,是先皇许下的婚事,不能入玉碟,臣弟也是定要娶她做庶福晋的,请皇兄成全!”
十四特地把称呼变成了皇兄,他仅仅是特地说给胤禛听的吗?
胤禛慢慢走到我和十四跟前,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的低头看着我们,漆黑眼眸中闪过的神色,复杂的无法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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