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第14部分阅读
且走一步是一步,先装楞充傻起来。
步履声响起,一双明黄麂靴慢慢地踱至跟前,虽是低着头,却是仍感头顶处是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任何细微的晃动皆是无所遁形。
“和朕装傻,是么?如此聪颖玲透的丫头,又怎么会不明白朕在问你什么?”
我心思一滞,掩下低促的呼吸,微微一笑,讨巧地答道:“皇上圣明,靖晖虽是猜到了七八分,但不敢妄自猜测,还望皇上明示。”
“好啊!哈哈……”康熙帝朗朗地笑了起来,“朕果然没看走眼,马锡泰的这个女儿果真是不同凡响。抬起头来说话吧,你这副拘束的样子,朕倒是看不习惯了。”
“是。”我应了一声,重心瘫坐在小腿之上,缓缓扬起了紧绷得酸疼的身子,如此一来,倒是轻快了不少,脸上的神色亦是从容自然了些许。
康熙帝负着手徐徐地踱回了御案边,回转了身子,淡缓地道:“你可知朕向来不缺儿子,更别提是女儿,为何从你初入宫至今,朕如此甚待于你么?”
缺?五十多个子女恐怕不该是用‘缺’字吧?心里虽是思付如此,脸上却浅笑如菊,“皇上,这回靖晖真不是装傻,确实是不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闲适的表情上却是抑住某中无名的情绪,“知道么,你像极了一个人,朕的孝懿仁皇后!”
佟佳氏?康熙的表妹?也曾是胤禛的养母?
三百后曾有后人说清朝有两个因爱而封后的女人,一个是顺治帝的孝献章后董颚氏,另一个就是孝懿仁后佟佳氏康熙眼中唯一的皇后,雍正眼中真正的额娘这些是不是稗官野史,都不再重要
见我凝眸静静地望向康熙。他缓缓摇了摇头,苍凉一笑,“她是朕的表妹,更是朕的妻子朕纵然拥有了天下,却给不起她……”
听至此,我早已薄汗沁身。
康熙缓述着,神色渐转凄苦,倏地又恢复如常,一脸淡然,“朕记得你去年入宫觐见时正是十三韶华娉娉袅袅十三馀,只第一眼,朕以为是她回来了,眉梢眼角,顾盼间是同样的灵气逼人。”
我微微恍惚,胸臆中隐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怯。
深深地磕了一头,却是在那隐下之意,未出声时,抢先着柔声道:“皇上,逝者已矣,生者何堪。皇上万福金安,定要以龙体为重。靖晖身份低微,又命运多坎,承蒙皇上和德妃娘娘不弃,视为女儿,疼爱有加,靖晖无以为报,只求能为奴为婢侍奉皇上和娘娘身边,以尽孝心。”
康熙一怔,深深的看我一眼,淡然一笑:“以尽孝心,说的好,滴水不漏。你的确冰雪聪明,你有你的傲骨,朕不想勉强你。你曾求朕要一个自主。爱到深处,无怨尤。朕问你,这个人你找到了没?”
我顿了顿,咬了咬下唇,若是无路可退,那么今日亦是该断时的决断。
“回皇上……”
“皇上,”屋外的李德全轻声地报到,“十三阿哥求见。”
康熙爷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颌首道,“果然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喳!”
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疾步而入。我转头对上胤祥的目光,剑眉唇角那暖意的笑容,如春风暮野,我心头一热,嘴角不由勾起明媚的弧度。胤祥上前跨了两步,刻意地并在我身旁,躬身打了个千儿:“儿臣胤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都起喀吧!”
“是!”我和胤祥双双应了一声。
或许是跪了许久,手脚有些发麻,站起时身形微微一晃,幸好一双灼热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手,握入温热的掌心,侧目望向胤祥,细眉一弯,一丝甜蜜挂于唇角。
“呃哼……呃哼……”康熙干咳了两声。我慌忙甩了甩手,却不料那位爷竟是故技重施,带着似笑非笑的弯弧,正视前方,借着衣袖的遮挡,手上的力道未减分毫。我一时气恼,用力掐了了掐他的虎口。他微蹙了蹙眉,瞥了我一眼,却是眸中含笑,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胤祥,你可是真会赶时候?这会正说到正题上,你也听听。”康熙爷微微一笑,将目光复投向我,示意我继续未尽之言。
“皇阿玛,”胤祥低声跪了下去,“事有缓急,可否容儿臣先向您禀明一事。
“哦!那好!那你便先说。”
胤祥谢了恩,站起身,余光扫了眼我的脸颊,那俊逸的棱角间三分的自信,三分的轻狂,却是四分的认真,“皇阿玛,儿臣为您找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儿媳,特来求皇阿玛成全。”
我一震,心底惊呼一声,转眸望向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微微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似在安抚我。我长吁了口气,心若流云,释然了亦是恬静了。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若是由胤祥亲口说出,我若真是铁定了心,一心一意去好好爱眼前的男子,那便该抛弃一切的锁念。当然也包括那些不该有的牵拌。
“哈哈哈哈!”康熙爷朗声笑起,挑了挑眉,“那你倒说说朕的好儿媳究竟在何处?”
胤祥淡笑,如是答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下之美多如繁花茂林,唯有其伊尔根觉罗·靖晖,天下独一人尔。”
康熙猛地一怔,我亦是闻言愕然。
“你听到了?“他问我,“这就是你心中所寄的‘无怨尤’么?”
“唯有其伊尔根觉罗·靖晖,天下独一人尔。”
“天下也要,心也要。”
一瞬,胸中风起云涌,那些言语聚成刺骨的冰棱席卷沧海。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却是仍是那双大掌将我的手握于温热之中,传递给我一份坚定的力量。
我究竟愿意如何?
我瞥向胤祥,望着那镇定的灼热的眸光,抿了抿下唇,从胸腔中蹦出了一个简单的字;“是。”
“好!罢了。”康熙一抬手,胤祥却“扑”地单膝盖跪下,“儿臣想向皇阿玛求一个恩典。”
康熙缓缓地收回了手,疑问道:“你还想求什么恩典?”
“儿子知道皇阿玛和娘娘对她疼爱有加,儿子自是疼惜她,也体谅她。儿子心中已认定她是我的媳妇,只是她的阿玛和额娘过逝不久。三年丧期未尽,儿子倾心佳人,亦是愿意再等上两年。求皇阿玛到时为儿子和靖晖做主赐婚。”
心中漾起一波紧似一波的滚浪,刹那占据了翕动的心房,顾不得殿前的礼仪,滢然欲泣的双瞳对望上沉柔如水的眸,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孟春浮生
生活,不论它的年代,地域,笑则云开,敛则清浅。
乾清宫里胤祥的旦旦誓言给了我承诺,却更多的给了我宽容。
为了胤祥,为了我自己,我尝试去学会将某些曾经的踯躅,放置于永不能轻触的心口。偶尔间,脑中仍旧会闪现那华丽而清冷男子惆怅的容颜,却是不再烦困,只是风淡云清。
因为,我知道,他有他艰难的君王路,我有我未知的漂萍路。这一路,能得到,也必然有失去。
渊面之上,若不能得到,便是匿起心,过自己淡薄的日子。
我想,一切会在时间渐渐遥远……
我开始做回自己,依旧是那灿若夏花的笑靥。宫廷里不用为生活去奔碌,读书,下棋成为依旧是每日必修,更因为胤祥的笛声,尝试着去学习音律。
有时,我央了悦蘅到厨房偷师她那一手上好的厨艺,做一碗莲子汤,放上好的银耳,色虽上乘,味却不佳,我笑曰清水芙蓉。
胤祥喝一口,揽我入怀,靖晖,清水如你,芙蓉不及,因为你是晖光,灼灼我心。
有股暖暖的气息在耳根处流淌,我粲然而笑。他捧起我的脸,亦是笑道:“我真是后了悔。”
我一怔,知其何意,却故作恼态,撇了撇嘴,道:“十三爷如今后悔还不晚。皇城根里本是美女如云。您生得风流倜傥,左携香草,右拥美人,亦非难事。那些姑娘做的莲子汤一定比我的做的好吃多了。”胤祥在我微嗔的面颊上浅浅一啄,爽朗的笑声便在屋内弥漫开来,“可是爷偏偏爱上这腻口暖心的甜……”
或者,生活就该是这样的甜。
卷珠帘,倚轩窗,看天舒云卷,忽忽然,春夏去。忽忽然,又秋冬来。
不觉忽尔间,已又是一年光阴流逝。到了康熙四十六年,紫宸皇居,仿若太平依旧。
时值孟春,蕴藏一冬的生机倏忽勃发,春色一泄千里。片片绿意相连汇成一个无垠的青青世界。熙阳朗朗,暖风醺醺,夹湖两岸,杨柳依依,芳草萋萋,春花烂漫耀人心。
御花园的青石路上环佩叮铛,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三四个宫装丽人袅袅而行。云鬓雾鬟,眉黛笼翠,皆是风情万种。
是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和十四福晋,我暗自叹笑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我刚好从侧面小路而至。她们又是被一群人簇拥当然不会留意到我。
只闻,八福晋饶是忿忿地道:“我早就说过,伊尔根觉罗家个个不简单,你们看那小贱蹄子生得一副狐媚样,将来必定是个祸害。你们自己个都好好得瞧准了,别倒时候自家的爷们的魂都给那小贱人勾去。”
十四福晋完颜氏闻言,轻启朱唇,柔声道:“姐姐怕是多虑了。我看这会儿她倒是没有分毫造次。”
“造次!”八福晋冷笑声乍起,尖声说道:“不过是个狗奴才。若是她安分守己也罢。若是那小贱蹄子仗着自己长得几分姿色便想着一朝得道,想把自己个抬到天上去。我定是饶不得她。”
正说着,她身侧的九福晋眼风一瞥,瞧见了不远处凝如坚冰的我,甚是一惊,赶紧儿拉了拉八福晋的衣袖子。
八福晋和众人顺着九福晋的眼神望向我,皆是有几分错愕。只是那八福晋冷瞟了我眼,眼睑微翻,无半分尴尬之色。
胤祥再三告诫我宫闱之中切忌争强好胜,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更不愿给他徒增担忧,只好将方才耳中所听就此略过,强压下心中登窜的火团,微一欠身,向着一干人请安如礼。
在场的众位里,倒只有十四福晋完颜氏,我还算熟识。她生得唇红肤白,容貌不俗,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见众人对我不咸不淡。细眉盛笑,亲络地拉过我,道:“妹妹,这是要赶去何处?”
我亦是微笑而答:“正是要去良妃娘娘那里。”
“哦。”十四福晋微微颌首,仍带着笑,“难怪了,我听额娘提及妹妹好似在良妃娘娘那里学习音律扶琴。真是羡慕妹妹如此聪颖,不像我这愚顿之人,即便有这个心也是学不来的。”完颜氏说得坦然,倒没有丁点恶意。
我淡淡地笑了笑,答道:“福晋抬爱了,靖晖不过只是一时性起,贪玩而已……”只是话未言尽,却被一侧的一声冷哼生生截断。
八福晋一扬脸,勾着一丝鄙夷的冷笑,刻薄地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下作的贱蹄子总是倚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学这学那,怕是想借着狐媚之术,好勾引爷们,飞上高枝。”
知她向来跋扈,今日遇上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可是她此话出口,显是口不遮拦。一个“狐媚之术”虽是指桑骂槐,却似把自己的“婆婆”良妃一同框了进来。一时间,其余在场的众人,皆是一脸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圆下这场面。
我冷冷地斜睨着她,此刻早顾不得种种告诫,一股子热血直窜上来,菀尔一笑,一字一顿道:
“八福晋,所言极是,靖晖倒也是想不明白。为何总有些自怨自艾的怨妇,管不住自己丈夫,只好变着法,鄙贱优胜于她的女人。此等之人的心肠远比那出身下贱的奴才更龌鹾。”
八福晋恐怕此刻是再也撑不住脸面,目眦欲裂,一双玉手用力地煽了过来。
我一把抓住,语调冷硬,“八福晋,失了身份的事,你我都好别做。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您身份高贵,落得难堪的下场,任谁都得不了好处。”
说完,甩了她的手,只道了声告辞,提步径自离去,留得一干人木衲地杵在原地。
良妃饶是那么淡定清寡,我总在怀疑她如此的出身郭络罗氏未必能尊她如母。我本无意和她争执,只是那郭络罗氏·渲绮次次皆是针对着我。这一次漏子恐怕是捅大了,以她的性情,必定是新仇旧恨一并记上。罢了,记上就记上,若是瞻前顾后,倒也不像是我了。我突想着既暗自好笑起来,若是感情上我也能洒脱如此,亦不会有那难断的困扰。
情爱,纵浮槎来,浮槎去,总是令人混沌不开。
良妃道,素袖扶琴需敛气凝神,我今日心浮气燥,显然是不适宜学琴。我怏怏而笑,与八福晋的事只字未提。小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还没出宫门,偏巧遇上了匆匆寻来的雨苓。我和郭络罗氏上演的桥段,不过几个时辰就宫里不胫而走。我心下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某位爷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倒时候免不了一顿“严刑”质问。
“格格,还是早些嫁出去吧!未免惹事,害人为您操心?”雨苓边走着边故意数落着我。我正盘思如何应付胤祥,听她如此一说,犹是一楞,笑骂道;“死丫头,难道你是某人的间谍不成?”
“间谍是何物?”雨苓停了脚步,疑惑着问道。
“间谍就是‘细作’!”我补充道。
雨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小声低估着道:“‘细作’便是‘细作’,什么劳什子‘间谍’好生习奇怪么?”
我一时间忍俊不禁刚要开口,却觉身侧人影一闪。定神一看,已是个一袭湖绿宫装的少女袅袅福身行礼:“奴婢落琳拜见靖晖格格。”
莺语娇软,妩媚惑人。
“落琳!”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低喃着问道:“你是……”
她盈盈地抬起脸,涩涩地低唤一声:“姐姐。”
我一楞,倒非为她那一声‘姐姐’,那迎面的脸上粉琢玉砌,目似秋水,顾盼睇睐,巧笑倩兮间是一种别样的风情万种。论我是女子都感到刹那的怦然心动。
见我久不答语,她微微低头,道:“奴婢僭越了,请格格恕罪。奴婢是伊尔根觉罗·落琳。”
我又是蓦地一惊,我并非正牌的伊尔根觉罗·靖晖,当然不会认得眼前的这个同一姓氏的少女。有着曾经失忆的幌子,只腆着脸转首望向雨苓。
雨苓受了我求助的目光,纤眉紧蹙,进了一步,边搀扶起她,边问道:“落琳姑娘是……”
少女起身,垂首而立,缓缓抬起头,睫毛闪动,露出一对明眸。“奴婢是去年选秀入宫,奴婢的阿玛西泰与马锡泰将军乃为宗室兄弟。不过奴婢家的一系本乃庶出,身份低微,格格,自然是不认会得奴婢的。奴婢入宫之今,早便听闻伊尔根觉罗家氏的格格,只是一直未缘相见。奴婢是壬申年出生,格格好似是辛未年出生,刚好比奴婢年长一岁。固而得见格格,一时情急,失礼僭越了,还请格格恕罪。”她轻声地说道,虽显恭谦,却未露半点卑微之色。
我嘴角浅勾,淡淡地笑了笑,道“落琳姑娘,既然都是一家之人,又何来高贵卑贱之分。方才你已唤了我一声‘姐姐’,又何必如此生分么。不过,你既已入宫一年多,为何过往我从未见过你呢?”
嘴上虽如此一问,我心里却已猜了十之八九。既是和悦蘅同期入宫选秀,凭她出众的样貌中选本是易事。而先前无出头之日,看来定是受人的排挤。
“多谢,格格。”她微一作揖,又道“奴婢过去是在四执库当值,前不久才调来,伺候良妃娘娘。娘娘本就清心寡淡,又与各位主子显有来往,因此才不易……”
“落琳!”我柔柔地唤了一声,她一楞,直直地望向我。我疏淡地笑了笑,“你是修来的好福气。良妃娘娘是这宫里少有的寡淡恬静之人,定善待于你。你且先心荡清涤,好好伺候娘娘吧。今后若是有何难处,可来寻我,我若力所能及,定会鼎力相助。”
她微微一怔,红唇一抿,低声应承下来。
“我还要赶回同顺斋,就此别过。”
她微一欠身,退至一旁。我走了几步,心念一动,突兀地回过头,看着她,淡淡地笑道:“落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是人间至美。良妃娘娘向来喜欢素淡如新荷。你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貌,即便是淡面素衣,也可光彩照人。”
乘春势,踏春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