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我,神色显得有些漠然,“因为我每做一件事前,都会好好想想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愣在原地,他要走了。你叫住他。这么简单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我又何尝不想叫住他?我又何尝想我母子离心?”太后的嗓音略带了一丝颤抖,“只是……”她迟疑了一下,仿佛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再跟我说下去,终于,她轻叹一声,“只是我若叫住他,便是对他认了输了。”
我困惑地摇摇头,她在说什么?什么认输?
太后淡淡地道:“知道我为何出宫么?”
呃……不是养病去了么?不过显然在这个时候这个答案是不正确地,我选择沉默。听太后说下去,太后长叹道:“我就是怕会与他闹成这副样子。”
我皱了皱眉,“皇额娘既然早知道这件事,就应先告诉他,两人一起想办法,岂不比现在要好得多?”
太后摇摇头道:“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了,如若一早便告诉他。怕不早就翻了天了。”
“那……那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盯了我半天,才道:“不明白么?这件事若是早让他知道,他便会闹着要我与他站在同一阵营,动用库银了。现在他自己查出来,也明白了朝臣们的意思。没人支持他不敢轻易动那些库银。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这才有些明白,原来太后出宫,就是想避过与顺治的正面冲突。“那……”我呐呐的开口。“向大臣们筹些银子,又可以不动库银,岂不也是一条解决之道?”
“的确是一条解决之道。”太后道:“不过……一次行了,两次呢?三次呢?若是开了这个先例,日后谁还肯为朝庭尽心尽力办事?况且向朝臣索捐,谁能捐得多?谁又敢捐得多?一年的俸禄不过那么点儿银子,若是捐得多了,不是摆明着告诉众人他贪了银子么?”
太后说得好像是挺有道理的,但我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些人死于疫症?”
“一将功成万骨枯。”太后看着我,“治国也是如此,想要得到更多,必然会有放弃。他……始终看不透这一点。”
我怔在原地,细细地思索太后的话,突然间,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由得打个冷战,身体也不能自抑的微微颤抖。身为帝王,不能感情用事,不能意气用事,要冷静地看待每一件事情,权衡利弊,再作出最终决定。太后说,他始终看不透这一点,那么……太后竟是要用这十万条性命来教会福临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吗?所以太后对此事不闻不问,任由朝臣们合起来瞒着他,让他气急败坏,让他无能为力,最终让他明白,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不能想什么是什么,要懂得取舍,相信这十万百姓,足矣铸就一副衬得上帝王的铁石心肠了。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么?这就是他要学习的帝王之术么?不嫌太过残忍么?惊恐之余,对他又是深深地疼惜,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他每日所学地,就是这些!
“你不必替他抱屈。”太后仿似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你所想的,他一早就明白!”
我心中惊讶至极,是了,他定然是明白的,所以他才会在太和殿烧毁时那般模样,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怕百姓恨他,更怕他将来要面对地路!
看着我一脸地怜惜,太后冷哼一声:“你真的不明白。”
我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她地脸上蒙着一层寒霜,“他正是明白这其中的一切,所以他才会做这种抗争,你道他是真想去朝臣家收银子么?他是想逼我回来,你道他刚刚真是在痛惜我们间的母子亲情么?他是在引着我向他低头。这么些年来,我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亲情,我们自个儿最清楚!”太后的脸上夹杂着一丝痛苦,眼中现出点点莹光,“你,真的了解他么?”
太后的话惊得我一阵失神,就连太后何时离去都未曾发觉,怎么会?我的脑中不停的响起太后所说的,试问世间有哪
会用这种相互试探的方式相处?他们之间的隔阂竟然步?
回过神来,殿上只剩我与袭人,袭人道:“主子可要去找皇上?”
我轻轻摇了摇头,“让他静一静吧。”不只他要静。我也要静一静。他们母子斗法,我又要怎么做呢?
出乎意料的,回到坤宁宫,顺治竟然等在那里,见了他,我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他盯了我半天,缓缓地开口道:“她……都说了什么了?”
“她说了什么你真的想知道么?”我说道:“还是你只想知道她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还问什么,她地态度一早就摆在那了。”他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她心中会有一点地位地。谁知道……”
“福临!”不知为何,他的样子让我没来由的生气,“你这是什么话,她始终是你额娘。”
“是么?”他哧笑一声,“若是她也这么想便好了。”
“那你就没有错的地方么?”我气道:“你故意在她面前做出那副样子,你可知她见了心中有多难受!”
顺治不予置否的笑了笑。我急道:“你为何这么做?”
“我这些都是向她学来的。”他看进我的眼中,“若说故意。也不尽然,我是真的难过,只是她将这些权当作是故意,只因这些都是她曾用过的招术,她难受?”顺治冷笑一声。“她这样对我时。怎么不想想我多难受!”
我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看着顺治嘲讽的笑脸,我讪讪地道:“她……还是很看重你地。”
顺治摇摇头。“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只有‘大清’二字,这两个字,比我这个儿子重要得多!”
我怔忡的看着他,他与太后平日里尚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一旦遇到事情,便会有这样的冲突么?大清?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我面对太后时,她身上流露出地那种无奈而又哀伤的情绪,断然不会是假地,“你想没想过,她为何要对大清这么尽心尽力?只因大清的皇上是她儿子,她想让她的儿子流芳百世,她想让人人都说她的儿子是个得道的明君!”
他别过头去,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我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帝,她可以不去争,多尔滚要做皇帝,让他做好了,为何偏叫我来做!”
我摇摇头,“当时是种什么状况我不清楚,但你一定清楚,绝不会是谁想做便做了,把一个六岁地孩子推上皇位,定是当时最折衷地办法。”
“况且,”见他又要反驳,我接着道:“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当这个机会放在眼前,有哪个母亲会不心动?就算是我……”
“你怎么样?”
“若是我,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看着顺治没有一丝表情地脸庞,我轻叹了一声,“你怪她,是因为多尔滚?”
顺治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当初你孤儿寡母,她若不与人虚以委蛇,你母子如何能安然过到今天?”
他挣开我的手道:“什么虚以委蛇,我看她倒快活得紧!”
我长叹一声,“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你们两个都把自己的内心封得死死的,不肯让对方看到,如果你们能好好坐下来聊聊,互相倾听一下对方的心声,你们便不会这么痛苦了。”
顺治哼笑道:“她痛苦过么?”
我严肃的望着他,“如果太后与多尔滚真的像你想的那样,那太后就太可怜了。”
我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猛的铁青,我不顾他的恼怒,径自道:“喜欢一个人又不能嫁给他,偏偏还嫁给了他的哥哥,这种痛苦你能明白么?一边是自己心仪之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取舍之间的痛苦你能明白么?当自己的儿子要将他挫骨扬灰时,她的痛苦你能明白么?”
“够了!”他大喝一声,恼怒得青筋暴起,“他们之间如何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看着他这副气恼至极的样子,我番然醒悟,我真是笨,太后与多尔滚之间真真假假的事情在他心中始终是一根刺,他觉得太后背叛了他的父亲,背叛了他,所以不管他们之间的事多么凄美,多么哀怨,在顺治心中,始终是不可原谅的。
“对不起。”我识相地道歉。
他沉着脸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说,或许……你可以试着跟她谈谈。”
“哼,我也想。”他的口气生硬,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说反话,他慢慢地踱到门口,刚要跨出门去,身子顿了一下,“其实……你并不会那么做,对么?”
我愣了一下,“什么?”
他半偏过头,“如果换了你是她,你一定不会让你的孩子卷入到这场战争中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看着他的背影,我勾了勾嘴角,我不会么?或许吧,因为我太渴望自由,又怎会将自己的孩子投入牢笼?可是,若是我的孩子不想要自由呢?当他长大了,他会不会又怪我为何没为他夺得天下至尊之位?
我轻轻地坐在椅上,淡淡地笑了,世事无奈,由此可见。
当天晚上,顺治终是去了慈宁宫,虽然他在坤宁宫表现得那般恼怒,可他仍是去了。或许他是想再给太后一个机会,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罢。
第三卷第一百二十五章闺情(一)
二天一早,我刚刚起身,太后便派了李福过来找我去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顺治竟在慈宁宫呆了整晚,一大早才匆匆忙忙的赶去上朝,我又问李福,皇上与太后的神情如何?李福答道:甚为平和。我点点头,心放下了一些,虽不知他们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但没争执便是好事。
到了慈宁宫,太后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她睁开双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不大有精神的样子,我轻声道:“皇额娘还是先歇息吧。”
太后摆了摆手,“不打紧,坐吧。”
我坐至一旁,太后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半天没有言语,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道:“皇额娘找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太后轻笑道:“没事,就是想见见你。”见我不解,她又道:“我实在是想谢谢你。”
她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她是在谢我劝顺治到这里来。
我急着问道:“你们没事了么?”话一出口又觉太唐突,好在太后并不在意,她笑了笑,“那么多的心结岂是一晚就解得开的?总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吧。”
我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太后轻轻地点头,“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连连摇头,“母子间哪有隔夜仇,我只是给皇上一个台阶下罢。”
太后慈爱地笑道:“福临他好像不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他以前任性不过是为了更多的吸引皇额娘的注意力罢了。”
太后听后怔了一下,旋即点头笑道:“有你在他身边我真的放心很多,”太后睨了我一眼,打趣道:“我希望下次回宫时。你们能让我抱上孙子。”
我红了红脸。又想到太后地话,惑道:“皇额娘还要出宫?还去南苑么?”
太后摇了摇头道:“不去南苑了,去……”她似是有些迟疑,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去山西。”
“去做什么?”
“借钱。”
“借钱?”我诧异地道:“为什么要……”
太后笑笑,“你们那点银子能解决什么问题?况且那些银子运走了,你们又拿什么来修太和殿?太和殿不修,你们又如何跟后宫和百官交代?”
我吐了吐舌头,当初只想着筹钱了,这些问题统统都没想过。
太后叹了一声,“福临他心肠软。终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地。”
我点点头,又问道:“皇额娘要去管何人借?那么多银子他拿得出么?”
太后道:“天下首富俱在民间,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不要,借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暗暗咋舌,百八十万,难怪顺治非要逼太后回来。看来她是真有办法的。
“不知皇额娘何时起程?”
“明日便起程了,”太后看着我道:“我走后你多陪陪皇上。他性子急,好冲动,遇着什么事需多规劝着他,不能随他任意妄为。”
我点点头,太后又道:“恩贵人是鳌拜的亲侄女。我有意给她进个嫔位。你回去与皇上说说,这段时间让皇上多与她亲近,将来办起事来鳌拜他们才不好多加阻拦。”
我垂下眼帘。又点了点头,太后轻叹道:“你怕什么?现在皇上整颗心都在你身上!撵都撵不走。”
我被说中了心事,双颊一红,太后摇头笑道:“放心,适当的放手会让你得到更多。”
更多?是指掌握整个后宫么?我笑了笑,没有言语,太后虽然睿智,但恐怕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眼见太后倦意渐浓,我辞别而出,径直朝乾清宫走去,途经养心殿,却见到乌云珠和宛如守在门外,脸上满是急切之色,二人见到我,忙不迭的请安,我好奇道:“皇上在里边?”
她二人点点头,我又道:“为何不进去?”
乌云珠道:“皇上正在与朝中大人们议事。”
我点点头,“你们怎么了?苦着一张脸。”
宛如急道:“娘娘,臣妾的阿玛病重不起,臣妾想恳求皇上恩准臣妾出宫探望。”
病重?我突然想起,鄂硕可不就是十四年去世的么,我又留意到宛如用的字眼,她只是说“臣妾”,并未说“我们”,看来在她心中,铁定是认为鄂硕此次病重又是乌云珠所克了。抬眼望去,果然,宛如焦急地神情中夹杂着一丝愤然,我不禁暗暗摇头,人要是钻进了牛角尖,真是谁也拉不回来。
我朝院中看了看,见常喜候在门外,刚想叫他过来,养心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走出一人,竟是陈萧,陈萧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见到我,三步并做两步奔到我面前,俯身拜倒,在他低下头前,我瞄到他的眼神飞快地朝我身后闪了一下,我偏过头斜了袭人一眼,袭人连忙低下头去,面红似火。
这时顺治也踱到门口,见过我微愣了一下,陈萧起身后再揖一礼,退出门去,顺治这才开口道:“怎么一起过来了?”
乌云珠面带愁容的上前一步,将鄂硕重病的事情说了,顺治皱了皱眉道:“怎会突然病得这么重?”
宛如在一旁嗫泣道:“先前还好好地,今早额娘叫人捎进话来
阿玛已起不了床了。”
顺治想了想,转身朝常喜道:“派人送两位爱妃出宫,再着两名太医伺候,需用什么药物只管进宫来取。”
常喜低头称是,乌云珠和宛如连忙谢恩,顺治摆了摆手,她二人这才急着退下了,我笑盈盈的走到顺治面前,他反倒扭捏起来,吱唔了半天才道:“昨日我不应对你发脾气。”
原来他还记挂着昨日之事。“昨日我也不对。不该说那些话刺激你。”我笑道:“可我没想到你居然真地去了慈宁宫,还让皇额娘答应去帮忙筹款。”
顺治脸上一红,呐呐地道:“我……毕竟是她儿子,其实她心中,也真是有许多苦处的。”
“这不就好了?”我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事,小心地问道:“你这次……是真心地?”该不会是为了劝服太后帮忙而使地计策吧?
顺治的脸上现出难言地尴尬神色,他掐了掐我地鼻子,“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挣开他的手,转身进了养心殿门。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我问道:“陈萧来做什么?”
顺治也转身进来,“我想让他随皇额娘前往山西,待筹到款项后,他就直接带着银子前往江南,也省去了来往时间。”
我点点头。陈萧的确是个前去赈灾地好人选,“这下可曾松一口气了?”
他笑了笑。指着桌上那一叠折子道:“批完了折子才能算松一口气。”说着他坐至案前,随手打开一本,我也走上前去,替他调了些朱砂,静静的看着他批阅奏章。他那专注认真的神态。真的很吸人哩。
他批了几本,忽然抬头,撞上我地视线。笑道:“看什么?”
我红了红脸,连忙垂下眼帘,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手中还握着朱砂御笔,“闭上眼睛。”
我的脸色越发红了,顺从的闭上眼睛,期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他渐渐向我靠近,我抿了抿唇,做好一切准备,谁知落下的却不是他柔软的双唇,只觉眉间一凉,他手中地御笔触到我的额上,我身子闪了一下,刚要睁眼,却被他按住,“别动。”
他这是要给我画花脸么?我哭笑不得地耐着性子任他随意施展,直到他说“好了。”我才睁开双眼。
“真好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净胡说,”我啐道:“被画了花脸也叫好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嘻嘻地将我拉到镜前,这一看,却叫我呆了半晌,眉间被他用朱笔勾出了一朵纤美的花钿,朱砂的绯红衬在光洁地额上,整个人倒显得光彩了许多,我左右看了看,假意嗔道:“无端地画这么好看做什么?我本就长得丑陋,现在更是被你这朵花给衬没了。”
他从后面拥住我,在镜中与我对视,“哪里丑陋?我只见到人比花娇。”
“贫嘴。”我回过身轻锤了他一下,将他推回书案前,“折子还没批完,就来胡闹。”
他乖乖地坐下,又看着我傻笑了两声,这才低头继续,我赏他一个白眼,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再四年,最多再有四年,我会让他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为了能让他专心地批折子,我索性从养心殿里出来,逛了一圈,也没见着袭人,问了问随行的宫人,她们只说袭人出了院子,但是做什么去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神神秘秘的,八成与我想的差不到哪去,出了养心殿的院落,刚一转角,正撞上匆匆而回的袭人,见到我,她显得有些慌乱,“主子今儿怎么这么快就……”
“你倒想我多耽搁一会,好让你跟他多聚聚。”
“奴婢……没有……”
“没有?”我打量了一下她,“身上挂的荷包呢?”那只荷包她从不离身,今日竟不在身上,去处可想而知。
袭人的脸色变了变,头垂得更低,“奴婢该死。”
我没好气地道:“要送也送个新鲜点的东西,送来送去都是荷包。”
袭人道:“奴婢哪有主子那般蒽质兰心。”
帝后第3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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