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
却说姚氏这些日子总是懒懒的犯困,先还只当是刚开春,季候上不适,也没大留心,后来竟沉重起来,终日疲乏的不行,又添了夜间少眠、盗汗的症候,请了大夫来瞧,开的都是些滋阴降火的方子,说是阴虚,只要照方吃药,少劳少思,慢慢将养就还不碍的。
廷珑自从崔大姑给她安排下功课,一直在房里消消停停的做活,此时因母亲有恙,便撒开手去,连厨下也不去了,每日只一心一意的在正房伺候汤药,兼帮着母亲料理家务。
这一日晌午,姚氏才刚吃了药歇中觉,成贵家的就走过来回事说外头请的针线班子来了,廷珑问过芍药,知道是府里针线上人手不够,另请的人来做阖府上下春夏两季的衣裳,便点了点头,叫成贵家的把人先领去抱厦,等她过去见见。
她这边一吩咐,那边紫薇早轻手轻脚的去打了温水来安在外头脸盆架上,过来服侍了她净面,重新梳了头,才由着芍药相陪一同过去抱厦那边。
一行人才进屋,那针线班子领头的妇人就热切切的直奔过来,满脸带笑请安道:“姑娘好,有些日子没见,姑娘身量可见长了。”
廷珑见她认得自己,细看了两眼却有些眼生,成贵家的见了就在一旁提醒道:“姑娘许是不记得了,这是卢嫂子,去年秋天来过咱们府里做秋冬衣裳的。”
廷珑听说,方笑着让座,道:“我说怎么看着有些面善,原来是卢嫂子,这一向可好?”
那卢嫂子听见张家小姐温言问候,不及落座又忙忙笑道:“劳姑娘费心惦记,这一向都好,只是年前年后又是节又赶着换季,忒忙煞人,竟耽搁到这时节才腾出工夫过府来请太太、姑娘的安。”
廷珑听她殷勤,笑道:“那定然是卢嫂子好针线,要不怎就这么些人赶着去请。”
这卢嫂子经营好大一家绣坊,专门承接本地大户人家的针线,自觉了得,此时听张家小姐也肯夸赞一声好针线,脸上掩不住自得,欢喜道:“去年府上的活计就是我们接的,承蒙不弃,还能入太太跟姑娘的眼,今年又召唤我们过来,这就是天大的脸面了。”又笑道:“不是我夸嘴,满桐城的小娘子也没有几个比我们坊中绣娘手巧的,就是贵亲,有什么精细活也没少照拂我们,这不,前几日刚去了贵亲那边做阖府的衣裳,因有几件是做给大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的,大太太特意吩咐叫做的细致些,小孩子家娇嫩,怕边角有不服帖处再磨着小金孙,为这,咱们特特煮软了料子,又将那一般丝线分做两股,一针一线缝起来,一身小衣裳倒比件寻常见客衣裳还费工,这才耽搁了过这边来。”
廷珑知廷瑞嫂子有孕,听卢嫂子说已经给孩子准备好了衣裳,才知道已经快生了,就十分好奇,却不便细问,只支棱着耳朵听她往下说;那卢嫂子因张家小姐态度沉稳,说话讨喜,对答同大人一般,就忘了她是小姑娘,此时见她笑微微的不往下接话才明白过来,笑着打岔道:“看我,就知道鼓噪,说起来没完,倒把正事忘了。”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抽出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道:“姑娘,这里头都是今年京里时新的样式,姑娘选选可有中意的……”说完,忽然想起张府就是去年才从京里回来的,脸上一红,就住了嘴。
廷珑看出她尴尬来,只做不知,所谓时尚总在远方和进口的路上她是明白的,何必那样尖刻给人家没脸,显示自己见闻广博。从紫薇手里接过册子,廷珑低头翻了翻,见前面几页都是大妆礼服,乃是有品级的官员命妇穿戴,之后是吉服,成套的乌纱绛袍凤冠霞帔,再往后才是常服,真正的样式繁复,种类繁多,光裙子也不下二三十种,廷珑知道母亲一贯爱这些,不光自己爱打扮,也最爱打扮她,就不急着挑选,想着先定了下头人的份例,等姚氏醒了,正可以叫她亲自挑来解闷,于是合了手中册子问芍药道:“不知咱们家往年春夏衣裳是怎么做的?”
芍药见问,就道:“都是有定例的,各处管事每季是三套换洗、一匹尺头,大丫头和随身的小厮单减去尺头,余下的都是两套换洗,只在衣料上做区分,姑娘要看,我就去找出来。”
廷珑点点头,道:“芍药姐姐找出来吧。”
芍药答应了自去。
廷珑又回头对卢嫂子笑道:“你们人多,针线房地方狭小,我看这屋还算暖和阔大,卢嫂子就在这边先给丫头们量身吧。”又对成贵家的道:“叫内宅按房到这边量身,量完了,你带着去二少爷院里西边的空屋给外头人量,我把紫薇留下帮你。”
成贵家的也答应一声,廷珑就要往外走,卢嫂子起身相送,道:“姑娘自己还没挑,可是样子不中意?”
廷珑还拿着人家的图样册子,此时扬了扬手,笑道:“我拿回去慢慢看,等给下头人量完了,再叫嫂子费心。”
卢嫂子这才笑了,道:“姑娘看后头几幅,都是今年新加的样子,贵亲家里的几位姑娘一人都做了两身,姑娘也瞧瞧。”
廷珑答应着,自回正房去,进门先到卧房去看了眼母亲,见还睡着,就在堂屋玻璃窗下摊开花样子看了起来,等芍药翻箱倒柜的找出去年的例子,廷珑接过看了,提笔将春季衣裳减了一件加在夏衣里,递给芍药道:“南边比北边热的长远,多做件薄的,防着汗湿了换洗,若是天冷,春秋的衣裳可以混着穿,也不至于受冻,其他的衣料、花色仍旧按上年的例子就是了。”
芍药接过,拿去给卢嫂子。
廷珑看了看时辰,见姚氏睡了有大半个时辰,怕她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失了困熬心血,就捏着册子进了里间,趴在罗汉床上看母亲睡颜,看着看着就开始使坏。
半晌,就听姚氏闭着眼笑道:“你这孩子,就知道闹人,真是越大越厌恶了。”
廷珑就无辜到了极点,一拱一拱的往姚氏怀里撒娇,道:“哪有,娘睡娘的,我自喘气也不行?”
姚氏已睁开眼睛,伸手往廷珑额头上一点,道:“胡说八道,净往我脸上吹冷风,怪痒痒的。”
廷珑死不认账,转移话题道:“太太都睡半个时辰了,外头才来了个针线班子,我拿了衣裳样子来,等太太给我添新衣裳换季呢。”
姚氏听了支起胳膊来问道:“锦绣坊的来了?”
廷珑就答应了,道:“成贵家的说去年也是请的她们来家做衣裳,我想着是太太用过又请来的人,必定是妥当的,就没来请太太的示下,直接叫芍药姐姐取了咱们家去年裁春夏衣裳的旧例,叫她们照着给下头人量身呢;又因南边天热,就减了一件春衣添到夏衣里头,别的都照着旧例。”
姚氏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还知道变通。”
廷珑就得意洋洋道:“也不看看我是谁家闺女。”
姚氏见她蹬着鼻子要上脸,也不睬她,扬声叫了丫头进来伺候洗漱,廷珑就像条尾巴似地围着姚氏,从镜子里面看着母亲,油嘴滑舌啧啧称赞道:“太太用的什么脂粉,怎么脸色那么好看?还香喷喷的!”又:“我一直就纳闷,太太平时用的什么头油,怎么比我的头发还乌浓些……”
直把姚氏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要撵了她出去,又委委屈屈道:“太太怎么这样凶,都不叫人说真话。”
姚氏满脸的笑,连眉梢都透着喜悦,还恨声道:“我这一病,倒成全了你,好容易动动针线又搁下了,越发闲的活猴一般,见天在这惹我生气。”
廷珑听母亲这样说,不依起来,正色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可要生气了。”
姚氏不过随口一说,看廷珑一本正经的说生气,更是掌不住笑起来,道:“好大的气性,叫我道破了懒肉,就恼了。”
廷珑见母亲今日精神大好,也来了劲儿,鼻孔朝天的支使小丫头道:“去我院里,让紫藤拿我的活计过来。”
姚氏正想看看廷珑做嫁妆的针线,也不拦着,只问廷珑道:“这几日你守着我,也没过崔大姑那,可跟她报备了吗?”
廷珑不守着母亲时也是在自己屋里做活,所以压根就没提过,听母亲问,便不肯做声。
姚氏见了不免叹气,知道廷珑不喜崔大姑,又性子散漫最爱省事,恐她礼数上欠周全,开罪了人,就出言提醒道:“崔家原先也算大家,如今败落到这光景,靠在人门下走动支撑门面,最计较人家待她的礼数,你可不要怠慢了她,招她怨恨,不然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这等人出入内宅,一张嘴最爱说长道短,叫人防不胜防。咱们请了人来家客,既然已经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了,不妨再耐烦些用心敷衍了,和和气气的把她送走才好。”
廷珑听母亲的话,也觉得要么就不请客,请了来再得罪了就没意思了,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姚氏见她应了,也不再多说。
等紫藤送了绣活过来,廷珑过去抓着两头展开,姚氏就见绣的是一幅尺宽的帐顶帷幕,宽幅洋红缎上绣着一排十来个抓髻的小童,有踢毽的,捉鱼的,放风筝的,活泼泼的千姿百态,及至细看,就见那一起小人儿个个都头大身子短,透着憨劲儿,不由笑道:“这是什么图样子,我怎么瞧着怪模怪样的。”
廷珑见自己的改良版卡通人物只得了个“怪模怪样”的考语,颇有些挫败,歪着头审视半晌,越看越可爱,遂趾高气昂道:“哪里怪模怪样了?太太看这胖头娃娃不像招财童子?我挂着他招财哩。”
姚氏听着廷珑胡扯,也不说话,只问道:“这么十来日就绣了这么一段?”
廷珑说起速度就蔫了,讨好着嗫嚅道:“我用它给太太做个迎枕呀?”
姚氏听了故意拿眼一扫,道:“快别,叫人看了针脚,知道是我闺女做的,可叫我把脸往哪放呀。”
廷珑从学了针线,数这回做活最精细,一排十个小人儿绣了整整五天,听见母亲奚落立刻跳了起来,合身扑进姚氏怀里撒娇,威逼着人承认她的绣活举世无双……正逞性揉搓,听芍药笑嘻嘻的进来回道:“内宅的量过身了,成贵家的带着锦绣坊的绣娘去了外头量体,卢嫂子过来请太太安。”
姚氏听了笑道:“请进来坐吧。”说着拉了廷珑的手去了堂屋。
那卢嫂子进门忙忙上前请安问好,姚氏也欠身问好,又命丫头看茶。卢嫂子满脸堆笑,一双眼只在姚氏身上打转,细细端详了半日才道:“三太太看着比去年秋天清减了些,气色倒更好了,我才听贵府管事媳妇儿说太太这一向身上不大爽利,正吃药,叫我惦心的不行,如今想是大安了吧?”
姚氏就笑道:“承卢嫂子惦记,却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倦怠。”
卢嫂子听了道:“那不碍的,想是才开了春,春困也是有的。”
姚氏也点头笑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是叫大夫哄着,多喝两碗药罢了。”
卢嫂子笑道:“要不说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等毛病在我们身上还算个事?就是再倦些,也得挣扎着起来。”
姚氏见她说这些就不搭茬,笑问廷珑道:“才哄着我给你添新衣裳,样子弄哪去了?”
廷珑闻言亲自到里间去取,卢嫂子眼睛看着她进去,语带钦羡道:“太太养的好闺女,方才一见,小小年纪竟那么能干,又好性,见了我们这等人都好声好气的,真叫人打心里尊重。”
姚氏心里受用,口中道:“哪里,也淘气着呢。”
廷珑打屋里出来就听见这一句,撅着嘴将册子递给母亲,姚氏接过来揽着她在胸前,母女两个一边商量一边从头往后翻看,姚氏先给张英和廷玉挑了几身衣裳,叫丫头取来一件张英穿着舒服的旧衣给卢嫂子量尺寸,因廷玉这两年长的快,没有现成的尺寸,又打发丫头去请二少爷过来现量体裁衣。
廷珑自己挑了件绿萼梅花交领鹅黄无镶滚的纱衫,姚氏又给她挑了两身水粉和水红撒虞美人的褙子,两身窄袖高腰衫裙,一件白地红边用金线大镶的颜色,一件用鹅黄配竹青看着更素净些。
卢嫂子又说道今年最时新宽袖长身的样式,一力撺掇了姚氏和廷珑各做了两身,廷珑正长个的时候,入冬才做的衣裳,开春就紧了,便不肯再多做,只叫用夏布给她做几身家常窄袖的直衣,穿着舒服。
姚氏旧衣还有好些没穿过的,翻看一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样式,便只做了那两身。
卢嫂子收了册子,上前来给她们娘俩量体,姚氏忽然问廷珑道:“方才下头人量体,可请过崔大姑了没有?”
廷珑早把她忘的干净,闻言叫了紫薇来问,紫薇道:“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哪个赶着去请她。”
廷珑报给姚氏,姚氏只道:“幸好。”就支使丫头去后面传话说请崔大姑过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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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打发了人去请崔大姑,接着同卢嫂子闲话些时兴的衣料、滚镶、配色之类,廷珑在一旁捧着针线匣子挑压领口的玉石扣子,正听的津津有味,就有丫头隔帘传报二少爷来了,话音刚落,廷玉已大步从外头进了来——他这一年十分贪长,竹子拔节似的一气长成个挺拔高大的身形,五官轮廓也渐渐分明起来,越发显得神清骨秀,体格颀长。
姚氏笑微微的看着儿子径直走到跟前,不等他请安先问道:“晌午去哪了?也不打个招呼,你妹妹去书房送点心,才知道你老爷跟你都出去了。”
廷玉闻言侧头笑看了廷珑一眼,道:“妹妹白跑一回,只怕还能多吃点儿,也省了有人抢她的。”
姚氏听了一乐,也扭过头去看自家闺女,廷珑见他两个串通一气笑话自己吃独食,正要回嘴,就听廷玉道:“太太今儿看着精神好多了。”
廷珑心知哥哥揶揄自己不过是为着逗母亲一乐,便决定大人大量,先不与他计较,又见他额上汗津津的,就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来递过去,问道:“二哥哥这是打哪来?怎么一脑门子的汗?”
廷玉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抹汗,又还了给她,才道:“大伯一早就使人来接了老爷下山,我闲着无事,到方家寻以然说话去了,老爷子兴头好,留我用了晌午饭才回来;另有他们家园子里的好牡丹,也叫我移几株来家,过两个月正是花时。才刚以然跟我去选了几株,已挪到陶盆里去了,因他说叫请太太的示下,看还喜欢什么,他打总送过来,就没急着往回搬。”
廷珑听见说以然,也不知该不该害羞,却见母亲和二哥哥都一切如常,便收了她那全套的腼腆,只感兴趣道:“我记得他们家园子里还有一片栀子,我院里已经有芭蕉了,正缺几丛栀子配了好入诗呢。”
廷玉知廷珑甚深,晓得她捣鼓些下饭的还快当些,入诗的就欠奉的很的了,于是只记下她要栀子,别的就只当风过耳,又听姚氏接过来道:“去年老爷子就说要移些花木过来,我想着咱们家那会儿又是起屋又是请客的,人多手杂,经管不住叫人攀折坏了岂不糟蹋了,就说等些日子,如今刚开春倒正是时候,你就选开的长远的移几样过来吧,再有茉莉、石榴、秋葵、扶桑这些应时花卉也移几棵来,留着给你妹妹簪花。”
廷玉答应一声,道:“我这就跟他说去。”
姚氏拦下,道:“不忙,先量了尺寸再去。”说着将卢嫂子指给他道:“这是来咱们家裁衣裳的卢嫂子,一把好手艺,你只叫卢婶子吧。”
那卢嫂子早站了起来,一边行礼一边推辞:“不敢,不敢。”
廷玉照母亲吩咐的上前称呼了,卢嫂子一叠声的笑称:“当不得,当不得,哪有做少爷的跟我们论辈分的道理。”
姚氏听了笑道:“这有什么,别看他个子大,其实还是孩子,待人接物正该恭敬着些。”
这卢嫂子也是个妙人,听了这话,立时奉承道:“要说还是贵府上这样的人家,瞧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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