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公子摆手道:“凉了,我叫唤儿再给你泡一杯。”
“不用。”刘青一口饮下杯中茶,一股清凉从喉咙直下心肺,她舒了口气,道:“真爽。”
丹公子笑道:“极品西山茶,就是这么被牛饮了!”
刘青转过头去看他:“今儿心情很好?”竟然不问就开口说话,还有说有笑甚至开玩笑,比较不寻常。
丹公笑了笑:“昨天在这儿喝茶,心情好了很多。”
“嗯,就应这样嘛。无论什么难事,想做就放手去做,失败了再来,要不就丢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丹公子微笑着看着她,没作声。
刘青又伸了个懒腰,道:“回镇吧,第一批采的茶制好了,饭后我请你喝好茶。虽然此时的茶还不够好喝,但能成为这世间第一个喝红茶的人,是你的幸运!。”
丹公子微笑道:“万分荣幸!”也跟着刘青站起来。看刘青想过来扶他,他摆摆手,自己慢慢走了几步。
“咦,你能走了?”刘青大为惊喜。还是过去扶住了他,“太好了。”
“公子。”林掌柜从制茶间出来,看刘青扶着丹公子,似乎要离开,忙叫住她,“公子,这新茶制成,您和两位师傅也忙了两天,不如一起去历口镇太白楼,庆贺庆贺?”
制茶间除了刘青和两位制茶师傅,其他人是不能随便出入的。所以一听说茶制好了,林掌柜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制茶间,去看从未见过的新茶。此时听唤儿通传说刘公子要走,这才忙忙地从制茶间里跑出来。
“两位师傅辛苦,明天之后的茶是否能制得好,就看他们的啦!你请他们去太白楼喝两盅。我有些累,先回历口镇休息了,你们在太白楼要上三五个菜,叫人送到家里就好。”刘青前世就很不喜欢应酬,男人们喝着酒满嘴胡咧的情形她一向不太看得惯。今生她更是要为自己在这时代的声誉着想,这酒能不喝尽量不喝。
既然刘青这样说了,林掌柜倒也不好勉强。他叫上两位师傅,又跟来时一样分乘两辆车。一起回了历口的住处。
刘青看唤儿搀着丹公子回了房,这才自己去烧了些热水,准备好好泡上一把澡,倒把唤儿唬了一跳,连声道:“公子公子,您放着,小的来。这样的粗活,哪能让您干?”
刘青放下柴,看唤儿生火烧水,有些感慨地笑了笑。从西山村出来几个月,她还真很久没做这些事了。竟然有些怀念。
待她从房里洗澡出来,太白楼已把酒菜送来了。刘青看林掌柜也在,便问道:“林掌柜怎么在这儿?两位师傅呢?”
林掌柜笑道:“两位师傅在太白楼喝着,我在这儿伺候二位公子。”
刘青摆摆手道:“我们是一家人,不讲两家话。我这儿有丹公子陪着,唤儿伺候着,就行了。红茶的制作我已交给两位师傅了,这茶以后的质量好坏可就得看他们的,把他们招呼好,是你做掌柜的职责,你还是去太白楼吧。”
林掌柜揖手道:“是。”连忙退了出去。
刘青在丹公子对面坐下,拿起筷子,看着桌上丰盛的菜,笑道:“这下自在了。”
丹公子摇摇头:“你啊!”笑容里竟有一丝宠溺。
刘青耸耸肩,自顾挟了一筷青菜:“我可饿了。”她这青菜还在半路,碗里却多了只鸡腿。
刘青看着鸡腿皱皱眉,睨了丹公子一眼:“我不喜欢吃鸡腿。”
“你太瘦,要多吃点肉。”丹公子一付以家长自居的样子。
瘦吗?那是苗条好不好?刘青不理他,对唤儿道:“唤儿,来,坐下吃饭。”
唤儿吓了一跳,忙道:“刘公子,小的在这儿站着就挺好。等公子们吃过了小的再吃。”
刘青看丹公子也是一付不赞同的样子,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她从山里出来几个月,接触到了陆宝成、李植以及归园茶居的一干人等,知道他们的等级观念极强,并不赞同跟下人同桌吃饭的做法。她斜了一眼丹公子:估计这人就更加了。
不过,要是她坚持要跟他们同桌吃饭,便是下人自己,也是一身不自在。如果今晚她坚持,最后的结果,就是唤儿挨饿。
刘青只好摆摆手:“唤儿,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吃饭吧。吃完饭,把我房里桌面上的茶具拿到竹林旁边,把烧水的东西准备好。”
唤儿本要张嘴坚持留下。但看到丹公子扫过来的眼光,只好应声而退。
他们吃完饭出来,唤儿已将茶具摆好。这日天气晴朗,正好有些微月,月光把竹林的影子照得斑斑驳驳;溪水反射着月光,白白亮亮的,潺潺流动的声音,让这地方更显幽静。
刘青把茶具一一摆好。这是她一直放在芥子里的功夫泡茶具:陶质炭炉、提梁烧水壶,精雕细琢的双层抽屉式竹制茶船和茶道组,茶壶、公道杯、品茗杯、闻香杯、滤网、茶托甚至盖置,应有尽有。因为她的行程还未到宜兴,紫砂壶尚未出世,所以她现在手里拿的主泡器,是一个景德镇出产的青花小瓷壶。
烫杯、投茶、洗茶,刘青的动作如流云拂月。茶汤出来时,先用公道杯斟入闻香杯中,再用鲤鱼跳龙门的手法把茶杯翻转过来,把茶奉给了丹公子,示意他照着自己的做法,把茶旋入品茗杯。然后她提起闻香杯,放到鼻前闻香。
第一百零三章原来是他
丹公子一直看着刘青泡茶。眼里满是欣赏。此时看刘青闻香,也照样子把闻香杯放到鼻子前,一闻之下,不禁动容:“这茶……既像是蜜糖味,又像是兰花味?嗯,应是甜润中蕴藏着一股兰花之香,果然是其他茶所未有。”
刘青微笑着不置一词,示意他提起品茗杯:“看看这汤色。”
借着唤儿端过来的烛光,丹公子看那汤色,竟红艳透明,极是明亮。啜一口,满嘴生香,甘鲜醇厚,回味绵长。
丹公子点头赞道:“这天下之好茶,我尽喝过,都是先苦后甘;却从未喝过这种茶,入口甚是醇和,别有一番滋味。”
“现在这新茶味道还不够好。放上半个月后,滋味更佳。不过这红茶与绿茶不同,它不仅不会伤胃,反而能够养胃。经常饮用加糖或牛奶的红茶。对胃溃疡有一定的治疗效果。”
“红茶?嗯,名如其茶。”丹公子点头,然后看着刘青,微微一笑,“不过我想,女人们会更喜欢它。”
这就是说他不是很喜欢啰?刘青嘟嘟嘴,不过也承认他说的是实话,前世里,还真是女人们更喜欢这茶一些。尤其是一些洋派的女子们,加上奶和糖,端着大口高身的无盖西洋茶杯,优雅地坐在高耸的玻璃窗内看高楼林立的蓝天白云,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累了一天,去休息吧。”又喝了几杯茶,丹公子对刘青柔声道。
这妖孽,看来真不该给他泡茶喝,让他一直冷冰冰面无表情是多么地让人清心寡欲。这两天眼看那双电死人不赔命的眼眸里,越来越深浓的关切甚至宠溺,刘青终于知道,什么叫“挡不住的温柔”。
“嗯,你也休息吧。”刘青不敢看他,赶紧放下茶杯站起来,一边飞快地朝房间奔去,一边在心里作检讨:“茗和、茗寂,我错了,我不该那样骂你们!我现在终于知道要守住自己的一颗芳心,是多么滴困难了——那需要多少坚定的意志呀!”
回到房里。她正有些发呆,忽然见很久未露面的小懒从芥子里蹦了出来。小懒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腰身,然后对着刘青,指手画脚地“吱吱”叫起来。相处久了,刘青岂有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德性?她敲了小懒的小脑袋瓜子一下,笑道:“你啊,又懒又馋,干脆叫你懒馋算了。”
小懒小小的身子被刘青这么一敲,差点打了个趔趄。它极为愤怒地冲刘青“吱吱”叫了一阵,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抗议。
刘青也不理它,拉开门便准备出去,吓得小懒“嗖”地一响,又回到了芥子里。刘青摇摇头:“不仅又懒又馋,还胆小如鼠!”
小懒立刻又蹦了出来,指着它自己就叫了一阵。刘青迷糊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人家小懒本来就是“鼠”嘛,胆小是应该滴!唉,别拿松鼠不当“鼠”啊!
看唤儿在丹公子房伺候着没出来,刘青便自己跑到厨房,烧了一把火,把水烧开。然后端着壶子回了自己的房,给小懒冲了一杯红茶。看着小懒无限幸福的棒着茶杯喝茶的样子,刘青严重怀疑,这家伙上辈子是个老茶痴,这辈子投胎投错了,投了个“鼠”身。
后面几天的红茶制作,都是以黄师傅和李师傅为主,刘青只是看看,指点一下不足,比较轻松。所以本来可以在外面跟丹公子喝喝茶聊聊天,时不时进来看一下就好的。但她却坚持呆在制茶间里,不肯出去休息一下。这行径看在林掌柜眼里,把个林掌柜感动得差点老泪纵横——跟着这样有本事又敬业的东家,他想不发财都难哪!
而两位师傅做事却越来越手忙脚乱,战战兢兢——东家这样紧紧盯着,咱们做事东家是不是特别不放心哪?不会制完这批茶就让咱们卷铺盖走人吧?他们哪里知道,这东家貌似认真,实则早已神游天外,一直在心里描绘外面那妾成群、娇儿满地的景象,给一颗慌乱的心不停的念清心咒呢!
晃眼间,便是清明了。这几日,丹公子身体恢复很快,基本上与正常人一样了。他每日跟着刘青一道去茶园,坐在树下静静喝茶,等刘青从制茶间出来,再一起回历口镇。
刘青的心情也调整得甚是有效,免不了跟丹公子在一起时,只要一有心动,便马上想他妻妾成群的画面。这效果与《红楼梦》里。那跛脚道士给贾瑞治思春病那镜子的骷髅头很是相似,刘青坚定地守住了自己的一颗芳心,不让它再沉沦下去。至于原先沉沦的那一部分嘛,嗯,等这妖孽走后,她自会把它从泥塘里拔出来,洗洗干净。刘青于此又进一步理解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洗”和“革”的深刻含义——原来,是这么个洗法,要把心和脸洗得脱一层皮,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清明节的前一天,是寒食节。从这天开始三天内不生火,只能吃冷食。林掌柜准备了很多点心,刘青平时便吃得少,而且女孩子以点心作正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担心丹公子身体受不了,吩咐唤儿给他单独开小灶,但丹公子坚辞不受,刘青只好作罢。
本来清明这天,是要去扫墓的,因刘青、林掌柜和两位制茶师傅都是外地人,大家没墓可上,加之要忙着制茶。也就不提这个事。刘青自到这明朝时,二丫父母早亡,她从未见过面,自然没有什么感触,每年跟着刘大春上坟,也是应个景。如今身距千里,自然没有感觉。
可从头天晚上开始,刘青便发现丹公子心神不宁,他既不想说,她自然也不问。第二天清晨,刘青起床。便看见丹公子带着唤儿到了竹林边,面朝北边,焚香、叩首,遥拜祖先。他起身时,眼尖的刘青看见,他眼眶里似啜着泪。
丹公子面朝北边默默站了良久,忽开口道:“唤儿,你先下去。”唤儿诺诺而退。
刘青正想也离开,丹公子唤住她:“刘青,你留下。”
刘青知道丹公子有武功在身,而且也不弱。虽一直背对着她,知道她在,也不奇怪。只是他一直默默站着,唤她留下,却不说话。
她正想询问,他开口了:“我,朱权,太祖皇帝第十七子,封宁王。”说到这里,他沉默良久,才又哑声道:“父皇薨逝五年,我不能到他墓前烧一柱香,实愧为人子。”顿了顿,他又道,“我四皇兄,今永乐皇帝,胁迫我与他夺侄之位,曰事后分治天下。他即位后,不但分治天下成为虚言,曾许我的‘自择封国’也成为笑谈。夺我兵权,押送我到南昌。我愤而抗之,却被追杀。如没有你,早已丧命。”
微风吹拂着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朱权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默然良久,长叹一口气。转过头来道:“刘青,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很没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毫无还手之力,竟差点连性命都保不住。”到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上眼,转过身去。
刘青恍然,难怪看着那双漆黑眸子似曾相识,却原来在南昌城外有过一面之缘。这段时间看他很是烦恼,好似活得很累,可他不说,她也不好问。却没想到,他烦的竟是夺天下之大事!对于一个男人的这种失败,刘青还真不知如何劝解。这种事情,是要自己想开的,别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起不到半点作用。
但看他痛苦,刘青觉得自己的心也似乎跟着痛了起来。她上前与他并立,开口劝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霸王乌江自刎,可谁也不否认他是个英雄。你兄弟二十几人,再加上侄子无数,但皇位却只有一个。永乐即位,时也!命也!运也!你既已努力过,便已无憾!命里有时终须有,命是无时莫强求!想开些吧,人生之乐,并不只有权势一种。”
朱权没说话,半晌,方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刘青刚想叫唤儿,朱权道:“不用叫他了。”
朱权缓步向前,刘青怔怔地默默跟在后面。
看着前面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步一步走着,那挺得笔直的身影让刘青一瞬间晃了神。他虽大病初愈,行动间背脊仍挺得很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某种力量。这人身上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度,她原来怎么没有发现?
朱权!
呵,他是朱权!他原来是朱权!
刘青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曾经的动摇彷徨,现在想来竟是如此好笑的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亲王,哪可能没有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幸好幸好,她还守得一丝清明,终是悬崖勒马,没让自己再沉溺下去。然而心里还是堵得难受——如今他说出身份,是要走了吧?
朱权仿佛信步而行,却又似目标明确,一直往镇外走去。过了历水桥,忽听钟声悠扬,“晨钟暮鼓”,原来远处绿树青山间,隐着一座寺庙。
第一百零四章分离
寺庙愈行愈近。这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庙宇,天王宝殿上恢宏大气的庑殿顶,出檐深远,斗拱宏大,便是站在山门外也能看见。庑殿顶上的铃铎随风摇晃,与殿檐上“叽叽喳喳”惊飞而起的小鸟,为庄严的佛寺平添了一份俏皮。
刘青站在寺庙前,听着“铛铛铛……”十八下紧敲的钟声,愈发地觉得震耳发聩。这钟声好像敲在她的心坎上,把她从迷妄中唤醒。听着洪亮的钟声,“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耳闻心诵;看着摇摆的铃铎,她想起“既非幡动,亦非风动。乃尔心动也”的故事,忽觉心境空明。原来,我们因心生妄念,才会有种种世间景象;如果离开这种心的妄念,便没有任何可以执著的事物,没有什么烦恼了吧!
朝夕相处十几日,朱权其实很少说话。可不知为何,她此时却产生了一种离情。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人,她便有一种深深的不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很明白,她与朱权,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是做朋友,都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她的这种不舍,真的很不应该。
看着蓝天上朵朵白云,刘青终于深吸一口气,赶上一步,与朱权前肩而行。朱权转着深深看她一眼,稳步向前。
跨进山门,天王殿里的弥勒笑眯眯地迎着他们,朱权却视而未见,绕行而入,直往大雄宝殿走去。他到了佛祖前,点了三柱香,虔诚地拜了,又拿起签筒摇了摇。“啪”的一声,一根签掉到地上。朱权捡起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随后缓缓闭上眼睛,站在那里半天没动静,背在身后拿着签的手,微微颤抖。
朱权拜佛摇签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刘青眼尖,签掉到地上的时候,她看到“下下签”三个字。此时看朱权强压在心头的痛苦,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他仍是放不下。
一百零八下钟声终于停息,庙中一片寂静。
有和尚过来,问道:“这位爷,要解签吗?”
朱权如梦初醒一般,把手中的签往后一扔,大步向寺外走去。
刘青急步跟上,唤道:“喂,朱……王爷……”
朱权脚步稍缓,终在天王殿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刘青。
刘青避开他的眼睛,看着塑着金身的弥勒。轻声道:“王爷,你知道民间传说中,这布袋和尚是怎么修成正果的吗?”
朱权看着笑呵呵的弥勒,默默地摇了摇头。
“滴水成冰的一天,布袋和尚走在旷野中,前面来了一人,衣不蔽体。那人看见布袋,问道:‘大师,我腹中饥饿,能否给些钱予我
穿越之茶言观色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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