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此人是否会守口如瓶,单谈他对主上的态度,便可看出此人生性桀骜,端端不肯低头于人前。若是真对主上有意,恐怕将来头一个麻烦的就是主上海域储君的身份。王者,无论男人女人,都难做到专情。而且,以目前主上对此人的态度,虽谈不上亲昵,却已经是格外的特别了。真有一日主上上了心任之与允与求,白发苍苍的海王陛下恐怕会头一个跳出来除之而后快!
至于慕容奕玦,此人也并不愚钝。在亲族的压轧中还能保全性命,必不是善类。即使抛开主上的庇护,想必求生甚至如鱼得水都不成问题。靠上九凌,反倒才是危险。但与风简墨不同的是,他清楚主上留下他是有所利用却还是主动靠上来,足以证明,此人是真的对独孤九凌这个人有特别情愫。
肯为主上折身低头,默不作声,就冲这点,便比风简墨高出一头。
至于所谓的身有残疾,涟青不动声色的眼闪过深沉的蕴蕴,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只可惜,他们家的主上,到目前为止,纯粹是利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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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七言推着椅上的公子踏步走来。
九凌坐在云雪苑的长廊上偏头,长长的墨发铺开如上好的锦缎,看湖蓝色的公子浅笑着朝她掠开笑纹。
她墨色的瞳孔如同一口古潭,烟雾湿气缭绕而上,冰冰凉凉,如苍山白雪般的面孔静静定向面前的人。
“怎么?玥不太高兴见到我呢。”七言将椅上的公子推到黑衣的女子身前,静静退下。
“慕容奕玦。”女子浑如珠玉般冷冽的眼睛静静平视他,突然道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这样大胆的闯到她面前,好比天堂有路不走却投身地狱,她可不相信他无所求。
“我想要什么?”他倾身靠近,离那双眼睛越来越近,近的可清晰看见她瞳中的缕缕泓澜,桃花眼如暖酒一般蕴蕴却不过于浓烈,恰似三月春华般粘湛湛生机。
“我想要你。”
清晰明朗的肯定句散开轻轻散溢在空气里。
女子微吊的眼缓缓翕起,露出一抹细碎的浮光。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我最想要的,那就是你。”湖蓝色的光华流转,那人妖娆的眼静静似一缕恬谧的光投注进她漆黑的眼。
浮光散尽,双瞳露出星辰陨落后寂夜一般的漆黑,银色的冠反倒出冰雪一般的冷色,映的黑衣女子一身格外的缥离,九凌的唇边扬起细碎的笑意,“有了新的兴致,找到了更有趣的游戏?”
而她恰好是他看上的一座高峰,装载着征服后的快意?
桃花一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沉入比海渊更深的内里,似漫野春花随着一道温柔的风刹那间便全部凋碎,完完全全的化为了尘埃一般的流影。只余叹息一般的眼光。
哎……似有那么一声无息的太息回荡。
有些失望的表情来不及收敛,便直直的呈现在她眼前,湖蓝色锦袍的公子敛下眼睫,静默。
良久,他又抬起眼,目中清明一片,犹是平常夭夭灼灼的模样。
“那道消息,由我去是最好的。”
微吊的眼倏地拉长,黑目中波澜未动。居然会这么主动?
“我会回去,带着那个信息回去。”湖蓝色的公子眼中蕴蕴起桃花一般暖霁的颜色,笑着重复一遍。
“你要亲自回去?”女子皱了皱眉。倒不是担心他会临时反戈泄露秘密,倒是觉得此人如此积极,总像盘算好了什么。即使心下也确定此人对她的计划没有异心和损害,却由觉得有一丝未握住的东西,正在她心上缭绕缠绕,准备着试探着随时深深扎进去,生根,茁壮。
这个人,在算计什么她没设防的东西。
“不相信我,大可以以药物控制,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慕容奕玦以手支了下巴,好以整暇。
“那倒不必。”九凌淡淡回答。
慕容奕玦深蕴的眼下敛着暗暗的流光。这个女子,就算这样等下去,相处下去,给他个二三十年,她也不太可能动心。而他等不了,也没那么多个二十年三十年去慢慢来。且,她也不会允他在身边一直晃荡。现在还留着,不过因为还有用。只怕等他价值用完,就是刨天盾地,他也甭想挨上她影子半分。
爱情的第一步,是要将人留住。只要那人在身边,天长地久,一切都有可能。
当然,像这个女子一般的人,除非她心甘情愿让你黏在她身边,你是不可能把人留住的。所以,要稍微动动脑子。
“你完全可以以亲笔书信代替,倒不必亲自回去。”九凌审视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细细的不放过那人一点表情,势要从中窥出一点蛛丝马迹。
“你冒的险太大。”男子笑着回答,“我父亲不容易笃信。一旦他选择按兵不动,那么你现在做的事……”
“只会便宜别人。”
他抬着明了的眼,续道,“西绥侯,是你棋局中必不可少的一子。即使我不主动说亲自回去,你也会想办法逼我不得不回去,以此确保万无一失。我说的对么,玥?”
黑衣的女子缓缓笑开,赞赏的光芒于眼中一闪而逝。和聪明的人说话,真是不错。
“确然如此。”她毫不避忌的承认。
男子闻言也是一笑,淡淡的带着不知名的情绪,“所以说,我主动帮忙,你算是欠了我的人情。将来我的性命,你断然不能坐视不理。”
“如若我与慕容家族全然决裂站在你这一方,也许倚仗这个人情,或许会被纳入你的羽翼之下也不一定呢。”他意有所指的深意续道。
九凌皱眉,却捉不住任何迹象。
“或许吧。”她不以为意的应道。
湖蓝色的公子却突然容光一绽,天光失色。
这结局,会怎样,输赢如何,玥,你将来就知道你没防住什么了。
第六十二章乱局道破!
院里的风美男和慕容公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头。无数双眼睛热切的关注着。
慕容公子早上备了马车,带着侍卫七言,一句话没有交待便走了。舒衍看了看交头接耳疑惑不已的同伙,敛下眼睫,什么话也没说。
九凌甩手骑了马,干脆跑的没影。可怜的郁离鉴于涟青的提醒也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兴致突发的九凌趋了马,径直去了华岩寺,郁离磨了磨,一咬牙也去了。
觉明那个老和尚他是知道的,以前和尚晨殿下一起的时候,曾见过几次。那个和尚表面看起来像个得道高僧,实际上见人就撺掇人家出家,他到现在还对这个老和尚的把戏一阵心有余悸。
进了禅院,郁离悄悄地挪了挪脚步,定在院口,由着九凌大步飘飘的走远,他愣是半步也不动了。他倒是跟着主上混没人敢动,却不知道开阳部那些家伙们会不会给他的旋部留条活命,估计到时候那几部的家伙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挥着大刀砍瓜切菜的杀个片甲不留。想了想越有可能,郁离悲哀的发现,乱七八糟中,他是没有前途可言了。
上辈子造了啥孽?碰上个这么难收拾的主上。你看她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名堂。涟大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哎,谁来决策决策?
黑衣银冠的九凌径直穿花扶柳的进了觉明和尚的禅院,瞥见院中和尚正陪着个年轻的公子下棋,青衣的涟青一脸朦胧的笑意站在旁边。
“阿弥陀佛。九凌施主也来了啊。”老和尚笑眯眯的抬头。
“今日真是巧啊。”
九凌闻言一哂,慢慢的踱了过来,扫了旁边的人一眼,“这两位是?”
太子安乾温朗的一笑,抬头有些惊艳的看了突然进来的黑衣公子,温文道,“在下安乾,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涟青。”
九凌黑目闪过波光,淡笑,“鄙人九凌,太子殿下。”她伸手抵了抵下巴,有些狷狂的道,“既然太子殿下以名相告,那么九凌便诚心论交,直接呼名如何?”
安乾太子嘴角弧度更深,朗声道,“甚好。”难得能遇上个这样的人。
“觉明和尚,今日对弈可有输过啊?”九凌径直瞥了眼老和尚,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安乾太子讶异的睁大了眼,这位小公子对大师怎地如此无礼?
涟青面不改色的无视这一状况。反正他现在不认识她。
老和尚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乐呵呵的答,“未有输局。太子殿下仁心宅厚呢。”哪像这位,即使不通此道,第一次与她对弈,那人凌厉的纵横捭阖,到现在还留有深意呢。阿弥陀佛,幸亏欺她新手,不然他可就城池陷落了。
仁心宅厚?九凌咧了咧嘴,没说话。
过了会儿,又转头看一旁扭头装作观景的人,“涟公子不下么?”
青衣的儒士慢慢转过头,笑着有礼的回答,“九凌公子说笑了,涟青是陪太子殿下来此,绝无置太子旁观的道理。”
九凌哦了一声,站到老和尚身后,打量起棋局来。
太子殿下执了黑子正细细思索,见黑衣公子一双漆黑的眼闪着细碎的浮光,微吊的眼型却恁的有些熟稔,想了想也没想觉出是哪位故人,笑了笑,他问,“九凌公子也好此道么?”
九凌收了目光,淡淡道,“算不上。平生也仅下了一局。”在对方投来好奇的一眼后,她忽的一笑,续道,“且是惨败而归。”
觉明和尚抖了抖,觉得背上有寒森森的一道冷光投来。这人,有必要这么小气么?
太子殿下一笑不语,静心完成棋局。
等到一局完后,安乾太子领着涟青彬彬有礼的告辞,觉明和尚打着哈哈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送了人。黑衣的九凌闲散的倚在一棵树边,黑眼睛深得似口古潭。
“要下一局么,九凌施主?”
九凌邪邪一笑,突然回道,“还是听听大师诵经修行比较好,见贤思齐本公子也好有些个进步。”
觉明打了个抖。颤颤巍巍的蹒跚行回禅房。细眼微吊的女子斜挑了唇角,慢慢的跟着踱进。
檀香袅袅。
“姓是空,名是空,放眼万物皆是空。富贵是虚妄,权势是虚妄,浮云过眼皆是虚妄……”
老和尚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慧根颇深,与佛有缘。
九凌却突然话音一转,“人说佛门弟子四大皆空,世间一切皆是形式,形识更是早已跳出伦常,觉明,你说说,那这人之称谓的‘人’,亦是一种符号,并不代表什么,所谓说你是人,是不是可以表示你其实也不是人,而是可以等同于禽兽蝼蚁之类的符号呢?而所谓的善,慈悲,怜悯,正义,又没有可能原就是披着光鲜的丑恶呢?”
觉明老和尚暗叹一声冤孽,合十的双手缓缓撤开,躬身行了俗尘的虚礼,竟隐隐给人与涟青一般的感觉。
“少主。”
九凌轻扬眼波,虚虚实实的落在那颗有着戒疤的光滑的头颅,沉沉开口,“难得你还记得从前。”
“姬未央从不敢或忘。”(囧,此人请见第二十六章)
“惊惧天下数十年的毒王早已死去,剩下的这个,是佛祖的觉明,还是红尘的姬未央?”黑衣女子的眼沉沉如雾霭般笼罩而来,隐秘而锐利的窥探人心的秘密。
“我是佛祖的姬未央,少主。”觉明双手交叠,“您的祖父,我的殿下,将我送到了佛祖的身边。”
“这世上,大概只有您和您的祖父知道姬未央的存在了。”
“陆机曾经提起的是姬未央,却从未提到觉明。”九凌却冷笑,“与海域那边保持着几十年的联系,觉明,遇上佛的人,需要修多少机缘?难道只是一个人的一句话,便可以令人放下屠刀么?姬未央仅仅是遇上了佛,并不是相信。”
青灰一样的袈裟拂动,觉明合十,老去的眼睛里凝望深深,叹一声:“幻影一样的人生啊……”
他是红尘中借宿佛祖的姬未央。
冰寒广漠的北地,他和心爱的女子等待黄沙漫漫的残阳,却分别在白雪纷飞的暮冬。
寂无人烟的荒原,他抱着垂死的妻子,恍然想到悲悯的佛祖,发狂的带着她奔向惟有人烟的普华山。
满地惨绝。他非是狂笑着奔出家门的,而是惶恐的抱着经脉寸断满身鲜血的妻子奔跑在寒冷的雪原之上,长发覆面,跌跌撞撞。
雪山上的佛寺近在眼前,她的血浸满他的衣襟,死时指甲还狠狠的抓进他的肉里。
他一生的梦止步于佛祖的门外,所以无望的姬未央至死也不可能再前进一步,亦,无法回头。
颓倒的姬未央抱着死去的女子跪在冰冷的雪地,黄沙尚在雪白之下,可他的一生,已然随着那人而去。
剩下来的,便是杀戮。
直到厌倦。
然后有那么一个人扬着了悟的目光,戏剧一般的阻止了姬未央的高举的屠刀。
非是劝他放下屠刀,非是让他回头是岸。
世人都说佛祖悲悯,可他的妻子悲天悯人何其无辜,她施与别人救济,自己却没有被慈悲的机会。这样的佛祖,怎可能得到姬未央的谅解?
“活着,何不多看一眼呢?”
他不是为那人的这句话而甘愿为其奴仆,而是真的要看看,这世间云雨纵横,究竟是怎样覆手为空?
姬未央要活着等待一个答案,一个让他即使化身为魔也不惜的答案。
他遁入空门。
而后又几十年的光阴弹指即逝,等待的人,变成了觉明。上苍惩罚他的罪恶,所以给他无比漫长的人生,让他长久的浸泡在苦痛的生涯里,无一日宁静。
那么他就活着,活着看世人的挣扎,活着看他人的痛苦,活着将那心间的影子记得更久。
……
已逾百岁的觉明大师缓缓闭上眼睛,捻着佛珠。
九凌转身浅坐,华丽的黑色衣襟上银色的鹰展翅欲翔,佛祖的觉明带着未央的记忆敲着木鱼吟唱,满殿余韵悠长。
那一年,我怀抱着贪念绝望的寻求救赎,冰雪茫茫,我悲喜耗尽……
那一年,我跪看你神秘的法相,磬声回荡,庄严的凝望中,我发落如雪……
那一年,佛祖的屋瓦下我曼声颂唱,蒲团上结伽而坐的,是魔鬼,还是虔诚的信奉者?
佛祖,荒原雪漠寒冷,我死在朝拜你之前。
所以人世浮沉,我却再也无法悲悯。
第六十三章谎言
“姬未央,我说过,你若不说实话,一日由我戳穿,那么别怪我让你难堪。”九凌冷冷的道。(很囧,关于此话见第四十八章觉明)
觉明太息不语,只静静捻着手中的佛珠。
“习砚曾来问你‘神生’一事对否?”黑衣的女子冷漠的脸如霜雪一般,声线淡淡。
“是,少主。”和尚敛眉,以下属的姿态毫不隐瞒的承认。
“你有意试探?姬未央,你一早料到后来的事,知道习砚一死,我必不能坐视不管是么?”
“是的,少主。”年老的和尚叹息。
“看来佛祖的姬未央也不是悲悯的人啊。是觉得这天下安静得太久了,所以你也想要挑一挑波澜?”微吊的眼凝光如剑,刺向和尚似无知觉的脸。
“少主。”苍老的脸抬起,觉明沉默的看少女的脸。多么聪明又理智的人啊,一眼就将姬未央百年的人生看得通透。
是,他是佛祖的姬未央,也是内心里藏着魔鬼的觉明。
他于漫长的人生中苦痛,没有希望,没有光明,佛祖的通透也没办法消弭姬未央的怨恨。顶着觉明的名义,几十年的时光里,他变得疯狂。
那个一脸坚定的侍卫淡漠的神情,却在眼中独独有坚持。他曾引诱那小子遁入空门,可惜次次失败,他也曾想帮帮这个不幸的小子。却是他自己放弃。所以当习砚开口问‘神生’的时候,潜伏在觉明心底的姬未央的灵魂苏醒,他想看别人痛苦,看别人挣扎。他也清楚,这个看起来在独孤九凌心上一点痕迹也无的侍卫,实际上在长久的陪伴中犹是于她心间会有倒影。一旦触动这点,潜伏的龙被碰到逆鳞,一切将不再太平。
所以姬未央嬉笑着顶着觉明的脸,对那个侍卫道出的是‘神生’的恐怖,言语间暗示怂恿,纵容事态的恶劣,却从不承认他即是姬未央的事实。他想看看,独孤家龙潜海渊的少主,海域未来的王者,在被一系列的算计中,一怒之下会将天地搅成何种模样?
果然没有失望。独孤家的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独孤朔(东华太子)是,独孤尚晨(陆机)是,独孤九凌亦是。
姬未央以为这样隐秘的推波助澜绝对是无人能知的,没想到这眼前年纪轻轻的少主,却又如此锐利的眼光。究竟是什么样的血脉传承,铸就了这样的灵魂?
“觉明,你说,看在你如此推波助澜的份上,我是不是该大发慈悲送你去与你的佛早日相见呢?”
觉明无波的脸微微有丝波动。
“或许,你一直在盼望有人给予你痛苦的终结呢。你说是不是,姬未央?你的佛祖,可不是那摊坐在香火前无知无觉的泥塑呢。”
觉明垂下眼,空茫的记忆里,浮现一张善良温暖的脸,天真的眼,悲悯的神情。
阿沅,几十年过去了,你的姬未央,可还是昔日的姬未央?
“少主。”他诵了声佛号,捻着手中佛珠
步步逼心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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