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一松,困倦之意立刻弄了起来,墨北微打了个哈欠,盘算着药得再过一个时辰才会好,先睡会儿吧——死不承认自己生病结果病倒了的人最可笑了!到头来根本就是既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害得她多久没合眼了!
这家伙……
不晓得在他脸上画个王八他会不会知道。
墨北微迷迷糊糊地想着,就近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半倚着床柱合上了眼睛。
屋中安静下来,除了柴火燃烧的吡波声,就只有绵长的呼吸之声了。
欧阳少恭忽然睁开了眼睛,转过视线,望着旁边安睡的墨北微,神色变幻。
他是知道的,墨北微一直在忙碌什么——所有的动作,她几乎都只用了左手。
欧阳少恭的视线从墨北微安静的睡颜移到她的右臂上。
绷带上又渗血了,几点鲜红衬着暗红,格外显眼。
这些天,她右臂的伤迟迟不愈,动作稍大伤口就会迸裂出血。
伤口的妖毒颇有腐蚀性,再加上那时……他撒进去的药,让伤势恶化得厉害。清洗伤口的时候,他眼看着白骨上几条紫黑的灼痕,终于相信,墨北微是真的早就习惯受伤、习惯疼痛了。
——她居然若无其事地笑着,还把断水剑递过来,问要不要把伤口的腐肉都刮掉。
「你是女孩子,多少注意一些……少去危险的地方,莫要总是受伤。」
「我有注意啊,可是,战斗难免会受伤。其实,能活下来,就是赢了,别的……真的不能奢求太多。如果以自己是女人为由逃避战斗,那么,等到重要的人受伤的时候,要拿什么脸来哭泣?从我拿起剑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下。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足以保护重要之人的能力。」
「自己受伤就无所谓吗?」
「自己受伤,心里不会疼。」
「那么,你是否想过,会有人为你受伤而……担心?」
「……所以,才想骗你说不疼的……其实伤口还是挺疼的。虽然习惯了,还是觉得疼。」
那种笨拙的掩饰和谎言,想要骗过谁?
那种……藏在倔强之下……笨拙的温柔和体贴……想要骗过谁?
为何一句都不问,他为什么会被柳兰馨控制,为什么会出手伤她?
他以为她会问的东西,她一句也没问,反而对嘲笑他生病了很有兴趣——一边嘲笑一边忙碌着照料他。
……
欧阳少恭缓缓闭上眼睛。
他自己清楚,这一场“病”,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心力交瘁、元气大伤之后的疲惫。血涂之阵造成的伤本就没有好全,再加上魂魄不全,毕竟难以完全维持身体与常人无二。
在端木家,他当真是……想过死亡的……
巽芳于他而言,便是所有的美好与幸福。
蓬莱的那段回忆,承载了他太多的东西。
当时,每每觉得自己如同置身梦境。
没有阴谋、没有背叛、没有排斥,他在蓬莱,得到了渴盼已久的安宁和包容。
在蓬莱毁灭之后,他就真的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忆起那段美好的时光了。
每每梦醒,他便益发觉得,世上再无蓬莱,再无一处会毫无芥蒂地接纳他。
漫长的回忆之中,仅有的那些快乐、在被背叛之前拥有的美好,渐渐地模糊了时间,记忆中的人们逐渐模糊了相貌,慢慢地,他的梦中就只剩下了蓬莱,最清晰的,便是巽芳的笑容。
蓬莱是他最久的梦境,巽芳则是他最美的回忆。
若是没有见到巽芳的转世,或许,他就可以永远地将记忆停留在梦中那个蓬莱……
巽芳……
柳兰馨,让他的梦,醒了过来。
柳兰馨深爱的、憎恨的、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疯狂的……是另一个人。
与他无关。
一旦转世……
巽芳,再不是巽芳。
只有他还停留在记忆的那一端,站在时间的彼岸,而时间,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人。
再美的梦,都有醒来的一刻。
他不想醒。
他当时的确听到了乐声与歌声,看到了蓬莱的庆典。
欢笑的、热闹的、所有人都在的……庆典……
巽芳站在高台之上,霓裳羽衣,不断地跳着舞,仿佛永不会停下……
欧阳少恭站在台边,看着巽芳跳舞,一直到周围的人都消失,只剩下巽芳,和他。
周围的宫殿逐渐消失,道路一段段地隐去,直到最后,高台也逐渐黯淡,巽芳的身影跟着淡了下去。
在黑暗覆盖了所有的时候,欧阳少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下往上逐渐被黑暗吞没。
寂静的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回响着。
【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不若……随着这个美梦一起……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欧阳少恭,你给我醒过来!等我死了,你再说想死!
他可否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世上,还有人希望他活着?
他这才想起,这一世,作为欧阳少恭,他有一个朋友,名叫墨北微。
往日种种如水般流过心头,欧阳少恭这才发现,自己的某些想法,已经悄然改变。
这一世,他最早认识的,便是墨北微。十二年来,她待他,不可谓不好。
墨北微这个人,对所有的朋友都这般好吗?
她走过那片永夜的血海,为什么还能这么简单地相信别人。
——若不是毫无防备,她本不会伤成这样。明明伤成如此模样,却还能用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在他旁边睡着。
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防人之心吗!
欧阳少恭不期然地想起乌蒙灵谷外做的那个梦。
梦中的少年说,你明知道不对劲,也不来质问我,明知道我隐瞒了太多的东西,也不开口询问……你真是胆大包天,蠢得无药可救。
那个少年,大约就是她口中的“司徒”吧。
司徒,他曾听她提过这个姓氏两次,一次是在梦里,另一次,还是她的梦呓。
她到底多挂念这个死人?
只凭梦中那几句话,欧阳少恭就可以确定,司徒定是欺骗过墨北微,瞒了她许多事。他敢断定,司徒所瞒的东西,一定比墨北微知道的多得多,那少年的眼睛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明明已经遭遇过欺骗,她居然还敢放纵自己信任他人,果真是……胆大包天,蠢得无药可救。
这句话,真是半点没错。
可是,偏偏……
苍遥姬,说对了。
恍惚之间,欧阳少恭眼前闪过苍遥姬的面容。
温柔之下,隐藏的是强韧的孤高。双眸之中,映出的是永不动摇的坚定。
那种坚定,令他起了一种错觉。
仿佛很久之前,苍遥姬早已看到了未来。
所以,她才能以骄傲笃定的口吻断言……
如墨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可是没有几个。若是伤害她的话,最后后悔的,定不会是墨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
地雷埋藏者:d332114898、神射手(4)、p995444129、wuyiqfengjj、铭钰(2)、268140、伊斯蒂。
手榴弹投掷者:神射手、2904492、wish9112、サクラを殺す、伊斯蒂。
深水鱼雷轰炸者:陌遙(x2)——只有这么大的乘号才能表示我的激动之情!
谢谢你们~~~~~~捧脸。
。
北微作为朋友,那可是比任何人都可靠呢。为朋友,刀山火海,皆可去得。
。
唔,其实这章我修了六次,最后虽然还是觉得不能完全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也就这样吧。再写下去,我自己得崩溃了。
柳兰馨的事情至此结束了。(你们知道我暗指的是谁)
有关巽芳和蓬莱,我的观念如文中所说。
……这么说来硬是砸了老板的头,逼他从梦里醒来,北微你好像做的有点儿损==+但我真的很想说砸的好啊。(喂你这是什么心态啊)
。
这章的背景音乐还是“画心”,不过是没有人声的。之前有章也是画心的,主要还是为了它的歌词。歌词太长就不贴了,摘几句,“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
你看我连正文加上作者有话说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不觉得也有些话想说吗?来吧,我张开双臂等着!
。
ps:老板最后才不是吃醋呢。
special无期之约
天界。
时雨殿。
水镜之间。
空旷的宫殿中没有一丝生气,殿外灿烂的星空所带来的浩瀚无尽更为此处添上几分苍茫的孤寂。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有着些微的声响,那是只有凝神注意才能听到的脚步之声。
雨师商羊慢慢地走到宫殿边缘,沉默地对着殿外浩瀚的星空。
雨师商羊总是闭着眼睛,因为他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世间之物。
长久以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无色的世界,只有在梦中,他才能见到……属于生命的色彩。
不知站了多久,商羊才从那般的静默中离开,转身向着大殿边缘一根石柱走去,走出几步,便停在那里,不再前进,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再度陷入了静默。
水镜之间通常总是安静的、死寂的……
除了他,无人会主动来到位处碧霄边界的时雨殿。
这里已经离天界的中心太远,远到几乎要脱离了上古诸神的神力庇佑,一不小心便会被深藏在星空之后的无名力量吞没。
那些仙人……纵然得了天帝伏羲的命令时时监视他,却也不愿来到此处,唯恐会变成星海之中的渣滓一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监视的仙人一轮一轮地更换,不知是在星空中迷了路再也回不来,还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丧身伏羲之手……
左右,也与他无关。
不知道这次派来的仙婢又能支持多久,上一次的仙仆叫做什么来着,是青碧还是琼环?
商羊忽然有些想笑。
天界,诸神之所,仙人之居,又如何?
无论何处,都透出一股冷寂的气息,陈腐的死气从每一块砖散发出来。
这里,早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人动容的东西。
天界曾有过的生机和活力、欢笑和温情,已然在漫长的时间之中消耗殆尽。
那些与这陈旧无情格格不入的仙神,早已不在此处。他们任性地燃尽了生命的光华,用永久的陨落换来了瞬间的灿烂。
他冷眼旁观,从未有所动容,却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想要去质问那个人,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她大概……依然安好地活着,或许,依然会在某些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静静地倚着石柱,静静地看着殿外的星空,或是安静地沉睡着。
严格说来,他们两人,或许……连朋友也算不上,从开始到最后,两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部分时间,他们只是各自安静地待在一处——不过同在这水镜之间而已。
那是……浅薄而脆弱的……交集。
也是两人仅有的羁绊。
商羊慢慢地走过去,准确地停在她惯常坐着的位置,学着她的动作,挨着柱子坐下去,背倚着苍青的石柱,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气从石柱透过来,几乎透进了心里。
自她从天界消失,再无人……会来到此处。
初时她离开不久,他在水镜之间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这里,仿佛还是认为会一如往常地看到那个熟悉的黑发白衣的身影——神识所见只有苍青的石柱之时,他沉默地转头。
她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很是安静,沉默寡言,很少与他交谈,似乎全不关心周围还有其他人存在。
然而……
殿中除他之外的另一股生命的气息告诉他,这里并非他一人。
这种沉默的陪伴,令他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或者,只是错觉。
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她的时候,商羊以为,她是和其他那些仙人一般对“未来”有兴趣,谁料她自顾自地寻了一处坐下,合上双眼——由始至终,她根本没看他一眼。
最后,忍不住开了口的,是商羊。
——你……为何来到水镜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黑发白衣的女子睁开眼睛,看向商羊。
——这里很安静。
两人初次的交谈,便只是这样两句话。
时至今日,商羊偶尔回想,哑然发现,自己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能清晰地记起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是商羊第一次接触到那种清澈到让人无法逼视的眼睛。
平静如水,清透无瑕,澄澈如苍茫的夜空。
那双眼睛里,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欲念,干净得如同一泓清流,仿若一面镜子,能轻易地倒映出世间万物最真实的模样。
这双眼睛,令见惯了诸般阴暗的商羊有了一丝“安宁”的感觉。
商羊的双眼无法看见世间之物,却能在梦中见到未来——亦能看见许多他人极欲藏起的秘密。万千的梦里,藏着太多的东西。
正因如此,在这天界,少有人与商羊往来,这其中有着伏羲刻意的隔绝,却也是一种必然。
没有人想要被人完全看穿,没有人想要面对一个可能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人。
有人接近商羊,是为了得知所谓的未来。
有人接近商羊,是为了套问他人的秘密……
商羊几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真心和人交谈是什么时候了。
商羊不由得想起了天界关于这位女仙的传言。
女娲以牵引命魂之术造出的第一个生灵,因法术初成,尚有欠缺,她生来便是“不完整”的——无悲无喜、无笑无泪。传言中,她只听从女娲的命令,嗜杀。天界仙神多不喜这位杀仙。
今日这一面,令到商羊开始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或许,令诸位仙人忌惮的,并非她的剑,而是她这双能让人看清自己内心的眼睛。
商羊不相信,有着这种目光的人会嗜杀。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
因为太过直率纯粹,这双眼睛才会有着这样清澈无瑕的光辉。
这种光辉,恰恰是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害怕的。
商羊看着再度闭目沉睡的女子,因为长久窥视梦境而充斥了太多混乱和阴暗的内心逐渐沉静下来。
这个世上,至少有一个人,不怀抱着任何目的而接近他。
至少有一个人,看到的是雨师商羊,而不是预见未来的工具。
起初,商羊并未多加留意,也不曾有任何期待,依旧按照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前往时雨殿。
慢慢地,商羊在时雨殿中看到她的次数变多了。
并非她来时雨殿的次数变得频繁,而是……商羊在有意无意之间,更多地来到时雨殿。
每当商羊因为梦中所见所闻心烦困惑的时候,每当商羊因为他人满含着目的的刻意接近心生厌恶的时候,每当商羊因为伏羲的召见暗生不悦的时候……
每当商羊的心情难以保持平静的时候,他就会来到时雨殿——来到这偏僻而安静的地方。
当他在水镜之间看到那位黑发白衣的女仙时,他就会下意识地感到轻松和安宁,及至后来,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便会舒展眉头,露出微笑。
因为他知道,她对他毫无所求,她来此,只是寻求一处安静,她甚至毫不在意旁边是否有其他人,只要他保持安静,她就不会加以关注。
她只是安静地存在于这里,和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和他是谁,都毫无关系。
正是这种单纯的存在,令商羊感觉到安宁。
每当接触到她那双眼睛,商羊都会觉得心里沉重的负累被洗去了一部分。
能看到未来,并非令人愉快的能力。
除了商羊,再没人能了解——迷失在万千的梦中找不到归途,是怎样的绝望。
所谓的未来,原本就有无数的模样,商羊能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那也是他不愿告诉别人“未来”的原因——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梦才是未来,哪一个梦只是他的梦。
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商羊有时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对于现实,对于自己的存在,产生困惑。
在水镜之间看到她的时候,商羊心中的困惑静静地消散。
看着那双眼睛,商羊便会感觉到自己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没有哪一个梦,能仿造出这样澄澈清透的双眸。
商羊想,她大约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有些人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存在于那里,就可以对他人造成影响——甚至可以救一个人。
无声无息之间,数百年匆匆而过。
时雨殿中沉默无声的相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或许有人注意过,却也只会付之一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商羊无情,天狼无心。
商羊依旧是雨师商羊,她依旧是女娲手中最锋利的剑。
忽然有一天,商羊听说,关于天柱崩塌的惩罚已经出来了。
祝融、共工罚往归墟,思过千年。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去仙籍。
天狼星君形神俱灭。
当日见到商羊失态的仙仆再也没能去向伏羲汇报他的消息——那是商羊归顺伏羲之后第一次展现出预知之梦之外的能力。
雨师商羊,最初并不是以预知之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以至于,许多人已经忘记了他本也上过战场。
商羊避开了所有人,沉默地前往时雨殿,在水镜之间站了许久,最终,捂住了双眼,指间冰凉。
天狼星君,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
不复存在。
她再也不会来到这里,再也不会出现在水镜之间。
三界之内,他再也寻不到……同样的眼睛了。
商羊忽然想起,数年之前,他曾问过她,是否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当时,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的未来,无需他人告知。
商羊笑了笑,不再说话,将前夜梦到的那个梦深藏在心底——而今,他终于知道,那个梦不是预知之梦,不过是商羊的梦而已。
他梦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天界依然是这样的冷寂,在这水镜之间里,他看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星空,发现他来到之时,她回眸一笑。
那个笑容……清浅得如同一阵微风,柔柔地拂过。
天狼星君,无喜无悲、无笑无泪。
所以,那个笑容,只是商羊的幻象,只能在梦中看到。
时如逝水,永无归途。
商羊倚着石柱,低低地笑了起来。
天狼无心,无喜无悲、无笑无泪——因此,众人便以为,她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所求,和能活动的武器并无区别。
倘若真的是这样……
如今,她大概依然能沉默地活在天界吧。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会听从命令,没有自己的思考。
无人料到,她一生只反抗了一次,而那一次……极尽了几千年的辉煌,让她的名字从此成为禁忌。
天界,再无天狼星君之名。
时至今日,还有几人,知晓天界曾有这么一位仙人?
水镜之间,自此只有他一
[综]天命有归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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