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在小树林里又见过她一次。
那是最后一节晚自习,他逃课了,晃着晃着就到了小树林。
尽管天很黑,勉勉强强能看出来一个轮廓,但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她靠着一棵树,耳边那块亮着,像是在打电话,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微弱的火,她时不时放到嘴里抽一下。
纪碣在远处停下,手揣进裤兜,杵在阴影里,摸索着裤子里的烟盒,静静地看她。
过了会儿,他能够听见她的声音,讲的方言,听不懂,仔细辨别,大致能猜出几个单词。
还债、没钱、随便、京市。
烟烧到头,电话就讲到了尾。
格黎将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一动不动地站了挺久。
就在纪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哭了,像冬日里被遗弃在雪岗的小兽,因为失去力气所以哭得异常地压抑嘶哑。
那种感觉他也有过,小时候脾气暴躁的时候,被关进棋室一整天,哭到最后就是那样。
他慢慢地迈动步子走过去,还有一半的距离,她忽然转过头。
她发现了他,他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她走过来,与他擦肩而过,她应该是认出了他的名字,但什么话都没说。
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抽鼻子的声音。
之后,他也总去小树林抽烟,可再也没遇见过她。
每一次上她的课,他总会怀着一种莫名的憧憬。有时候,她偶尔投射过来的一点余光都能让他的腰杆不受控制地挺直了。
更惶论,她写在他的本子上的那些红字,他总是摊平了在自己面前,看着它们发呆。
纪碣觉得,他一定是有病。
而这种病,在她撞见他打架之后,愈发地加重了。
其实那算不上一件什么大事,无非是他性格暴躁,忍不过去,所以把那小子揍了一顿,那小子是混社会的,叫上叁四个兄弟杀回来,直接把他堵在学校后巷,打算修理他一顿。
纪碣练拳击,本来是可以打赢的,眼睛瞥到不远处走来的格黎,分了神,就被对方按倒在地上了。
叁个人压猪一样压他身上,还剩一个人踹他,他护着头,身体努力蜷成一块儿。
鼻子里倒灌的血水让他喉头腥甜,身上挨了不少脚,头发被那帮小兔崽子也拽断了许多。
他想着,别被她认出来就好了,便使劲地把脸埋起来。
没承想,格老师一声大喝,把保安喊过来,那几个混子怕了就跑,他歪嘴咧舌地爬起来,也想跑,但腿被踹瘸了,一动就痛。
跑了没几步,被她抓住。锁了手腕子,就扭着他上医院。
去大医院,她没钱,就去了一个小诊所。
处理伤口的老阿姨手法不轻,碘酒不要钱地往他身上倒,他疼得很,顾及她在旁边,一身不吭地咬着牙。
“疼别忍着。”格黎看出来了,又转头对那阿姨说,“麻烦您轻点儿。”
手法到底是轻了些,纪碣脸红,咽了下口水,讲了句,“谢谢。”
格黎没讲话,到包扎完了,她去付钱,纪碣斟酌半晌,等她回来,闷闷地叫了句格老师。
“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以为他拧巴半天是为了这事。
“我……”
“赶紧回家吧,下次打不过就跑,别等着被人揍。”格黎把账单丢进垃圾桶,“钱不用给我了。”
“格老师…”
他憋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
“我怕回家被我妈看见…”
听了这话,她停下来看着他,他不好意思抬头,便摆弄着手上包扎的蝴蝶结。
“那去我家吧。”格牧刚走,租屋里正好一个房间。纪碣是她的学生,出了这一身伤,家长问起班主任裴老师来,那挺麻烦,不如今晚就去她家算了。
纪碣想不到她会这样说,本来想管她借点钱,打车去曾野家的。
理智告诉他拒绝,但身体却很诚实地答应了。
不明白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那股埋汰劲儿,他上个楼梯都小心翼翼地,仿佛这梯子是棉花豆腐做的,他一用力了就会塌似的。
进了门,他也是拘束得像个机器人。
她让他坐,他就坐,不敢多看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