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夏正午,太阳高挂,拉开窗帘也找寻不见那通体橙红的圆盘,它悬于正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晖城。毒辣的阳光像从极远处射出的利刃,淬过火,锋利尖锐,照到皮肤上仿佛要将骨骼都扎穿。好在剧本的背景是民国,若是古代,宋意情恐怕已经蔫成一片脱水蔬菜,瘫在桌上起不来。空调虽在这个时代仍是个稀罕物,做不到每间房都配备,可宋公馆在重要位置都架上冷气机,加上特意设计的建筑结构,家里不算热,保住她半条命。
室外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她举把折扇,趴在窗口瞧花园里浇水的工人,分不清他们一揩额头挥下的究竟是水珠还是汗珠。宋意情叫如珠招呼他们早些回去休息,厨房备好消暑凉茶,可工人们反倒不肯挪窝,非说除完虫再走,特别那些金贵的花卉更要细致照料,偷懒一日,明个儿可就蔫巴了,他们将这些花看得堪比亲生子嗣重要。
宋意情见劝不动,便随他们去。
如珠将她好生打扮一番,打开首饰盒,问她想戴哪副。她随手举起昨天取出的红玛瑙,倒是衬这发型。如珠又从衣柜中选出套适合的连衣裙和一顶荷叶式软宽檐帽,叫她先换上。当大小姐的好处就是吃穿用行都不牢自己操心,否则真要宋意情打开这满满当当的衣柜,琢磨这个年代的人都如何搭配,还怕露怯。
汽车绕过喷水池,在宋公馆门前停下。司机下去按了铃,离得最近的仆人开门,不聊几句便回身上楼。
车门再关,韩异廷坐在后方,透过敞开的窗户打量这扇门。
只是一扇门,恐怕已抵寻常人家数月的吃穿用度。哪怕和署里打过招呼,整日未曾上班,他依旧穿着警服。短袖白衣,纽扣金黄,长裤下露出细细保养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帽子搁在身旁,靠近门的一侧。他眸子下移,从门檐落到石台阶,良久不眨。
没多久略微透明的门后映出女影,有人拉开。
他推门下车,绕到楼梯,伸手接向来人。司机也同样钻出来,替她拉开后座的车门。
无论是客观剧情还是主观意愿,宋意情总要找机会和韩异廷见面的。作为本案的嫌疑人,他身上肯定有许多值得深究的地方,这场出行,对她来说正是机会。如珠推开门前,宋意情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韩异廷是怎样的人,只能从“晖城警备署最年轻的署长”中窥见一二。
还好她有失忆为掩,如果硬着头皮扮演原本的角色,恐怕露出的任何马脚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屋檐的阴影将地面清楚地划分为两个界限,明暗可见。他像是不知温度,站于阳光下,胸口上别的徽章璀璨夺目。图案虽不认识,却能从风格判别出与警备署有关。她的系统未做任何提示,或许因为不是重要线索。
宋意情顺着指尖向上看,落入一双眉目。
她无暇顾及他的身材有多颀长,面容如何俊朗,愣愣地与韩异廷对视几秒。无法形容刹那的感觉。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攻击性,却是锐利的,眼里潜藏着刀锋,随时准备出鞘,望见的一瞬间,她甚至下意识后退一小步,还好如珠暗中扶住,没让人发现。或许与他的职业有关,宋意情想。
见她许久不握自己的手,韩异廷闪烁眸色。
“听闻你失忆,原来这么严重,怪不得宋夫人几次不许我叨扰。”他的失望与宋显时如出一辙。他们虽都收到宋意情失忆的消息,心里却都期盼着,或许他们是特殊的人,不会被忘记的那个,等真正面对她的疏远与拘谨,意识到现实,自然会浮现相似的神色。
“上车吧。”他仍旧让开位置,让宋意情坐入车中。
老牌汽车开在石板铺成的路上略有摇晃,但已比在烈日下用腿脚强很多了,街边陆陆续续经过的人无一不满头大汗,看得宋意情都替他们累。小贩扯着嗓子叫卖,口干舌燥,时不时就要猛灌一壶水。
车子要开一阵,不能全程相对无言。既然她不主动,韩异廷便启口:“还记得我吗,我叫韩异廷。”
“我知道。”宋意情转回头来,第一次外出,她只是忍不住打量街上景色,不是故意沉默,“听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