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怔了怔,鞠躬退下。“……是。”
谢老夫人本来就在楼上歇息,这时听到了消息,也在女佣搀扶下走了出来。老夫人神态轻松地微笑道:“阿晔那孩子,可是没事不登三宝殿的,怎么还把小娴的弟弟带了来?也好,免得小娴想家。”看见有些不安的吴夫人,只摆摆手:“梓英不用在意,一起见见罢。”
吴夫人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外孙女。锦书在外祖母面前难得没有半低着头,她凝望着门口的方向,竟是双眸盈盈、粉腮如染,耳畔润泽的珍珠坠子亦在微微颤动。谢朗臻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心底暗笑,不动声色地转身,看向花木掩映的院门。
片刻间,在佣人毕恭毕敬的引领下,那两道英挺身影已经一前一后走近了。
谢家是沈斯晔的外家,不需要如何讲究礼仪;苏慕容算是亲戚。是以谢老夫人和她孙子只是下了一级台阶相迎而已。沈斯晔大概也不敢托大,快步走过来,微微欠身行了晚辈礼:“外祖母。”
吴夫人毕竟见多识广,立即在皇储眉宇间看出了一丝焦灼。谢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含笑介绍;沈斯晔的目光随着落过来,彬彬有礼地伸手:“夫人。”
一瞬间,吴夫人竟在那双眸子里看出了一丝冰冷。她打了个寒颤,心里突地一跳。但沈斯晔已转过身去了。苏慕容向来是自来熟,寥寥几句话就把谢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待孙子媳妇的弟弟比亲孙子还亲。
谢朗臻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含笑旁观,似乎不经意地随手拦住了要越过他的沈斯晔:“三表弟,好久不见啊。近来怎样?我看你似乎比以前瘦了些?”
沈斯晔耐着性子点点头:“表哥。”他推开还要说话的谢朗臻的手,已径直走向站在最后正在浅浅微笑的锦书。不待她含笑的眸子眨一眨,他已将锦书一把搂在了怀里,俯脸吻了下去。
刹那的静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桂花树下一笼画眉的歌声。
谢朗臻负手而立,轻轻一咳,脸上全无意外神情。苏慕容兴致勃勃地积极围观;谢老夫人唇边含笑,金丝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唯一最为惊讶的吴夫人却目瞪口呆地已说不出话,头一阵一阵的晕眩。
谢老夫人微微瞥了她一眼,面上的微笑连一丝都没变。花木成荫的庭院里众人各怀心思,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只听那一笼红嘴相思鸟嘀嘀咕咕的叫。
这是一个并不浅尝辄止却又颇为克制的吻。众目睽睽之下,锦书的两颊直烧起来,羞涩却被淡淡的酸楚与甜蜜掩盖住了。呖呖鸟鸣里,紧紧抱着她的胳膊竟然有一丝微微的颤抖,腰身和肩膀被紧紧揽住,此情此景和去年的某天竟然诡异的重合。
终于沈斯晔放松开拥抱。紧紧抓着她的右手,他坦然看向神态各异的众人,淡淡道:“我女朋友,何锦书。”
锦书双颊通红,柔顺地站在他身边,难得乖巧地半低着头。谢朗臻摸了摸鼻尖,咳了一声笑道:“外面太热,诸位都请进去吧,奶奶小心台阶。”
“小锦……这……你和……”
目光又狐疑又不可置信地落在锦书被握住的手上,直至此时,吴夫人才从巨大的震惊里清醒过来一点。但她的外孙女已经被皇储牵着手带进房间去了。
阳光从屋檐上洒下来,巨大的惊喜竟让老太太有一丝晕眩。回到客厅,佣人重新端上了茶水,众人又为座次谦让了一番,沈斯晔紧抓着锦书的手没有放松,坐在了谢老夫人下首,又少不得简单地回答了外祖母关于他和锦书如何相识的问题。平心而论,他不认为自己撒了谎;不过去年此时锦书也在榄城的事情,他觉得暂时隐瞒为好。
锦书红着脸乖巧地靠在他身边,为这种骤然的关系公开而略有拘谨。她的眸光始终落在脚尖的位置,然而享受恋人温柔照顾时却无比自然。沈斯晔熟练地剪开一枚菱角,把洁白果肉放回锦书手里,温声说:“这个不好剥,别伤到手。”
自然这番景象落在别人眼里又是不同滋味。谢老夫人冷眼看了片刻,瞥了一眼既惊且喜的吴夫人,这才温和微笑道:“阿晔,打算何时结婚?何小姐这等好人才,可别耽搁人家。”
沈斯晔正为锦书剥菱角的手停顿了一秒,推了推眼镜,抬首莞尔。“不着急。”
“怎么能不急?”吴夫人闻言慌忙说道,“小锦年纪也不小了,殿下别嫌弃才是。”
她的一句话竟噎住了。眼前的年轻人抬起眼来,清冽冷静的眸光有如剑光一般。
“有劳夫人多挂念了。”他淡淡说。“这是我与小锦自己的事情,不必老夫人挂心。”
客厅里一时是刹那的静谧。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没有人说话打破这尴尬。谢朗臻凝视着手机屏幕,面上若有所思。谢老夫人一笑起身,拍了拍沈斯晔的肩膀。“我得回去继续吃药了,你们自便,好好陪着客人。”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谢朗臻说的。“——梓英,失陪了。”
主人一走,刚才还一直端坐的苏慕容就伸了个大懒腰。沈斯晔微微一笑,摸了摸锦书的头发。“你不是一直对江南园林好奇么?让慕容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乖,我们有事要谈。”
锦书抿住嘴唇,微笑着轻轻点头。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放手,让苏慕容带着她出门去了。目送着锦书的背影直至隔扇门再次关上,沈斯晔抬头瞥了表兄一眼。
“你们聊。”谢朗臻倚在沙发里凝视他的手机屏幕,只温文无害地一笑。“别管我。”
沈斯晔眯了眯眼,不再理他,转而看向面上且惊且喜的吴老夫人,淡淡道:
“老夫人带小锦来金陵,是想着怎么把她待价而沽卖给谢家罢?”
一句直击要害。
吴夫人这才惶然想到,素有护短之名的皇储怎么可能容许别人谋算他的人?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她惴惴地还没解释,谢朗臻已摆手骇笑,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别别,我们谢家可不想谋反,觊觎皇太子妃的罪名不敢当,殿下多心了多心了。”
沈斯晔轻哼了一声,倚坐回宽大的沙发里,神色平淡,一双眸子里却冷的能结冰。吴夫人只觉得心突突地跳,勉强道:“锦书生长在国外,我带她来见一见亲戚们……”
“那么,”沈斯晔把一张纸丢到桌子上,淡淡说,“这个,老夫人怎么解释?”
吴老夫人不明所以地拿起那张纸,看清楚内容时,她的额上顿时沁出了细汗。
那是一份电话记录。内容,则是姜安与她商议如何利用锦书说服谢家助凤鸣一臂之力。可是……这个不是当面谈的么?怎么会有电话记录?吴夫人并不清楚待机的手机一样有监听功能,瞬间下了弃卒保车的决心,强笑道:“姜安并不是我家人,可能也受了蒙骗……”
沈斯晔不动声色的把另一张纸抛到桌上,冷眼看着老太太的脸色变得惨白。
那是姜安与董事会密谈商议如何推翻吴夫人董事长地位的记录。
“另外,我还有件事想要告诉老夫人。”
沈斯晔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窗前,背对着客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午餐有什么菜色一般寻常。
“姜安涉嫌操纵股价、非法买卖内幕信息,已经被地方检察官批准逮捕了。”
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喘息声。一只黄鹂鸟从玻璃墙外飞过,落在了柳枝上。
“我不能干预政治,不过来之前有所耳闻。”沈斯晔淡淡说,“凤鸣集团的会计核算部已经暂时被审计公署封锁,他们要核查资金来源是否合法。另外据传还有非法募资的指控。”
“殿下……殿下!”身后沉寂良久,终于有了一声响动,吴夫人惶然地站起身,脸色惨白。“还求殿下看在吴家是小锦娘家份上……毕竟将来……”
她忽然心里一动,凄然说道:“太子妃娘家要是出了这种事,对殿下声誉也不好……”看皇储如此在意自家外孙女,未尝不会无情罢?仿佛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她一厢情愿地把自己说服了。“小锦总是需要娘家助力,殿下……”
“吴夫人。有两件事,希望您记住。”
站在窗前的人终于转过身来,他逆光而立,看不见脸上的任何表情。
“第一,锦书是我的人,她有我就够了。她也不姓吴。不需要吴家多‘关心’。”
“第二,老夫人把三十年前的五二六之变都忘了不成?”他淡淡说,“余生也晚,不过外祖父是如何辞职、苏家老爷子又如何郁郁而逝,我想,老夫人当比我清楚才是。”
闻言,谢朗臻微扬眉头,随即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吴夫人却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变得脸色灰败惨然。
能够把这件事翻出来当筹码,就意味着皇储已经亮出了底牌,可她和身后的吴家连半点对抗力都不剩。
——帝国自立国起就有门阀之风,尤以苏谢两族为巅峰。到二战后的七十年代,经济高速恢复的同时,腐败也在官场和军方盛行。当时首相是沈斯晔的外祖父,军事联席主席则是苏慕容的祖父。或许上位者尚能保持清廉,但如何控制忠心却贪婪的下属?不满苏谢两家的某些贵族在上院串联,一夕之间几乎控制了帝国上下所有媒体,舆论矛头直指谢尔恕和苏江。
彼时正是民主政治谋求出路的前夜,自然,可想而知地,被揭发出的事实引发了帝国长达几个月的政治动荡。就在政治危机向社会危机蔓延的关键时刻,在五月下旬的同一个清晨,谢尔恕率领内阁宣布集体辞职,军方则大换血到下马了所有掌握实权的将领。近乎疯狂的休克疗法之后,动荡结束了。这件事在帝国政治史上,被隐晦地记载为五二六事件。
不可否认的是,自那之后,工党顺利当选并促成了政治改革。门阀政治被渐渐削弱了。如今谢家虽然还在政局中有不可否认的影响力,直系子弟却已无人居于高位;一腔肝胆却被无辜牵连的苏江辞职后赋闲在家,只能偶尔教导孙辈,在不到八十岁就郁郁而逝。苏家如今的族长苏韫虽有将衔,但苏家的重心已移向了忻都;苏娴姐弟父母的殉国,于此也不无关系。在本土,苏家的影响力已远远不如战后十年的如日中天了。
这件事直接或间接地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掺和进来的人已经有不少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里,包括曾经赫赫扬扬的某世家。谢家用了大概六到八年才将此事的后遗症完全消除,但是历史一旦发生,就不可能完全回到原来的轨迹了。
而那时候,吴家也是狠踩了苏谢两家一脚的。这件事,在场的三个人都清楚。
始终一言不发的谢朗臻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揉了揉眉心。
“殿下,吴夫人。”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并不能代表谢家,但我可以代表奶奶和父亲。”
谢四公子站起身来,拂袖走向通向二楼的楼梯。“奶奶这两年身体不好,我不希望她再想起让她难过的某些事情。失陪。”
沈斯晔目送着他表哥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一侧,嘲讽地挑了挑唇角。随即收回了目光。看向脸色惨淡的吴夫人,他甚至笑了笑。“您毕竟是小锦的外祖母,我尊重您和吴家的选择。”
他走向门口,却又驻足回首。“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如果小锦哪天知道了这些,我就不得不怀疑是您还想利用她了。”
吴夫人脸色黯淡,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为了小锦的声誉,我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沈斯晔淡淡说道。“吴家绝不能再给小锦添哪怕一点麻烦,即使她未来当上皇后。在我发布订婚消息之前,请您对所有人保守秘密。”
后族的荣耀不属于吴家,重点是锦书又不姓吴,吴家哪来的这种愚蠢信心?他近乎好笑地想着,放缓了一点语气,语气温和到可怕。
“吴家也是几百年的世家了,我想,您也不希望让家声就此终结罢?”
作者有话要说:back~
先给大家拜个早年嗯……过去的十二月和一月各种忙乱,但无论如何,一切都是要继续下去的。今天就是开始连载这篇文章的半年纪念日了,这半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和变化,但我得到了很多,比如友情和支持,温暖和鼓励,谢谢你们。(忽然煽情了……
91佳偶(1)
锦书自然不知道,在自己随着苏慕容出去逛花园的时候,房间里有过这样的暗流汹涌。苏慕容是个好导游,谢家的花园也收拾的极好,他一路走一路娓娓道来,只言片语都能让锦书学到了不少建筑学的常识。不过天气实在有些热,他们只好早早的回去了。
见房门还关着,苏慕容笑起来:“里面还聊着呢,我们等着好了。”他抬手叫佣人,回头笑问,“渴了吧?你喝什么?”
雅致的客厅里清凉宜人,锦书回以微微一笑:“谢谢,苏打水加冰。”
“跟我别客气,你家那位可从来都不客套。”苏慕容扬了扬好看的眉头,伸出两根手指托住下颌,露出无辜笑容。“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像他一样爱吃糖,夫唱妇随嘛~”
因为佣人还在,锦书只得微红着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水很快送了来。手里冰凉的玻璃杯外沁出蒸气凝成的水珠,望向窗外绿树深深,她沉静下去,良久轻轻吁了一口气。
早上打电话给他时,她知道他还在燕京长安宫他的书房里。她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就能觉得安心;却没想到,他会千里迢迢赶过来。看见他的一瞬间,她几乎要落下泪,但是多少天的压抑仿佛都因为那个吻而消散了。恋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这让她分外安心。
直到现在,对掌上明珠爱如性命的何麓衡吴霜夫妇对于女儿的际遇都还不知情。父母远在千里之外,何必让他们焦虑挂心?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并非没有保护人,锦书对父母保持了沉默。即使在母亲打电话来询问时,她也安慰他们自己在这里一切都好。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完全属于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外拐了。
客厅里清凉宜人,窗外一笼画眉鸟仿佛也在这夏日的午后疲倦了,鸟儿把喙埋在翅膀里,安静下去。一门之隔的内室静寂无声,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说弟妹啊。”
苏慕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险些把锦书手里的杯子惊掉了。“你见过我淑姨你婆婆没有?”
锦书瞪着他英俊的脸,刹那间有种把杯子丢到他头上的冲动;可是她只能红着脸摇头。苏慕容惋惜地叹了口气。“淑姨人非常好,你不用担心。”
锦书闷头喝水不理他。苏慕容自得其乐地逗着溜到他脚边的的波斯猫。“我记得去年这时候你们在忻都不是就好上了?拖到现在,到底是你没想通还是他有毛病啊?”
有一瞬间,锦书几乎要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了。可是在她看见他狡猾的笑容时,便明白他不过是在打趣看自己的热闹而已。她下定决心不理会他,但苏慕容公子的无耻程度已经超越了她的想象。他大咧咧地盘膝坐在昂贵的沙发上,黑亮的漂亮眼睛弯成新月:“弟妹啊,你知道我为啥和他一起来么?”
锦书怔了怔。“……为什么?”
“我早上正在享受回笼觉呢,他一通电话就狂轰滥炸的打进来,害得我还以为榄城又出了什么事。”苏慕容痛心疾首地扶额,为自己被硬生生拖离温柔乡而哀叹不已。“他这清教徒哪里懂得人生乐趣!大早晨的硬生生把我从美人床上挖起来,压着我的头去开飞机……还威胁我说——”
苏慕容猛地顿住了话头,把半句话咽了回来,换回了调侃的语气。“我说他怎么就火烧屁股的要飞金陵,原来是怕别人抢他媳妇啊~”
锦书脸红了,别过脸去不吭声。苏慕容眼睛弯弯地坏笑,“你和那个清教徒在一起久了,连人生基本乐趣都不知道。弟妹适当的时候也主动积极一些,省的让他天天挂着一张死人脸出来吓人。咱们都是学医的,你可别把他憋出相火亢盛来,我淑姨还等着抱孙子呢……”
他对面安安静静的女孩子脸通红了,半低着头一言不发,羞涩之态?br/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