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音捂着额头叹气道:“一时也说不清楚,再说我哪知道他们的心思呢……总之他们之间没这么简单,您告诉奶奶千万别插手,免得被哥哥埋怨一辈子。”她再次叹气,看向一片洁净银白的屋顶,少女晶莹的眸子在朝阳下闪动着。
“等何姐姐回国工作之后,大概……能有些进展吧?”
67父母心
燕京大学组建于太祖立国时期,医学院与附属医院也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因为当时的城区尚未发展到今日规模,是以旧址仍在离皇宫不远的内环——直至今天。燕京大学早已迁到更开阔的西北区,但医学院的研究生部仍坚守在闹市中取静的旧址,坚决拒绝搬迁。医学院一直号称学术与政治无关,但政府高官、内阁大臣或者皇室成员偶有小恙,总是会选择到这里诊疗,毕竟几百年的信誉摆在这里,不由得人不信服。
沈斯晔这次受伤,也是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这里的住院部,虽然仍昏睡未醒,好在他的伤势并不严重。皇帝被碎玻璃擦伤了胳膊,又没耐烦这时候去听内阁关于此事的汇报,便也借口身体不适暂避。太后毕竟年事已高,熬了一夜又挂念华音,带着倦怠不堪的嘉音回了长安宫,只嘱咐等孙子一醒就通知自己。
谢皇后执意要留在医院,太后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强求她。
朝阳渐升,病房里有个舒适柔软的沙发,她只眯眼小憩了一会儿,就被短信铃声惊醒了。她的目光落在屏幕的“吾爱”字样上,不由摇头一笑。犹豫了一会儿,她拿起儿子的手机。
“阿晔:我已经在订机票了,如果你醒了的话,求你就给我打一个电话好么?”
情至深处却隔着千山万水,她几乎能透过屏幕看见那个让她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孩子焦灼的脸。往后翻了翻短信记录,她发现何锦书几乎是在以一分钟一次的频率发来短信,语气从最开始的震惊焦灼到最后绝望的只求他回复。想到儿子遇刺后就是这个姑娘为他做的紧急处理,谢皇后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他已经没有大碍了,谢谢你的关心。”
只研究了一分钟短信如何发送,她按下了发送键。杜蘅在这时为她端来一杯热茶,谢皇后接过茶杯来捧着,随口问道:“杜蘅,你知不知道这手机怎么拍照?”
“……啥?哦。”杜蘅呆了呆,接过来摆弄一会儿,“喏,就是这样——”
谢皇后不由笑了。“果然是年轻人的玩意,我是没办法无师自通的。”她正要站起身,手机却再次响了。谢皇后挑了挑眉坐了回去,翻开手机。
何锦书明显小心翼翼的问:“我知道了,谢谢。请问您是……?”
大红袍袅袅茶香里,谢皇后闲闲啜饮了一口,回复道:“我是他母亲。”
好半天短信铃声都没再响起,大概是何锦书被吓到之后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了。谢皇后念及此,不觉莞尔,按下了通话键。一段悦耳轻快的钢琴彩铃后,她听见了一个柔和里透着谨慎的声音:“您好?”
“你好。”谢皇后微微一笑。“何小姐……锦书,我是斯晔的妈妈。”
锦书失语了一会儿,谢皇后于是听见了电话里传来喊她的声音。“那是——你母亲?”
锦书仿佛微微松了口气。“是我妈妈在叫我……”她似乎忽然反应过来,柔软声线里染上了一丝不知所措。“我……陛下,我——”
“叫我阿姨就可以。”谢皇后温声道。“我和你母亲曾经是闺中好友,不用拘束。”
“嗯……”锦书显然一时半会儿难以把这个称呼喊出口,含糊的答应了。“他……现在怎样了?”
听出她的忧心,谢皇后转头看了一眼仍然在昏睡未醒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
“他在昏迷当中,曾经喊过你的名字。”
锦书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谢皇后无声地一叹,声音愈发温和:“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不必赶过来了——请听我说,锦书。”打断了女孩子的欲言又止,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沈斯晔的床边,俯瞰着青年睡梦里因为痛楚而皱起眉毛的脸。“即使这会儿与你说话的是阿晔,他也不会答应的。”
她望向冉冉升起的朝阳,无声一叹。“他……恐怕不会愿意让你掺和到这次的浑水里。”
挂了电话,谢皇后倚在柔软的沙发里,凝望着窗帘在地毯上投下的影子,一时有点出神。心里似悲似喜,却绝非不满意。见她若有所思,杜蘅也不敢打扰她,悄无声息的收拾了茶盏,不一时又轻手轻脚进来:“已经八点了,您要吃早饭么?”
谢皇后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没胃口。”
“总要吃一点。”杜蘅扶着她起身,顺便拎起披肩为她挽上。“早上不吃饭对身体不好,您不老是胃疼么?我看报纸上说还会对心脏——”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唠叨。”谢皇后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我吃就是。”
谢皇后走到休息室的时候,姚夫人也在那里,正端着餐盘要出门。一样是一夜未眠,姚夫人的脸色却并不差,一双美目仿佛能漾出水来的煜煜生辉。谢皇后无意与她多言,沉默着走进去在桌边坐下。杜蘅为她盛了碗素粥,谢皇后方喝了一口就听姚夫人含笑问道:“尚源也醒了,您不去瞧瞧他?”
谢皇后淡淡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姚夫人像是被噎了一下。片刻后她似乎不经意地说:“殿下的伤也得好好照顾。听说被那么沉的灯砸中,说不定会伤到脊椎……万一神经受了伤,这下半辈子……”
谢皇后顿时大怒!她死盯住姚夫人,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直盯得姚夫人一颤。然未等怒极的她说话,杜蘅的小脑袋已探进来,一双眸子闪闪亮:“苏夫人和三公子来了”
她话音刚落,苏夫人略带疲倦的声音已经传来:“慕容你小心着些,别把汤洒了。”谢皇后一怔,刚把怒气稍稍敛起了一些,就见堂姐已经推门踏进来。“淑匀,你——”
苏夫人愕然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房间里的不速之客身上,神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快。姚夫人对皇后没什么敬畏之心,对她姐姐却有些发憷,只得匆匆端了盘子告退离去。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不成?”苏夫人皱眉不已,像是要驱散脂粉香气似的连连摇手。她在堂妹对面坐下,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亏你脾气好,要是我,直接喊人把她打出去!”
“惠姊,我刚刚差点就破了嗔戒。”谢皇后苦笑一声,“其实我早已经不恨她了,我气的是她遮遮掩掩的说阿晔可能治不好……呵,终究是六根不净。”
“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苏夫人冷笑。“淑匀你信佛,积德行善,我可是不信的。就算是下地狱,我也得拖着该下去的人一起。姚凤凰这是没落到我手里——”苏慕容在这时抱着一个保温饭盒踏进门,苏夫人便止住了话头。“慕容,来。”
苏慕容微微欠身,与谢皇后打了招呼,随即便在她下手边坐下。青年的肩上尚有细碎雪花,在温暖的房间里很快化成水滴。他的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眼睛却是惊人的既清且亮:“淑姨,他醒了没有?”
“医生说总得到下午。”谢皇后涩然一笑。“慕容,你长年在榄城,可也要注意安全。”苏慕容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这个父母早逝的孩子一直很是关心。“嘉嘉昨天还说要去找你,怕你过完年就走……你有时间,就去哄哄她罢。”
“——我知道。”苏慕容微笑,“我知道,您放心。”
苏夫人来此就是为了探望受伤的外甥,是以带来了一份据说十分补血的汤。把苏慕容赶走去看沈斯晔的情况,她深深看进堂妹的眼底,有些迟疑地开口:
“今天早上,钟霖打电话来问我你的情况。”
谢皇后无力的笑了笑,显得格外虚弱地倚在椅背里。
“他如今也从国防大臣的位置上退下来了,闲居在家,未必不是……放心不下。”苏夫人隐隐叹息一声,“淑匀,你离婚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只盼着阿晔和嘉嘉能过的顺心如意,别的早就不敢奢求了,我没那个命。”谢皇后牵了牵苍白的唇角,倦然一笑。“再说阿晔上位之后,我怎么好给他添乱?惠姊,我自有打算,你就不必替他说项了。”
苏夫人仔细看了看堂妹惨淡的脸色,终于微微叹了口气。“……也罢。”
相对无言了一时,苏慕容推门进来,这才打破了房间里窒息似的沉默。谢皇后自失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慕容,去把补血汤盛出一半来。”
“你……”苏夫人皱起眉来,“要去给他送去?我这汤是给阿晔喝的。”
谢皇后淡淡道:“那总归是阿晔的父亲。我为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天。”
苏夫人自然深知其中利害,只得沉默不语。谢皇后端起汤碗,苏慕容立即上前来接下:“我帮您送过去罢。”青年的一双眸子清亮安宁,透着令人心安的从容。谢皇后微微笑道:“多谢了。”
“跟我您还客气什么。”苏慕容含笑道。“我刚去看了看,他没事,顶多中午就醒了。”
“我倒忘了你也是个医生。”谢皇后不觉一笑,心下的沉重仿佛散去了几分。杜蘅正在外间沙发里打盹,揉了揉眼睛看见玉树临风的苏三公子,伶牙俐齿的小侍女忽然红着脸结巴起来:“呃,夫人……我、他——”
苏慕容对于女性仰慕者向来来者不拒,只不过风华灿烂的莞尔一笑,就让小侍女晕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了。谢皇后又气又笑,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连我这里的女孩子你都要下手么?杜蘅是个好姑娘,你那些歪门邪道我可是不准的。”
“淑姨,您这回可真冤枉我了。”苏慕容只是笑。“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惟心动耳。”
他这一句无意之语却正正戳中谢皇后的心事,她怔了怔才掩饰的道:“歪理邪说。”
苏慕容无所谓的耸耸肩。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皇帝的病房门前,谢皇后心下微叹,敛起表情示意杜蘅去敲门。杜蘅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刚敲了两声,房门就被哗啦一声打开了,穿着粉红羊绒衣的宝如露出脸来,满面不耐:“谁?”
杜蘅怒道:“你说呢?!”
姚宝如正要反唇相讥,转眼看见了谢皇后,表情一僵。随即她低下头去,勉强屈了屈膝:“……爸爸才刚睡醒一会儿,您要进来么?”
“废话!”杜蘅哼道,“没看见我们还端着碗?”
“杜蘅。”谢皇后觉得小侍女有点过分了,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并无意与一个与自己女儿同龄的孩子置气,只淡淡笑道:“他醒了?那刚好。”
皇帝在里间大概也听到了动静,知道是谢皇后,便出声请她进来。宝如咬了咬嘴唇,侧身避开:“爸爸在里间——”少女的眸子在看见苏慕容时瞬间点亮了。微带倦色并不足以破坏苏三公子的风华,相反那为他增添了更多的魅力。他托着碗漫不经心地对宝如莞尔一笑:“麻烦让一让。”
宝如此前从没见过他,这时脸颊都泛起桃花色来,双手绞着衣角细细应了一声。苏慕容随着谢皇后走进去,把汤碗放在桌子上。他没兴趣对皇帝嘘寒问暖,径自转身去打量壁上一副油画。宝如望着他挺拔清隽的背影,一时竟痴痴地楞住了。
这边谢皇后正与皇帝相对无言,只能聊聊还在昏睡中的儿子。姚夫人站在一边插话也不是走开也不是,只得怨怼地盯着窗外,手帕都快绞烂了。皇帝半倚在靠枕里,沉默半晌才缓缓说:“淑匀,我想——”
房门在这时再次被豁然推开,杜蘅喘着气尖声说:“夫人,殿下醒了!”
沈斯晔出乎意料的在上午醒来,而非医生预测的下午;但他精神并不好,脸色也是苍白,与母亲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头晕。谢皇后紧紧握着他的手,好险才没把眼泪滴落下来。沈斯晔似有所感,笑了笑:“妈妈,我没事。”
青年半躺在雪白的被单里,瘦削的脸颊上毫无血色,一双眸子暗沉沉的如同上好的天鹅绒,将光亮全都吸进了深处,全然不见踪影。半掩的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浅淡阴影,勾勒出愈发鲜明的轮廓和形状优美的唇角。看见母亲喜极而泣的泪眼,他沉默一会儿,微微笑了。
“妈妈,我想喝水,给我块糖好不好?”
这是他十岁以来难得的对母亲撒娇,有点孩子气的拉住母亲的衣角,沈斯晔抬眼看她:“我想吃榛子蛋糕,不是妈妈亲自烤的也没关系。”
谢皇后背过身去,飞快地拭去了眼角湿润。心里宛如打碎了五味瓶一般,她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我这就让人去买,你可得听医生嘱咐,别没好就乱跑。”
沈斯晔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面颊上漾起一个清浅微笑:“嗯。”
结果买蛋糕的活还是丢给了苏慕容。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却在十五分钟之后就把蛋糕送到了发小病床前。沈斯晔很是斯文的慢慢小口吃着蛋糕,偶尔抱怨一句嗓子痛。那碗补血汤因为添加了名贵药材略带甘苦,他只闻了闻就一脸嫌弃的撇开了。
当闻讯而来的皇帝踏进儿子病房门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妻子含着温融微笑坐在床边低声说话,他的儿子脸上带着淡然从容的笑,专注地听着母亲嘱咐。上午的阳光透过窗纱映进病房,母子二人的剪影都美好宁静的一如图画。
皇帝微微怔了怔,只得轻轻咳嗽一声。谢皇后和沈斯晔同时看过来,神色各异。皇帝咳了一声走近过来,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只得问道:“阿晔,现在感觉怎样了?”
“头晕。”沈斯晔微垂下睫毛,言简意赅的淡淡说。“我没事。谢谢父亲关心。”
谢皇后沉默的坐在另一侧,并没有抬起头来。皇帝心下百感交集,眼前忽然泛起一阵晕眩,不得不扶了扶墙面才能站稳。沈斯晔这才抬起眼睑:“父亲?”
“我没事。”皇帝闭眼调息半晌,方才苦笑道,“也是老毛病了,无碍。”
谢皇后微微皱眉道:“你家有心脑血管病史,平时也该多注意些,少喝点酒别熬夜。”她的语气并不如何柔婉,若在二十年前,皇帝只会觉得反感。但此刻听来竟是如有万千滋味在心头,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他迟疑的在床边坐下去,犹豫着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的头。这种亲近的行为,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对次子做过。但是并不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沈斯晔神情冷淡的躲过了他的手。皇帝的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终于颓然落下,无力的握成拳。
“……罢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黯然起身,不再去看儿子冷淡的表情。
“阿晔,特情局刚才通过内阁联系了我,他们想请求你的合作。你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沈斯晔淡淡的回答。“一切为了帝国。”
68春归
新年结束,锦书回到学校,立刻投入了实验室的汪洋大海之中。她一如既往的认真,而同实验室的同学们却觉得,她已经与原来有了些不同。她变得更加沉静了,偶有闲暇多半是抱着杯水坐在窗前静静远望。要说是心情不好,却也不甚像。
大概只有玛丽略微懂得她现在的心思,然而也劝不得。锦书看似柔弱文静,其实心志坚定不移,一旦打定了主意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偶尔一起回家,她留意到室友看向对门的眼神,心里都会忍不住叹息。她冷静从容的室友已经完全不可自拔的陷进爱情去了。玛丽觉得忧虑,可也无话可劝,只得增加了烤蛋糕的次数。
到了一月底,因为约瑟夫教授需要一份榄城实习的反馈报告,锦书只好自百忙之中去联系不知在忙什么的辛格。辛格自告奋勇要执笔撰稿,锦书正被论文缠的焦头烂额,自然求之不得。等她几乎要忘掉这事的时候,辛格忽然打来电话:“我在你们学校。”
锦书大为诧异。
然而既然人来了,总要尽地主之谊。她想了想:“我请你吃饭?你要吃咖喱鸡么?”
辛格在电话那头明显的沉默了一下。“不用,随你的口味好了。”
锦书很欣慰,这人原来也会有善解人意的时候!她忽然惊觉自己似乎把心声说出了口。大概是生气于她的态度,辛格的语气有些生硬。“我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而且不是你这样的吃货。”
“……我说我们别较劲了行么?”锦书无奈的笑道,“七点你来我实验楼下,好吧?”
她收拾了东西走下楼梯时,那个熟悉而沉默的黑衣背影正站在壁画前。一瞬间锦书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榄城日日同行的时光。不待她出声说话,辛格已转身看过来。四目相对时,锦书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丝暗夜星芒。
不及细想,锦书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我们这里还不错吧?”
“不过尔尔,但你的归属感总是莫名其妙。”辛格冷冷回答。“在榄城在这里都是一样。”
锦书也不生气,不动声色的笑着看他:“那么,比起你们学校如何?”她早有准备,如果他回答“不及吾校”,刚好把他方才的话原样奉还;如果他回答“远胜吾校”,她更大可追问?br/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2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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