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感觉到了剑拔弩张气场的消失,女孩子仿佛笑了笑。一缕和风把她的疑虑与防备抹去了。“她一定会很开心。”似是特地加重了语气,锦书如此笃定地说。“因为我也有哥哥,经历过相似情形。”
“哦?”沈斯晔来了兴趣,扶了扶眼镜。“他送你什么?”
然后他看见女孩子叹了口气。“……篮球,滑板车,拳击手套,侦探小说。”
把那叠照片小心地放进抽屉,似怀念又似感叹,锦书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以上所有礼物,都是他在当时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因为体会到他的心意,会很开心的接受。可是毕竟是不喜欢,所以沈先生至少还能考虑一下正常女孩子的爱好,已经很不错了。”
沈斯晔听得有点发怔:“哦。”
锦书忽然狡黠的一笑:“我们家的家规,得到的礼物一定要在家庭成员之外至少公开使用一次。”端起自己的茶杯,她笑吟吟的补充:“所以在给哥哥挑选礼物时,我会买最可爱的粉色系文具套装。”
这大概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矫枉过正版本吧。心里这样想着,他微笑道:“可这样难道不是浪费?”
锦书浅笑盈盈的回答:“所以我们才会互换所得礼物啊。”
正在低头喝茶的沈斯晔胸中气息猛然不稳,险些没被呛到,一时真是啼笑皆非。
接下去的聊天莫名的愉快合拍。直到他看一眼腕表、不得不提出预付款为止。
锦书走回柜台后,熟练地操作着终端机。沈斯晔隔着柜台看着她,心里微动。
“呐,还给你。”
他还在沉吟,锦书已经拿着他的信用卡走了回来,笑吟吟道:“合作愉快。大约这周末之前,沈先生的软陶作品就能送过来了,届时还请多多宣传本店哦。”这一刻,她倒颇有些精明商人的风范了。
走出小店门外时,沈斯晔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已经敛起了笑容。他的助理罗杰迎上前来,低声说:“一处来电。”
沈斯晔坐进清凉的车里,淡淡问道:“说什么?”
“……请您继续去劝说东宫殿下。”助理低头看了看记录稿,尴尬地说:“陛下强调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忻都那边的企图得逞。太子妃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能让出身殖民地的人占了?东宫与您关系最好,请您再去劝说一番。”
在汇报电话记录时,他的年轻雇主便皱起了眉,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沉默了一时,他慢慢说:“大哥那边我会接着去劝,但记得回报给父亲,我也只能劝一劝,别的不敢保证。”
罗杰也叹气:“那是自然。”他随即笑笑:“不过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啊。”
“是么。”沈斯晔系上安全带,闻言只挑了挑嘴角。“何以见得?”
助理与他颇为熟悉,这时只耸耸肩。“刚才您走过来时,脸上绝不是现在这种假笑。”
沈斯晔一哂。“我哭都来不及,还笑。”他翻开车里的时政报纸,淡淡说:“回去吧。”
在汽车无声发动的前一秒,他回头看了眼那家名叫“花都”的小店。真是个特殊的地方。有趣的店以及有趣的店主,莫名释去了他数日烦忧。虽说自己的麻烦仍然未解,但难得有个能让他欣赏起来的年轻女人,居然是在大洋彼岸的去国他乡。
真不知是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或许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习惯于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人,多年的磨练已经让他能在第一眼就判定普通人的性格身份;但那个女孩子似乎是一个例外。家世出身、教育背景、生长环境,无一不像是蒙着一层飘渺薄雾,引着他居然想一探究竟。
他终于微笑起来:“……真不容易啊。”
3兄妹
直到日暮时分,沈斯晔才回到了威尔斯利镇。他妹妹即将入读那所有名的女子学院,祖母便拿私房钱在镇上购置了一套不大的二层小楼,好方便家人来探望。妹妹毕竟还小,从未单独离家,他有些放不下心,前来帮着安顿一番。好在妹妹不是那种娇怯怯的大小姐,他并不需要如何担心。
夏末的小镇繁花似锦,处处几可入画。楼房是新英格兰的传统建筑风格,式样朴素无华,门前漆成||乳|白色的栅栏里,重瓣蔷薇花开的正艳,花丛深处支着一架小小秋千。秋千架旁丢着将干未干的调色板,画架上一副水粉画才画完三分之二,画画的人却不知所踪。
耳边隐隐有悠扬琴声传来。沈斯晔无奈的摇头一笑,踏上门前的台阶。
开了门,妹妹嘉音果然正站在客厅中间练小提琴,听得出流畅旋律是《流浪者之歌》。面前并没有谱架,小姑娘闭着眼,神情陶醉投入,粉白蝴蝶花似的及膝裙摆随着她动作摇曳。她虽然年龄还小,已经有了十年练琴的历史,算的是半个专业演奏者。
然而,客厅里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三个便装男子正僵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僵硬,他们的面容极普通,是能让人一见即忘的平凡;沈斯晔却知道,这些人绝非平庸之人。
他仍然记得小女孩十年前刚开始练琴时,那种十丈之内风云为之变色的萧萧肃杀之气,足以让所有听众退避三舍,那时候他在军校住校,耳朵才免于荼毒;好在如今杀气已经修炼成拂面春风,否则让他情何以堪。
如此想着,沈斯晔忍住笑意清咳一声,琴声顿止。
嘉音睁开眼睛,明动的潋滟眸子一转,面颊上泛起浅浅的笑涡。沈斯晔不动声色地从容走近,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此时三位安保人员起身敬礼,早已恢复了八风不动的严肃镇定。
“老是自己练琴多没意思,我就请他们当观众。你去哪里了?身上好香!”嘉音笑眯眯迎过来,她才刚满十六岁,素日秉性活泼,非常依恋兄长。少女有一张极可爱的娃娃脸,而且经常藉此装可爱以达成目的。这一点,做哥哥的人自然深知。
顺手把还夹在嘉音肩头的小提琴拽下来,沈斯晔抱歉的对安全人员回以一个端正的军礼,诚恳道:“辛苦各位了,以后嘉音再找你们陪练,我以兄长的名义请求各位务必不用理她。”
保镖们纹丝不动的脸上出现一丝抽搐,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嘉音气结,沈斯晔只佯装不见。疲惫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几乎是下一瞬间,他已经戴回眼镜,恢复了素日的波澜不惊。
“大使馆那边我已经照会过,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但不会主动联系你。学校里注册的是英文名字,你近两年又不怎么露面,偶尔发布的照片也修饰过,放心上学就好。”
嘉音默默地点点头,半垂下密密的睫毛。沉默了一会,她小声嘀咕:“我有时真宁可不要这个头衔,麻烦死了……”
颊上升起一丝微笑,做哥哥的满含深意地拍了拍嘉音的头:“傻孩子。”
“我既不是小孩也不傻!”嘉音气鼓鼓的反诘,“还有,刚才你为什么拆我的台?!”
沈斯晔懒懒的举手投降:“是,你又聪明又成熟堪比两个赫本合体,如何?”他看见嘉音还是满腹的不服气,笑着摆手起身。“不说了,今天我来做饭。你想吃什么?”
沈斯晔在英国读书到第七年,期间一直都是住在学生公寓,即便为了自救也无师自通练就了一手精湛厨艺,如今就算是在伦敦开中餐馆,他都有信心能养活自己。
吃饭的时候嘉音十分惊讶。除了寒暑假沈斯晔并不回家,是以他的厨艺她并不知道。她看看菜又看看兄长,清圆的眼里盈满惊奇:“你怎么会做饭?你居然会做饭?你是怎么学会做饭的啊?!”
沈斯晔正切一块牛排,闻言神定气闲的反问:“你有意见?”
嘉音低头吃面条。“望你继续保持发扬光大。”
英国菜之难吃她有领教过,她曾在那里的餐厅见过一道藿香炒米饭,从那之后就对英国菜丧失了所有残存信心。咬着根芹菜,嘉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汤,神游天外。沈斯晔只注目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吃饭。
女孩子终于苦恼地问了出来:“哥哥,你当时为什么决定学法律?”
“怎么?”沈斯晔没有正面回答,抬眼去看她一眼。“后悔选历史学了?”
“没有。”嘉音否认了,言毕又孩子气的托腮蹙起眉,“如果……我学一门物理化学之类,是不是更有用?”
“非得靠所学专业来认可自我价值?”懒得说什么读史使人明志,沈斯晔把一杯橙汁递给她,不以为意的一哂。“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比你还要没用?就算有了执业资格,我大概也永远不能上庭辩护。”
嘉音半垂下密密的睫毛,慢慢思忖着。“那你……”
她哥哥把青花小碗放下,随意的一推眼镜,笑容悠然隽永:“没有用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去做?即使你觉得没用,那也只是你的感觉而已。”
嘉音轻轻颔首,忽然冷不防问他:“那你当年高中毕业为什么去服兵役?”
沈斯晔回答的毫不停顿:“增加履历。”
“……出国上大学?”
他对答如流。“避嫌。”
“学法律?”
“把身边的制度运行看清楚。”
“那送我来这里上学呢?”嘉音至今想不明白原因,不由苦恼的皱起脸。“为什么?我又不是你,没有什么竞争力的……”
沈斯晔不动声色的端起杯子。“不为什么。你还小,在女校自然能稳妥一些。”纵然明知道妹妹问的不是为何“来此”,而是“为何”来此,他却不打算予以解释。让小女孩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四年,远比留在燕京、听着各种心思叵测的趋奉溢美之词有好处,也不枉他费尽口舌说服祖母和父亲的一番功夫。
年轻的剑桥研究生微笑着舀了勺汤。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而是伴着汤一起咽了下去。
嘉音扁了扁嘴,揶揄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女朋友也有内幕……”
“这个真没有。”沈斯晔从容的倚到椅背上,意味深长的笑着。“因为我懒,她们也不值得浪费时间。”
嘉音一阵哑然。从小她就看不懂哥哥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而他此时半真半假的回答,又不像是在敷衍她。少女低下头,闷闷的吃了两筷子菜,忽然心念豁然一闪。悄悄抬眼看时,她哥哥正轻轻搅动着一杯红茶,嘴角噙着一缕意态悠远似笑非笑,显见的正在出神,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敏感的觉得,在国外这么久后,哥哥似乎已与昔日有了什么不同。
晚上兄妹两个在起居室闲聊,沈斯晔才发现,在他离家求学的这些年,妹妹变得越发精灵古怪,滑不留手仿佛一尾游鱼,并奉“八卦生万物”为她的人生圭臬。嘉音一直抬头偷看他。再而三之后,沈斯晔瞥她一眼:“怎么?”
嘉音眯着眼,慢悠悠的说:“哥哥,你一直在笑。”
沈斯晔不予置评。
嘉音深沉的摇头晃脑。“相由心生,你的眼角一直弯着。”她蓦地凑过来,眼里闪耀着八卦之光:“有什么好事?中彩票了?还是艳遇?难道是异国情缘不成?”
沈斯晔的嘴角抽了抽,懒得回答。嘉音催促道:“哎呀快说说看嘛~”
“哪来那么多艳遇?”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一弯,纵使如此,他的语气仍维持了清冷淡定的兄长式权威,眼皮都不抬一下。“罗曼小说害死人,你看你都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东西?”
嘉音撇撇嘴坐回去,一边腹诽一边嘟哝说:“那都是名著……”
沈斯晔淡淡道:“能把一本战略小说当成帅哥名录来看,我看那些卿卿我我的所谓名著对你也没有什么熏陶教化的作用。”
嘉音悻悻地哼了一声。
“不过啊,大哥就快要结婚了,我都还没想好该送他什么呢……”片刻后,嘉音又兴奋起来。少女托着腮,乌黑灵动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目光好像雨珠滑过荷叶的轻巧。“你说,我送他们一本素女经,会不会被打?要不就送一卷白行简的大乐赋怎样?”
……她的教育的确是出了严重偏差。一盏茶本来已送到唇边又被放下,沈斯晔端着杯子拂袖起身,一径上楼一径扬声挖苦道:“不用费这个心思了,还是看你的spongebob去吧,‘我的水母朋友们’!”
嘉音愤怒了。“喂!海绵宝宝也是有自尊的!你不可以这样歧视他!再说海绵宝宝哪里有和水母是朋友了!他明明是说‘我们去抓水母我们去抓水母!’”
沈斯晔无声的莞尔,也不和小丫头争执,从容步伐未曾一滞。拐过楼梯转角时看见窗外星河璀璨,便端着杯子驻足看了片刻。
“——你在波光中清澈流淌,宛若穿过银河的神的目光。”1
这是一个平静的夏夜。天鹅绒般的夜空高而深邃,小镇上灯光不多,星空格外清晰如洗,亿万的恒星行星们静静地与他对视,每个星座都还在熟悉的位置。正当仲夏,英仙座流星雨才过去不久,北斗七星高悬于西北,小熊座和仙后座分列两侧;牛郎星、天津四和织女星构成夏季大三角,银河从西北延伸向东南,在高天闪着静穆的光,灿烂辉煌。
凝视着几十亿年前便已存在的星空,慢慢地,他似乎找回了童年的几分感觉。
纯净的欣赏与赞叹,天真的理想和憧憬。
十年时光飞逝而过,天真的目光逐渐被永远温文浅笑的面具代替,他改变了许多,但星星一直在那里。
周四那天,嘉音心血来潮出门打网球,不幸中暑,她从小就体弱,住院好几天才艰难病愈,劳她哥哥很是忙碌了几天。而此时,初秋的气息已经悄悄降临了新英格兰。阳光依旧明媚,早晚温度却已经触手生凉。沈斯晔安顿好妹妹,自忙乱中抽身退步,才意识到他忘记了那份订单。等他匆匆赶到那家小店,店主却已经易人。
新的店主是个平凡微胖的少妇,那样的惊鸿一现连痕迹都没有留下半分。心底莫名的有些怅然。沈斯晔试着向店主询问那个女孩子的去向,却只得到不信任的语焉不详。他只有付了钱,带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悄然离开。
嘉音得到意外的礼物果然万分惊喜,乐不可支。“就知道哥哥你最好了!”嘉音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沈斯晔拍拍她的头,笑一笑:“我什么都不缺,你少让我操点心就行。”
“好啦,那我祝你今年走桃花运怎样?”她眼珠一转,狡黠的咕咕笑起来,“喂不要不相信啊!我说话一向很准的!”
沈斯晔淡定的翻看着本地的报纸,随口揶揄:“没错。我记得你上次说完这话,第二天我就阑尾炎住院了。”
小神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那时候我还没修炼好么……真的!我给你看了面相,你今年一定会有转运!学业事业爱情都会大转折!”
……希望不是倒v型。
沈斯晔一哂,放下英文报纸,从容的起身走向起居室门口。
他的助理等在那里,看见他出来,才扬了扬手里的电话分机:
“端王殿下,东宫来电。”
4秋声
“没错,我就是出来散心的。”
沈斯晔站在露营地中间,面对着表情抽搐的罗杰,坦然地说。
榉木燃烧起来有特有的清香,枝叶在火中哔啵作响,便携煤气炉上烤的三明治也熟了,抹的是暑假从国内带来的牛肉辣酱。扑鼻香气在深夜的森林公园里溢开,连助理罗杰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十月正是英格兰最美的时光,树木披上了美丽的秋装,公园里挤满了兴冲冲的露营者。在他的帐篷十步外就有一家人,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和一条叫“莎丽”的一岁小狗。这时是深夜,人们都已睡下,那条哈士奇却闻到了香气,颠颠跑过来滴着口水直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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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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