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飞鸿那复计东西?
雪泥鸿爪,不是每个人都如她这样的吧?执恋于旧情,不肯忘怀,不能举步前行。
车到饭店门口,司机为他们拎下行李,交托给服务生。虞连翘在柜台办完入住手续,两张房卡,自己手上拿一张,另一张递给厉家明。电梯升至二十四层,两人出来,也不多言语,彼此点了个头,就开门进了各自的房间。
虞连翘将大衣、围巾、手袋齐齐往沙发上一抛,走去浴室冲澡。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弯着身将头发吹得半干。她这一把长发从未烫过,却是怎么打理都不服帖,平日为了职业形象总是挽起来,今天索性不管,就让它蓬蓬地披在肩上。
行李箱早已送到,虞连翘打开,找出准备好的小礼服换上。衣着妥当,再对着镜子,简单地化了点妆。抬腕看表,时间是六点不到。
她将手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捡了手机、唇膏、小镜子、纸巾,和一册开本很小的口袋传记书,装进搭配礼服的小手包里。然后,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大衣挂在臂弯,在穿衣镜前将自己的装扮确认过一遍,她便出门去了。
虞连翘站在厉家明房门外,伸手揿电铃,响一声,他打开门来。
“j;我好了。”她说。
“车给你用,我已经另外叫了。”厉家明返回身道。
“怎么?你又不去?不是说好了的吗。”
厉家明摇摇头,“算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虞连翘便问:“需不需要我打电话给绿地的杨总,约个时间?”
“先不忙。这事我再想想。”厉家明半坐着桌沿,看看她,微笑道:“你去吧。今晚你是去享受功劳成果的,别把它想成是负担,好好玩。”
“不也是你的成果,怎么你不去享受?”虞连翘反问。
“主要是你的。如果当初不是你,我根本不会看他们的案子,对不对?所以有功劳,也是因为你。”
就是那次夜航时,虞连翘把那群创业学生的计划书拿给了厉家明。第二天,厉家明打电话过去约他们见面,之后hlveturepartners作为天使投资人,进入了这家刚刚创立的网络公司。
前不久,德国一个老牌的传媒集团提出要收购网站,时正值web2。0风生水起,几轮谈判下来,交易的价格十分公道,关于网站的发展也达成了共识。合同双方已经签好,今天晚上举行的是庆祝酒会,既庆祝收购事宜圆满完结,又庆祝网站注册用户突破千万。
事情多风光,然而这样的风光厉家明从来不沾。他永远是隐在暗处,不去消受灯光下的掌声与众人的瞩目。虞连翘有时很不理解他,有时又有些明白他的想法,跌过的人,知道什么是实在的,什么是虚华的。
“三十四倍欸,你也该去享受一下吧!”虞连翘在手上比划着这笔股权转让带来的盈利,她心里自然是极欣喜的。退得安全,历时短,收益高,怎么看这一战都是无懈可击的漂亮。
厉家明嘴角一翘,轻声笑:“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不是去享受?”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咚咚咚地敲门,虞连翘手一够,拧过把手开了门。
闪进来的是个姑娘。“嗳,厉家明,你怎么还不下来,我都等你老半天了。”她迎着厉家明娇嗔,随后才看到一旁还有别人。
虞连翘也看她,心里不禁要赞真年轻,真漂亮。因为年轻,漂亮中又带了点精灵气,难怪厉家明会中意。对他的这个女友,她早有耳闻。是中戏的学生,酒桌饭局上各路人马都有,也不知是谁给搭的线。虞连翘不知道他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厉家明既没对她说起过,也没让她见过。
所以这时她也就什么都不问,向女孩笑一笑,又对厉家明挑挑眉,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站在厉家明面前的妙人,有着一张描画精致的脸孔,穿着一身艳丽张扬的衣衫,厉家明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怎么却想起了刚刚离开的虞连翘。
她在时,他并没有好好打量她,但她走了,他倒记得分明。
他记得她穿珍珠灰的小礼服,胸前后背都是浅浅的一弯,只露着莹白锁骨与颈后皮肤。即使穿的是礼服,身上也不见她戴首饰。颈项上总是悬着根红丝线,不知线上结的是什么。耳朵上倒是有一对珊瑚耳坠,不过最简单的小圆粒子。臂弯里挽着大衣是黑色的。他想,她也是年纪轻轻,却总把自己打扮得过分的素净。然而也不是不美的,如羊脂白玉一般,有温润的微光。
“喂,厉家明你发什么呆?走不走?”女孩张手在他面前挥一挥,又问:“刚刚那女的就是你那宝贝助理?”
“唔,”他回过神;揽了她的肩说:“走吧。”
当晚的庆祝酒会定在建国门外的一家高级酒店。虞连翘坐着车过去,到预定的宴会厅刚好是七点。灯火通明大厅里,已经处处是人影,她在接待处脱下大衣,交给服务生,接着也一脚跨入了这繁华热闹里。
酒会是自助餐式的,虞连翘与人握手打着招呼,一路目的明确地挪往餐桌挪取食物。可是取了食物,又总有人过来找她攀谈。虞连翘既然没法吃东西,只好在寒暄中,分出一只耳朵去听背景里演奏着的音乐。她对古典乐本来是一窍不通,但厉家明却十分热衷。耳濡目染着,虞连翘也就认得这一支是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
正一心二用地听着,乐声却忽地断了,响起的已是宴会主持的声音。他一一介绍站在厅首的嘉宾,德国公司来了一位副总裁,还有大中华区的总经理,接着是执掌网站的四大金刚——执行官、财务官、运营官、技术官,最后是活跃于网站的著名id。
每个停顿都被掌声填满。媒体也在现场,快门按下的咔嚓声频频迭起。
德国的副总裁用英文致了辞,之后话筒交到了网站四位创始人手中。
虞连翘手拿香槟,在人群中,悠然地望着他们。这是属于他们的盛大时刻。前年四个人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学生,从学校里毕了业,带着一份并不周全的计划书来找她,三番两次地上门游说她。那时,他们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即便想过,也一定料不到它会来得这样早。
四个年轻人激动溢于言表,讲着讲着,竟讲到了她身上:“今晚站在这里,我必须感谢一个人,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这个网站,而我们也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摸爬滚打。感谢她的善心、慧眼、理解与专业——”
旁边一人抢过话筒,补充道:“还有美丽,以及鼓励,谢谢你——”四个大男孩在金灿灿的投射灯下,齐声喊着她的名字。
虞连翘本来还坦然,听到最后,还是脸红了。她笑一笑,举杯致意,在众人的视线与闪光灯包抄过来时,快步溜出了宴会厅。
来到走廊里,她大透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将背靠在了墙上。手里的玫瑰香槟,漾着迷人的红粉色,虞连翘一口饮尽了,将空杯拿在手上把玩。
这时嘉宾致辞已经结束,宴会厅里又恢复了喧腾,人声絮絮,笑语不断。在如此的繁盛热烈中,虞连翘忽然感到孤单。她很羡慕厉家明,不在这里,并且有人陪伴。
这几年,她从来只顾埋头工作,感情生活几近真空状态。里面那四人没事总爱浮浪地对她说喜欢,要不随便选个谁,试试约个会?
这念头虞连翘自觉十分好笑,嘴角弯了弯,侧转身来。
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看见了李想。
事情怎会这样凑巧,巧得这样不可思议。在她正觉得孤单时,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人约会试一试时,虞连翘看见了李想。
会不会是幻觉,她眨了眨眼。
然而真的是李想。时隔多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天地周遭一下子都变得安静,静得没了时间。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白衬衣上没系领带,领口半开。在虞连翘的目光追索中,这世上已经再找不出一个人能如他一样,将黑西装白衬衫穿得如此闲适,好看,玉树临风一般。
他正朝她走来,不,不是朝她,只是朝她这一边。他低着头,手抄在兜中,是想着什么,还是烦心着什么,走得那样专注,一点也没留意到,不远处有一人在向他注目。
离得近了,叫他吧,叫他的名字,最熟悉的那两个字。多简单的事,可是做起来竟是这样难,虞连翘像哑了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紧紧望住他。她看见他身后,有年轻女子碎步追来,叫他:“李想——他们在东厅呢,你怎么往西厅走。”
这追上来叫他的人,虞连翘也认得。只见他噢一声,转了过去。那名年轻女子挽住他的手臂,声音细细柔柔:“待会他们问,你别嫌烦,随便应应就行。反正我们一走,谁还能管得着……”
虞连翘弯下身,像挨了一记闷拳,五脏六腑泛起钝重的痛感。
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里,金菁默默独立,看着虞连翘坐上单车,钻进他穿的雨衣里,脸贴着他的背,自她眼前而过。多年后的这个夜晚,在灯火辉煌的走廊上,同样是他们三人,不过是金菁挽住了李想,换由虞连翘来旁观。
记着,你让别人承受多少,来日它都会变本加厉回到你身上。
眼前的世界在崩散,在左摇右荡,她闭目紧紧倚住墙。
这时德国人却找到她,“joy;你怎么躲在这里?”
“啊,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来,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
电光火石间,李想停住脚,这声音——他记得这把温柔轻软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却见一个棕发的外国男人,在他臂弯中有一名女子。松长黑发,烟灰的裙,骨肉停匀。一转瞬,她已随着那外国男人进了宴会厅。
“你看什么呢?我们得快些走,他们都等着了。”金菁拽拽他道。
李想举目再望,走廊那端空空荡荡,在曜如白日的灯光辉映下,一切都变得极不真实。会是她吗?是她的声音吗?
一小时后,李想借故从宴席里出来。他沿着走廊,从东往西,一路寻找,四处张望。但始终没有找到她。衣香鬓影团团云集,可就是没有她。
可能她变了,变得他认不出了;也可能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李想回到了酒席上,这一晚,他酒喝得分外爽快,笑得分外爽朗。
因为在这恣意的畅快底下,是他无法碰触的酸楚。这酸楚有名字,它叫怅然若失。
第41章
作者有话要说:书已全面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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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更新会尽快。8月6日周五下午,继续更。但会开v,为尽早恢复更新并尽快更完,请理解。
09年9月,我开始写这个故事,写完交稿,已是11年4月11日。
5月1日,写了后记。
现在最记得的,就是这篇后记。
“那些我们都曾有过的心动痕迹,那张在午夜梦回时不断自心底浮现的面孔,那些在记忆里不断闪回的令人沉醉或令人心碎的片刻。
这些都是值得写一写的。”
如果你们买到书,请看看它。
其后一日,虞连翘随厉家明拜访几位证券公司的老总,商谈阿斯瑞生物制药上市辅导的事情。晚上,厉家明接了一通电话。讲完当下,他对虞连翘说:“你订一张机票,明天去上海一趟。凡事不用多讲,先去看一看。我这几天和人了解好政策面上的情况,再定不迟。”
是以第二日,虞连翘清晨便离开了饭店,坐车赶赴机场。
她拉着一只黑色小行李箱,换登机牌,过安检,一切弄妥,再看看表,离登机尚有一段时间。想着要找点吃的,刚好看见绿招牌的咖啡店,虞连翘便进去了,在柜台要了大杯红茶、两个泡芙。
正是早餐的时间,店堂里人坐得很满。虞连翘转头望望,只看见远处一株滴水观音后,有张长桌是空的。她便一手端茶杯,手指间夹起装泡芙的纸袋,另一只手拖了小黑箱子,臂弯上还搭着大衣。如此满是负荷地往那张空桌走去。然而走到,才发现桌子一头是坐着人的,只不过被滴水观音的大叶子遮住了,她没看见。
“打扰,可以坐……”虞连翘没问完,张着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颗脑袋,黑发中有小小一个圆圈的白。
他抬头望住她,想说什么,但也一样说不出话。只是展眉笑了,接过她手上的纸杯纸袋,轻轻放在桌上。
“真巧,”她将大衣搁在椅背上,坐下来,语声低低地叫道,“李想。”
“是啊,真巧!连翘。”他低声回应,还是牢牢望住她,生怕她会像一阵烟悄然消散。
“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到你。”虞连翘将茶杯的盖子打开,热气扑上来,连睫毛都被沾湿了,“我一直以为你在国外。”
“呵,是。”李想微笑,“从新加坡去了美国。”
“普罗维登斯?”她翘起唇角道。
李想扬眉,“你知道?”
虞连翘说:“我在《城市中国》里看到写路易斯?康的文章。那是你对吧?”
“是我。”他点点头,“我在布朗大学待过一个学期。那时随便写了些东西,朋友看到了,就拿去用了。”顿一顿,道:“你呢?我听人说你去了深圳。”
“嗯,毕业后就去了深圳。”
“现在呢?还在深圳?”
“有时候是。另外一些时候,拉着箱子飞来赶去。”
“你变了许多。”李想凝视她道。
“是吗?”虞连翘还以目光,“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他笑,“好,很好。”
虞连翘摸一摸胸口说:“那我就放心了。”他又笑。她低下头,“人怎么会不变呢?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变得好些,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李想于这时有一丝的恍惚,她垂颈的模样与他心底所藏的影像渐次重叠起来。然而又有些差别,她没了那时的稚气,变得成熟多了。整个人有一种坚毅的神采,但又没有职场女性惯有的那股子迫人强势,她的柔弱在岁月磨炼中变作了温婉,让人觉得可以信靠托赖。
这几年她一定过得不坏,李想感到安慰,且由衷地为她高兴。
“可以让我看看么?”虞连翘指着他身前摊着的一个速写本,上面画有图。
李想个反应是想将速写簿掩上,这样一迟疑,便听她说:“没关系,不方便就不看。”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将速写本推到她面前,解释说:“是刚刚接的一项工作,给厦门的一个西式别墅群做复原……”
“所以你才回国来?”
“对。”
她翻一页,他便讲给她听,这是哪个人曾经住过的房子。晨早的淡金阳光自机场的大落地窗照进来,栗色的桌面上,影落着滴水观音的叶子,还有他们的脸,翻动纸页的手。
这一刻真像多年前,他们一起坐在她家老房子的书桌前,做功课,阳光照进来,桌上映着他俩的影子,两个越贴越近的影子。
一切恍如梦境。
“这是什么?”虞连翘问,手按在最后一页上,那是一张钢笔速写。
“一个女人的背影。”李想说。
那披得一脊的长发,像幽黑的森林。这就是他刚刚迟疑的原因。
他原本只是在想修复的草案,然而拿起笔,却画下了一个背影。那晚见到的,在灯光下似真似幻的背影。只要稍稍想起,便似有百爪挠心。他画着,他一相情愿地将这来路不明的背影想成是她、当作是她。
“有人叫你joy,是不是?”李想侧头看看她问。
“哦,那是老板给取的英文名字。”虞连翘微笑道,说完,突然一怔。
“那天真的是你?——原来我看到的真的是你!”李想皱眉不解,“你也看到我了,对不对?那为什么不叫我?”
“我想要叫你的,”虞连翘低头喝一口茶,“可是有时候好像叫一个人的名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半晌,他说:“我明白。”
餐厅里人在走动,进来,离开。
李想静静看着她,“俏俏,你好吗?快乐吗?”
“快乐?”她讶异。没有人问过她快乐不快乐,没有人关心。
虞连翘将茶杯捧在两掌间,一面轻轻转动,一面娓娓地向他说:“我很少想快乐这样的问题。像幸福、像快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对吧?不过,我的烦恼也不多。让我烦恼的事,都是工作上的。有时候压力也很大,但那压力都是外在的。内在——我觉得我比以前强大了许多。”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她喜欢他的眼睛,深邃如夜晚的海。她笑了,轻扬起眉目,叫他:“李想……”
“唔?”
“至少,这一刻我知道我很快乐。”
“我也是。”他叹息,“俏俏,我也是。”
往事的阴影在他们心里缩成小小的一点,仿佛被镇住法力的妖怪,能耐不再。所记起的,只是那些细碎的美与温柔。
“人不能太贪心,对不对?不能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对不对?”虞连翘说。
李想点头。停机坪上一架飞机正在起飞,长长地滑行,然后掠起,飞出他的视线。
“我以前就是太贪心了,不懂感情要怎么收放。总想要很多很多,贪婪地看着你、黏着你,紧紧抓着你——是因为小时候吧?”他垂下眼,似是说了什么极难为情的事,羞涩地笑了笑,“这些是我缺陷里的一部分,希望你不要在意。”
虞连翘心中百转千回,片刻后,她终于伸出手,轻轻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李想便翻过掌来,握住她瘦薄的手掌。
候机厅的语音播报,一遍遍响起:
“ca1891次飞往厦门的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抓紧时间,在29号登机口登机。”
“u5104次飞往上海的航班,在10号登机口开始登机。”
虞连翘说:“你去厦门是吗?你该走了。”
李想说:“是该走了。你呢,去哪里?”
“上海。我也该走了。”
“那么走吧!”他紧一紧她的手,然后放开。
两人一齐站起来,彼此的行李都只有脚边一个小小的登机箱。李想拿起虞连翘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帮她穿上。出了咖啡厅,想要再一起多走一段路,都不能够。10号登机口在左,29号登机口在右。
他们面对着面,道再见。
李想说:“俏俏,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
广播正好在报他的名字,虞连翘便说:“你赶快去吧!”
他一埋首,她一转身,之后是各自步履匆匆的行程。
步出登机口时,朔风扑面而来,大地冻雪未化。在如此的坚冷中,李想不得不清醒过来。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便就此隐埋在了心底——
“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我还爱你。”
第42章。。。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黄耀明《暗涌》
自严冬这场重逢与分别后,直到第二年的夏天,虞连翘才又再见到李想。
这一年,随着人民币的不断升值,厉家明终于决定入手房地产市场。他没有进行直接投资,而是以收购项目股权的方式进入了这一利润肥美的行业。
五月时,hlveners与上海腾飞地产签订了项目股权的转让合约。随着土地使用权证等手续逐项办理妥当,个项目进入了运作。腾飞在杨浦区有一个烂尾的大厦裙楼,厉家明要将之改造成商业体量近六万平方米的购物中心。不像一般外资那样倒手转卖,赚一点短线利差;厉家明希望通过物业增值以及收取商业地租的方式,谋求更长期的盈利。
因此,这项改造一方面说来,可算厉家明的试水之举;但从另一方面说,又是耗资甚巨的大手笔。
从年初起,虞连翘就一直待在了上海,全程跟进收购事宜。及至六月,她已经忙得几近心力交瘁,但工作仍是一步不落地继续着。公开招标设计方案的文件已经发出。她现在只想着,等方案确定下来,一定要向厉家明告假,找个清净安宁的地方,好好歇上几天。
见到李想,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虞连翘为工作所累,累得身体麻木,所有的感情和私人情绪,都似裹在厚厚茧中的发僵蚕蛹。
招标准备会上,虞连翘坐在长桌一角,手里是一杯加了三份浓缩的黑咖啡。她只是例行出席,不需讲话。本来想着坐一坐就走的,哪知一个抬头间,她看见了李想。而李想也正挑眉看她,一脸惊奇,不可置信。
因为他的到来,虞连翘就一直坐着没有离开。到会议结束散场,她拿着文件和咖啡杯站起来,李想和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话,也趋上前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连连发问,问完相视一笑。
李想说:“来开会,自然是为了参加投标。”
“咦,”虞连翘翻手里的名录单子,“你是哪家?”
“os梅奥思,有个同事滞留在迪拜了,我手里的活刚好做完,就被派来顶缺了。”
“怪不得呢,没看见你的名字。”虞连翘叹道,“你在os?好厉害!”因为工作关系,她对建筑设计这一行稍稍有些了解。于是也就知道,这家总部设于芝加哥的事务所,在业界名声有多响——历史悠久,出过不少大师,能进去都是万中选一。
“在做学徒罢了,”李想轻描淡写地笑一笑,“你呢?说说你。”
虞连翘远远将纸杯掷入垃圾箱,潇洒地拍拍手,笑道:“呵,我是甲方。”
李想拱手道:“这才叫人刮目相看!”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虞连翘向他简要地讲述了自己工作的情形。李想听到老板是厉家明,脸上也没有露出太多震动的表情,只是轻扯嘴角,笑了笑道:“原来是他。”
“对,是他。”虞连翘举目往窗外一眺,外头的天光已是雁青色。而写字楼里灯光烛照,永如白昼。
“这么晚了。”她抬腕看看表。
“一起吃晚饭吧?”他双手插兜,极自然地邀请道。
“好。”她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李想开心地笑,手掌虚护在她背上,说:“走,想想吃什么好?”
抬脚时,虞连翘才意识到自己尚有工作安排。她在手机上点开outlook查看一下,颇为心虚地说:“不好意思,李想,我只有半小时。”
他笑一笑,说:“行,那我知道咱们该吃什么了。”
虞连翘闻言,抬头望望他,依旧是英俊的面容,然而神色沉和从容。今日的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急躁的,不顺意起来就咄咄逼人的少年了。她忽然对岁月离散有了一种释怀之感。
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日式餐馆,吃海鲜乌冬面。简单而又匆忙的一顿晚餐自然不可能浪漫,甚至连叙旧的情调都欠缺。但能坐在一起,在熙攘市声中,安安静静地吃一碗乌冬面。这已是命运的恩赐。
前尘俱往,怨怼尽消,对彼此的那点饮食喜好却是记着的。
李想把蛤蜊夹到虞连翘碗里,“喏,给你。”
虞连翘怔了怔。
李想问:“怎么了?”
她便摇摇头,把明虾拨到了碟子里推给他。
一顿饭间,虞连翘电话不断。
“这样忙!”李想叹气道,“再忙也要让人吃饭不是。”正说着,自己的电话却响了。他看一眼没有接,机身在桌上长久地震动着。
“怎么不接呢?”虞连翘问。
“没什么事的。”他说。
震动停息时,她终于问:“金菁怎么样了?”
既是问得突然,出乎他意料,但又在意料中,因为总有提出的一天。
“她过得挺好的。”李想答道。沉默半晌,又觉得如此回答太简便,于是补道,“毕业后她去布朗大学修了个课程,现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做重症室护理。”
虞连翘听了便点点头,因为始终问不出“你们呢”这样的问题,便说:“去年在北京,我也看见她了。”
“在饭店里?”
虞连翘默然。
“哦,那次是她姐姐结婚。我正好在厦门有工作,就提前两天回国,先到北京,和她一起去了婚礼。”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黯黯黑瞳,许久开口:“连翘,我跟她,我们是订了婚没错,可是……”
虞连翘突然打断他,“李想,我得走了,他们都在等我。”站起来,又向他笑了一笑,说:“我们下次再聊。”
“等等,我送你过去。”他也站起来。
“不用不用,这么近。”虞连翘飞快地说。离开时的步伐就像一个逃兵。尽管维持着姿态,但内里她深知自己的狼狈。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深夜,虞连翘走出办公大楼,重重暗影里只见有一辆车停在楼前。车里的人看见她,开门出来,朝她招手。
炎夏夜晚,幢幢楼宇间难得有长风鼓荡。闷热消退了一些,虞连翘深深呼吸,然后迈开脚朝车子走去。
他向她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李想,”她低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等你。”
虞连翘自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这又何必?”
但转瞬,她变换了轻松面孔,笑道:“喂,你不要想着找我打探情报,我不负责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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